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二年深秋,李亨带领文武百官,终于返回了长安城。
当年李隆基匆匆逃离长安,于日出前最黑暗的时刻仓皇离开长安,如今李亨返回长安城,百姓夹道欢迎,山呼万岁,迎驾的队伍长达二十里,整个长安城一片欢腾。
一身龙袍的李亨感慨万千。
圣驾一路前行,来到修缮一新的大明宫,众臣舞拜于地,山呼万岁。
不等其他大臣奏报政事,御史中丞向前禀告,说一干罪臣已经在含元殿外请罪了。
片刻之后,一群曾经在大燕为官的官员,跪伏在地上膝行而入。
“罪臣陈希烈请罪,请陛下责罚。”
“罪臣张钧请罪,请陛下责罚。”
“罪臣王维请罪,请陛下责罚。”
李亨端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那些磕头请罪的人。
当年长安陷落,李隆基弃城而走,城中官员有的投降逆贼,有的被迫出任伪职,而安守忠等人连夜逃走的时候,也懒得去招呼这些“大燕”官员。
一干罪臣,来不及逃走,便又被大唐的刑部、吏部联手抓获。
说来也是可怜,这些被抛弃两次的官员,如今为了乞命,不得不又再次受辱,在含元殿前磕头求饶。
李亨看着众人冷漠的眼神,不禁想起李泌离开时对自己的请求。
……
大殿上的文武官员和金吾卫不屑的看着这些罪臣,眼神轻蔑。
让群臣意外的是,李亨没有对这些罪臣大加责罚,绝大多数犯罪的官员,除达奚珣。陈希烈等二十五人斩首或被赐在大理寺自尽之外,其他人杖责一百,降为庶民。
侥幸生还的罪臣们跪在地上感激涕零,山呼万岁。
罚完了罪臣,皇帝宣布了对有功之臣的封赏:广平王晋封楚王,郭子仪加封为司徒,李光弼加封司空,李嗣业、王思礼、高力士、陈玄礼、李辅国、裴冕等等一众官员,全部加官晋爵……
除此之外,忠于王事而殉国的许远、张巡、颜杲卿、袁履谦、南霁云、张介然、李憕、卢奕、蒋清、庞坚等忠烈悉数追赠官职,同时给予忠烈后裔适当的官职。
而阵亡将士家属,一律免除田赋、劳役两年。
同时,皇帝大赦天下,但安禄山、李林甫、杨国忠、安庆绪等人不在赦免之列。
……
皇帝诏书很快传遍大唐所有的州府,而李泌在彭城,也拿到了这份诏书。
诏书中,长长的封赏名单里,没有哥舒翰,没有高仙芝,没有封常清,没有许许多多死去的人。
李泌合上诏书,他向身边的一名官吏轻声说道:“有劳大人带路。”
小吏连声说“不敢当”,然后殷勤的帮李泌打开彭城大牢的门。
大牢中灯光昏暗,一股霉臭味扑鼻而来。
李泌默不作声的跟在小吏后面,两人过了三层牢门,来到大牢底层。
昏暗的光线中,一个中年男子被发跣足,斜倚在大牢的墙壁上出神。
李泌朝那个中年男人幽幽说道:“徐书冀徐大人,大牢中过得可好?”
正在发呆的徐书冀如梦初醒,他惊惧的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子问道:“你~你是谁?”
“在下李泌。”
“李泌?”
徐书冀听过这个名字,但自认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情。
徐书冀疑惑的问道:“李大人,你有何贵干?”
“贵干谈不上,”李泌漠然向徐书冀说道:“长源代睢阳城的数万冤魂,来探望一下大人。”
李泌的声音带着几分森然的煞气,更有一股阴森的寒意,从徐书冀的背后冒了出来。
李泌的话,让徐书冀感到仿佛有无数阴魂在他身边,用血红的眼睛瞪着他。
徐书冀猛然从地上跳起来,他抓着栏杆声嘶力竭的喊道:“不关我的事啊!那些逆贼兵力达到十五万人,我手下就那点儿兵马,就算去了睢阳也是杯水车薪啊!”
“既然不关你事,你又怕什么?”李泌淡淡说道:“而且你放心吧,皇帝陛下大赦天下,你已被贬为庶民,总还是有条狗命能够活着的。”
徐书冀惊喜欲狂,他瞪大眼睛看着李泌:“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徐书冀高兴的手舞足蹈:“这位李大人,请问何时能放我去出?!”
李泌冷笑着说道:“徐书冀徐大人已经出去了……”
徐书冀一脸茫然看着李泌。
李泌冷冷看着徐书冀:“徐大人昨日已返乡,只是无颜返还故土,所以自行择地隐居……至于你,以后的残生,就呆在这大牢里安心度过吧。”
徐书冀惊得浑身冰冷:“你~你怎可如此?我要上奏朝廷,我要伸冤!”
“伸冤吗?”李泌露出嘲讽的笑容:“那睢阳城数万冤魂,却是去哪里喊冤才好呢?”
“锃……”
李泌缓缓抽出佩剑说道:“不如我一剑刺死徐大人,算是为那些忠烈洗清怨恨?”
徐书冀大惊失色,他噗通跪倒在地:“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李泌呵呵冷笑了一下,收起长剑转身离去。
小吏看着徐书冀不屑的笑笑,然后快步跟上李泌的脚步。
两人离开大牢,小吏满脸堆笑的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李泌摇摇头,他轻声说道:“好好照顾徐大人。”
小吏点头哈腰的说道:“大人放心,下官保证徐书冀在牢里还能享十年清福。”
李泌点点头,转身悄然离去,回到自己在彭城的一所小客栈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风尘仆仆的婉儿将一个木盒放在桌上。
李泌低声说了句“辛苦了”。
“有什么好辛苦的?”婉儿微笑着说道:“闾丘晓虽然做了好些年官,为人却没有半点骨气,听说我为了睢阳的事情来杀他,吓得又哭鼻子又磕头,真是笑死人了。”
李泌感慨的说道:“重义轻生,不惧生死,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说着,李泌轻轻掀开盒子的一角,一股血腥味透了出来。
盒子里,闾丘晓的首级还保持着又惊又怕的神情。
李泌有些厌恶的关上盒子,他转头向蝶舞吩咐了两句,蝶舞从柜子里拿出一块牌位放在桌上。
李泌点燃几支线香,插在将盒子前面的香炉中。
香烟袅袅而舒缓,仿佛已经看到了天下即将平定的局势。
蝶舞看着茫然出神的李泌问道:“主人,我们现在去衡山隐居吗?”
“不急,”李泌微笑着说道:“咱们去范阳,给史思明和安庆绪之间,添一把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