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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都怪张居正

四月二十五日这天,徐君怿的生日家宴顺利开在愚园。

天公作美,前两日起便是极好天气,吴姨娘早早督率仆佣打扫,自屋内至庭院到园墙,甚至青砖路上,处处都一尘不染。又张灯结彩,各种纱绫扎在树上,五色绸绢依山水之势装饰,还有数不清的风灯、盆景、熏香、珠帘,本就五彩缤纷的园中,直弄得繁华盛极、香雾缭绕。

俞碧珝携着丹珣和族中几个女眷,远房妯娌韩夫人、族中姨奶奶顾氏、舅奶奶刘氏等人,一路行来啧啧称赞,又忍不住掩口而笑。丹珣撇嘴道:“果然是新荣之家,暴发之户的派头!这么费事,不如直接贴上金子银子或者大明宝钞!”转了转眼珠又道:“要不干脆大书三个字就好了。”

“哪三个字?”韩夫人凑趣问道。

“‘我有钱’呗!”丹珣嘲弄地道。

女眷们齐声笑了出来。俞碧珝嗔怪地拍了下妹妹:“不许胡说!今儿是来做客,为老七贺寿的,别捣乱。”

丹珣又撇了撇嘴,不再吭声,灵动的双眸四下环顾,满是轻蔑不屑。吴姨娘会花钱会摆谱,可怎么看,好好的园子弄得都有些俗气,像作假的戏园,令人立刻想起吴姨娘的出身。

“就算不为七爷,也要看大爷的面子啘!不然咱们何苦凑这个热闹?”顾奶奶笑道,“何况,还有六爷呢!今儿六爷和太太都要来,丹珣打扮得这么美,很引人注目噶!”

“引‘人’注目没什么要紧,”韩夫人笑道,“关键啊,引‘六爷’注目就好!”

众人会意地齐齐笑起来,丹珣满面通红,跺脚道:“你们这些人不是好人!不理你们了!”说着扭头要走。

“丹珣!别走啊,走了倒没意思了。”俞碧珝拉住妹妹,“待会儿见到太太,可别这么大脾气。”

“嗯。”丹珣轻轻应了一声,理了理鬓发,“我知道。”

徐克绍的母亲郑夫人,是原锦衣卫指挥徐缵勋的正妻,出身名门,受封二品诰命,极得族人尊重。又因徐鹏举的妻室即徐邦瑞的母亲去世得早,所以“太太”这一称呼专指郑夫人。

俞夫人驻足端详,丹珣一身浅粉的衣裳,素净中不失娇艳,薄施脂粉,乌发中插了支白玉簪,正是又端庄又美丽的大家闺秀模样,微微颔首笑道:“蛮好。”

“说真的,丹丫头这么美、这么懂事乖巧,又有大嫂子的教诲,虢国府的家世更不消说了,”韩夫人叹道,“谁不喜欢呐!”

“可惜你家十一爷太小,喜欢也没用!”

“那是,不然我还等着啊?早下手了!”

众人说笑着,不觉行到了延青阁。吴姨娘正在阁中张罗,远远望见连忙迎了出来,连声招呼:“啊哟,大奶奶到了?”“丹姑娘今儿真是好看!”

吴姨娘出身优伶惯于应酬,自然是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几句话就已经人人都招呼到,又自责道:“瞧我,竟不知道各位已经到了。君怿这孩子,怎么不送进来!”

“姨娘别错怪老七。”俞碧珝淡淡笑道,“我们在大门口都是他迎进来的,是我们想自己慢慢走走,看看沿路风景。这个‘愚’园,都还是第一次呢!”一个“愚”字说得重重的。

徐鹏举将园子送给宠妾的时候,名字并未改,仍是“西园”;后来病榻缠绵,临终时拉着两个儿子的手,命改为“愚园”。侍奉在床前的吴姨娘不以为然,然而刚争论就被儿子喝止,只得听了吩咐。俞碧珝后来自下人口中得知,恨恨地道:“老爷自己也知道,所为愚不可及!”

谁明白呢,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思?真是懊恼当日,自以为愚也说不定。

“可不是!我们原来都久闻‘西’园大名,‘愚’园的名儿头一回听说!”韩夫人笑道,“刚才下车看到门上的字,还疑惑走错了呢!幸好七爷迎着了!”

“好好的,为什么改成这个名儿啊?”顾奶奶故作好奇问道,“这个‘愚’字有什么典故吗?”

吴姨娘如何看不出这几个人话里有刺?若是以往的脾气,早就针锋相对反唇相讥了,无奈今儿的寿宴是为儿子摆的,这些族中的客人本都不肯来,尤其俞碧珝根本就是死对头,还是央告了徐邦瑞斡旋,好容易请来的,总不能这会再将人得罪出去?当下含糊笑道:“这些个字,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哪里知道什么?不都是他们爷儿们做主?他们两兄弟和老爷商量的吧?”

语中特意加重了“两兄弟”三个字,又作势吩咐身后的丫鬟:“蕉坞,去!把少爷叫来!这么些贵客在这里,也不来陪一陪!”满脸的嗔怪紧张。

“姨娘别着急,老七在门口迎客呢!又叫他做什么。”俞碧珝依旧淡淡的。

“是啊,七爷今儿是寿星,够忙的了,都是自家人,姨娘不用客气。”韩夫人看着俞碧珝的目光,帮腔道。吴姨娘既然服了软,也就不再过分嘲弄,毕竟是个热闹的寿宴。

几个人说话间,又来了群女眷,姑奶奶、姨太太等等,众人起身行礼、互问冷暖、寒暄客套,扰攘不住,延青阁中登时热闹起来,欢声笑语一如窗下春水,散漫荡漾。

独丹珣不作声,静静立在角落,悄悄打量着座席。

吴姨娘一定准备了不少天,延青阁里各种装饰花团锦簇,摆了三张巨型楠木圆桌,一色黄花梨高椅搭着猩红洒金椅垫,自然这是女眷的席位。隔着一泓碧波,不远处临空凭水的波光榭那里,也是仆佣进进出出人来人往,看样子,男席摆在那里了。

原以为男女席像往常家宴那样以屏风隔开,谁知道这么远!两间屋子!隔着池塘!丹珣失望地眨眨眼,目光无意识地看着女眷们说笑,面上依旧带着笑容,心中不停转着念头:怎么样,能让六哥注意到自己呢?

俞丹珣初识徐克绍时,只有五岁。姐姐与徐家大少爷定了亲,徐家下文聘的那一天,浩浩荡荡来了几十辆大车。那时候父母都还健在,高高兴兴地将聘礼迎进府中,一样样整齐地先摆在中堂,展示或者炫耀几天。

丹珣本是阖府的中心,突然这一天人人都不问自己哄自己,连母亲都不管自己,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丹珣却知道,这一天姐姐远比自己重要。小小的人儿心中不快,乘仆佣不备,自己悄悄溜出了家门。然后看到好多好多的车啊!车上好多好多的东西啊!丹珣好奇地爬上车,玩起车上的绫罗绸缎,玩得乏了不知不觉睡着在车上,待得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四下里一片漆黑,夜风飒飒,丹珣吓得哇哇哭出来。

记得哭了很久很久,也或者只是无助恐惧中时间分外漫长,黑暗中忽然出现一道光亮,锦衣男孩手执明瓦风灯出现在车弦旁,笑着问:“你是俞家妹妹么?大家找你可找疯啦!”明亮的双眼恰如手中昏黄的灯光,令人安心温暖。

后来怎么回的家,母亲如何又哭又骂,都印象模糊,记不清了。唯有微弱灯光中徐克绍的那一个笑容,深深刻在心中,无论何时想起,都仿佛那一刻乍见时欢天喜地。后来因两家成了亲戚,见面的机会渐渐多起来,常能一起玩耍,只要见到徐克绍,丹珣便抑制不住激动兴奋,那种自心底漾开的喜悦,仍似五岁时、大车上。

之后父亲母亲相继亡故,丹珣不得不住到姐姐家,那一刻想到的居然也是:从此离他可近了!自己也不敢承认,因这个缘故,对于自己成了孤儿,甚至不觉得孤单悲伤。是的,虽然东园和西圃并不相连,可家宴啦、游园啦,各种活动总能见到,像兄弟姐妹一样、像家人一样,亲密无间。

然而大前年徐克绍的父亲过世,他不久就承袭了锦衣卫指挥之位,常要去衙门。不知是时间少了,还是自己觉得是成人了,绝足不再与族中的儿童玩耍。丹珣便只能在逢年过节等有限的时间见到,他长大了,客客气气招呼一声“俞妹妹”,总再无下文。

丹珣暗暗叹了一口气。

即使那样,自己也还是一样激动欢喜,甚至那一声“俞妹妹”的语气、口吻和神态,也总回味琢磨几日。

“哎呀!太太到了!”吴姨娘一声高喊,惊得丹珣忙随着众人转过了身。还好,大家都迎上郑太太赶着寒暄问候,无人注意自己。丹珣微微踮脚凝目注视,带上一个甜美的、安静乖巧的笑容。

果然,郑夫人说了几句话,目光落在丹珣身上,立刻被她这无懈可击的完美姿态吸引,含笑道:“丹姑娘,我可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太太好。”丹珣连忙笑着答应,“太太气色真好。”

“是吗?”郑夫人摸了摸脸,“这几日睡得好,精神就好些。我还没谢过你们姊妹俩呢,送来的那个燕窝吃了确实养人。”

“太太客气了。那天燕窝到的时候还是丹珣想起来的,说是太太睡觉不大好。”俞碧珝谦逊道,“难得太太觉着不错,回头我打发青萱再送些去,多呢。”

“丹珣年纪小,可真是个有心的孩子。”郑夫人叹道,“我一辈子想个女儿也没想到,俞家可真是有福气,一对姊妹花!”

俞碧珝忙笑道:“太太过奖。这么夸,我们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太太才真是有福气!”顾奶奶笑道,“六爷那么出息!论品格、模样,都是万里无一的!将来寻一门好媳妇,太太不就是有女儿了?”

郑夫人笑了笑,有意无意淡淡环顾了众人一圈。在座的亲眷,大多带了女儿一起,可是这些小家碧玉或者庸脂俗粉,怎么配得上东园锦衣卫?郑夫人的目光重又落在俞丹珣身上,笑意更浓。

“今儿怎么没看到六爷?”韩夫人笑问。

“天不亮就出去了。”郑夫人无奈地道,“孩子大了,管不了喽。估摸着又去将军山了。”

将军山!丹珣心中一震。

昌祺不是每次也回的将军山?

吴姨娘好奇地问道:“去将军山那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郑夫人摇了摇头:“肯告诉我倒好了!我还是向克绍的手下朱之蕃硬打听来的。去年冬天开始就往那儿跑,说是去了好多趟了,大冷的天,还碰见过狼呢!”

丹珣头脑嗡嗡的,迅速转过无数念头。当然他是锦衣卫都指挥,监管被禁的沐朝弼是他的职责,可是何用自己总去将军山?昌祺每次回家,难道是他陪着去的?

“看!那不是六爷!”吴姨娘忽然笑道,“六爷真是越来越好个模样了。扶着的那个老翁是谁?”

“没见过呐。是什么人?”

“族里哪家的亲眷吗?”

“看那打扮像是村上的庄头,可看起来派头十足啊!”

女眷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只有俞夫人不作声,目光中隐隐有一丝担忧。丹珣远远望着一动也不能动,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

蓝天白云,春光正好,远处的紫金山巍峨绵延参差如画,近处的凤台山翠螺叠嶂葱郁似锦,园中缤纷花木和一池碧水与亭台高下相间,疏密有致的叠山和峰石或隐或现,有的玲珑、有的峭削,与绿树红花绰约交映。

这一片绝美的风景中,来往仆佣匆匆忙忙地穿梭不绝,亲眷三五成群扰攘热闹,纷杂的人群中,三个人施施然缓缓而行。徐克绍身着红色飞鱼服在左,昌祺穿着明绿的丝绡锦裙在右,两人一同扶着中间一位布衣老者,目光越过老者魁梧的身形不停触碰,一刻不闲地说笑着,盈盈的欢喜愉悦似正在飞舞的春风,盘旋升腾。

原来他真正高兴起来,是这样的眉宇飞扬。

丹珣的胸口如遭重击,自心底到指尖,一片冰凉。

怎么会没想到,他与她相识相熟?怎么会没看出来,昌祺每次回将军山是和他一起?

因为沐昌祺,刚进府的时候一身土蓝布的棉袄,登着蒲窝儿木屐,又懵懂又笨拙的一个小女孩,在自己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怎么也没有想到,高到几不可攀的徐克绍会喜欢她!

“大奶奶,那位小姐是什么人?”郑夫人一眨不眨地望着儿子,终于开口问道。

看这样子,儿子认识这姑娘时日不短了,自己居然一无所知!看装扮、看模样,倒像个好人家的,可是眉宇间的倔强不羁看起来不似个闺秀,还有鬓边那一朵红花,真是不伦不类!

俞夫人收回目光,走到郑夫人身前,附耳轻声道:“那是现黔国公沐昌祚的胞妹,小名昌祺。”说完温和但冷淡地望了望其他女眷,意思很明显:你们都别问。

“现黔国公的胞妹……”郑夫人沉吟着,猛地一侧头,“那是犯了事的沐朝弼的女儿?难道那个老翁是……”

见俞碧珝点头,郑夫人惊得差点儿站起来,压低了声音道:“这要让朝廷知道了,可是大麻烦!”

“大爷和六爷一起决定的事,咱们女人家能有什么办法?”俞碧珝仍是淡淡的,“太太若是能问问六爷,怕是还有些用。”

郑夫人微微颔首,皱眉思索,不再说话。俞碧珝有意无意看了妹妹一眼,丹珣目露感激,混着钦佩。短短一刻工夫,俞碧珝就想出了对策,这一招不露声色还简单有效。阳光下的锦衣少年和懵懂女童,这样还不拆开了?

远处的两个当事人,浑然不知这里已经开始的斗争,一路行一路说笑。沐朝弼自开春后身体好了许多,难得出来走走,很是高兴,三个人慢慢欣赏着园中的风景,春光中水清石秀,令人心旷神怡。

沐朝弼身后跟着一个庄丁,中等身材,和沐忠等一样布衣装扮。徐克绍早上去接的时候,沐朝弼只说要跟个人侍候,徐克绍毫不在意便一起带来了。

“爹爹,江南的园子和我们黔国府都不一样呢!”昌祺笑道,“这么多假山、曲桥,好精巧呐。”

“这个愚园因为在城中,地方有限,所以不得不巧于因借,就是借景。堆山理水,假山与房屋相对、屡屡更换,如诗之绝句、词之小令,靠不尽之意引弦外之音。”徐克绍笑着解释,“曲直自如之外,各种花、树、云、水、风,都借入景中,就不显局促了。”

昌祺似懂非懂地想了想道:“真的!虽然比黔国府小很多,但到处弯弯曲曲的,不觉得特别小呢。”

“和江南人的弯弯绕一样!”沐朝弼语带抱怨,“这个水上的九曲桥,走了好一会儿了,其实就一个小池塘,硬弄出这么远的路!”

“曲桥讲究所谓顾盼有景、信步有趣。”徐克绍指了指前方,“每转一曲,看到的花木山石都不相同,可下了不少功夫呢!当年三叔在时,常自得地说是‘佳木修竹寸寸得宜,萱草片石楚楚有致’,这些草木石头都花了大价钱的。”

“若在云南,老夫肯定宁可造个直通通的桥,几步跨过去。”沐朝弼摇了摇头,“江南的精巧,总归中看不中用。”

“爹爹!”昌祺笑道,“六哥哥好意介绍给你听,你又胡乱批评!”

徐克绍忙道:“沐伯伯说的是。本朝承平日久,南都奢靡渐盛,确实不好。”

昌祺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带路的婆子笑道:“禀六爷!男席是在这边波光榭,该转弯。女眷要往前面延青阁去,沐姑娘需得上岸。”

徐克绍怔了怔:“今儿是特意分了屋子的?”

“夫人说今天好日子贵客盈门,怕坐不下,”婆子解释道,“就选了两处宽敞的地儿,各摆了三四席。”

“爹爹!那我上那边去了?”昌祺拉着父亲的手问道,“六哥哥陪着你,”望了眼父亲身后,“还有这位巴大叔一起,可以吧?”

“去吧!爹爹没事,就吃吃喝喝嘛!”沐朝弼拍了拍女儿,“回头咱爷儿俩再碰个面,你就回魏国府吧!”侧头又对徐克绍笑道,“六爷回头也别送了,老头子这么二十多里路还能丢了?若实在怕我跑了,派两个手下跟着就行。”

徐克绍忙道:“沐伯伯客气。那回头我让朱之蕃送您。”望着昌祺,神色有些迟疑。沐朝弼微微一笑,转身走开两步,扶着曲桥的栏杆观赏池中各色金鱼鲤鱼,与身后的庄丁轻声说了几句。

“昌祺,”徐克绍看着昌祺,柔声说道,“你去了女眷席,别和她们说太多话,毕竟伯父现在身份特殊,小心些好。”

昌祺似懂非懂地望着他:“哦。那我不说话就是。”

徐克绍顿了顿又道:“另外我母亲在那里,大家称呼‘太太’的就是。若有什么令你不开心的,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吭声好吗?”

昌祺又“嗯”了一声,使劲点了点头,乖巧得令人心疼。徐克绍赞道:“好昌祺。”强忍着才没有碰碰她绯色的面颊,“那你去吧。”

望着昌祺蹦蹦跳跳的背影,徐克绍轻轻叹了口气。

“你是担心,令堂会不喜欢昌祺?”身后忽然传来沐朝弼冷冷的问话。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岂敢岂敢。”徐克绍胡乱应着,避开了沐朝弼锋利的目光。沐朝弼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徐克绍伸过来搀扶的手臂,自己大步往水榭中走去,久病后仍旧虚弱,步履有些摇晃,身后的布衣庄丁连忙赶上扶住了他。

中山王魏国公当然是个人物,可是徐克绍东园这一支,不过是锦衣卫指挥,有什么了不起?几时轮到徐缵勋的婆娘来挑自己宝贝女儿的刺?若是一年前,她上门求见还不定理睬呢!

沐朝弼恨恨地想着,满心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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