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暖和,到了江南最好的春季。四处莺飞草长花红柳绿,运渎上穿梭来往的粮船都生机昂然,只有朝天愁眉苦脸的。
“喂!你知道皇帝什么时候走啊?”
“不知道。”朱寿靠在一株柳树上,脚边摆了根鱼竿,小木桶里盛着水,没一条鱼,懒洋洋地道,“怎么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皇帝在这里,一百年难得在这里!”朝天控诉道,“清明节、太祖忌辰、夏至、中元节……大臣们都盘算着呢,然后都涌到观里来习仪。皇帝一天不走,观里一天就忙死了。弘天师兄整个瘦了一圈呐!”
朱寿笑了:“怎么大家都嫌弃皇帝?”
“不是嫌弃皇帝这个人,”朝天道,“是嫌弃‘皇帝’吧?繁文缛节,森严戒备,各种朝觐礼仪,好麻烦呐!”
“你以为皇帝自己愿意啊?”朱寿答得闷闷的。
“也是啊!谁愿意遭那罪,受那拘束!”朝天匆匆站起身,“我得走了,今儿又是一帮人呢!”
“等一下!”朱寿似笑非笑地望着朝天,“要是皇上回去,我也得跟着离开。你还希望皇帝走吗?”
朝天怔了怔,像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沉吟道:“那还是别走的好。不过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吧?”说着笑笑疾步离去。
“那还是别走的好?”朱寿轻声重复着,散漫的脸上浮起一个笑容,懒懒靠回柳树上,低低道,“那就不走好了。”
朝天赶回朝天宫,山门外已经是车马簇簇,云书云册正在将人群一一迎进观里。朝天忙加入队伍,问候迎接。
今日领头的是乔宇,见着朝天笑眯眯地招呼。
朝天宫四大弟子,在这此平叛中助两阵、死一人,却请求秘而不宣,并不要朝廷的封赏。乔宇开始不以为然,后来看到朝廷连王守仁带在第一线的义军将领都没赏赐,反而连连猜忌,渐渐便觉出了朝天宫决策的聪明,暗地里佩服不已。其实弘天自御天走了诸事无心,不要封赏只不过是诸多敷衍举措之一。
走了快半年,杳无音讯。状元境的御史府还是第二日自己悄悄去看时有些痕迹,取了衣物和蒋御史的一幅字,之后就再没回去过。聚宝门的孙百户说是那日看到个白色锦衣人骑着步影出城的,往南走了是一定的,然而也偷偷去看过蒋钦的常熟老家,御天却并不在,也没有来过。
天地茫茫,她究竟去了哪里?此生还能见到吗?
弘天机械地喊着“跪——!”“拜——!”“起——!”只觉得人生漫长难以忍耐。
难道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年,都这样苦苦思念?
朝天走在大臣们之间,担心地望了眼弘天。他是越来越像师父了,那种沉默少语、那种深藏在眼底的郁郁寡欢。
“大人!乔大人!”
突然急匆匆跑进一人,身后云书追着:“哎!你不能这样闯!”身着戎装的那人却只是喊:“乔大人!”
弘天摆摆手停了下来,南京的官员们齐齐望向乔宇。乔宇皱了眉头:“陈千户,什么事这么匆忙?”陈千户望了望这么多人,迟疑不语。乔宇走出队伍,陈千户凑到他的耳边,低低说了两句。
“不行!”乔宇立刻大声道,“当然不行!城门钥匙也敢索要!”
寇文叙第一个凑上来:“怎么了,乔大人?”
乔宇并不掩饰,气愤愤地道:“越来越胆大妄为!这个江彬,竟然敢到都督府要各个城门的钥匙!这么重要的东西,谁敢要?又谁敢给?就是皇帝有旨也不行!”
大臣们都听见了,围上来七嘴八舌,指责江彬者、感叹皇帝纵容者、询问详情者、怒斥群小者……说得热闹,早把习仪丢在了脑后。弘天负手静静等候一旁,两眼望天,既不催大家回来习练,也不上前关心江彬妄为。
还是陈千户急了:“乔大人!江提督的人还等在都督府呐!我是偷偷跑出来问的!李大人该着急了!”
“去!那赶紧回去!”乔宇大手一挥,“就说我说的!不给!有什么不满意的来找我乔宇!我等着!”
陈千户答应着,小跑着急急忙忙奔回去了。刑部尚书林俊担心地问道:“白岩(乔宇号白岩山人),你这么直截了当,江彬要是到皇上那里告状怎么办?”
“让他去告!”乔宇坦然不惧,“我就等着皇上来问呐!一个边将、小小的游击,靠谄媚皇帝升到提督要位,心犹不足,撺掇着皇帝南巡,现在还要各个城门的钥匙,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我倒想请皇帝问一问!”
“乔大人!”寇文叙面露忧色,“江彬这一举动不同寻常呐!他带来南巡的外四家军有近八万人,若是真的图谋不轨,咱们抵得过吗?”
“对啊,不可不防。”南京的朝臣们纷纷附和。
“真要打,倒没问题。南京的兵力何止八万?”乔宇道,“而且外四家军看起来躯干颀硕膂力拳勇,实际粗坌愚鲁。前一阵我特意安排都督府的百来个军士,与江彬的手下在大校场比试,一连比了十来天,”
“我知道我知道!”寇文叙抢着笑道,“我特意去看了一次呢!咱们的军士矮小但是精悍,又轻捷跳矫行走如飞,外四家军的那些不是被撞到胁肋,就是被戳中腰胯倒在地上动不了!那些西北劲兵挫了锐气,那之后才不那么不可一世了。”
“难怪呢!”林俊笑道,“我就疑惑那些边卒原本骄悍之极,怎么突然就敛迹老实了!”
“那倒不光是比试的功劳,那些京军一抢劫,寇大人的捕快每每以性命相搏,他们也渐渐知道南京人不好惹,而且后来皇上特意叫了江彬警敕过。”乔宇皱眉道,“我说的重点是,真要明打,江彬的外四家军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投鼠忌器。”
众人都默然不语。
江彬是皇帝的近臣,若是图谋不轨,一定在皇帝身上打主意。他们这些南京的大臣,能怎么做,怎么防?
乔宇为首,深深叹了口气。
习仪结束,朝天虽然疲累,还是快步走出朝天宫,到了太平路。弘天给黑蛟上了属身符之后,黑蛟安心修炼,对朝天甚是感激依恋。朝天便常到大宁湖底,一边练功,一边和黑蛟说说话。朱寿不知从哪里弄了块威武大将军的令牌交给朝天,朝天凭此出入已被封禁的旧宁王府,倒也畅通无阻。
春天的大宁湖清澈碧绿,倒映着湖边的森森凤尾似锦繁花,如梦如画。水波轻漾阳光和煦,朝天入水打了个唿哨,不一会儿黑蛟就喜滋滋地游来,与朝天在水底嬉戏翻腾。
朝天的太岁穷水已颇纯熟,黑蛟渐渐抵挡不住,连连后退,不时举尾伸爪反击一下;朝天笑着舞动波涛一一挡住,又伺机再次攻上。一人一蛟玩得兴高采烈,不知不觉中都是功力大进。
“好啦!我该走啦!”朝天拍了拍黑蛟,“一会儿要上晚课呢。明儿再来。咱们琢磨琢磨怎么去江里玩儿!”
黑蛟呜呜两声,依恋地将头蹭着朝天的道袍,朝天又安抚几声,转身上岸。
一出水面吓了一跳,刘姬独自坐在湖畔,望着湖水,双眼红肿,满脸泪痕。
朝天回头看看见四下无人,不禁有些诧异,刘姬虽然是没有册封的妃嫔名分,但听说最受正德皇帝宠爱,几次到朝天宫都是前呼后拥的大排场,今天怎么一个人坐在湖边哭?而她坐的位置恰在羊肠小道前的太湖石上,是自己出宁王府的必经之路。
朝天无奈,走上前问道:“见过刘娘娘。你没事吧?”
刘姬不答,半晌抬起头,上下打量着朝天。朝天被她锋利的目光看得颇不自在,又笑道:“娘娘一个人在这?有什么事吗?”
“我在等你。”刘姬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怨愤。
朝天笑:“娘娘有什么吩咐,让人去朝天宫和我说一声就好了啊。是要习练祭祀典仪?还是要打醮做道场?”
“我怎么敢‘吩咐’你?”刘姬冷笑一声,“我是来请你手下留情的!”
朝天没碰到过这种场面,听刘姬口气不善,住了口不再说话。
“这一次南征大军出京师、过通州,一路顺畅;到了山东临清,却突然驻足不前,等了十几天。你知道为什么吗?”刘姬眼望湖水,似乎在自言自语,并不在乎朝天是否在听。
“是因为我。”刘姬说着满是骄傲,“皇帝南征,开始不知道是否凶险艰难,说好打完了仗就派人来接我,我们两个,要一起同游江南。临行的那一晚,我把我的白玉簪交给了皇帝,作为他日接我的信物。”
朝天静静听着。这个美丽的娘娘,是找个听众?
“大军行了不久,平叛的捷报就到了,皇帝立刻便派人奔回通州接我,不想那个信物白玉簪却丢了。他一向,是这么大大咧咧随意散漫的。”
刘姬嘴角一丝笑容,似无奈似柔情:“我没有看到玉簪,不知道来人的真假,当然不肯与之同去,反而斥退了他们。心里当然也疑惑,不知道前方到底怎么样了。没想到过了几天,皇帝居然亲自快马驾舸、昼夜兼行返回通州来接我,只带了几名侍卫随行。”
刘姬说着,眼望虚空,满眼满面焕发着神采,仿佛回想起那一刻打开门,乍见良人的又惊又喜:“他为了接我,偷偷一个人溜出来,不管十万大军、不管天子威仪、不管群臣非议!那一刻,我相信他是真的爱我,他是皇帝不错,但我是他心爱的女人。”
朝天有些尴尬,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说这些情情爱爱的事,还是皇帝的!不知道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朝天局促地捏了捏衣角,无奈地站着。
刘姬继续说道:“就这么一个往返,大军在山东等了十几天。当然有数不清的奏疏、劝谏,甚至告到太后那里,他依旧是睬都不睬,照样对我好,把我宠得上了天。我们一起在临清钓鱼、在济南看泉、在扬州摘花,这一千多里路走得恍恍惚惚,真像一场美梦。我只盼,这场美梦永远不要醒来。”
“后来到了南京,他让我住在交泰宫!那是大明皇后的宫殿!那里住过太祖高皇后、太宗徐皇后!可是我,出身低微,原本不过是晋王府乐师之妻,竟然可以住在这里!我又是欢喜,又是害怕,我就想,好日子,怕是到了顶头了吧?”
朝天越听越是不安,这些皇家秘密,与自己有什么相干?
“果然没有多久,他就变了。那一个下大雪的夜晚,他一直没来。我等啊等啊等啊,自己换了几次蜡烛,等到天亮,他也没来。”
“派人去找他嘛!”朝天见刘姬神色凄然,忍不住说到。
“皇宫那么大,去哪里找?”刘姬苦笑道,“就算能找到,又有谁敢去找?他是皇帝,大明天子啊!我只能等,傻傻地等。”
刘姬喃喃低语,似乎陷入了回忆:“那一夜,特别的冷,窗外漫天雪花飞舞,不久就积了白白一层。我才知道,原来江南也会下这么大的雪。”
下雪的夜晚……朝天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事情,一时却想不起来。
刘姬双眼中渐渐水雾弥漫,半晌接着说道:“皇帝的女人,注定了要和无数女人一起分享皇帝。他一旦厌倦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
“不会的!你这么美丽!”朝天解劝到。
刘姬摇了摇头:“第二天见到他,我装作若无其事,笑着问他没事吧?他只说,看奏章看累了,在省躬殿睡着了。就那么一句话,堵住我一夜的苦苦等待。而自他那一刻心不在焉的敷衍,我就知道,他的心已经变了。”
省躬殿……朝天歪了歪头,下雪的夜晚!
朝天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无意识地望着刘姬。
她还在絮絮说着,那之后皇帝对她的冷淡,常常多少天见不到,她辛苦做的羹汤、扎的荷包他看都不看,总是匆匆出宫,却再也不带自己,说好了同游江南,到了江南却变成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一句句凄婉的话语钻进朝天耳朵里,却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
什么威武大将军,原来,他就是皇帝!难怪大雪第二天京军没来骚扰,难怪正月初二的祭祀会取消,难怪阳明先生见了他古古怪怪,连宁王账簿都呈给他!
“我就想着,江南是来错了!只有等着回京师,也许他能够回心转意?”
刘姬叹一口气,泪水滚滚而落:“今儿晌午好容易见他回来,迎上去问了一声什么时候回京师,他像,他像没看到我,丢下三个字就又不见了。‘不回去!’就三个字!”
刘姬伏在膝上,哭得浑身颤抖。树上两只燕子惊得跃起,扑棱棱展翅飞走。
朝天呆呆看着,半晌才道:“我,我不知道他是皇帝。他说他是威武大将军。”
刘姬慢慢止住了哭泣,苦笑道:“那天在这里碰到你们,我就明白了。他是想瞒着皇帝的身份,和你自由自在地玩乐。”
顿了顿道:“威武大将军朱寿,是他在北疆时给自己封的官儿,煞有介事,兵部存档、户部发饷。他的梦想,就是做一个驰骋疆场的大将军,杀敌护国、建功立业。”
“自己给自己封官儿……”朝天喃喃重复,难以置信。
刘姬笑道:“还一级级论功升上来,现在已经升到镇国公了。杨阁老那些大臣都说历来没这个规矩,不肯奉命,什么‘自署官号,冠履之分荡然’。所以朝中文臣多半不知,就是江彬这些人叫得热闹,还有他自己自得其乐。”
朝天想想朱寿说到威武大将军时的得意劲儿,不由也笑了。
半晌,刘姬收敛了笑容,叹道:“朝天道长,他现在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可是他这人没什么长性,你要是想进宫谋个位置,就得早做打算。别像我这样,临到最后什么也没落下。”
朝天吓了一跳,连连摇手:“进宫?我为什么要进宫?我在朝天宫好好的,我是个道士!”
“当年杨贵妃也是道士出身啊。你们正一道不禁婚嫁,不是吗?”刘姬打量着朝天,“进宫做娘娘,荣华富贵,你难道不想?”
朝天有些着急:“我们修道之人,修的是清静无为、玄觉圆通、教化众生、修法成真。怎么会要什么‘荣华富贵’?娘娘想多了。”
顿了顿似下了决心:“他既然是皇帝,明儿我离他远些就是。”
“真的?你肯这么做?”刘姬惊喜地问道。
“要是我不肯呢?”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贯的懒洋洋。
两人抬头望去,正是朱寿,也许该叫他正德皇帝朱厚照?负手立在羊肠小道上,面色铁青、目光罕有的凌厉。身后跟着江彬和几个京军,拿着鱼竿等渔具,像是来钓鱼的。
刘姬大惊失色,连忙跪倒:“皇上!”
朝天手足无措,望着眼前这个早上还一起在运渎边玩耍的“朱寿”,实在跪不下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在交泰宫住了几个月,忘了自己是谁了?”朱厚照语声冰冷,“怎么就见不得我高兴一会儿?”
“皇上恕罪!臣妾只是找朝天道长聊天……”刘姬伏在地上,额头的汗水流下来,浑身颤抖。
这不是他喜欢的女人吗?为她抛下大军孤身去接、让她住在交泰宫宠她爱她?怎么转眼间,变得冷冰冰的如同仇人?朝天不自禁地又退了一步,后脚已经踩上了湖畔的水草。
“不许再退!”朱厚照急道,“朝天!别信她的!她是在宫里闲得没事就胡思乱想,到这里胡言乱语!”
见朝天神色惊疑不定,随时都要再退一步消失在湖中的样子,朱厚照又是急又是气:“朝天!我没骗你啊,我是威武大将军,朱寿!”
“胡思乱想、胡言乱语……”刘姬的泪水滚滚而下,胸口剧烈起伏,突然起身跑了两步,“扑通”跳进了湖里!
步履飞速,身后的朱厚照江彬没来得及阻拦,朝天近在咫尺,下意识地连忙拉她,刘姬本比朝天高大,又带着跑过的冲劲,朝天反被拉入湖中,又是“扑通”一声!
身后几人跑上来,朱厚照一跺脚就要跟着跳下去,江彬连忙拦住:“陛下!你不会水!让微臣去!”三下两下甩去了外袍厚靴,咬牙也跳进了湖中。
大宁湖只是个王府花园中的小湖,但是与秦淮河隔铁门相通,水位并不低。朱厚照知道江彬是北方人,水性极一般,也就是比自己强点,水里能扑腾两下而已。朝天虽然水性好,可是人小力弱,刚才就是被刘姬带下去的,还能指望把她举起来?
望着点点涟漪的湖面半天没动静,朱厚照急得连连跺脚,看看身后膀大腰圆的几个北方军士畏畏缩缩的,显然也是旱鸭子,不由骂了一声:“废物!”
朱厚照自幼贪玩,骑马、射箭、踢球、打猎、荡舟、搏虎都是玩得极精,音乐戏剧亦有极高的造诣,甚至佛经、梵语无不通晓。大明二百七十六年间的第一大顽主,偏偏就是不会水。
简直像过了一辈子,一个人头露出水面,又一个人头露出水面,是江彬和朝天。朱厚照大喜,凝目再仔细望过去,两人中间游着一条黑乎乎的东西,驮着湿透了的刘姬,江彬双臂小心地托着她的头,吃力而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朝天口中打着唿哨,双手扶着刘姬不掉下来,倒反而轻轻松松。
这是那条,黑蛟!
朱厚照两眼发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刚才的怒气焦急早就无影无踪。原来是长这个样子!看它这直直的角!看它这锋利的四爪!还有这些肉褶子!两只眼睛比铜铃还大!
这一刻的大明皇帝兼威武大将军,简直想感谢刘姬跳湖。
三人一蛟到了岸边,几个军士连忙上来接刘姬,江彬瞪了一眼,叫声:“陛下!”
朱厚照正望着黑蛟目不转睛,闻声才反应过来,俯身顺手接过刘姬,双眼仍望着黑蛟,问道:“朝天,你不是说它是魂魄吗?”
“肉身修成几年了,还弱得很。”朝天随口答到,轻抚着黑蛟的巨头,笑嘻嘻地道,“今儿谢谢你啦!累了吧?”
黑蛟轻轻蹭着朝天的道袍,呜呜两声。朱厚照看得有趣,浑没在意江彬已经上了岸,接过了刘姬,笑着问道:“它听得懂人语?”
江彬又叫了声:“陛下!”
“嗯?”朱厚照两眼只望着黑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见朝天侧头,才想起来,转身看了看江彬臂上的刘姬,伸指探了探鼻息,笑道:“没事了。你们先回宫吧。”
刘姬双目紧闭,眼角的泪水却不停地流出,浓密的睫毛颤抖得像湖边翩跹的蝴蝶。朱厚照叹了口气,顺手捡起地上江彬的外衣盖上,放柔了声音道:“别气了吧?我就是玩嘛,晚上去看你,好不好?”
刘姬不答,朱厚照着急地回头望望湖中,生怕黑蛟走了。江彬问道:“陛下?”
朱厚照挥挥手:“你们先回宫。”
江彬答应着,双臂平举在胸前,小心托着刘姬,缓缓离去。不知何时,刘姬眼角的泪水止住,双目依然紧闭,似柔弱无力地轻轻靠在了江彬胸前。江彬脚步微一停滞,慢慢走过了石子漫成的羊肠小道。
朱厚照浑没在意,蹲在湖边,牢牢看着黑蛟舍不得移开目光,问道:“它是你召来驮人的?”
朝天老老实实地道:“是啊。我举不动刘娘娘啊!”
“除了朝天宫的,其他道士能支派它吗?”朱厚照一边问一边后悔,怎么就没学游水?不然这会儿在湖里玩可有多好?
“不能。”
朝天有些得意:“弘天师兄贴的属身符上加了观主印鉴,又有丹需真人的敕令,别的道士解不了的。”想了想又道,“除非教主的大真人令。”
朱厚照点点头,又道:“呃,你弘天师兄,要不要,”朱厚照有些吞吞吐吐,“我加封他一个真人什么的?上次去九华山时想起来的。”
朝天怔了怔,望向朱厚照。
春日阳光明媚,天空澄净蔚蓝,他随意蹲在长草之中,一身锦袍沾得又是泥又是土,面上仍是一样的散漫不羁似笑非笑。可是整个人高华雄武、凌迈霸气,怎么会没看出来?
他是皇帝,是奄有四海的大明天子。
然而隔着万里长路、无边海洋,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流淌同样的血脉、喜欢同样的歌谣、有着同样的梦想,只有那个人,让自己欢欣跳跃、热血澎湃。
朝天仰望悠悠碧空,摇摇头道:“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