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速,很快,就到了六月。南京城中忽然多了极多的僧人道士,应天府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全都热闹起来。
道家的,自然是来为朝天宫助阵的。据说龙虎山的张大真人下了令,不但江南的上清观、玄妙观等近处来者甚众,中原的三山五岳络绎不绝,连远在北京的白云观等也不辞辛苦陆续赶到。
佛门的,却大多是红衣喇嘛教的。打听下来出人意料,金刚明王邀来了密宗各大门派,吐蕃、暹罗、真蜡、日本甚至满剌加都有,声势颇为不弱,不负琉球万国津梁之称,会同馆里竟然渐至住不下。
王守仁急忙收拾了附近的空屋,一一安顿下来。同时加派服侍起居的仆佣,负责安保的守卫,心中着实将御天抱怨。这一场斗法,究竟有何意义?
朝天宫输了,不用说,天朝正一道的奇耻大辱;朝天宫赢了,这么些密宗的喇嘛、各地番邦的僧人,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到时候全要鸿胪寺收拾残局。王守仁想了想,将近日因斗法而来的各国僧人名册奏告朝廷,又索性再到南京守备衙门郑重备报。打的主意是,到时候万一有事,能从这里借些兵马。
然而,“斗法”啊!至于吗?王守仁冲南京守备太监王伟摇了摇头,说实话,不知道。谁见过“斗法”呢?还是和琉球的古天竺密宗的?
只能希望和尚道士都是出家修行之人,双方“慈悲为怀”也好,“仙道贵生”也好,别打起来。
还有琉球人拼命寻找的那个尚雪,究竟是什么人?王守仁自户部调的户籍上共有七个尚雪,虽然年纪不对,还是叫来让蔡大夫都看了看,蔡大夫见了只是摇头。问他有什么特征,如何知道这些就肯定不是?蔡大夫却张口结舌,不知是说不上来还是不肯说。
王守备又帮着查了查王公内院的家生佣仆的名单,亦并无二十一岁的尚雪。再问琉球人,蔡大夫千恩万谢,却似茫然无措;金刚明王皱眉说是那日晚上打卦发现了尚雪,可是昙花一现就不见了,何以如此索然不解。问了时间正是御天让自己拖延的那一晚,那么,御天和这个尚雪之间,有什么关联?
出了守备衙门,王守仁沿太平路思索着,信步而行。朱存朱一紧紧跟在后面。夏季午后的阳光颇有些炎热,王守仁想了想,进了路旁的宝庆银楼。
“嗳哟,大人!需要点什么?”银楼的伙计连忙迎了上来。
“金锁。”王守仁毫不迟疑,“小孩子戴的那种。”
“有!有!”
伙计见来了大客人,连忙一个招呼王守仁上座、沏上香茶,一个摸钥匙开柜子,捧了一盘金锁出来,黄灿灿的亮眼。
“一般花样就是长命百岁,也有花开富贵、年年有余、福如东海、平安喜乐……”伙计介绍着。
“就长命百岁吧。”王守仁仔细在盘子里审视着,挑了一个最大的,“要刻一行小字。”
伙计大喜,满脸堆欢:“好!成!立等可取,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大人是在这里等一下,还是小的回头送您府上?”赶紧递上了纸笔。
王守仁稍稍迟疑了一下:“我等一下吧。要带回家的。”
说着提起笔,工工整整地写下“正宪吾儿长命百岁父守仁”,交给了伙计。
“是给府上少爷的?”伙计做成了笔大生意,兴奋得话多,“大人这番慈父舐犊之心非同寻常,小少爷日后大了,定能子承父业啊!”
王守仁笑笑不说话,突然一阵咳嗽,这咳疾始终没能根治,时好时坏,太冷太热都会发,王守仁一边咳,一边无奈地摇摇头。
朱存朱一忙跟着伙计去付账、刻字,非年非节,银楼里客人不多,估计一会儿就能好。王守仁啜着香茶,想想还是第一次进银楼,心里不由得一声叹息。
四十五岁了,膝下一直无后。父亲王华忍无可忍,上月安排将自己的侄子,也就是王守仁堂兄王守信的第五个儿子王正宪过继给了王守仁。男孩已经八岁,今天第一次来南京鸿胪寺卿府,王守仁觉得有必要表示一下善意。然而,如何同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儿童迅速成为父子?聪明如王守仁,亦有些茫然。
而诸氏,去年过世了。近三十年的夫妻,连见面的时间都数得清,王守仁立在亡妻墓前之时,深深愧疚。对于自己的人生,这位妻像是过眼烟云,在时无牵无挂,去得无声无息,甚至那之后,也很少想起。
反而是她,无论是在荒僻困顿的龙场、穷山恶水的卢陵,还是如今春风得意的胭脂秦淮,都常毫无预兆地浮现脑海。王守仁发誓,自己从没有故意去想,然而铭心刻骨的人,就是这样牢牢刻在心中。
她,还好吗?
王守仁任自己的思绪在袅袅茶香中随意飘荡,不是没有感慨的。
“你这解得不对!知行合一不是这样解的!”
“怎么不对?昨儿来的陆公子、许相公都是这么说的!”
“哎呀,你们俩别吵了,吵了一路啦!在银楼里就挑首饰了成不成?”
“不成!这么重要的问题,说不清楚,我怎么招呼客人?现在哪个客人不谈心学?我要是说不懂,不定明儿就没人翻牌了!”
王守仁抬起头,推门进来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或浓妆或素裹,老远地就香风扑鼻,不用问,是秦淮河畔哪个乐坊的女乐。一路行来叽叽喳喳,争执辩论个不休,一会儿知行合一,一会儿心即是理,竟是在讨论心学。
王守仁知道阳明心学现在红遍金陵,自公卿至儒生都津津乐道,可没想到女乐们也这么公然地研究。要知道,金陵乐坊,那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时尚风向标,比什么大同婆姨泰山姑子扬州瘦马和西湖船娘高了不知多少等级,衣衫、首饰、乐曲、词牌,甚至宠物古董,自金陵乐坊流行开,就意味着风行大明。
心学,也会这样成为流行风尚?
王守仁捧着茶盅,饶有兴趣地观望。
“还有昨儿晚上宴席上,我因凉菜吃得心口微微地疼,就想要个烧酒。陆公子便说我违背了心学,将烧酒想成了善、黄酒想成了恶。”一个细挑身材的女乐诉苦,“我哪有啊?可是又不知道怎么答。”
“这位陆公子错了。天地繁荣,万物平等,”王守仁扬声说道,“心学何尝让人强分善恶?”
众女乐吃了一惊,齐齐侧头望过来。
“你需要烧酒,那时候烧酒对于你是好的、黄酒是不好的,”王守仁站起了身,修竹一样地挺立,“反过来,如果你想喝黄酒的时候,难道烧酒就变成坏的了?”
王守仁和煦的目光扫视着女乐们,含笑继续说道:“这样的好坏之分,只根据自己的需要而定,未免偏颇。”
细挑身材的女乐满脸茫然:“那,就不分好坏吗?”
“你不存偏见,不以自己的需求判断,才是心学的善恶观。”王守仁的笑容,让女乐们只觉得如沐春风,如浴春光,温暖舒畅之外,眼前心里也亮堂起来。
“我听佛家说无善无恶,那是一个意思吗?”金陵女乐的水平果然不一般。
“佛家说无善无恶,便是没有善恶之分,任世间恶行恣肆,”王守仁叹道,“可是心学,却立志惩恶扬善,只不过,不要带上偏见,不要动辄动气。”
王守仁望着女乐们似懂非懂的神情,微微笑道:“下次再有客人谈心学善恶,不妨念这四句: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顿了顿道:“若是有人反对,就让他来找我。”
说话间朱存朱一拎着包好的金锁出来了,王守仁冲面面相觑的女乐们微微拱手,大步出了宝庆银楼。
细挑身材的女乐正在低低念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见人走了,急忙高声问道,“大人如何称呼?”
朱存看了看王守仁神色,回头道:“我家大人姓王,名守仁!”
“王、守、仁!”女乐惊叫一声,“我的菩萨!那是阳明先生,那就是阳明先生!”
“红玉,恭喜恭喜,明儿你的牌子可要被翻坏了!”
“对啊对啊!就标上、阳明先生亲传弟子!”
“或者阳明心学独家偈语!”
王守仁听着身后断断续续传来的叽叽呱呱,含笑摇了摇头,又咳了几声。
自银楼沿太平路往南走不多远,便是宁王府。王守仁每次路过,总会想起那一年,在府中救她。想到最多的,不是水怪,不是恶战,而是蒙胧烛光中,她握起自己受伤的手包扎,温柔的侧颜恰如芍药笼烟。
王守仁轻叹一声,随意望向宁王府。出人意料,门前车马簇簇,一群群的王府家人正在忙碌着自车马上卸行李。王守仁停下脚步,下意识地侧头望去,兽头大门中,遥遥正有几名侍女搀扶着人下车,素淡的身影,依旧纤细瘦弱。
王守仁一颗心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
是她,真的是她,并非是每一次的臆想。
朱存朱一也愣了一下,旋即奔过去,扑通跪倒:“王妃!王妃!”
宁王妃怔了一怔,含笑温言道:“起来吧!”目光稍稍移动望见了王守仁,双眸中一时惊喜难辨,温雅的笑容依旧,半晌微微颔首轻声招呼:“王大人。”
柔和的声音还是如墨香,缕缕散开,沁入肺腑。瞬时间,燥热的夏日变得清凉,热闹的太平路变得静谧,一切一切都忽然如此美好。
王守仁身不由己地迈步进了宁王府,行礼寒暄。二人都还在意外的惊喜中,手足无措地不知说什么好。九年不见,日日夜夜的思念岂能尽诉?又何必诉?
宁王妃瞥见朱存手上的银楼礼盒,面露困惑。王守仁忙道:“家父过继了再从子与我为后,不是我的,我没有……”话没说完原本淡青的面色已经涨得通红,堂堂鸿胪寺卿,在说什么?
宁王妃温柔一笑,似乎在安慰:“我们这次,也是为了枫儿的事进京。”
王守仁恢复了平静,咳嗽着问道:“小王爷怎么了?”
宁王妃眉间微蹙:“接到旨意,要枫儿进京面圣。说是,宗人府有意立枫儿为圣上之后,入嗣东宫。”
“荒谬!”
王守仁愕然道:“圣上虽然无子,可是春秋不过二十有五,随时都可能有皇子。到时小王爷将如何自处?”
见宁王妃欲言又止,王守仁又皱眉道:“出主意的,定是吹嘘可将小王爷先立为太子?你想一想,立为太子是否那么容易且不说,就算成了太子,一旦有了皇子,小王爷将处于何等危险境地?”
宁王妃不语,泪水却在眼眶中转来转去。
王守仁心中一软,叹道:“我明白你不想。是宁王爷安排的?与那个钱宁?”
宁王妃极轻极轻地微微点了点头,极轻极轻地道:“救救枫儿,求你。”
王守仁踌躇不语,心中感慨。
宁王贵为大明最有权势的藩王,心犹不足,这些年一直在京城大肆活动,用的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行贿送礼。自阁老杨廷和、杨一清和朝中百官,到锦衣卫钱宁一众,到太监张永,甚至豹房中的伶人臧贤等等,无一不送。
正德皇帝本来不大过问政务,身边人人为宁王收买,所以宁王府顺利恢复护卫队,增加府兵,听说还勾结赣南土匪。宁王的不安分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现在居然要把朱佑枫送去给皇帝做儿子!
成,则朱佑枫顺利立为太子只等登基,皇帝的性命恐怕也堪忧;不成,则以此为契机在京城密布势力,伺机再动。
难道没有想过这中间的危险?竟完全不顾会引起的朝纲混乱!
然而望着她含泪的双眸,屏息以俟的紧张,王守仁只觉得纠缠不清的痛惜、爱怜在心口煎熬蒸腾,良久,亦极轻极轻地微微颔首:“我试试。”
朱存朱一立在王守仁身后,听不见二人在说什么,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朱一忍不住问道:“小王爷呢?”
宁王妃掩饰着愁容,淡淡道:“和王爷一起,自码头就直奔朝天宫了。”
王守仁见朱存朱一登时大失所望,尤其朱一深深叹气,明白两个人是想念朱佑枫,笑道:“想去就去吧。我这里走回府,不用你们。”
朱存朱一大喜:“那我们就去朝天宫了,去去就来。”见王守仁含笑颔首,连忙大步出了宁王府,径自往朝天宫奔去。
九年不见,那个小娃娃怎样了?两个人疾速而行,恨不得一步跨到。
进了朝天宫,云函领着去云水客堂:“在!都在客堂呢!小王爷变化可大!不过笑起来还是老样子。”
朱存朱一心中焦急,好容易到了客堂,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以及记忆中深刻的咯咯笑声。
朱一忍耐不住,一个箭步冲进客堂,颤声叫道:“小王爷!”瞥眼看见宁王正踞坐在东首,又连忙叩头拜倒:“见过王爷!”
“朱一!”随着清脆的声音,一个红色锦衣少年走来将朱一一把拉起:“真的是你!”
朱一使劲揉了揉眼睛。面前的这个少年比自己个头还高,浓眉大眼,同宁王一样威武刚硬,只是面上笑嘻嘻的,依稀几分幼时的顽童模样。
朱一反手握住朱佑枫的手:“比先前,长了好多。”一言未毕,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宁王颇不耐烦几人的婆婆妈妈,大手挥了挥:“枫儿!你们换个地方叙旧!我这说话呢!”
“是,父王。”
朱佑枫答应着,一手朱一、一手朱存,笑嘻嘻地走出客堂。口中还高声叫道:“师父!别走开!我一会儿就回来!”
“知道!”
端坐在西首的飞天似是无奈地应着,双眸中神采瀅然,是温暖、是喜悦。一旁的文征明看了看弟弟,眼底闪过一丝隐忧。结交藩王,做藩王世子的师父,小室,难道不明白这中间的危险?今儿来正巧碰到了宁王,可不知道小室陷得有多深?
“衡山先生,你刚才说到长洲的景况如何?”看得出,宁王有意放低了身段,满面和蔼地问道。
“谢王爷关怀。”文征明叹了口气,“天下之赋莫重于东南,东南之赋莫重于吾苏。长洲在苏州府中又被视作富裕之地,税赋,的确是重啘!似吾文家算是书香之族,然而祖上所留田产,非但不能有所入,常常反需倒贴粮食或钱财才能缴上税赋。则普通百姓人家可想而知矣。”
宁王耐心听着,跟着一声长叹:“衡山先生请放心,本王此次进京,一定将苏州府税赋一事好好与圣上理论理论。”
飞天剑眉微扬,道:“皇帝那么昏庸,理论有用吗?”
宁王摇了摇头:“确实不知,只是但尽人事罢了。”
云水客堂中一片默然。正德皇帝,当然不会因宁王言语就降了苏州府的税赋。
文征明望了望窗外天色,宁王甚是有眼色,笑道:“衡山先生先别急着走。本王久闻吴中四才子之名,只恨无缘识荆。今日有幸见到先生,总算稍解渴慕。”
文征明忙满口谦逊,连称不敢。飞天望望宁王,又望望兄长,双眸中喜意盎然。
宁王顿一顿又道:“本王偏居江中一隅,然而一直胸怀天下百姓。先生知道,先祖第一代宁王,辅佐太宗成就了不世之功。本王自幼仰慕先祖风仪,常思建功立业。不幸又正在乱世,圣上昏庸,朝纲混乱,本王作为皇上的长辈,更是常常感觉到肩上担子不轻。愿先生多多明言,最好至本王府中朝夕赐教,本王定不负先生厚意。”
宁王这番话说得极为客气,凝眸相睇,目光中满是殷切;飞天也期待地转向兄长。虽然宁王今日相邀,飞天并未事先与宁王合计,然而自宁王进了客堂,惊闻眼前就是吴中四才子之一的衡山居士,更是飞天的兄长的那一刻,飞天就觉得宁王拿定了主意要聘请二哥,心中又是兴奋又有些得意。
毕竟,文征明虽然素有才名,然而已经六次乡试不中,连个举人也不是。若能去宁王府做个幕僚,实在是难得的好机会。
文征明一丝不苟地坐着,只是唯唯诺诺地谦逊,此时见两人都凝望着自己,才无可奈何地缓缓说道:“宁王厚爱,晚生不胜荣幸。然则先父曾再三严令晚生,务必科举及第,光耀门楣,晚生实不敢有负先父遗命。”
宁王诧异:“衡山先生还要再考?”
“王爷见笑。今科大比在即,晚生来到南京,一是小室六月十六的斗法,二就是八月的乡试了。”
文征明字斟句酌,说得不紧不慢:“这是晚生的七试了,晚生不敢说必中,然而先父殷殷教诲,绝不敢忘。”只往死了的父亲文林身上推。
“衡山先生当知道,就是中了举,再中了进士,哪怕再立刻做了翰林或是庶吉士,”
宁王面上带着笑意,倒有些似嘲笑,“一个月大约月俸一二十石,岁不足两百石,还不如我府中的一个二等内侍?衡山先生如何持家,如何侍奉令祖母,如何教养两位令郎呢?”
文征明仍然纹丝不动,额头却有些冒汗。六月的江南已经相当炎热,客堂虽然阴翳,午后的余热未散,地上一阵阵暑气袭人:“晚生明白,然文家这一辈科场仕途的只剩了我一人,勿奈只得秉承先父意愿。求王爷体谅。”
宁王哼了一声,冷冷敁敠,凌厉的目光如尖刀利刃刺在文征明身上,文征明只做不知,正襟危坐着,一行行汗水沿额头淌下。
朱佑枫奔进来,笑道:“父王!母亲派人来催我们早些回府,说是收拾好了。师父,我明儿再来看你。”
宁王缓缓站起身,温和了语气说道:“本王求贤若渴,衡山居士不妨再思量思量。吴中四才子,我听闻六如居士唐寅赋闲在长洲?”
“是。俚新建了个桃花庵,只饮酒作乐,效魏晋名士风流。”
“名士风流!”
宁王鼻孔里哼了一声,不知是讥讽还是赞赏,“本王这几日都在宁王府,看完了飞天道长的斗法就去北京。衡山先生考虑好了,随时到太平路找我。”说着不等文征明回答,向文飞天微微示意,摆手不让相送,带着朱佑枫大步去了。
飞天忍不住道:“二哥,宁王如此礼贤下士,我看他极是诚恳,二哥为何推却?”
文征明望着弟弟,良久道:“小室,宁王野心勃勃,勿安于现状,耐是晓得嘎?”
“二哥,正德皇帝昏庸,朝纲不振,心忧天下的何止宁王!”飞天说着有些激动,“就是我,也看不得这样的大明朝廷。”
“小室,勿能哉。”
文征明也急了,官话放在一边,变成了长洲土腔:“耐阿晓得,自永乐洪熙到宣德,藩王已拨限令勿得有护卫、勿得干政,哪能建啥么子功业嘎?宁王倘要弄些么事,定歇歇拨朝廷灭脱!耐忒险哉!”
飞天听着费劲,难得笑了笑:“兄长过虑了。我不过是想着为大明百姓做些事,宁王也是一片赤诚对天下,不会有危险的。”
文征明望着飞天双眸中闪耀的神采,跃跃欲试的兴奋,半晌叹一口气道:“先勿想那么远,眼下辰光斗法要紧。”
“兄长放心。我们不会输的。”飞天站起身,推开窗,昂首眺望碧空中重重金色的琉璃屋顶,“朝天宫,当然赢。”
文征明不语。这个弟弟失而复得,总算认回了文家,自老太君至二叔至自己,文家上上下下都分外小心翼翼。他吃了太多苦,只愿他以后平安喜乐,这个简单的愿望,能实现吗?
夏日的暖风一浪一浪自窗中扑入,文征明只觉得无端端燥热难当,额头的汗水涔涔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