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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走到山穷水尽

“哈!徐老大!”刘綎大乐,“带了救兵来的!聪明!英明神武!”

莽猛大吼一声:“上!”伸臂一捞,居然身上还藏着另一条软刀,恶狠狠地高高举起,叫道:“杀了魏国公,赏黄金三百两!其他三个,黄金各一百两!”

“黄金三百两!”刘綎倒吸一口气,“徐老大,你值这么多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缅军士气大振,叫喊鼓噪着再次冲向四人!黑压压乌黢黢、火光中赤红的双眼充盈着凶残和贪婪。徐邦瑞皱眉挥了挥手,大明士兵齐齐拦上,双方瞬时混战在一处,乒乒乓乓,你嘶我吼,人声兵器声混杂着噼啪的火声、呼呼的风声,震得滇池水波跌宕、巨浪翻滚。

徐克绍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自头至颈至身至脚无一处不伤,费劲了全部力气直起上身后,再也抬不动一寸。脖颈中血在流,头皮上被软刀削去一层,鲜血自眉角淌下,徐克绍随手举袖一抹,模糊中看到徐邦瑞已经和莽猛斗在一起,錾金枪与软刀频频撞击,奇怪的是都无损伤,碰在一起亦无多大声息。大哥向来这样,比武练功都是从容舒徐,不失翩翩风度,而相形之下野蛮残暴的莽猛龇牙嘶吼,简直像头野兽。

“莽大人!‘王叔’!”刘綎的大嗓门又响起来,满是嘲弄戏谑,“投降吧!饶你不死,只要你到黔国府上叩一万个,不,九千九百九十个响头!”

原来大明军士奋勇而上,刘綎突出了重重包围,立刻解决了身前纠缠的莽猛亲兵,精神大振之下双手翻飞,两团银圈闪到哪里,哪里就倒下一群缅军。船板上不多会工夫已经四处躺满伤员,在火光中凄惨地哀号叫喊,黑如锅底的面孔上露出参差的白牙,像恶鬼一样挣扎,摇摇晃晃的画舫则化成了酆府地狱。

刘綎一边说,一边晃到沐昌祹身前,沐昌祹得大队官兵帮助,早已脱离困境,手中火棍也换了把钢刀,只仍有些神志不清,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咒骂着,舞刀乱砍毫无章法。

“三哥歇歇手,”刘綎笑着左右开弓,掀翻了沐昌祹身周的几个莽猛护卫,“望望还看得见大哥和昌祺不?”

沐昌祹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抬起眼,茫然地看着刘綎,半天才醒悟过来自己在何时何地,后退几步靠在船舷上,喘息着望向远方的湖面,一会儿说道:“看不见。没人。”

“那就是都上岸了!”刘綎高声笑道,“莽大人!黔国公夫妇、刘都督夫人都回家了,连沐大小姐也走了!莽大人,你这场伏击筹划了几个月吧?啥好处也没捞着!损折几百精兵也罢了,这么贵的乌槽船留在滇池,莽应里能答应?他叫你声‘王叔’不过是客气,你这么不争气,丢尽了缅甸的脸面,莽应里无论用家法还是国法,都要找你算账呐!”

传闻缅王莽应里性格极为残酷,犯人逃兵常遭群体活埋,“露头以外,以牛耙之。复覆以柴草,举火焚之,彼此纵观以为乐。”这么个心理阴暗的人,对叔叔能好到哪里去?

莽猛脚下一滞,似乎被刘綎的嘲讽说中了心事,旋即继续挥刀狠斗,面目益发凶悍狰狞。徐邦瑞虽然枪法高超,急切间倒一时拿不下他,反而被逼得连连招架不迭。刘綎笑道:“徐老大,要不让给我吧?好早点结束了回城歇息?”

徐邦瑞迅速扫视了下四周,此时船上战况早已一边倒,大明官兵占了绝对优势,缅军死伤大半,剩下的纷纷投降,自己退下正好指挥己方打扫战场,便微微颔首道:“好!”錾金枪左右虚刺,脚下斜跨退后两步,刘綎短戟一挥,就要接过莽猛。

“呔!”不料莽猛不顾刘綎兵刃近身,突然一个前扑紧追徐邦瑞,徐邦瑞正在后退中脚下无力只好挥枪挡住,“当——”一声巨响!斗了大半天第一次!徐邦瑞下意识地撤枪回看,刘綎愣了愣笑道:“说了我来打!”短戟往前一长,刺中莽猛!

谁料莽猛扑徐邦瑞竟是幌子,身体早已左倾,刘綎短戟到时只及小腿,莽猛不管右腿被戳得血肉模糊,干脆借力往左侧急跃,一下到了正在喘息观望的沐昌祹身前!左臂一弯勒住了沐昌祹的脖颈,右手软刀翻飞抵在了他的胸口!

刘綎大惊,忙要抢上,莽猛高喝一声:“站住!”右手微微使力,沐昌祹的胸前鲜血渗了出来:“退后!不然我杀了他!”

刘綎吓得退后一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莽猛,连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徐邦瑞也吃惊地提枪上前,见此情形更是一动不敢动。

“我带沐三爷回去玩玩,魏国公派个人护送吧!”莽猛仿佛不知道自己腿上血肉模糊,狞笑道,“等我平安到了家,自然放他回来!”

“不行!”刘綎高声叫道,“你们缅甸人向来没有信用,我怎么知道你到时放不放他?”

“哼!那你现在就要个尸体?”莽猛凶悍地紧了紧手臂,勒得沐昌祹双眼凸出,舌头伸了出来。

“好!好!好!”刘綎慌忙叫道,“你别动三哥!我们依你就是!徐老大!备船呐!”

徐邦瑞“当”将长枪重重一掷,冷冷哼了一声,道:“莽大人!你放下沐三爷,四艘乌槽船你带走,所有缅军将士也都可以走!”

依旧是舒缓从容的语调,不紧不慢。只有徐克绍刘綎等极熟悉魏国公的人,才听出了语中的愤怒和忍耐。

“你说话算数?”莽灼大喜,声音不自禁地颤抖。如刘綎所说,几百个人也罢了,这四艘船可是缅甸水军中最宝贵的乌槽船,若是大败丢了,莽应里不知道怎么罚自己!觑眼看看四周的伤员降兵,亦都是死里逃生的惊喜过望。

魏国公又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经过半天打斗,宝蓝缎袍白玉腰带依旧一尘不染,神高气远的贵胄风姿在漫天火光中如神祇仙人。

“好!我信魏国公的!”莽猛不知怎么声音小了下去,讪讪说着硬话,“我带了船走,以后两不相欠!”

“嗖!”突然一道银光如惊天霹雳闪过,直击莽猛天灵盖!莽猛下意识地一低头,左臂不觉松了一松,臂中的沐昌祹猛地一挣,自胸至腹被软刀划开、鲜血横流!

“两不相欠?”沐昌祹侧身发疯一样地抱住莽猛,双臂紧紧勒在他的颈中,口中高喊:“无端端犯我疆土、害我土司,两不相欠?占我云南八百里边关,杀我黎民百姓,两不相欠?”

莽猛被勒住了脖颈,全身乏力,挣扎着将手中软刀一送,刺进沐昌祹腹中!沐昌祹恍如不知,个头本比莽猛矮一截,此时双脚离地,两腿似老藤一样牢牢地盘在莽猛胯间,两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越收越紧,口中喊着:“血洗我南甸,屠空我木邦,两不相欠?”

莽猛动弹不得,只好抬手将刀继续刺进,沐昌祹前身一片模糊!刘綎和徐邦瑞自后连忙扑上,无奈两个人都似疯魔,莽猛不理身后刘綎的刀戟,只顾握着软刀刺沐昌祹;沐昌祹不管胸腹被刺得皮开肉绽,只顾勒紧莽猛的脖颈,口中发疯似的高喊:“官兵战死五千余名!吴继勋身首异处,祁维垣死不瞑目!两不相欠?”

“你还敢来昆明!来滇池!这是我大明的疆域!我沐家的地方!偷袭!伏击!我大哥堂堂黔国公,被逼得跳湖!两不相欠?”

“我沐家与你缅王,万世难休!”沐昌祹的叫喊越来越响,莽猛不知何时没有了声息,徐邦瑞扶住沐昌祹,轻声道:“沐三爷,莽猛死了!”

“万世难休!”沐昌祹口中喃喃,看着莽猛。极高瘦的身形,脖颈被双臂勒得变了形,背后被刘綎左刀右戟砍了十几下,铜铃似的双眼凸出来,早已气息全无,不知是被沐昌祹勒死的,还是刘綎砍死的。

“三哥,你伤得太重,赶紧回去。”刘綎冲上前,托住沐昌祹。沐昌祹哈哈一笑,小腹处的肠子露了出来:“万世难休!”

“轰隆”一声,头顶上一根燃着的巨木落了下来!几乎是同时,画舫轰然坍塌,散入湖中!浩瀚的滇池被这一片燃烧的火光淹没,高远沉寂的秋空通红闪耀,星月奄然不见。

“她可上岸了吗?”徐克绍跌入水中的一刻,模模糊糊地想,“莽应龙之死是她所为,她三哥今天又杀了缅甸王叔,真的要万世难休吗?”

不幸如沐昌祹所言,沐家与缅王莽家的恩怨,果然并没有到此结束。几代人打打和和,一百年后,清顺治十八年,著名的“永历西狩”事件中,最后一代黔国公沐天波,即沐昌祚之孙,保护南明朝廷的永历皇帝流亡缅甸。一六六一年七月十九日被缅甸国王莽白欺骗,同饮咒水时缅王伏兵三千,沐天波带着幼子沐忠亮夺刀反击,力战殉国。缅王将永历皇帝交给了吴三桂,次年永历皇帝被绞杀于昆明,南明灭亡。

有评曰:“洪武勋旧同国始终者,魏国、黔国及诚意数家,而致命竭忠,天波尤着。”

评得极恰,黔国公沐家世世代代尽忠于大明朝廷,直到最后一刻。

“不用谢我。那一招‘孤星望南’是沐伯父教的,本是流星锤的招数。沐伯父将之化在刀剑上,掷出兵器可如飞锤伤敌,”徐克绍轻声道,“想不到会救了沐三爷。”

莽猛以沐昌祹为人质,多亏了一道银光飞击莽猛,刘綎眼尖看出是把钢刀。能把钢刀掷得如飞锤的,在场的除了徐老六还有谁?

“天意!”沐昌祚长叹一声,仰首默然望天。澄碧的空中一只孤雁哀鸣着,振翅奋力飞去。父亲是否也如这离了群的孤雁,凄凉惶然,望南望了七年?终于还是埋身金陵!他与张居正的一场恩怨,与朝廷的纷争,不过似春风秋雨,化入绵绵悠长时光,不复为人记忆。

而若不是缅王大肆进犯,自己这个第十三代黔国公恐怕仍是个虚衔。这一场抗击缅甸的战争,再次成就了沐王府的威名,坐实了云南总兵官的兵权,甚至加封了太子太保!那么,难道自己该感谢莽应龙莽应里父子?沐昌祚苦笑着摇头,接着道:“无论如何,这次是你救了大伙儿。”

“是啊!老六!”刘綎依旧是一副大嗓门,“我先前还错怪了你,以为你不辞而别,谁晓得被莽应里抓去了!可吃了不少苦吧?要说腾冲营算我的地盘,可居然有缅王的细作!这下够邓子龙受的了!看他怎么对付!”

徐克绍笑了笑,并不说话,听着刘綎絮絮叨叨。秋日明媚的阳光飘洒,湖水波纹如穀,满眼葱郁中各色花木缤纷诉说着秋季的繁华,沐王府这一刻,像极了东园。

“哎!就是不知道沐三爷要将养多久,伤得那么重!还有你们两个!我娘说亏得几位年轻、底子好,不然也够呛!”刘綎向来话多,“虽得了四艘乌槽船,真划不来!”

沐昌祚忍不住笑了:“被人伏击,逃得性命就不错了,还要算账?”侧头对徐克绍道:“这次多亏令兄来得巧!还没来得及问,魏国公因何正好到的昆明?”

“那有什么?”刘綎口快笑道,“老六在这里的消息,是我告诉徐老大的!他们找也找死,急也急死,何必瞒着?”徐克绍依旧不吭声,显然早就猜到了。

“哦。不过巧是真巧。”沐昌祚应道,没好说出口的是,特意来找弟弟的?怎么会带大军一起?

“说是护送新任的贵州巡抚上任,”徐克绍挺直了身体,“那里的苗人叛乱,还要帮着平叛。将到昆明记挂着我便先行了一步,就这么巧赶到了。”

正说着话,一个小厮匆匆进来禀道:“老爷!魏国公和一位江老爷在外面候着,说是什么巡抚。”

“快领进来!快领进来!”沐昌祚一迭声地吩咐。

“没看见你家老爷和徐六爷在养伤吗!行动都不方便,要出去迎接可得好一会儿工夫!”刘綎毫不在意沐家仆佣诧异的目光,自说自话地指挥,“那是魏国公啊!两百多年的交情,这次又救了大伙儿,还不快去?”

“叨扰!沐义领着我们已经进来了!”不急不缓的声音正是徐邦瑞,“刘綎你到了云南,怎么还跟在家一样?”

“徐兄!”沐昌祚连忙起身,猛地一用力牵动了伤口,不由得咧了咧嘴。徐邦瑞连忙抢上扶住,笑道:“沐兄休得多礼,养伤要紧。”

徐克绍却一动不动,视线凝固在沐义身后。沐昌祚诧异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圆领官服半新不旧,棱角分明的面容刚毅果决,含笑望着徐克绍,拱拱手笑道:“六爷,好久不见!”

“江先生!”徐克绍一跃而起,同样痛得龇了龇牙,“怎么是你?”

“可不是我?”江东之笑道,“没想到,我们会在昆明相会!”

“是,没想到。”徐克绍大喜之下有些语无伦次,“江先生怎么会来昆明?”瞪视着江东之的冠服突然反应过来:“你就是新任贵州巡抚?”

“哇!了不得!”刘綎见江东之微笑颔首,第一个叫了出来,“我走前你还是那个什么,对,右佥都御史!怎么一下子升巡抚了?封疆大吏!”

沐昌祚在一旁含笑而视,不动声色。上一次江东之出使缅甸时,他就觉得这个翰林出身的使臣正直果敢,父亲对他也是青眼有加,果然升了!快得惊人!他率先一力弹劾冯保张居正,怕是因此才得了皇帝信任吧?而父亲在朝中广布的人脉,又帮了他多少?

“刘大少客气了!”江东之仍旧用的是当年南京的称呼,说着含笑见过沐昌祚:“黔国公久违!下官初至南疆,还望黔国公多加指教!”

“不敢当,好说、好说。”沐昌祚满口应承。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江东之做了巡抚,原本刚硬的面容更显肃重威严,已经不似当年的徐家掌塾先生,就是几年前作大明使臣时决意赴死时的焦虑惶惑也都不见了。

“说说,朝中现在怎么样?”好容易众人寒暄完毕,刘綎急急问道,“江先生,不,现在该称呼江大人了!京里有什么动静不?”

“刘大少莫急。”江东之笑了笑,见徐邦瑞和沐昌祚也关切地望着自己,知道众人关心,缓缓说道,“第一桩大事,张居正的罪名最后定了。”

“上次抄家前不是有过圣旨吗?”刘綎抢着道,“一大串!欺君毒民、卖官鬻爵、任用私人、放纵奴仆啥的。”

“大少,你让江先生说完成不成?”徐克绍忍不住抱怨。

“刘大少说的是。不过当年最重的一条,乃是结党营私居心叵测,怀疑张居正图谋不轨,”江东之道,“终究是没有凭据。这次圣旨上的圣意原话是‘诬蔑亲藩,侵夺王坟府地。钳制言官,蔽塞朕聪。专权乱政,罔上负恩,谋国不忠。’”

顿了顿又道:“后面是,‘本当断棺戮尸,念其侍朕冲龄,有十年辅理之功,今已歿,姑贷不究,以全始终’!”江东之接着道,“‘张居修、张嗣修、张顺、张书都着永戍烟瘴地面,永远充军’!张家这下是翻不了身了。”

“那……”徐克绍脱口而出一个字,又抿紧了薄唇。张居正倒台,和自己不无关系,可是真见他劳累病卒,死后被抄家,家破人亡,亦时常心中迷惘。而皇帝,居然有开棺戮尸的想法,对他叫了十年“先生”的张居正!

“张居正谋反?”刘綎知道徐克绍的心事,主动笑道,“这个没人信吧?不知谁想出来的!做阁老十年的确得罪了不少官员,但是篡位应该不至于吧?”

“不能这么说。张居正谋反虽没有找到明确的证据,但是他任阁老期间自居摄政,肆意妄为,上下其手,一手遮天!”江东之是彻底的反张派,立刻反对道,“连皇上和太后都不被放在眼里,所有朝政他说了算!何止是不臣之心,桩桩件件都是不臣之举!”

“怎么不臣了?”刘綎脾气也倔,大嗓门响起来,“不是因为我刘家受过张阁老的恩惠才这么说,大家凭良心!张阁老的十年,大明万事复苏,一派欣欣向荣!江大人你都知道,北方蒙古东面倭寇等等外患平复,百官兢兢业业,老百姓吃得上饭!上次路过南京,多少人赶到聚宝门去欢呼迎接!那就是民心!”

“刘大少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张居正为政十年,我朝确实宽裕了许多。但是!”江动之双目中精光一闪,益显肃穆,“他口上喊着富国裕民,自己却贪污腐化、收礼受贿,银两珠宝字画,甚至田地房屋,来者不拒!一个为臣子的,对太后、对皇帝百般要求,苛刻至极!宫里用度一再裁夺,甚至太后想修个娘娘庙,也被他改为了修桥梁;皇上要点儿脂粉钱,他也坚决抗命不给!可他自己,奢靡无度,为所欲为!这就是不臣!就是居心叵测!”

沐昌祚徐邦瑞听着二人争论,对望了一眼,都不吭声。敢这么随便议论朝政,不仅要有足够的胆量,更主要没有负担,而魏国公黔国公身为两百年公侯之家的家长,岂能错一点?沐朝弼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徐克绍也没有说话,在秋日阳光中眯缝着眼睛望着二人,思绪翻滚。

我们天朝两千多年的历史,对皇帝、对百官、对百姓,主要不是靠制度法规去约束,而是靠伦理道德来制约,三纲!五常!所谓礼法,礼在前、法在后,道德是大明的精神支柱,至高无上,可以代替一切,指挥一切!朝廷要做表率,才能使小民心悦诚服;太祖朱元璋将此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大明历代皇帝必须也是道德完人,不能有一丝瑕疵!宣德皇帝不过喜欢斗蛐蛐,就被冠以“促织皇帝”加以批判;正德皇帝因为天性自由不羁,则被当作了历代的反面典型。

对皇帝是这样要求的,对百官更没有例外。沐朝弼因个性张扬倒下去,张居正看不透被死后清算,两个人都是牺牲品!高拱、冯保以及戚继光、俞大猷等等又何尝不是?难道一个个都是坏人而不得善终?天底下,哪里还有好官?江东之现在贵为巡抚,能够从此一帆风顺高枕无忧吗?未必。

万历皇帝,现在忙着驱除张居正的影响,妄想大权回归而独揽之,可是大明的朝廷,一百多个御史、几十个给事中,无一不虎视眈眈地拿着道德的尺子时刻测量着皇帝!想与所有文官相安无事,谈何容易?万历皇帝,日子不会好过;新首辅申时行谦和退让,就能避过吗?同样未必。

大明的这个制度,怕是已经走到山穷水尽了,谁都无能为力了吧?

将来是否还会有改天换地的一天?徐克绍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先生!先生!”忽然响起清脆兴奋的喊声,沐昌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先生!真的是你!我还当沐义开玩笑呢!”

“沐姑娘长大了啊!”江东之打量着学生,依旧是明绿的纤细身形,不过个头高了许多,面颊上的婴儿肥也消失不见,清减了的容颜更显大眼晶莹,笑道,“听闻这次打缅军,你可立了不少功!”

“那是!我这个小妹啊,厉害!”沐昌祚大声接道,“联合土司,设计杀缅王,指挥大战退缅军,连我云南总兵官的命都是她救的!”

“大哥!”沐昌祺被说得不好意思,娇嗔地拍了拍兄长,“先生夸奖。其实都是几位兄长带着大伙儿,刘大哥、六哥哥都好了不起。”望了望旁边几人又道,“最庆幸的,得亏魏国公大哥哥及时赶到,不然就让莽猛得逞啦!”

“哟!沐大小姐现在好不谦逊呐!”刘綎笑道,“啥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是因为先生来了?”

“刘大少你知道我在这里,就别想欺负沐姑娘了!”江东之也笑道,“而且这是在昆明,你怎么还敢妄为?”

沐昌祚漫不经心地听几人说笑,含笑看着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脸上的恍惚和假笑不见了,现在的笑容是真的,自心底焕发的喜悦。那个徐克绍一直没说话,静静望着妹妹,又不好意思失礼,偶尔别转一下视线,终又移回到妹妹身上。而妹妹虽然一直没有正眼瞧他,可知道他在看她,那喜悦便益发掩藏不住,染着了眼角眉梢。

她和他,是真的两情相悦啊!

刘老夫人经滇池一战感妹妹救命之恩,倒同意了退婚,刘綎大大咧咧的,似乎也不在意。论理,这个徐克绍也配得上妹妹,何况这次又是他救了沐家刘家。不过,他是逃婚出来的!家里还有个未婚妻,虢国府的千金,又怎么弄?黔国公脑子里转着念头,眉尖不由得又皱了起来。若是妹妹真的喜欢,那就留下他再说?到军中做个将军,倒是个人才。对!管他什么虢国府,难道还能到昆明抢人?

“先生是一个人去贵州赴任?”沐昌祚打定了主意,身边几人的话语又清晰传进了耳朵。

“你们还不知道吧?”徐邦瑞忽然笑道,“江先生新婚了呐!这次是和诰命夫人一起去贵州!”

“真的?”沐昌祺拍掌笑道,“这么大的喜事!恭喜恭喜!”伸头四下望望,“那师母在哪里?我们见见成不?”

刘綎一拉昌祺:“刚夸你懂事,你又天真了!堂堂巡抚夫人,哪儿能那么容易见到?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在这里呐!”

“正要请几位一起聚聚!”不想江东之笑道,“拙荆虽是新妇,与各位却是老友。大伙儿若是不嫌,今日由鄙夫妇做东,秋日小酌如何?”

“哎,到了昆明你是客我沐家是主,当然是在寒舍。”沐昌祚忙道,“尊夫人在驿馆吗?沐义,快去将江夫人接来!”

沐义忙答应着,望向江东之。

“拙荆初到南疆,颇有几分好奇。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她说了要去街上转转。”江东之说到夫人,刚硬的面容柔和起来,光彩熠熠,“不知道这会儿逛到哪儿了。”

“那我去找她!做个向导!”沐昌祺跳起来,“难得到了昆明,先生还这么外道!怎么不一起过来呢?”

“同去!同去!”刘綎欢呼赞成,“沐大小姐,我也难得到昆明啊!还有老六和徐老大!你们逛过昆明城吗?”见徐克绍迟疑,一把拉起,“哎,你那伤动动比较好!别老闷在这里,七老八十似的!走!走!一起逛逛去!黔国公就算了,出门阵仗太大!”

沐昌祚含笑摇头。其实,刘綎不也蛮好的?怎么妹妹就不喜欢呢?瞥眼见徐邦瑞双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又不禁心中疑惑:魏国公向来神高气远云淡风轻,在担心什么?在昆明城中见江东之夫人而已,会有什么问题? 20AGblCF/U1TvwZTn9tjVTKuot1aF9ASByr3rild5ZDhx+QdXa2bkcUByDzSiQp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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