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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功遂身退,天之道

朝天回到南京,已经是十月深秋。

恰好山门处是云函守门,一边接过缰绳一边着急地问:“小师姑可回来了!找到我师父了吗?”

一瞥眼看见朝天背着一个蓝土布包裹,鼓鼓囊囊地像个坛子的形状,云函忽然有一丝惊惧,颤抖地又叫了声“小师姑!”

朝天神色木然,解下包裹捧在手中:“弘天师兄和师姐呢?”

“在。都在习仪亭。”云函忙道,“今天乔尚书率领南京的不少大臣都在演习大礼呢!御驾说是快到了。”

口中说着,双眼却只盯着朝天手中的包裹。

朝天大步便往习仪亭走去,“小师姑!”云函忍不住再叫了一声,满脸询问和紧张。朝天回过身,点了点头。

云函“哗”地泪水夺眶而出,叫声:“师父!”又急忙捂住了嘴。

习仪亭旁很多人,一排排峨冠华服的大臣正在习仪。弘天在最前方主持,衣冠严整容色肃然,高声喊着口令:“起!”“跪!”“拜!”浑厚激荡;御天行走在大臣们的队列之间,不时纠正或者调整一下不到位的姿势,所有人都正确了,便向弘天举手示意,弘天才开始下一个动作。两人配合极为默契,云笈云章等伺立一旁。

朝天放缓了脚步,远远望着。

秋日的午后,阳光澄净温暖,松树下两只仙鹤正在剔翎,一只梅花鹿嚼着青草,同样自在悠闲。朝天宫也好,南京城也好,过去的一场宁王叛乱,消散得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依旧是太平时光、金粉岁月。

回想起鄱阳湖上的火光浓烟厮杀呐喊,恍惚一场幻梦。

御天一抬眼望见朝天,又惊又喜,连忙冲弘天挥手。弘天面上闪过一丝喜悦,缓缓说着“起!”

见大臣们都立起来了,道:“这一套祭祀大礼就是这样。各位休息一会儿。”颔首冲各人示意,又招呼云笈云章上茶送水,才走到了朝天面前。

师姐妹二人早已抱在一处,朝天道:“师姐!你怎么瘦了这许多!”瞧见弘天连忙见礼,笑道,“弘天师兄,是不是你欺负师姐?”

“小师妹又开玩笑!”

御天忙笑道:“知观待我很好,是这一阵有些忙。皇帝要到南京,照例会有祭祖、祭祀孝陵、祭孔庙这些大典,王公大臣们都要习练,有些累了。”

“御天道长又在说我们坏话了?”乔宇含笑踱了过来,“朝天道长是从洪都回来?”

又有一些大臣陆续走来,都是看到朝天回来围拢上来的。一时之间寒暄招呼的,问询南昌形势的,议论不绝。

乔宇叹道:“伯安以书生之身,不废朝廷一兵一卒,四十多天平宁王叛乱,可敬可佩啊!”

众人附和不绝。确实,王守仁一个文臣,没有军队、没有朝廷的钱粮,空手套白狼灭了宁王十万叛军,而且仅用了四十二天,说是奇迹一点儿也不过分。

“宁王朱宸濠还押在洪都吗?”寇文叙关心地问道。

朝天迟疑了一下便道:“我是和阳明先生一同出的南昌,将宁王送到杭州,交给了张永张公公。张公公一开始不肯见我们,后来阳明先生在他府外连声高喊:‘我为大明社稷而来!我为大明百姓而来!’张公公才开了门。后来先生谈了很久,张公公十月初九那天收下了宁王。”

众人面面相觑。乔宇第一个拍手赞道:“好伯安!功成身退,不求一己功名。张公公是陛下亲信中间人品相对好的,这么做,是劝陛下回京的最好办法。御天道长,你说呢?”

乔宇是杨一清的弟子,自然早就知道御天助张永铲除刘瑾的故事。

御天正盯着朝天手中的蓝土布包裹,突然听见乔宇问自己,有些意外地回过头,道:“是啊。阳明先生这招甚为高明,釜底抽薪,张公公将宁王交给皇上,皇上就没了去洪都的理由。总应该能劝得住了吧?”

为平宁王叛乱,正德皇帝不顾杨廷和等大臣劝阻,执意御驾亲征。八月出了京城,计划经保定进山东,过济宁到扬州,再到南京,然后经杭州去江西。实际上,出京城才到通州的时候,王守仁的战报已经到了,奏告叛乱已平。

然而正德皇帝好容易出了北京,怎么肯回去?居然干脆将捷报压下不宣,继续前进。之后消息慢慢传开,皇帝正在山东境内,所有地方官自都指挥使到御史,都劝皇帝罢南征、回京师,北京的内阁大臣也是一封封奏疏只是要皇帝回去。

只有江彬,此时刚灭了钱宁,志得意满之下,极力怂恿皇帝继续南下。一心只想玩儿的朱厚照便将所有奏疏置之不理,继续南行,先行的张永已经到了杭州。

“谁知道呢?”文森说道,“听说江彬怂恿陛下将宁王放回鄱阳湖,好让皇帝再抓一回,谁知道他还会出什么花样?”

“鄱阳湖再抓一回?”朝天睁大了眼睛,“不能啊!打得天昏地暗火光熊熊,死了好多好多人,湖里全是尸体!绝不能再打一回!”

“朝天道长当时在场?”

乔宇捋着胡须赞道:“知观!你这两个师妹不得了啊!一个助守安庆,一个助战洪都,这一次的平叛,朝天宫的功劳可不小!”

弘天连忙谦逊,连道不敢。御天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朝天手中的包裹,见众人还在谈论平乱,忍不住问道:“朝天,你找到飞天师兄了吗?”

文森也忙问道:“是啊!小室怎么样了?老太太天天唠叨。”

朝天神色惨然,捧起了手中的土蓝布包裹:“师兄,我带回来了。”

“咕咚”一声,御天倒在了地上。弘天急忙扶起,连掐人中,好容易悠悠转醒。文森急急问道,“朝天道长!你说明白点儿!小室怎么了?”

“师兄与我一起,与宁王的国师斗法,”朝天轻声说道,“不敌,丧生。”说着说着低下头去,难掩悲伤。

“天呐!天呐!”文森叫道,“我文家的子弟,死于乱党国师之手!老太太这下可怎么受得了!”语声伤痛,可是众人都听出其中不乏骄傲。

御天面色苍白,扶着身旁的弟子云书,站得摇摇晃晃,缓缓问道:“小师妹!宁王的国师,叫什么名字?”

“南浦驿,对,就是这个名字。”朝天道,“宁王的檄文中有的。”

御天眯了眯眼睛:“师兄死在这个南浦驿的什么法术之下?”

“这个国师也是修的雷法。”朝天说得毫不打顿,“七月二十六那天决战,他施雷法唤雨想灭阳明先生的火,被师兄压住,我乘他们斗法的时候下水,杀了南浦驿,可是师兄却没顶得住,伤在之前,终于当场不治。”

朝天说着说着低头看着手中的骨灰坛,双手颤抖。弘天默默地伸手接过,大手一样在晃动。

文森问道:“朝天道长,恕下官无礼,七月二十六日小室就出事了,道长到现在才回南京?”

乔宇责怪地望了望文森:“朝天道长刚才不是说了吗?她是和伯安一起出的南昌,肯定南昌好多事情,在帮忙呗!”

“是。”朝天短短接道。文森叹一口气,不说话了。

“小师妹你刚才说,”御天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睛一眨不眨,“是你杀了南浦驿?”

“师姐你怎么啦?”朝天有些诧异,“当然不是我亲手杀的,我将他自船上摇到水里,义军一拥而上乱刀杀的。”

御天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弘天沉吟着望向文森:“文大人,飞天是本观弟子,在朝天宫长大成人,一待二十多年。这次力抗叛贼以身殉国,可敬可佩。我明天召集观中弟子,一起为飞天做超度道场,务必让其亡魂早日转世再度为人。只是这遗骸,文大人看看文家可有什么想法?”

不等文森答话,朝天抢着道:“师兄临终时说了希望留在朝天宫,让我们致歉文老太君,不能尽孝她老人家了。”

文森目中含泪,半晌道:“我回去和老太太说。”

“老人家若是想来道场,自明日起七日内都可以。”弘天道,“不过年纪大了还是尽量节哀吧。七日后下葬,文家有什么要求,不妨提出商量。”

“好。”文森道,“下官素来不通琐务,明日或至迟后日,征明来拜见知观吧。”

乔宇插口道:“说起征明,他这屡试不中,有什么打算吗?”

文森摇了摇头:“家母的意思是再考试试,征明自己恐怕多少有些灰心。”望了望身前众人住了口,“再说吧。”

朝天回到寻真苑,沐浴更衣,又逗弄了一回小鹙,躺在自己榻上,惬意地滚了几滚,说不出的安心舒服,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待醒来天已漆黑,朝天心满意足地起身,打着哈欠出门便到了隔壁延真苑,拍门叫道:“师姐!师姐!”

院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朝天想也不想和往常一样推门直入,一边叫着“师姐!”屋里却没有人,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案上,雨过天青瓶中插的一束菊花正吐露芬芳。

“还在前院?”朝天嘀咕了一句正要出门,瞥眼看到瓶下压着一张纸笺,朝天心中一惊,急忙抽出来看,扫了两眼便飞步奔出院门,高喊着:“弘天师兄!弘天师兄!”

“知观在景阳阁。”迎面碰到云章,话还没说完只见朝天已经飞奔而去。

弘天正在准备明日道场的符咒等物事,见朝天突然奔来吓了一跳。“师姐!师姐走啦!”朝天气急败坏地嚷道。

弘天一震,接过纸笺,只有寥寥两行:“蒋钰谨奉知观:钰至朝天宫十有二载。岁月倥偬日夜思乡。今返归故里,勿寻勿念。各保平安并恕不告之过。此谨奉。”

朝天见弘天呆呆地不言不语,问道:“弘天师兄,我去追师姐吧!她应该走得不远。”看弘天仍是凝视着纸笺不动,拉了拉他的衣袖,“弘天师兄!”

很久很久,弘天才道:“别去追了。她已经自称蒋钰,是不想再与朝天宫有来往。我会报给朝廷,编个借口。”

“那师姐怎么办啊?”朝天有些着急,“徐伯又不在了,她一个人,孤单单的能去哪里?出了事怎么办?”

弘天摇了摇头:“让她去吧。御天外柔内刚性格倔强,她决定的事情、劝不回来的。”

朝天还想再说,望见弘天面色苍白,迟疑着张张口没有吭声。

弘天抬头望向窗外,秋夜月明星稀,苍苔露冷虫声唧唧,伊人何在?如冷月秋霜不可追寻。

良久,弘天低低的声音像是梦呓:“她在这里十二年,一点儿也不开心。如今他不在了,她自然要离去。”

他,是说的师兄?朝天困惑地看着弘天,一向恬淡自若飘然出尘的弘天知观,明灭烛火中神色黯然。双眸中点点闪动的,难道是泪光?

秋去冬来时光荏苒,江南也到了落叶萧萧寒烟漠漠的冬日。

每年的岁末照例是朝天宫最忙的时候,自腊月初一群仙蓬莱会斋醮,腊月初八派腊八粥,腊月二十二酆都大帝考人间功过做道场,腊月二十四祭拜灶君,腊月二十五三清玉帝同会之辰,一直到除夕,就几乎没有空的日子。还不断地有各家王公大臣要祭祖、要打醮,全城四方的百姓上门求告要祈福、要请神领符,直忙得所有人气都喘不过来,走路都是小跑。

好容易这日忙完了同会,朝天想着好些天没练功了,赶到长江边悄悄潜到水底,又将太岁穷水演练几回。自己觉得,功力已经是相当深厚,且收发自如,应该,能对付尚真王的海中巨舟了吧?

然而大海究竟是什么样的?上一次元神出窍的时候看过一次,肉身不在感觉终是迟钝,只觉得辽阔无垠,具体怎样辽阔却不清楚。尚清说,不用练什么功夫,横竖我陪着你去找父王,还你是非曲直,由你处置就是。可是尚真王,没那么简单吧?

朝天想着心事,走在江边,冬日的江风猛烈,吹得宽大的道袍飒飒作响。一群江鸥自头顶盘旋而过,又飞往江中。将近岁末,长江中连商船稀稀寥寥。都回家过年了吧?琉球那里过年,是什么样呢?

“求求你!放了我们!”

“我家里有孩子啊!军爷,你放了我吧!”

几声呼号哀告传来,在此时寒冷的风中倍加凄厉。朝天侧身望去,几名身着盔甲的军士押着两名妇女,推搡着往江边走。江中泊着一艘金漆画舫,远远望去豪华气派。

两名女子不肯走,被又推又拖,只是哭着喊着:“放了我们吧!”

“家里要过年了,有老有小啊!”

朝天自来心热,看到这里如何能忍耐?当即跳上几步,喝道:“喂!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强拉民女?”

“哟!有人敢拦你大爷的路!”胖军士停下了脚步,打量着朝天,“应天府,还真有不少爱管闲事的!”

“还是个道士!女道士!漂亮的女道士!”另一名瘦军士冲胖子挤了挤眼,“这个不是更特别吗?”

胖子似乎反应过来:“对啊!”松了手中的女子,对朝天道:“你跟我们走吧!”

朝天正在扶起那名女子,轻声安慰,女子哭泣着说不出话,勉力站起,揉着膝盖,大概是刚才摔着了。

胖子有些不耐烦,又道:“女道士,听见没有?”

朝天回头瞪了瞪四个军士,道:“放了她们。”朝天久在朝天宫,代表神祇和人说话惯了的,颐指气使时自然而然地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军士们愣了愣,看看两名女子哭得鼻子红红,在寒风中瑟缩惊慌,与面前这位飘然若仙的女道士实在是天壤之别,便挥挥手:“走!走!快走!”

两名女子又是害怕又是惊喜,望向朝天。朝天笑笑:“你们去吧,我没事的。”笑容亦是不容怀疑的自信。两名女子千恩万谢,小跑着匆忙离去。

朝天望着二人走远了,问军士道:“你们是京城来的?”

胖子昂然道:“道士倒有眼光!不错,大爷们就是京军的!”

朝天这几日,这两个字听得几乎耳朵起茧。正德皇帝十一月到了扬州,之后十二月进了南京。这两地算是大明最富庶之地,皇帝随行的京军眼花缭乱,在街上就公然明抢明拿。又据说皇帝好色,自扬州起到处搜罗美女。扬州人一开始急着将待字闺中的匆忙嫁人,后来才发现皇帝居然连已婚女子也要!南京百姓吸取扬州人的教训,所有女人不论婚嫁已否都缩在家中不敢出门。这半个月的南京城,街上颇为冷清。就这样,每次寇文叙到了朝天宫就气愤愤地唠叨:“今儿又和京军打了一架!”

京军,成了强盗的代名词。

朝天望着远处的女子还看得见身影,便缓缓随四个军士走了几步。江风吹动宽袍阔袖,九梁巾在脑后飘拂,玄色道袍中的面容如冰雪一般白皙通透,舒徐的步伐仿似踏在云中。几名京军不自禁地有些讪讪起来,觑着朝天,一时不敢说话。

“好啦!我也该走啦!”

朝天见远处已不见那两名女子的身影,停步说道:“谢谢你们啦!”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军士们愣了愣,胖子跳了起来:“那可不成!你得跟我们走!”

“跟你们走?为什么啊?”朝天笑问。

“去见我们提督和将军!就在后面画舫上!”胖子语气放软,道,“你要什么荣华富贵,提督都能办到!”

“真的?”朝天睁大了眼睛,“我又不认识你们提督和将军。”

瘦子嗫嚅道:“你这么漂亮、这么特别,将军一定喜欢的。那时候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朝天笑了笑:“要是我不想要什么,只想回家呢?”

四个军士互相看了看,很有默契地站了四角,逼进朝天:“那可由不得你!已经到了这里,就得跟我们走。”

“你们这样叫强抢呐!”朝天皱了皱眉道,“不怕王法吗?”

“听听!”身后突然有一个疏朗的声音笑道,“这个小丫头跟我们说王法!”

朝天回头望去,不知何时身侧的江畔上站了两个人,一个身材魁梧络腮胡子,另一个健壮高瘦散漫不羁。两人正饶有兴趣地望着自己议论着,见朝天回头都怔了怔,络腮胡子毫不掩饰地道:“倒是个美人!”

瘦高个子似笑非笑:“是有些特别。”

胖子见了这两个人,连忙冲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道:“跟我们走吧!”一拥而上就要抓住朝天。

朝天身手甚是灵便,急退几步躲开了军士,道:“你们别上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啦!”

“哟!小美人还有两下子。”络腮胡子拍手赞道,“再让我们看看你怎么不客气?”

瘦高个子一听撑不住笑了:“江南女子,果然有些灵气。”

朝天并不会武功,知道要是打架,这六个人自己谁也打不过,一招估计就被擒去了。陆地上施道法又甚是繁复,恐怕没祭好符也被拿下了。当下有些踌躇,往后又退了几步。

“别再退啦!”瘦高个子笑道,“再退就掉江里啦!淹死可划不来!”

络腮胡子凑趣道:“也舍不得!”

朝天皱了皱眉,惊慌失色地叫道:“你们这么欺负我,我不想活啦!宁可淹死!做鬼也不饶你们!”

猛地后跃几步,“扑通!”直接仰面掉进长江!

“啊哟!”瘦高个子与络腮胡子齐声惊呼,同时扑了上来。可是已经来不及,冬季江水水面甚低,距离跳下去的地平颇有一段高度,滚滚江水翻腾,连个水花都没看见。

依稀听见络腮胡子的喝骂:“你们几个,怎么办的事!”

朝天心中好笑,吓他们一吓!看那几个军士还敢不敢乱抢人了!水底信步前行,绕道外秦淮河转至运渎,自仓城码头上了岸。

往年热闹的岁末时节,今年十分冷清。街上行人寥寥,偶尔有个人也是行色匆匆紧紧捂着怀中物事;道两旁的商家大都关着门,贴着“因病打烊”“无人”的便条;茶馆酒肆和客栈不得已还开着门,小二们神色紧张如临大敌地守在门边并不招揽客人。

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京军士兵、锦衣卫,甚至宫中太监内侍,在街头徜徉着招摇过市。朝天不想再惹麻烦,快步回到了朝天宫。

山门紧闭,连角门也关着。朝天拍了拍门,云章才惊慌地开了角门,等朝天一进来便又紧紧关上。

“这是为什么?”朝天诧异问道。

“小师姑,今儿来了好几拨了呐!”云章道,“什么御林军的、外四家军的、中军的,还有锦衣卫的。”

朝天停了脚步:“来干什么?”

“有的说是‘年关了讨个吉祥’,有的说是‘年关了要点儿封赏’,有的说是‘千里迢迢辛苦一路,总得给点儿慰劳’。”云章说得愁眉苦脸,“都带着刀枪剑戟,凶着呐!”

“那知观给了吗?”

“知观取了些吉祥饼、福寿符、补天丹什么的,那些人看都不看,也都不肯走。后来知观悄悄让云函请了寇大人来,那些人才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说是明儿召集兄弟们再来。”云章满脸愁容,“小师姑赶紧去看看吧,知观从来是最温和的,正气着呢!”

朝天跺了跺脚,快步走往景阳阁。老远就听到寇文叙愤愤的声音:“此风不可长!知观,明儿我派些捕快守在门口,看他们敢杀官硬闯!”

“谢寇大人一番好意,不过守得一日,难道守得百日?皇帝一天不离开南京,朝天宫就一天不开门?”

“弘天师兄!寇大人!”朝天进门打了招呼,“说是京军来闹?”

“太不像话了!”寇文叙说得气呼呼地,“皇帝驾到不过半个多月,南京城里已经有三百三十二起抢劫、强拉民女,还不算白吃白喝霸王餐!应天府尹衙门,从来没这么忙!”

朝天睁大眼睛,本想将刚才江边碰到强拉民女一事说出,见弘天神色愤慨,一反平日的从容不迫,话到口边迟疑着又咽了回去。

不知何时,弘天师兄的鬓角也出现了根根银丝,御天师姐走后,他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年。还是别让他担心了吧!

“京军没有人约束的吗?”朝天改口说到。

“军规纪律自然是有的。”寇文叙道,“外四家军本是关外的军队、粗豪松散,提督江彬仗着皇帝宠幸,向来不把朝中的王公大臣放在眼里。这次出征为的什么?升官发财!自京师一路南下,抢劫勒索,沿途各地苦不堪言!没听说吗?扬州的蒋知府把家里夫人的首饰都拿出来给江彬了!”

“为什么啊?”朝天听着也气愤起来。

“皇帝喜欢钓鱼,钓上来就赏赐给大臣,大臣们不能不要。可是皇帝说了,那你不能白拿,五百两银子一条。”寇天叙说,“蒋知府被‘赏赐’了一条,没那么多银子,只好拿夫人首饰了!”

“荒唐!”弘天是修道之人,再狠的话不会说,寇文叙接道:“无耻!”

“弘天师兄,那明日怎么办呢?”

弘天想了想:“我写个奏章上书礼部,实话实说吧!请朝廷约束京军,而且说是皇上正月初二要来拜三清四御,总要有些顾忌吧?”

“也好。若是朝天宫都不能安生,其他百姓人家还活不活了?”寇文叙道,“不过上书没那么快,还不知皇帝什么时候看到。明天还是我派人过来吧。”

弘天正要说话,突然一声凄惨的叫声:“知观,救命!”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奔进来扑倒在弘天脚下,抱住了弘天的腿:“知观,救命啊!”

“周四!”弘天连忙搀扶,“怎么了?”

周四跪着不起,只是一个劲儿地喊:“知观,救命!”眼泪鼻涕蹭了弘天一身,弘天皱了皱眉头,喝道:“周四!”

周四被喝得一愣,止住了哭喊,仰首望向弘天。弘天温言道:“起来说。别怕,寇大人也在这里。”

“是啊!”朝天也道,“出什么事情了?你们不是回长洲过年了吗?”

“是在长洲来着。”周四擦了擦鼻涕眼泪,“夏天时衡山先生给先生介绍了这里的许家就是许镗许大人家,还有林达林大人家。都是很好的客人。经常请先生画画,衡山先生不是还写了好多诗歌的?许大人的那个惟适轩里挂了好几幅先生的画,都说好看。”

寇文叙忍不住道:“说重点!”

“是!是!寇大人。”周四是个话篓子,道,“我们是上个月回长洲的。许大人要先生临摹一幅《高士图》,是那个很有名的,那个……”

寇文叙道:“卫贤。”

“对对对,寇大人博学。”周四道,“许大人将他惟适轩里珍藏的卫贤《高士图》交给先生,要临摹一幅一样的。说好了因为正旦要用,最迟大年三十原迹摹本一起送过来,酬银三百两已经先付了一百五十两。”

“你家先生很发财啊!”寇文叙笑道。

“是!是!寇大人也发财。”周四接着道,“先生是前天画好的,让我送许大人府上。又备了好些礼物带给知观的,都是些长洲特产,朝天道长爱吃的糯米糕、汤圆都有!我昨儿雇好了车,过年前硬是被要了一两银子!今天天不亮就出了长洲,一路上赶得啊,真是急!拉车的两匹马都直喘气!”

连弘天都忍不住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是!知观你别急,”周四反过来劝慰弘天,“结果我刚进了聚宝门,才上建康路,就被一群锦衣卫拦住,我连喊带叫,还是把车上的东西,我背着的两幅画儿都抢走了!知观!先生的那幅画也罢了,许大人的那幅卫贤《高士图》可是他家祖传的啊!说是无价之宝!把我们先生卖了也赔不起啊!”

弘天望向寇文叙,寇文叙正气得咬牙:“越来越猖狂了!建康路上就敢明着抢过往车辆!”

“你看清楚了是锦衣卫?”弘天问道。

周四急道:“都是穿着飞鱼服,腰间挂着佩刀的!冲我嚷着:‘锦衣卫看上你的东西,和你们老爷说,荣幸还来不及呢!’总没错吧?”

弘天点点头转向寇文叙:“寇大人,你看这事怎么办好?”

“怎么办?”寇文叙毫不迟疑地起身,“我这就去找锦衣卫要画!周四跟我一起,指认看看是谁!”

周四有些迟疑:“小的也要去吗?刚才那些人可凶得很!”

“周四!”朝天忍不住笑,“你自己不去,寇大人怎么知道是谁啊?”

弘天本想说周四,看他一身尘土泥浆,手上脸上淤青红肿,到处眼泪鼻涕,叹道:“周四别怕,寇大人在。”

望着二人匆匆而去的背影,弘天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问锦衣卫要画,寇文叙的胆量可敬可佩!然而一个应天府丞,能奈何得了锦衣卫吗? bB3wDzMqjKbpsQs0Kq+qyhTiOdehq5hejDkKp+jvWhRUnxZBh+yt38nSH4/CeL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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