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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无狎其所居

正德五年八月十四的这一天,顺天府的天空阴沉沉的。

整个京师被沉闷肃静笼罩,禁歌舞禁嫁娶禁声乐,无人敢在大庭广众下欢声笑语。因为,“立皇帝”刘瑾的兄长死了。

刘瑾的兄长刘景祥,官封都督同知,并不到全城举哀的级别。然而刘瑾与这大哥感情极好,自己悲痛之时见不得别人高兴,擅自下了命令戒严也没人敢吭声。大概要抗议的实在太多,比这大的多的事都忍下了,这点小事,就算了吧!

北京的城门素有“内九外七皇城四”之说,即内城九门、外城七门,还有皇城四个门。这几天所有的城门都是重兵把守,荷枪佩刀的军士一排排整齐地矗立。百姓们小心翼翼地通过,生怕一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城西面的广安门,因是外省进出北京的要道,素来护卫森严,今天更是自凌晨就层层防卫。城外护城河边上驻扎了大队人马,城楼上简直密密麻麻。持枪的士兵不厌其烦地盘查着进出城门的行人,十来名宫中内侍打扮的负手立在城门后,警惕地审视。

时近傍晚,天空依旧阴沉,本就不多的行人此时更是寥寥,守卫都有些松懈下来,谁会这个时候老虎头上拍苍蝇自找倒霉?有什么事情急得不能等明儿刘景祥下了葬再办?

轰隆隆,轰隆隆,忽然一阵马蹄声自石板大路尽头传来。人数竟然不少,夹有辚辚的车轴声。

这么巧?哪里的人马偏是今天进城?守卫们好奇地翘首望去,车马渐行渐近,总有几百骑,黄色龙旗是大大的“明”字,红色朱雀旗上是“张”字。

“是张公公西征回来了吧?”军士们小声议论着。

“这么快就安顿好了乱后情势,张公公真了不起呐!”

“不许说话!”一个刺耳的声音不耐烦地叫到。众人认得是东厂的掌班曹少成,刘瑾的亲信之一,连忙都噤声归位,停止了议论。

众人心中都有些奇怪,曹少成轻易不出面的,今儿一大早就候在了广安门,难道是特意等张公公的?

御天跨在马上,随侍在张永车后,眺望连绵弯曲的北京城墙、大路尽头的广安城门,心潮起伏。

四年前父亲被锦衣卫自南京捉到诏狱,也是走的这条道、进的这个门吧?那时候,父亲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是决心拼死也要弹劾刘瑾吗?如同自己现在一样?父亲终是宁死不屈,亡于诏狱之中、廷杖之下,自己,就能够成功吗?

御天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腰间的锦囊,五雷令牌静静地躺在囊中;再望了望身前的马车,张永在车中悄无声息。与孤身以死相拼的父亲比,这两个,就是自己的武器。

钱宁钱远一在队前一在队尾,望见城门都松了口气。

保护张永、押解朱寘鐇,一个月里连晚上睡觉都提心吊胆,生怕出纰漏。真搞不懂张永为什么要带上蒋钰?就算她现在没有二心,女扮男装被发现了也很麻烦,在宫里,可是欺君!

已到了护城河边,钱宁拍马上前,就要领着队伍过桥进城。五百多人的卫队,进城也得一会儿工夫。还要再进内城、皇城,去豹房把俘虏献给皇帝,担子才算卸下了。

“站住!”

曹少成不知何时领着几对兵马拦在了桥前,刺耳的声音震得钱宁一个激灵。“站住!圣旨在此,御用监太监张永接旨!”

钱宁愣了愣,翻身下马,行礼道:“曹公公在这儿呢?皇上知道张公公回来了?”

曹少成翻了翻眼:“圣天子算无遗策,知道有什么稀奇?”

钱宁皱了皱眉,曹少成来者不善,看他身上露水犹在,一大早就等在这里,定然不是什么好事。钱宁冲御天扬扬手又努努嘴,示意她问问张永。御天会意,俯身向车内低低而语,曹少成钱宁隔得太远,都听不见。

不一会儿,御天直起了身体拍马迎上,朗声说道:“张公公有令!献俘要紧,队伍直接进宫!有什么话,张公公见了皇上自然会当面说!”

说着一挥手,队伍拥上来,御天打马向前,竟是硬闯。

曹少成显然没料到张永居然不理睬“圣旨”,一个愣神,御天的步影马极快,已经过桥蹿到了城门口。钱宁反应过来,也带锦衣卫过了桥。

“哎!不行!你们,你们胆敢抗旨?”曹少成连连叫着,举着手中明黄的圣旨,指挥东厂侍卫和守城军士从中拦住了队伍。张永的马车和朱寘鐇的囚车还在桥的另一边。

“是圣旨?还是刘瑾的胡言乱语?”马车中传来张永尖利洪亮的声音,“某家要进宫献俘,就是皇上在这里,也对某家客客气气!你曹少成什么东西敢拦某家?”说到最后一句,带怒的声音如炸雷,震耳欲聋。

曹少成一个哆嗦,看了看手中圣旨又梗着脖子道:“圣旨就是圣旨!见圣旨如见皇上!敢抗旨就是叛逆!上!把这逆贼给我拿下!”

“嗤啦”一声,马车的锦帘被一把扯下,张永怒气冲冲地居中而坐,手中握着一把镶金戴玉的宝剑:“我看谁敢动!你们小子翻天了!皇上御赐宝剑在此!不要命的就过来!”

曹少成愣了愣,看车前的军士迟疑着不敢上前,咬咬牙狠狠地道:“上!皇上旨意,捉拿叛贼张永!”

张永的卫队有五百多人,本是仔细挑选的卫队,然而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都有些疲惫。而曹少成有备而来,城上城下有两千多人,若是一拥而上肯定挡不住。钱宁钱远遥遥对望一眼,绣春刀“呛啷”出鞘,也只有打了再说了!

张永动也不动,忽然高喝道:“蒋钰!”

“是!”

众人只听到清脆的一声,两道银光盘旋疾飞,腾空而上!城上城下惊疑之间,早已狂风大作!原本阴沉的空中乌云翻滚,隐隐传来风雷之声,脚下护城河中的河水也汹涌翻腾起来,击打得吊桥摇晃不止。

曹少成惊惧地仰望空中,厚厚的云层之后影影绰绰有个巨大的身影,翻起层层云浪。桥前桥后的马匹齐声嘶鸣、惊慌地乱逃乱跳,只有步影还在原地,兴奋地敲着四蹄,不时仰起马首,高兴地喷两个响鼻。

御天双臂连环、十指掐诀,仰头高喝:“雷神至矣!永与我侍行!杳杳冥冥,莫睹其形!善我者福,恶我者殃!挡我者死,阻我者亡!急急如律令!”

“哗啦”一声巨响,一道闪电撕开云层直直地劈在曹少成身上!轰隆隆几声巨雷接着在空中炸开,响彻天地。

曹少成身后的军士侍卫吓呆了,茫然不知所措,望望地上的曹少成,已经焦黑一团!

张永站起身,高擎宝剑,大嗓门洪亮地高呼:“尚方宝剑在此!挡我者死,阻我者亡!”

“参见公公!”一个机灵的军士扔了手中的佩刀,急忙跪下喊到。

“参见公公!”

“参见公公!”

顿时呼叫声一浪接着一浪响起,城楼上城门里里外外黑压压地跪得满满。钱宁钱远又远远对望一眼,押着囚车领着队伍过桥进城。

御天收了五雷令牌,有些迟疑地问道:“公公,这个死了的怎么办?”

张永看也不看烧焦的曹少成,一挥大手:“进城!去豹房!赶紧地!”

豹房,大明皇宫最荒唐的建筑、大明皇帝最荒淫的居所。在皇城西苑太液池的西南岸,距离皇宫相当近,可是正德皇帝自住进来以后,就再也没回过后宫。

一路行来,曲曲折折如迷宫,或金壁辉煌、或曲径通幽、或山风野趣,还有集市、校场、寺院等各种建筑,简直就是一个五脏俱备的小城,直看得御天眼花缭乱。

马车上的帘子已经被撕掉,张永双手拄着尚方宝剑直挺挺地居中而坐,闭目养神。几道关卡的侍卫看见他这模样,都吓得吭也没敢吭,恭恭敬敬地连忙放行,还或者压低了嗓音或者无声地和钱宁打着招呼,生怕吵到了张永。

一重一重走过,道路渐渐狭窄,迎面数座巨大的石桩,把守的侍卫层层叠叠,空气中隐隐有水汽浮现,御天猜想怕是快到了。果然钱宁率先下马,与领头的守卫说了几句便疾步回身,报告张永道:“陛下在池边的舞风阁中宴饮,公公是直接过去吗?”

张永皱眉望了望天,八月的日头颇长,天色还大亮着,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夕阳被远处宫阙遮挡着看不清,然而毫无疑问,还是大白天。

这就已经在宴饮了?张永叹口气,跳下马车,吩咐道,“你们都等在这儿,我去问问皇上怎么献俘。”

钱宁小声地道:“刘瑾与陛下在一起。”

张永怔了怔,浓眉一轩嗓音洪亮:“那正好!”侧头道,“蒋钰、钱宁随某家走。钱远领着其他人原地待命,看好喽俘虏!若是被别的王八羔子抢了去,就提着脑袋来见某家吧!”

穿花拂柳,进了碎石子漫出的羊肠小道,转过一面大的飞龙照壁,豁然开朗。阔大的湖面上金光粼粼跳跃,高高低低的残荷随着水波似乎在舞蹈,血红的夕阳过半没入水中亦在飘荡,而另一面一轮发白的圆月正升出水面。

美景瑰丽,御天不由看得呆了。张永咳嗽一声,御天定了定神,急忙跟了上去。

湖边是一间水阁,看得出主人喜欢阔朗,巨大的阁中全无隔断,四面本有门牖,此时也都大开着,带着水汽的清风吹拂,令人精神一爽,真有舞风之感。而阁顶亦是半透明的明瓦,与天空毫无阻拦地相接,人虽在阁中却像是露天而居。脚步踏在悬空的木板地上发出轻微的咚咚声,也似舞蹈一样,而锦衣华服的一群人高举酒杯酒盏,正饮得酣畅。

御天随着张永钱宁大步行来,修道之人虽然一身戎装,仍不自觉地有种散怀忘羁的洒脱气质,清风中衣袂飘飘步履飘然,阁中欢饮喧闹的人群,渐渐静了下来。

“伴伴!这么快就回来了!”被簇拥着的一个少年有些惊喜地叫道。

锦衣随意披散,健壮的身体几乎半露,赤足不着鞋袜,头发也胡乱堆在头顶,不戴冠,不系带,英俊的面孔似笑非笑,整个人如阔朗无拘的水阁,在风中凌迈不羁。

“老臣见过皇上!”张永叩首行礼,钱宁御天也忙跟着拜下去,伏在地上。

这少年,自然就是正德皇帝朱厚照,中国历史上最有争议的皇帝之一。京剧传统剧目《游龙戏凤》的男主角,马连良先生演绎得正如唱词中“人潇洒性温存”,更是“若有意似无情”的撩妹第一高手。此时做了五年皇帝,也不过才二十岁。

“起来起来!快来一起喝酒!”

朱厚照自幼与张永亲厚,一个多月别后重逢,颇为惊喜;示意在自己下手摆了碗筷,亲自提了酒壶,就要给张永倒酒。

皇帝另一侧坐着个中等身材的玄衣太监,纱冠下露出的两鬓已经全白,自然就是“立皇帝”刘瑾。看到张永进来显然一愣,半天没有反应,大概没想好对策。

“皇上,反贼朱寘鐇和何锦押在门外面呢!要这会儿献上来吗?”

张永也不推辞,更不看刘瑾,在皇帝边上一屁股坐倒,随意问道。以张永对朱厚照的了解,喝酒喝得正高兴时,天大的事也置之脑后。

果然正德皇帝笑了笑:“先押下去吧!赶明儿闷了再看。”身后如云的美女黏上来,酒盅送到了口边;朱厚照仰脖一口喝干,伸臂随意拍了拍女人的脸蛋。

张永司空见惯,只当不见,侧头吩咐钱宁去将犯人送去诏狱再过来。御天看到皇帝如此荒唐,目瞪口呆之余,不由得露出了愤愤之色。

朱厚照察觉到御天的目光,瞥了眼御天有些好奇地问:“是伴伴新收的侍卫?长得倒好。”

张永咳嗽一声道:“是我老家的一个侄子,父母没了来投靠我的。”

“河北人?”朱厚照饶有兴趣地继续问,“不大像。秀气得倒仿佛江南人,有股子灵气。”

御天见张永额头冒汗不停咳嗽,有些不解,双眼扫视舞风阁,忽然渐渐有些明白。朱厚照身后簇拥的人群,固然大部分是丰润美女,可亦不乏清秀的俊男,而穿梭倒酒布菜的,更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少年。正德皇帝原来男女通吃,喜欢娈童!

御天心中一紧,缓缓低了头,双眼盯着自己脚尖。夕阳已经沉入水中,最后一抹橙色的霞光斜照在阁中,映得脚底红彤彤的。

“不说他。”张永忙岔开话题,“皇上,老臣刚才进城,在城门口碰到桩奇事!”

“哦?”果然朱厚照转移了注意力,“什么事?”

“广安门突然旱地起雷,惊天霹雳!”张永随意瞟了眼刘瑾,“劈死了东厂的那个掌班小子,叫什么来着,”拍了拍额头,“对了,曹少成!”

“你!”

刘瑾脸色大变,倏地站起身来,总算醒悟过来,又缓缓坐下,淡淡说道:“曹少成今儿在广安门?倒是稀奇。这小子平时懒得紧,不知道跑到城门那儿去做什么?怎么会碰到雷劈?”

“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张永冷冷地道,“响雷正正好打在他身上,烧得焦黑!”

刘瑾默然不语,低头无意识地抚弄着手中酒盏。舞风阁中瞬时有些沉闷。

朱厚照瞥了瞥二人,眼珠转了半圈,挥手笑道:“伴伴!喝酒喝酒!宁夏城怎么样?西北好不好玩儿?” qo4jgM6tdcZ1B/df9xy724/6KcBaKubntenM8xVeZryGTWtGClAYF59udgxcWX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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