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瑷东老师今年 八十一岁,鹤发童颜,还敢骑着自行车,在北京城越发拥挤的大街小巷里“游龙戏凤”。
在我的印象中,王老师是我们汇文中学里最漂亮的女老师,即使穿着简单朴素的白衬衫,也显得风姿绰约。她教高三毕业班的语文。1966年,我读高三。想想那时她还不到三十六岁,正是风华绝代的年龄。
1971年的冬天,我从北大荒探亲回京,到学校看老师,看见了王老师。她还是那样的漂亮,似乎以往的岁月都不曾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说到她家借我书看,说到什么时候都还要读书。我到东单的新开路她家,她借给我《约翰·克利斯朵夫》《红楼梦》和《人间词话》。特别是《约翰·克利斯朵夫》,几乎成为我走上写作道路的启蒙书。
今年,是我们汇文中学建校140周年的日子。从两年前开始,王老师就打算把原来高三4班的同学都汇聚齐整。这是王老师“文革”前教过的最后一届学生,由于和她一起经历了那场“文化大革命”,她和我们学生弥笃情深。
过了春节,王老师非常高兴,因为高三4班四十五名同学,她已经找到其中四十四名。这四十四名同学,有出息的,有落魄的,有在外地的,有在国外的……在王老师的眼里,都没有了身份的焦虑,都是她的学生;依然是有教无类。说实在的,这四十五名同学,如今都和我一样早过了退休的年龄,王老师年过八十,还要跑远路,一部电话,一台电脑,一辆自行车,她要付出多少心血和代价。但是,她渴望这次全班同学的聚齐,就像当年她走进教室进行早点名一样,她不愿意看见一名同学缺席。
这最后一名没有找到的学生,叫刘泓,初中和我就是同学,他哥哥当年是中央乐团的小提琴手,他的小提琴在我们学校里拉得也很出名。1981年,他是我们班最早出国的先行者,因为他的姑姑在美国。怀揣着梦想,骚动着盲目,他开始了洋插队,却一下子泥牛入海一般,和大家都没有了联系。王老师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她最后的一名学生刘泓。她以为在汇文中学建校140周年的日子里,这件事最有意义。她就像一个鸡婆一样,要把她所有的学生像鸡雏一样,都揽在她的翅膀下。对于校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庆祝方法,作为王老师,她认为这是最好的庆祝了,胜过什么隆重的大会或觥筹交错的晚宴。
五一节前夕,我和王老师一起到长安大戏院看京戏。说起王老师的这一努力了两年的心愿,我笑着说王老师这符合传统老戏里的大团圆的结尾。王老师却兴奋地告诉我:刘泓终于找到了!前两天,他给我打来电话,我一耳朵就听出来了,还是三十年前的他那憨厚的声音。
戏也没好好看,听王老师说,知道了刘泓在美国的经历不凡,至今独身,一直做维修工,六十四岁了还在干活。不过,他很乐观,有一个美国的女朋友,日子过得挺好。我问王老师:您多大的本事,是怎么找到刘泓的?王老师笑着说,该找的地方都去了,该问的人都问了,她说起在美国我的一个同学的名字,他的爱人的朋友知道刘泓,你说这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吗,怎么那么巧?我说,这不是巧,是您心诚则灵。
如今,高三4班四十五名同学终于都聚齐了,可以让王老师点名了,四十五声嘹亮的回声:到!
那应该是王老师最幸福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