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家里来了人,急着找先生,火急火燎的。大管家请先生赶紧去看看。”
“我家里人?”江东之诧异着,收拾了书卷,交代两个学生自己读书,跟着婆子出西圃,走过一进进殿阁楼宇,到了角门旁的一间小偏厅。
果然两个褐色土布衣、浑身补丁的庄稼人蹲在地上,风尘仆仆神色愁苦,听到脚步声急忙站了起来,望见江东之欢喜叫道:“老九!”“九娃!”
“三哥?”“二大爷!”江东之辨认半天叫道:“你们怎么来了?路上可走了不少天吧?”说着忙让二人坐。这个小偏厅本是外客等候接见的地方,所以简单朴素,只放了两排光秃秃的楠木椅。
江东之的老家在歙县,也就是著名风景胜地黄山的所在地,现在属于安徽省。明朝的时候,现在大致的江苏、安徽和上海三个地方行政上在一起,因南京是留都,叫作“南直隶”;清初变成“江南省”。这一地区,税赋占到全国三分之一,科考上榜高达一半,素有“天下英才,半数尽出江南”之说。所以到清顺治八年,清廷出于稳定性和安全性的考虑,江南省被一分为二,成为江南左右布政使司,治所一在江宁(即南京)、一在苏州。康熙六年,取江宁、苏州首字合成,建江苏布政使司;取安庆、徽州二府首字合成,建安徽布政使司。乾隆二十五年,江苏布政使司由苏州迁至江宁,建安徽布政使司由江宁迁至安庆,才大致形成了现在江苏安徽两省的格局。当然此是后话。
“路上还好,我们赶得急,途中花了两百个大钱坐了大车行了一段,拢共行了四天。”年老的农夫坐在椅子上局促不安,中年人急急说着:“这找到你就好了!”
“出什么事了?”江东之见了二人神色,心知不妙,连忙问道。
江东之自幼父亲早亡,寡母拉扯着长大,并无亲生兄弟姐妹。幸好江家族人有十几户,远房兄弟一起算下来,江东之排行老九。家里本有几亩水田,族中兄弟叔伯一直轮流帮着照应,到了农忙季节更是由族长,就是这位江二爷排好了何人收割、何人插秧,所以近二十年虽然不易,寡母总算将江东之养大。十九岁时进了学,江二爷颇为高兴,说是江家出了秀才,着实庆祝了两天。后来江母过世,江东之到魏国府掌塾,临走时将家里几亩薄田两间草屋托付族中,一晃又是不少年了。
“前几年收成都不好!”江二爷叹着气,黢黑的脸上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沟壑纵横,“不是洪水就是旱!打的粮食一点点,不够吃的!好容易今年收成好了,估计不止多收三五斗!”
江二爷年纪大了,说得着急便有些喘。江东之安慰道:“不急,慢慢说。”
“哪能不急哦!”江三哥接着忙道,“正想着今年能喘口气,多打的粮食把前几年欠的都缴了,债也还了。可今年是役年,冬天里先是被派铲官道上的积雪,驿站除冰,春天又栽树,我们几家轮着挤挤人,都撑过去了。可没想到,那天县衙又来派,要修黄山上的石道,我们江家派了十四个丁,时间说不准!搞不好要一年半载的!”
所谓役年,就是徭役之年。大明百姓按田地多少,要向朝廷承担无偿劳役,称为徭役,包括力役、兵役和杂役。历史故事中孟姜女丈夫修长城、花木兰代父从军,都是徭役。
“什么?十四个丁?”江东之惊道,“家里哪有那么多劳力?”
“可不就是这话!”江三哥急道,“老的老、小的小,本来农忙时就紧张,到哪去找十四个壮劳力?二大爷领着娃娃去,没进衙门就被撵回来,说这一个都不能算丁!后面眼见要收麦子、扬场,都是力气活儿,一年就靠这个了!若是家里青壮全部去,江家全族都是死路一条啊!”
“九娃,这中间包括你家里,你是秀才,按制优免三丁,可是那个地说不止啊!”
江二爷叹道:“我再三和衙门来的差官说了,你已经进了学,就要乡试科考,差官不听啊!直说‘等你家出了举人老爷再说这话不迟’,真真是一点不带商量呐!”
江东之涨红了脸:“我今年实实在在是要大考,就在八月!”
“我们当然知道,老九你放心考你的。”江三哥安慰道,“家里就是再难,也不会打到你的主意。”
江东之松了口气:“那现在准备怎么办呢?”
“就是特意来和你商量。唯一的办法,只能把地投献了,做佃户吧!”
“什么?”江东之霍地站了起来。
江二爷慢吞吞地又说了一遍:“我说,把地投献了,做佃户。”
“佃户!”江东之嗓门高起来,“江家族人几十口,都改做佃户?那下一步难道为奴为仆?还是当流民?”
“老九,你别激动。”江三哥长叹道,“不错,自家有些田,好歹是个农户,还算体面。只要活得下去,谁想去当仆佣?可是形势不由人啊!乘现在债还不多,赶紧把田献了,每年交些租粮,比差粮多不了多少,到底没有火耗不是?另外没了徭役,省下的劳力还能打些零工,我们想着,怕比现在还容易些,就是身份难听些……”
“难听?以后的江家人再不可能读书进学了!世世代代就都是佃户,甚至奴仆了!”江东之愤然道,“还说贵州屯堡的江家人要归根呢,回来一起做仆佣吗?”
江三哥并不生气,叹口气道:“本来也没啥指望啊!现今吃饭都顾不上,哪里能读书上进?早晚穷死饿死,与其将来田被充公抵税赋,不如这会儿献出去。”
“九娃,实在是没法了啊!”江二爷双眼含泪,黝黑粗糙的大手抹了抹眼眶,“就是想烦你,和你东家商量,把俺们的田收了吧!”
说着抖抖嗦嗦地摸出一沓皱皱巴巴的纸来:“地契我都带来了,连你们家的三亩九分,你走前存我这儿的。”
江东之住了口,望着眼前不停颤抖的一张张大小不一的地契,大部分都陈旧磨损卷着边,不少已经发黑,不知道经过了祖辈多少人的摩挲,心中酸痛,默然无语。
明朝自宣德年起,太祖时大肆推行的屯田制就开始有废弛的迹象,正统之后更是愈演愈烈,自藩王、太监到军官缙绅等各种特权人物,不断吞并屯耕田土。而洪熙年开始出现的皇庄,经天顺、正德等的扩张,此时已经膨胀到了顶峰。还有王庄田、公主庄田、勋戚庄田、宦官庄田的不断扩大,科举造就的新兴缙绅地主的崛起,都使得土地兼并日益严重。钦赐、奏乞、侵占、纳献、夺买,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国家控制的土地严重失额。
洪武二十六年,天下额田是约八十五万顷,弘治十五年只剩约四十二万顷,减少了不止一半。所有特权庄田以及文人中举之后,都是不承担赋税徭役的,这样直接看到的结果就是国家财政收入一年比一年困难。国家粮差损额、军备防务遭破坏、屯丁和自耕农丧失土地后变为流民等等,土地兼并更造成了这一系列严重的后果,可以说是明朝由盛渐衰的最重要的原因。
而江南自魏晋一来就是国家赋税的渊薮,宋元时期设立了大量官田,明太祖在继承历代官田的基础上,通过迁徙富民、籍没豪族富民庄田等手段增加官田,造成了官田比率极高,后果就是税额苛重。民间传有“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只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来好白头”,“为田追租未足怪,尽将官田做民卖。富家得田民纳租,年年旧租结新债”等等歌谣,南直隶农民的处境十分困难,再遇上灾荒年、徭役多的役年,根本无法生活。“投献”之风日炽,不过是老百姓不得已的活命之举。
“老九,我打听了,魏国府在旁边不远的梅村就有不少地,都说徐家人算厚道的东家。定就定的每亩五升租或者折银子三分,看起来比俺们现在的赋税高,可是没有火耗,没有人踢脚挑刺,关键是省了徭役,实际上比自己的地划算!催租科役的差人,再也不会上门!而且听说魏国府逼租的事从没有过,前两年收成不好缴得少了,管家去看了看,是实情也就算了。”
江三哥轻声道:“只要魏国公开恩收了我们的地,以后托庇魏国府,江家全族就有了活路啊!否则眼前的十四个丁就没办法啊!”
可是那样,江家就都成了魏国府的下人,我再也不是什么“先生”,沦为和刚才领路来的婆子一样,甚至还不如!江东之仰首望着屋顶,眼中热热的。
“扑通”一声,江二爷跪倒在江东之面前:“九娃,江家全族求求你了!这事若不能马上办好,十几个人就要给带走,江家就全完了!”
江东之吓了一跳,连忙俯身搀扶老人,江二爷死活跪着不起,老泪一颗颗滴在青砖地上:“九娃,老老少少七十六口!求你了!”
江三哥也跟着跪在老人身旁,叫道:“老九,真就指望你救命了!”
江东之双目含泪,全身颤抖:“我答应就是。”声音哽咽,语不成声。江二爷江三哥抱在一处,齐声痛哭。
大概是屋中动静太大,徐兴在门口探了下头:“江先生,您没事吧?”
“徐管家,正好要和您商量。”江东之拭干了眼泪,理了理衣襟,一边示意两位庄稼人站起来,一边转身说道,“请徐管家移步。”
“江先生别客气,有事您就吩咐。”徐兴迈进厅中,看到江二爷手中的一沓地契心中狐疑,脸上不动声色,客客气气地笑道。
“这是我老家歙县来的族中人,这几亩薄田,”江东之咬牙道,神色惨然,“想献给魏国府,请管家斡旋。”
“都是上好的水田!”江三哥听江东之说“薄田”有些急,“虽然不大整齐,祖上一次次零星购下的比较散,但是一直精耕细作,土深得很,都肥得冒油!”
江二爷忙把地契捧到徐兴面前,双手颤抖,脸上说不出的惨痛,奋力带着讨好的笑容:“您老相相!相相!”
徐兴不接,问道:“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今年役年!一堆差事!要抽十四个丁去黄山修石道!”江三哥实话实说,终于泪水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实在是,没法子啊!”
徐兴拍了拍江三哥以示安慰,看看江东之。江东之不作声,紧抿双唇,转头望向窗外,然而起伏的胸膛、紧握的双拳,都显示出他的激动,也许还有愤慨。
“江先生,这事小的做不了主,容小的请示下大爷。”徐兴字斟句酌地道,“几位别急,在这稍候。”又冲门边的一个婆子佯骂道,“怎么不上茶?没见江先生有客在这里吗?”说着脚步匆匆出去了。
有人来自愿献地,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徐兴虽然没有接地契,瞥眼已经知道是歙县的好地段,确实是难得的肥田。若是旁人的,徐兴早就收下了,不过江先生一直被大爷看重,前不久还特意叮嘱先生今年乡试,要仆佣平日照顾好他的饮食。这个事,徐兴便不敢擅作主张。
“大爷回来了吗?”江东之望着婆子忙忙沏上茶来,随口问道。
“回来啦,刚进门!”婆子端上茶盅,又拿来几盘点心,“几位饿了吧?尝尝这新出的,垫一垫!”
四个青花细瓷盘中桃酥、青团、云片糕、芝麻糖精巧堆放,江三哥迟疑着,咽了咽口水。江东之推了推盘子到二人面前:“赶了一路,吃点吧。”江二爷大手在衣服上使劲蹭了又蹭,才小心地拈起一块桃酥吃了起来。
江东之见二人吃得香,移开了目光,捧起茶盅,无意识地拨弄着盅盖,心中似空空落落,又似愤懑满腔。
母亲本是乡学中教书先生的女儿,后嫁给父亲,因为那时候江家是个殷实的农户,父亲闲来也爱读读闲书、写写字,两人每日做完了农活,常在一起消磨时光,葡萄架下、青石井边,喜笑盈盈,江东之至今记得,那充盈天地的愉悦轻松。后来父亲病重,家里开始卖田卖牛,再后来父亲病卒,靠族中轮流帮忙服役、干农活,也还能过得下去。
为什么,一日不如一日?
父母、族人、自己,哪一个不是勤恳劳作、不畏辛苦?真正是冻而织、馁而耕,可是连生存都难!现在竟然要沦为佃户!
过了很久,徐兴回来了,轻声道:“江先生,大爷请您去书房一会。”
江东之打量徐兴,一如平常的客气带笑,看不出是喜是忧。江东之点点头,并不多问,随徐兴往后走去。
心不在焉一路走来,穿庭过院,“到了,江先生,大爷在里面。”江东之一惊,抬眼看正是三友轩,翘角重檐上松柏碧绿、龙吟细细,仿佛与世隔绝的桂殿琳宫,令江东之在连绵雨丝中沉沉坠落的一颗心顿时“噗噗噗”地又跳动起来。
西面墙上是各式各样的博古架,东面墙则是一排排书架,垒着满满的书;轩窗边古铜花尊、哥瓶定壶各一,居中一张铁力木大理石案,案上两方古砚、旧古铜小注、旧窑笔格和笔洗,插着林海似的笔。徐邦瑞坐在窗下的榻上,正端着茶杯喝水,看到江东之便含笑道:“坐吧。”
江东之见他还穿着圆领朝服、登着粉底皂靴,知道他是才自都督府回来,不禁有些过意不去:“大爷先歇息好了,我不急。”
徐邦瑞温言道:“没关系。刚才徐兴向我说了。我的意思,”凝视着江东之道,“江家的地,我不会收。”
江东之的脸色刷地苍白,江家,那就没有活路了!
“现在的难关,不过是因为今年摊上役年,何至于要全族几十口人沦为佃户?子子孙孙永不得出头呢!”徐邦瑞仍然说得不疾不徐,“我让徐兴取了二百两银子,你先让族里人带回去,就高价买十四个丁吧。余下的,把债还一还,高利贷可再不要碰。”
见江东之呆呆地愣住,又道:“你今年若是侥幸中了,家里以后就不用再摊赋税徭役;若是不中,回府里接着掌塾,下次再考。”
江东之半晌不语。窗牖半掩,窗边垂着细巧竹帘,雨水的雾气一丝丝自帘中透进来,渐渐化在了江东之眼中。
不过是个西席掌塾,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长信今日得蒙国公爷大恩,必当后报,却不要想长信做何不仁不义不忠之事!莫谓言之不预!”躬身一礼,转身而行,朗朗的话语袅袅没入雨中。
徐邦瑞望着江东之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有骨气的读书人,即使生活逼迫,也还是傲然不屈。那天波光榭中沐朝弼显然对江东之颇为看中,今日埋下这步棋子不过是为避祸,可有用吗?
心中思索着,魏国公抬腿轻轻叩了叩榻脚:“丹珣,出来吧!先生走了!”
榻下一阵悉悉率率的声音,一个小小的绿色身影钻了出来,却不是丹珣,而是沐昌祺。徐邦瑞有些诧异,扬了扬眉。
“大哥哥,呃,是我。”昌祺低着头,乌发上沾了些蜘蛛网,怯怯地看了眼徐邦瑞,“是我。”
“没事。”徐邦瑞心底一软,解释道,“丹珣常来这里找书看,因这屋中大都是孤本善本,我说过两次要她仔细爱惜些,所以以为下面躲的是丹珣。”
不想昌祺听了这话头垂得更低,双手背在身后,竭力隐藏。
“你看的什么书?”徐邦瑞只好开口问道,“好看吗?”
昌祺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紧张端详,见徐邦瑞和颜悦色,双眼带着鼓励,终于自背后伸出手:“我听说这里有《神农本草经》,就自己跑来了。”
“《神农本草经》?”徐邦瑞笑了起来,“你喜欢这本书?”
“真的好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书!”昌祺顿时兴奋起来,“大哥哥,神农氏太了不起啦!你看这些图画,就和真的一样!总共有三百多种药!”
“三百六十五种,有草药,还有动物、矿物药。”徐邦瑞含笑接口道,“分上、中、下三品。”
“对啊!我才知道,药可以这么分。以前只觉得甘草好,当归也不错,乌头一般般,看到这里总结的,‘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养命以应天,无毒,久服不伤人;中药一百二十种为臣,主养性以应人,无毒有毒,斟酌其宜。’”
昌祺越说越高兴,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徐邦瑞身旁,一行行指给他看,白白胖胖的小手在发黄的书页上益显娇嫩:“还有,‘下药一百二十五种为佐使,主治病以应地,多毒,不可久服。’大哥哥,有毒没毒我都知道,什么是‘为君、为臣’?”
“有毒没毒你都知道?”徐邦瑞有些惊讶。
“知道啊。”昌祺说得很平常,“自小和妈妈一起去摘草药,开始妈妈教我,后来我看到花草树木闻一闻,就知道有毒没毒,大概能有什么作用。”
“都知道……”徐邦瑞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转而回答问题,“这里说的君臣佐使,类似我们平常说的不同的人承担不同的职务,起不同的作用;用药时也要组方,考虑不同的药性配合使用,所以有一君三臣九佐使的说法。”
“哦——”昌祺长长应了一声,脸上露出了小女孩难得的若有所思,“很多药在一起,反应不一样,又怎么办呢?”
“所以书中说到了‘七情合和’的配伍原则。所谓七情包括单行、相须、相使、相畏’,还有什么来着,相……七种关系要合和视之,”徐邦瑞又摇了摇头,“具体记不清了。我原来只是草草翻过几页。你喜欢看,慢慢看就是。”
“真的可以?”昌祺大喜,仰头望着徐邦瑞,小脸上焕发着喜悦的光彩,晶莹流转。徐邦瑞点了点头:“可以。”见昌祺乌发上的蜘蛛网还在,伸手轻轻弹去。
“姐夫!”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呼唤。
昌祺侧过头,笑道:“丹姐姐!你也来看书?”伸头见丹珣身后还有一人,“俞夫人也来了?”连忙跳下榻,笑嘻嘻地把手中书给二人看,“这本《神农本草经》可真好!”
丹珣撇了撇嘴:“你也就看看这种书罢了。”
“对啊!这个看得不但不打瞌睡,还很精神呢。”昌祺赞同道。
俞夫人本来神色不虞,听了昌祺这句话倒忍不住笑了出来:“女孩子家家,本该针黹纺绩,上什么学,读什么书?丹丫头一个已经够奇怪的,又添上你,传出去外人还不知道我们魏国府怎么虐待两位公侯小姐了呢!”
“姐姐说什么呀!”丹珣首先抗议,“读书罢了,也不成?”
“成!有什么不成?”俞夫人对这个妹妹甚是宠爱,连忙道,“你要来三友轩看书,我不都陪你来了吗?”说着瞥了眼丈夫,“不过以后不用我陪了吧?既然沐姑娘都能来看?”
徐邦瑞不易察觉地眉尖动了动,不紧不慢地道:“丹妹妹爱看书,当然欢迎呐!夫人帮着照看些,书房里保持整洁就好。”
“唉,书房也要那么讲究啊?”俞夫人佯嗔着说道,眼睛却望着昌祺,“丹丫头习惯了这些洁癖也就算了,沐姑娘可别多了心!”
昌祺茫然地看看俞夫人,没听出她话中的讽刺和警告,看看徐邦瑞仍是温和含笑,笑道:“我就看这个《神农本草经》,其他的书我不喜欢。”
俞夫人倒有些意外,与丹珣对望了一眼,道:“那就好。”这个黔国府的千金,到底是真的懵然质朴呢,还是心机太深大智若愚?
窗外雨丝仍旧细细绵绵地扑洒,昌祺低头翻着神农本草,喜滋滋的。徐邦瑞含笑望着书房中的三个女人,心中思索:这个沐家的小女儿,俞家姐妹俩显然已将之视为对手,倒也罢了,闺阁中闹不出什么名堂;然而沐家送礼的事终究传了出去,连文璧都提醒自己小心!
这场沐朝弼挑战张居正的斗争,徐家如何能置身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