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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出生入死

文飞天静静端坐,望着王守仁。

王守仁恍如不觉,摆弄着案上的茶盅、茶壶、笔插笔架等等,不时地换个位置,皱眉凝思,似乎在做什么游戏,玩得津津有味。静念楼距飞天住的凝真苑甚近,都在朝天宫北面的寮房之后,弘天住的守真苑则在归真苑之旁。

“阳明先生,这是做什么?”文飞天终于皱了皱眉,淡淡问道。

“摆阵法。模仿两军对垒,一守一攻或者双方同时进攻。”

“有用吗?”文飞天剑眉微扬,“阳明先生不是文官吗?怕是不会打仗吧?”

王守仁笑了笑:“国家多难,北方鞑靼时常骚扰,南面流民匪祸不断。说不定有用得着的时候。”

文飞天显然不以为然,换了话题:“大师兄一向不说话的,不吭声也就算了;阳明先生为何也如此神秘,自出了王府就一言不发?”

王守仁沉吟道:“宁王府的这个事情,有些古怪。”

文飞天道:“那三个伤员有问题?我见你和大师兄使眼色,在那房里的时候,是发现什么吗?”神色间有些郁闷,“我是这个鼻子不行,碰到需要闻的东西就糟。”

王守仁抬眼问道:“你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文飞天难得侃侃而谈:“宁王府的侍卫,千里迢迢护送王妃和世子的,肯定是经过千挑万选、身手不凡的,怎么碰着个怪物就不行了呢?死了的自然是受害者,活下来的恐怕就是有问题的!”

王守仁侧着头:“嗯,不过据说当时漆黑一片,这三个人怎么能确定让自己活下来呢?”

文飞天想了想:“看不见不代表无法识别呐!比如声音,他们或者叫法不同;比如气味,他们或者先涂了什么香料;比如暗号,他们或者触碰时有何手势;比如标志,他们或者在哪里贴个符号拴个铃铛什么的……”

王守仁含笑听着,目光中满是赞赏。一直不知道文飞天具体几岁,但猜想最多二十岁吧,正和自己的幼弟差不多大,弟弟在余姚老家,几年不见,也这么英气逼人自信满满吗?

文飞天见王阳明仔细在听,双眸中除了赞赏居然似乎还有柔情,一时不解何意,低头看了看身上并无什么差错,便接着说道:“还有啊,这么厉害的怪物,死了十几个人,这三个居然只是一点儿轻伤,也太命大了吧?”

王守仁突然倏地站起,拔脚就往外跑。文飞天吃了一惊:“阳明先生,怎么了?”

“快!快去宁王府!晚了就来不及了!”王守仁一边喊一边奔。飞天愣了愣便追上前去:“怎么了?你想起什么了?”

王守仁想回答,却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喘息着道:“快!快走!叫上知观!”

夜黑风高,满天阴沉,不见星斗和月亮。朝天宫中的道人向来睡得早,四周一片寂静。二人的脚步声话语声咳嗽声在沉寂的黑暗中分外刺耳,顿时有守更值夜的道童循声追了过来:“是师叔?”

飞天应了一声,急道:“快去唤知观!”道童见飞天神色郑重,不及细问,急忙去传报。

两人急急直奔山门,弘天匆匆赶了上来,一边还在往身上挂乾坤袋。

“阳明先生,你到底想起什么?”飞天又问。

“你说的识别用香味。尸首和伤员身上都有香味,怪物是焚香祭奠后出现的!”王守仁咳嗽着,断断续续说道,“小王爷榻边,有个鹤嘴香炉!”

弘天飞天对望一眼,“糟了!赶紧走!”

文飞天微一凝神:“你们两个站好了!闭上眼睛!”

手中倏地取出黄色甲马,“啪”地当头一人一张贴上,口中急急念道:“吾等去宁王府!一步百步,土地自缩。山不得挡,水不得阻!奉西天王母令敕!”

弘天大叫:“飞天,你这缩地法向小师妹悄悄学的,成不成啊!”王守仁闻言一惊,还没来得及叫喊,耳畔风声呼呼直刮得脸上生疼,身体剧烈地乱晃乱摇。

文飞天高声答道:“没问题!这甲马是小师妹画的!不过你们别急,我想想怎么停下来!”

王守仁哭笑不得,不会停?那得跑到哪儿去啊?弘天见势不妙,急忙唰唰扯下甲马,王守仁只觉得身体如遭人大力推搡,与弘天双双“咣当”跌倒在地。紧接着飞天一声:“没事吧?”自己也重重摔在了一旁。

抬眼四顾,铅云满天,星月无光,冷风中枝叶飒飒作响。“是宁王府的竹林!”弘天叫道:“快走!”

王守仁文飞天一跃而起,跟着弘天跌跌撞撞地往前奔。王府实在太大,三人心中焦急,奔出竹林花园,跑过亭台楼阁。

风越来越大,原本云后的微薄亮光也渐渐消失,天地间变得乌黑一片,廊下的灯笼不知怎么都灭了,被风击打在柱上哗啦哗啦,更添了几分肃杀恐怖。

王守仁忽然道:“不好,是她,是王妃在喊救命!”

文飞天急道:“不错。快!”

王守仁忍住咳嗽,拼命往前飞奔,威宁宝剑不知何时已经紧握手中。

“救命!救命!”呼呼风声中宁王妃的惊叫凄厉仓惶。

天空中墨漆漆的乌云大团大团翻滚,面目狰狞地笼罩着潜峰阁,狂风卷起阁顶的瓦片砖石、哗啦啦纷纷洒落。

“妖孽敢尔!”文飞天暴喝一声,五雷令牌出手,两道霹雳直劈云中!

乌云一滞,团团盘旋飞舞,裹住了三人。

王守仁连连跺脚,挥着威宁剑向乌云中乱砍;弘天足踏罡布,手中黄符一道道祭出,口中高呼:“何方妖怪!朝天宫弘天飞天在此,还不速速就擒!”文飞天不言不语上圆下方的令牌连击,道道火光闪耀,渐渐有风雷之声。

“嗷”的一声怪叫,乌云忽然变了形状,王守仁见机极快,叫一声:“不好!”两步飞进潜峰阁,“当——”一声巨响,宝剑被击得脱手飞出!

就争的这一刻阻挡,弘天蓝符祭出,飞旋而至!乌云连声怪叫,向右逃窜,文飞天五雷令牌上下飞舞迎头痛击,乌云惨叫一声,倏忽不见。

“你,是你!谢天谢地、真的是你……”黑暗中只听到宁王妃痛哭失声,是绝处逢生的忧惧后怕。

“没事了,没事了。”王守仁轻声安慰,黑沉沉的夜里如一抹光明。

狂风渐止,铅云四散,空中一弯残月渐渐露出,淡淡月光中,遍地狼藉。文飞天迈进阁中,“嚓”地点亮烛火。

宁王妃鬓发凌乱满脸血污,身上也溅着斑斑血迹,倚在榻边兀自抽抽噎噎,王守仁负手挺立一旁,望着榻边的香炉沉思不语。是一只独脚铜鹤,昂首伫立,毛羽精细鹤颈细长,鹤眼用宝石镶嵌,暗弱的烛光中依旧熠熠生辉,栩栩如生。

弘天缓步走近,先俯身看了看榻上朱佑枫:“小王爷没事,这睡得沉是我下午加的安神药。”笑了笑道:“还在做好梦呢,看他笑得多甜。”

“万幸他、阳明先生挡了那怪物一下,刚才猛地扑过来,我只当我们娘儿俩要没命了。”宁王妃哽咽着道,“多亏你们及时赶到了。”

文飞天插口道:“是阳明先生想起来的。”

宁王妃终于抬头,快速扫视了一眼王守仁,低低道:“多,多谢……”泪水又流了下来。

弘天随手摸出个药瓶,一把捞过王守仁的右手,唰唰倒了几下。王守仁疼得抽一口气,原来虎口早已经撕裂开,鲜血还在流淌。

宁王妃望了望,取过枕边一块绣帕,起身仔细将伤口包扎好,手势轻柔,目光专注。

王守仁腾地红了脸,怔怔望着宁王妃的侧颜,一动也不能动。烛光闪烁,周遭朦胧迷离,玉鬓朱颜似蒙在轻烟中,姣好一如从前;十七年的分离相思,仿佛从未有过,血污狼狈中氤氲开隐约的墨香,似有若无。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二十来个人,弘天弯腰检查,飞天凑上前,伤的大都在脸上,重重的抓痕与朱佑枫脸上的如出一辙。弘天一边上药一边劝慰:“王妃别担心,这些都只是重伤昏迷,养一养就好了。”

王守仁也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地上的人,朱守和朱真赫然在内,不由怔了怔皱眉沉思,又问道:“王府里的其他人呢?就这么几个人守卫吗?”

宁王妃拭了拭泪:“朱存朱一是我催着他们带着下人将昨日那些下葬了,要出聚宝门去应天墓场,挺远的,赶不上城门落锁,今晚就歇在城外了。还有前面几个伤的也要有人看护。”

顿了顿道:“王府久无人住,四散巡视上下都要人,我本没打算多留,带了一百多人,以为够了的。”

王守仁问道:“存一守真四个人原来是娄府上的?我怎么没见过?”

宁王妃想了想:“他们几个是后来进府的,好像是你离开之后的两年,对了,就是就是。”说到这里有些迟疑。弘天飞天对望了一眼:离开后两年,他们原来认识!

“就是你和宁王府的亲事定下之后。”王守仁笑了笑,“他们是一起来的还是各自来的?原来姓什么?”

宁王妃想了会儿抱歉地笑笑:“我不知道这些,好像是后来、后来出嫁时定下来的。王府内侍要求净身,肯去的人不多。怎么,你怀疑他们?”

望了望地上道:“可刚才朱守和朱真奋力阻挡在前,拼死保护我和枫儿……”

弘天正在给伤者上药,也道:“不错,这个伤势可不轻,当时定是全力迎上的。能不死也是侥幸。”

飞天接道:“大师兄不在这里的话,估计也就没命了。”

弘天点点头,并不否认。

宁王妃叹口气:“这个怪物来去无踪,可不知是什么?”

王守仁望向弘天:“砍上去如击鳞甲,扑过来时五爪箕张,是个水中的龙?蛟?”

文飞天道:“不错!我也看到了,它往阁里窜的时候伸出两只前爪!五指箕张,定是水里的。我明儿一早下水去看!”

弘天笑:“你下水看到了又怎么办?你在水底下最多走几步,又打不过它。”

文飞天愣了愣:“是,小师妹在就好了。”叹口气道:“如今只能我把它引上来,你放符定住,我再用雷法烧它?”

弘天摇摇头:“仙道贵生,无量度人。这个不知是龙是蛟的怪物怕是修炼不少工夫了,也是条性命。”

“那就由它伤人啊?已经死了十一个了!更是性命!”文飞天不以为然。

“回去问师父吧!”弘天沉吟道,“也许师父知道它的来历。”

王守仁忽然道:“引它出来,也许不要下水。”说着手掌伸过来,手中,是一撮香灰。

弘天飞天齐齐伸头望去,王守仁手指拨了拨,香灰中有零星一点黄色,弘天变了脸色:“这是,是令符!”

王守仁沉思道:“猜想这个香不仅香味独特,而且中有令符,可以招来怪物。”

宁王妃在一旁,面色煞白:“怎么会?府中的香都是统一采办,怎么会有令符在中?”

弘天皱眉道:“是令符。光燃符没用,还得有人配着这燃符的时间念咒。”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怯怯的声音:“王妃,您没事吧?”是十来个前院的宫女内侍才赶过来,缩在门角,显然望见了满地狼藉,都是又惊又惧。

宁王妃长叹一声:“等你们这会子赶来……”摇摇头不忍多说,“把这些受伤的抬去养伤。”

几人答应了,有的抬人,有的收拾满屋的残局。薄纱宫灯一盏盏点起,屋中渐渐亮起来。

突然猛地响起一声尖叫,众人吓了一跳,望过去是个宫女在发抖:“对不起,对不起,王妃,我不是故意的,这个伤口,太吓人了。”

地上躺着的朱真脸上四道深深的爪痕,鲜红的肉翻出来,弘天擦的药膏糊在上面,狰狞得可怕。

宁王妃叹一口气:“也怨不得你们害怕。阳明先生和朝天宫的道长们及时赶到,才赶走了那个怪物。他们在这里,那怪物不会再来了,不用怕。”

宫女答应着,眼巴巴地望向三人。其他人也停了手中的活儿,紧张地望着。

昏暗飘摇的烛光中,王守仁一袭青衫正气浩然腰悬宝剑、弘天神高气远背负乾坤袋,飞天超逸飞驰奇姿英挺,三个人几乎是顶着“无所畏惧”四个大字,望去令人无比安心。察觉到王府众人的目光,王守仁微微笑了一笑,文飞天剑眉轻扬,弘天仍在忙碌地上药裹伤。

又是一阵脚步声响,一个内侍跑进来报告:“王妃!应天府尹亲来探视!还有礼部的人。”

宁王妃怔了怔,又叹了口气:“也不用避讳了,都请进来吧!”示意身边宫女,在身前简单摆了个屏风。屏风甚小,只遮住榻前一点,巨变之后大家似乎也都并不觉得突兀失礼。

应天府尹赵承应声进了屋中,看到满地狼藉血污也是一声低呼:“王妃受惊了!下官保护不力,恕罪!恕罪!”

口中唠叨着,两腿发软拜倒在屏风面前。大明最有势力的宁王,最钟爱的嫡长子与宁王妃在南京接连受袭,应天府尹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

赵承后面一人也对宁王妃行礼道:“南京礼部左侍郎杨廷和,见过王妃!”

王守仁愣了愣,藩王的事情是归礼部管,不过没想到杨廷和这么晚了会亲自过来,也没想到短短一个多月,他就升了左侍郎。

恰在这时,杨廷和起身环顾四周,一眼望见屋中三人,也是怔了怔。含笑向弘天飞天颔首致意,瞥了下王守仁,却皱了皱眉。

宁王妃身边四大内侍一个也不在,只好自己问道:“杨大人、赵大人,二位如何得知消息?”

“晚间城中巡逻的禁军见王府上方乌云翻滚,又有风雷之声,后来见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嗷嗷叫着逃窜出去,就怕是府上出事,急忙报告给了下官。”

赵承语声颤抖:“下官正好在礼部,就忙与杨大人赶过来了,虽极力奔赶,仍然晚了,王妃恕罪!王妃、小王爷,都好吧?”

宁王妃缓缓说道:“怪物猖狂,这又伤了我府中几十人,所幸弘天道长飞天道长和阳明先生及时赶到,怪物逃窜而去,否则我和枫儿恐怕都没命了。”

“王妃和小王爷吉人天相,百神呵护,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赵承唠里唠叨,谀词如潮。杨廷和皱了皱眉,瞪他一眼,赵承讪讪地住了口。

杨廷和不疾不徐地道:“王妃,以下官之见,首要之务是王妃和小王爷的安全;其次是查明怪物的来历,尽快降服;同时,要快马报告宁王爷。”

“报告宁王爷?”赵承愕然,一副“你脑子坏了?”的表情望着杨廷和。

宁王妃默然不语。

“这么大的事,料得也瞒不住,迟说不如早说。”王守仁在屋角轻声道。杨廷和又皱了皱眉,显然不满王守仁插话,即使是帮自己说话。

“好,那就有劳杨大人。我这里修一封书信,烦杨大人派人送去南昌。”宁王妃终于下定了决心。

“是。四百里加急文书送出,三天之内定可到宁王府。”杨廷和慨然应允,又转头看向两位道士,“怪物一事,便请朝天宫设法降服。”

“朝天宫义不容辞,我回去就禀明师父。”弘天一如即往的从容诚恳。

“可否请王守仁去禀报真人,二位道长留在王府保护小王爷和王妃?”杨廷和用了“可否”二字,语气中却是不容置疑。确实,小王爷和王妃的安危此时在南京城中是头等大事。真出了事,倒霉的何止是应天府尹?

王守仁笑笑不再多言,弘天飞天对望一眼却不由得踌躇。朝天宫观里四百多弟子也罢了,每天还有相当多金陵的、外地的病人找到观里,实在忙得弘天自己练功的时间都得挤;飞天也有很多事,二人不可能一直守在宁王府。都是芸芸众生,谈不上孰轻孰重。

飞天剑眉一轩就要拒绝,弘天连忙拦住他,望了望榻上的小王爷,对宁王妃道:“王妃,小王爷要养伤,这个怪物不知几时还要来,不如住到我们观里去吧?论奢华自是比不上王府,不过倒也洁净方便。”

顿了顿又道:“观里药材齐全,小王爷定然好得快些。”

宁王妃连续两晚遇袭,大约是怕得很了,闻言又惊又喜,声音颤抖:“倘若能住观里自是最佳,只是,可以吗?”

弘天道:“师父最是慈悲,知道小王爷碰到这样的祸事自然会鼎力相助。王妃不用担心。”

宁王妃点点头:“好!”看了一眼榻上的儿子究竟伤感,泪光盈盈看了眼王守仁。王守仁微微一笑意示安慰,移开了目光,又望向鹤嘴香炉。

杨廷和察觉到二人交汇的目光,顺着望过去,香炉无声无息,黄铜鹤身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锃亮闪光,宝石鹤眼光华流转,似乎在诉说什么。杨廷和眉头微蹙,低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

这个王守仁,贵州龙场驿的从九品驿臣,他以为他是谁? AEw6P2glZIISbIImZsPaCyWsw4Ddn15WQAyMdK4EBaas9fmprPY6e9bLyM/gNlu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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