第二天李豫再次向宫中提出觐见的要求,这一次,张皇后亲自接见了李豫。
皇帝依然病重,皇帝依然要静养,皇帝依然不能见风见光也不能见人——张皇后的那一套老说辞之外,终于多了几分拉拢:“李辅国掌管禁军多年,皇帝的诏令全都从他那里发出,他甚至强迫太上皇迁宫,实在罪孽深重,他所忌惮的也只有你我二人。如今陛下病重之际,李辅国、程元振这帮人图谋作乱,请殿下与我一起,诛杀这些奸佞之臣!”
李豫心里也很讨厌李辅国,如果没有李泌的提醒,也许李泌今天就答应张皇后的请求了。
不过李泌让太子见机行事,李豫马上想了个馊主意。
“母后啊!”李豫泪流满面地大哭大喊起来:“现在皇上已经病得如此沉重,李辅国和程元振这两个人都是圣上宠信的大臣,虽然我奉命监国,但如不告知陛下就将他们统统杀掉,只怕会引起很大的混乱,到时候局面可就无法收拾了……!”
李豫哭喊的声音极大,让张皇后好生尴尬。
“太子先回去吧,”张皇后无奈的挥挥手说道:“此事容我再考虑一二!”
李豫擦干了眼泪告辞离去。
李豫回到自己的东宫,几天后,李辅国亲自前来求见。
李豫的心里暗暗得意:李辅国,居然真的来了!
李辅国还没进屋,李豫就听到他哭哭啼啼的声音。
李辅国跪在地上膝行而入:“太子殿下救我!太子殿下救我!”
李豫心里暗暗偷笑,他故作惊讶的扶起李辅国:“叔父为何如此惊慌?”
这一句“叔父”,弄得李辅国眼泪流淌的更凶猛了。
李辅国拉着李豫的袖子,抽抽泣泣的说道:“太子殿下,皇后昨天召见了越王李系,今日还让人收集了一批铠甲和兵器,她这是存心要杀我啊!太子殿下仁厚,请救老奴一命!”
李豫皱眉说道:“这……宫闱之事,我哪里帮得上忙?!”
李辅国垂泪说道:“太子奉命监国,若是陛下的龙体真的撑不下去,太子您就是皇帝了……可如今张皇后暗中支持越王,两人觊觎神器、心怀不轨,若是太子以孝道为重、处处忍让,只怕马上就有杀身之祸!”
说着,李辅国跪倒连连磕头:“我李辅国愿扶保太子、铲除奸邪,虽万死而不辞!”
李豫感动的说道:“叔父的忠心,孤王无以为报,他日若是荣登大宝,必不相负!”
好吧,两人这么慷慨的一顿说,互相都十分感动。
要不是前两年史思明和安庆绪的“歃血为盟”沦为笑柄,没准李辅国就要提出歃血盟誓了。
李辅国擦干了眼泪,一张老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他磕头行礼准备告辞离去,一个幽幽的声音说道:“成国公,别来无恙啊。”
李辅国没想到太子房间门口居然有人,他大吃一惊之后,才认出青衫布衣的李泌。
“原来是李先生,”李辅国一张丑脸上满是笑容:“有李先生给太子殿下出谋划策,想必太子殿下必定能一帆风顺了。”
李泌向李辅国深深一揖:“成国公,李泌有个请求,请成国公带我进宫,我想见见陛下。”
“觐见陛下?”李辅国吃惊的说道:“李先生见陛下做什么?”
李泌黯然说道:“不做什么,只是想见见陛下而已。”
李辅国苦笑着说道:“李先生,禁军归我掌管,带你进宫倒是容易,只是皇后手下的宦官守着长生殿,不让任何人进去,我也没有办法啊。”
“能入宫就行,”李泌淡淡说道:“入宫之后,我自会去求见,不劳成国公冒险。”
李辅国有点为难的答应下来。
“先生……”李豫哽咽着向转身要走的李泌说道:“代我向父皇问好!”
李泌黯然点头。
李泌和太子心里都知道:只怕李亨的身体,是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李辅国客气的陪着李泌一起返回大明宫,一路上,李辅国不停用言语试探,想知道李泌入宫到底在谋划什么。
但李泌没有任何谋划——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进宫见皇帝李亨一面。
李辅国掌管宫禁,带李泌进大明宫算是易如反掌,他指着不远处的长生殿说道:“李先生,你真的自己过去?万一他们把你逐出宫去怎么办?”
李泌微笑着摇摇头,他缓步朝长生殿门口走去。
十几个强壮的宦官从大殿的角落里走了出来,他们恶狠狠盯着李泌:“站住!你是什么人?!”
微微暗淡的夕阳下,李泌朝着宫殿朗声说道:“草民李泌,求见陛下。”
……
僵卧于长生殿内的李亨半睡半醒,听到外面的声音,他猛地睁大眼睛,却又被喉咙里的浓痰憋住,剧烈咳嗽起来。
一边咳嗽,李亨一边神情焦急的指着门外。
张皇后虽然隔绝皇帝与外界的联系,但看着丈夫病重的样子也不好受,她含泪点点头,走到长生殿门口。
看到孤身一人的李泌,张皇后不禁有些诧异。
几个宦官要过来搜查李泌,张皇后叹息着摆摆手:“罢了,不用搜了,李长源不是那种人。”
李泌向张皇后拱手道谢:“皇后娘娘,陛下龙体如何了?”
张皇后无奈的说道:“你自己进去看望陛下吧,我还另有要事……”
李泌缓缓走进长生殿。
光线昏暗的长生殿里,脸色蜡黄的李亨半倚半坐在床上,含笑看着李泌。
五年不见,李亨整个人已经削瘦憔悴的宛如死人。
五年来,接连不断的惨败、兵变,让原本就身体不济的李亨彻底垮了。
李泌含泪跪倒行礼:“草民李泌,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估计是没有希望了……”身体虚弱的李亨断断续续的说道:“上天让我临终前见长源一面,我已非常高兴了。”
李亨让李泌在床边坐下,他哽咽着说道:“朕如今很是悔恨,只恨当初没有听先生的教诲,逼反了史思明,邺郡一战,更是天不助我大唐……到如今耗费大军数十万,平叛大业依然未尽全功……”
李亨眼神忽然热切起来:“朕当了十八年太子,做了六年多皇帝,可惜天不予寿……先生此次来,可是有续命之法?”
李泌黯然摇摇头:“陛下,世间哪有续命的法术?当年蝶舞为救草民死在范阳,李泌恨不得自己立刻死了,换回她一条性命……陛下虽贵为天子,但生死命决,悉归于天,而天道,最是无情。”
“罢了……”李亨无奈的笑了笑:“父皇被人喊了几十年万岁,也未曾寿过八十,如今父亲去了,我难辞其咎,当追随父皇于地下,以尽孝道。”
李泌轻声将李隆基选定的“玄”字,告诉了李亨。
“唐玄宗吗?”李亨微笑着点点头:“父皇一生的遭遇还真是玄之又玄……咳咳咳,李泌,你说朕死后,该用什么谥号?”
说着,李亨苦笑拉着李泌的手说道:“我一生吃了不少败仗,史思明的事情也没听长源的话,导致现在兵祸延绵五载……你可不能给我恶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