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色正浓。徐克绍在帐中踱步,心中焦急盘算。
到昆明报信的该到了吧?刘巡抚、沐昌祚会怎么做?肯定是上报朝廷。而朝廷,肯定不会立刻派大军,兵部商议,再上奏内阁商议,如今的内阁首辅张四维又是个极谨慎小心的人,恐怕,有的考量呢!
是的,像张居正那般雷厉风行的首辅,再也不会有了吧?接任的张四维,再之后的申时行,感于张居正的严刑峻法结怨太多,甚至死后都会被反攻倒算,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宽松政策,劝万历皇帝荡涤繁苛,施惠天下,起复了一大批被张居正罢免的官员。
张居正为什么遭人痛恨?把所有的文官摆在他个人的严密监视之下,凭一己之意随意升迁贬黜,官员们毫无安全感;十年新政,靠一己高压就想改变两百年文官机构的作风!按王世贞的说法,那是偏激地与天下读书人作对!“蕴藉不立崖异”的申时行吸取其教训,温和谦让地做了和事佬,周旋于百官皇帝之间。
自然,严厉的考成法渐渐松懈,到万历十三年(1585)申时行呈请万历皇帝停止,理由是此法过于严苛、有失公允。确实,税收能否足额征收并不完全取决于县令府尹的主观态度,是否能够擒获盗匪更是错综复杂。一味地上官逼迫下属、下属逼迫兵丁捕快,只能适得其反。万历皇帝听罢首肯,考成法遂废止。
于是,大明的吏治又恢复了冗员拖沓、人浮于事的局面;大明的中兴终于成了昙花一现。
然而再不急速准备,以缅军现在的实力,破云南真的不仅不可能,恐怕是相当容易!缅王莽应龙、王子莽应里,都是一等一打仗的好手,精兵良将,以徐克绍看来,即使沐朝弼还在昆明,要同时对付左右两路进攻,也没那么简单!日子一天天飞速而过,缅军兵力一日日集结于边境,待到十万大军到齐,就要发动总攻,真没多少时间了!
怎么办呢?
帐篷西面的角上忽然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熟悉的狼崽气味隐隐约约地飘进来。徐克绍心中一动,连忙掀开帐篷角,天南星倏地蹿进来,扑到徐克绍身上,伸出狼舌就舔,狼尾巴摇得像个哈巴狗。
别人或者找不到缅军驻地、联系不上徐六爷,可是对于天南星来说,小菜一碟!思威想到这点的时候,高兴得跳了起来。
“哎!哎!天南星!你大了!不能这样闹了!”徐克绍又惊又喜地反手抱住,竭力避开狼崽热情的嘴巴,使劲拍着,“你主人呢?”
天南星轻轻叫了两声,居然知道不便大声说话,徐克绍见它脖子上拴了个绳圈,伸手解下细细查看,立刻就发现了沐昌祺的字条。是的,伸胳膊撂腿的字迹,那时候丹珣老笑她,徐君怿却说字如其人,率性自然,有什么不好?
丹珣,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在婚礼前离家出走,丢下她,使她成为众人话柄甚至笑柄,她一定恨死自己了吧?这个烂摊子,大哥定然紧皱眉头,要去俞家赔礼赔不是,母亲呢?是暴怒还是伤心?恐怕大嫂想杀了自己……
徐克绍摇摇头,甩去万里之外南京的困扰,匆匆看完了字条,凝神思索。良久道:“好!回去告诉昌祺和思威,就这么办!”重又掀开帐篷角,四顾无人拍了拍狼崽,天南星嗖地蹿出,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一早,徐克绍天不亮就出了门,吩咐帐前的军士去和缅王说一声,纵马径自往西北方向独行。缅王莽应龙有些诧异,这位中山王的后人自投靠了缅甸之后从没单独出去过,一日里派了好几次人来监视,直到日暮西山,咸池的健壮身影才出现在营地之前,徐克绍飞身下马,快步进了缅王的中军帐。
中军帐篷极阔大,里面装饰得金碧辉煌,各种奢华物事,诸如铜鼎香炉象牙雕饰翠玉摆件金碟银碗,应有尽有。终究是缅甸荒蛮之地出来的,在徐克绍这种江南世家子弟久浸富贵的眼睛看来,未免粗糙又俗气。
金陵城里风行的玩物,如陆子冈的玉器、鲍天成的犀角、赵良璧的锡器、周柱之的嵌镶、蒋苏台的扇子、张寄修的琴,还有苏式盆景、室内插花,无不讲究的是燕闲清赏、含蓄雅致,哪有这么亮晃晃的金堆银砌的?单单一个花瓶,冬天插梅要用龙泉大瓶,如窑敞瓶或是厚铜汉壶;春季迎春,则不妨用四耳小定壶、纸槌瓶或者哥窑壁瓶……若用错了不如不用。
这些中原天朝几百年几千年积淀的风雅文化,岂是这些蛮夷能明白的?就是昌祺也搞不清楚。回想那时候俞家姐妹、母亲等贵妇人对她的轻视嘲笑,徐克绍忽然有一丝内疚心疼。
“徐六爷回来了?”说话的是莽时,缅王的孙子、王子莽应里的儿子。十四岁的少年,正是初生牛犊、英勇无畏,甚至自高自大的时候,对大明天朝既崇拜又颇不屑。
缅王莽应龙正靠在榻上,凝神看着案前一张地图,听到二人说话抬起头来笑了笑,望向孙子的目光满是怜爱。
缅族的祖先是羌氐人,就是唐朝的吐蕃,又称西蕃,个头都不高,矮矮壮壮,面目黝黑,乍看起来,很有几分老实憨厚的感觉。满脸皱纹、须发皓然的莽应龙,此时在烛光中,慈眉善目甚至是和蔼可亲的。
然而就是这个老人,曾是缅王莽瑞体的手下第一大将,一手辅佐莽瑞体到嘉靖十年创立东吁王朝,征服下缅甸的勃固王朝,进军若开,远征暹罗。嘉靖三十年莽瑞体被孟族人复仇刺杀身亡,莽应龙继承王位,继续北伐东征,于嘉靖四十一年实现了除若开以外的缅甸统一,在缅甸历史上是第二个实现统一的王朝。之后这位“西南金楼白象王”开始觊觎大明天朝的土地,软硬兼施,发兵之外拉拢土司,侵占了木邦、陇川等宣慰司。
思藜,就是死在他的手下!那个明媚温柔又刚强果决的女子,纵身跃下万丈高崖的时候在想什么?是被囚南京的丈夫,寄人篱下的女儿,还是被缅甸强占的孟养,或者是不闻不问的大明朝廷?
徐克绍收敛心神,行礼问安,便直接切入正题:“大王,在下今日独自出门,乃是为了一桩大事。”
“哦?”莽应龙抬了抬眼,“什么事情值得六爷亲自出马?”
“大王可记得我上次供奉的火器方子?军铳、百子铳?其实这些再厉害的火器,有了构图都容易造,”徐克绍说道,“最不易的,说到底只有一样。”
“是什么?”
“真正的好火药。”徐克绍道,“黑火药的制法看起来简单,实际上造出来的东西千差万别。同一只火铳,用好的火药可以以一当百,碰上差的火药,则不但不能杀敌,说不定还会伤了自己。”
“伤了自己?”莽时惊讶地叫道,“怎么会?”
“火铳会炸裂、会炸飞,所以很多军士宁可拿火铳当铁棍使,就是被炸怕了!而射出去的铅子没有明确方向,难得打中又常打在马腿上,而不管用的则是大多数。”
徐克绍淡淡说道:“大王可知道大明天朝的名将戚继光?他在一本《练兵实际》上说过这事。‘唯有火器是我所长,但火器又有病痛。有将药线捻不得入而将火线灭了者、有放出高下不准者、有润湿不燃者……夫以敌数千人冲来,岂打死十余人可使之走乎?’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都有!火药不得力,使得大明的火器残次甚多,因此曾威震天下的大明军队才一日不如一日。”
徐克绍的这番言论,当然有偏颇之处。
实验上大明军队的火器,长期处于世界领先地位。但是大明后期,也就是十六世纪至十七世纪的冷热兵器过渡时代,大明的军队渐渐失去了火器的优势,以致最精锐的辽东军被以游牧骑兵为主的女真族野战打败。其原因是多方面的,最大的原因是火器质量低劣,因明代工匠上交火器相当于抵消赋税,导致工匠们总是将最差的残次品交给朝廷。如当时的火器专家赵士帧说的“我中国尽属公家,有司不知造、将吏不知用、士卒不知打放收拾。公家之事,匠作定然不肯尽心;监造之官,自爱者专求节省,不省者克落,一经节省克落便难行法。既无利于前,不畏法绳于后。大小糊涂,上下苟简了事足矣。安望精工?”
另一个原因是,军士将领观念的陈腐,不愿更新换代,三眼铳一用多年,连鸟铳都不愿意换;朝廷中百官纷争、思想保守,拒绝“奇技淫巧”的先进火器。还有将领不学无术,使用不当,火器兵没有搭配为之掩护的长矛兵等等。这诸多因素导致了大明军队对战满清骑兵的失败。
以上这些都是后话。徐克绍这个时候的万历初年,明军的火器还是占绝对优势的,在西南诸夷眼中是高不可攀的神器。徐克绍一本正经地阐述一通大明火器的弊端,自然别有用心。
“那么六爷今天,是去找好的火药了?”莽应龙淡淡问道,“找到了吗?”面上波澜不惊,徐克绍却听出了语音里的颤抖。
缅王聪明睿智,敏锐地察觉火器的重要性,缅甸大军兵强马壮,刀枪斧钺弓箭大象等各类兵种无一不精,缺的就是火器!这个大明中山王的后人,说是与兄嫂不和、婚姻失意以致离家出走,立志再闯一番天地,难道不可疑,甚至可疑得很?那个信第达巴茂克的传人大圣菩萨何伽,上次陪天朝使臣来时明显就是天朝的人!这两个人到缅甸来,十有八九不怀好意。
只是他带来的是火器方子!是军铳、百子铳的制造图!无论怎样也要冒险试一试!
现在,又谈到了火药……莽应龙的心快跳到了嗓子里。
“现成的火药当然不会有,”徐克绍笑道,“大王知道,火药主要是由硝、硫磺和木炭这三样东西造的。木炭容易,砍些树木烧一烧就成;难的是硝和硫磺,特别是好的硝。”
徐克绍说着,自袖中摸出块绢帕包着的石头,轻轻打开放在莽应龙身前的案上。
一块新凿下的石头,断面犹新,望进去洁白如雪、晶莹透明。莽应龙轻轻拿起,摩挲着,手指中帕子上散落的粉末,似盐,上好的细盐。
“这是,硝?”莽应龙的声音抑制不住地有一丝颤抖。
“大王高明。是硝。”徐克绍道,“波斯人称之为‘中国盐’,阿拉伯人叫它‘中国雪’。称的都是同一种矿石。”
“这是你今天找到的?”
“不错。距离营地西北方向八十多里有一座荒山,名叫孟广山。整座山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硝矿,沐朝弼离开云南之前,已经组织人在开采,再往北三十多里,又恰好有一座山里产硫磺。所以沐朝弼本来的打算,是就近建造火药生产基地。以这两座矿的产量,制的火药岂止供云南驻军,整个南疆都够了!而且质量绝佳,只要监工得法,定是上好的黑火药。”徐克绍轻叹一声,“可惜,没等成功,他就被抓到南京去了。”
“孟广山……”莽应龙在地图上搜寻,果然西北方有个极小的标记孟广山,小到不特意找根本看不到,沉吟道:“他怎么会告诉你这么重要的事情。”
徐克绍笑了笑,不答。
“爷爷,徐六爷上次不是说了吗,沐朝弼是他南京锦衣卫监管的。”莽时插口道,“锦衣卫指挥,多神气啊!沐朝弼还不乖乖的?”少年的心目中,锦衣卫显然是传闻的英雄,带着神秘色彩。
莽应龙眯了眯眼睛,凝视着徐克绍。
沐朝弼,当年的黔国公,那是个厉害角色!两人交手不止一次,各有胜负,或者说黔国公胜得多些,然而大明朝廷自毁长城,这么个守疆的好手,居然为点儿家务事就被抓被囚了!不然怎么那么容易拿下孟养、陇川?听说他儿子沐昌祚也不差,可是总还嫩吧!
那么个厉害人物,绝不会乖乖地怕了锦衣卫!这个徐克绍到底和沐朝弼什么关系?中山王之后,究竟有多大本事,打的什么算盘?
徐克绍任缅王狐疑打量,并不说话。面上微微的笑容带着自信,亦带着高深莫测,视线先迎着缅王的目光,接着停在缅王手中的硝石上。莽应龙怔了怔,低头凝视着石头。
“大王要不明天让莽灼跟我去看看吧?带几十个军士,若是想用,就先把矿守起来。”徐克绍说得自然而然,“山洞里有几个开好的硝池,如果被附近的无知山民凿了可就可惜了!”莽灼是缅王的亲信,号称缅甸第一大将,就是那日林间唤的“莽大人”。
“爷爷,我也去!”莽时抢着道,“造黑火药哎!这么大的事!”
徐克绍笑笑劝阻:“王孙别去了,硝矿有毒,年轻人闻着不好。有莽大人看着决定就成了。”
“哼,莽灼懂什么?”莽时果然不服气,“他恐怕都没见过黑火药!爷爷你不是常说,我们缅军现在就差火器吗?如果徐六爷说的是对的,我们造个火药基地,大批量地制造火铳,六爷教的那些军铳百子铳,那就天下无敌了!”
徐克绍含笑听着,并不多言。
莽应龙沉吟良久,终于道:“传令备车驾,明天早上,我亲自去看看。”
“爷爷你要去?”莽时大喜,拉着祖父的袖子不停摇晃,“带我一起!爷爷带我一起!”
“好,爷爷当然带你一起。”莽应龙怜爱地拍了拍孙子,“向六爷多学学,以后,要靠你们年轻人呢!”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缅王极为谨慎,除了带着贴身护卫的莽灼和百来名亲兵,又点了两千名精兵,其中还有五十名象兵。莽应龙带孙子骑着白象高高在上,耀武扬威地出了军营。
缅王的这头白象在南疆极为有名,是东吁王朝的第一代国王莽瑞体偶然所得,视为珍宝,不但性格温顺聪颖过人,而且能征善战,助缅王打赢过无数次大小战役,缅王的“西南金楼白象王”的美称也就是因这白象而来。当然现在的白象,已是第一代白象的孙子了。
徐克绍依旧跨着咸池,原本高头大马神气活现,如今在大象旁边突然矮了一截,徐克绍不想仰视着奉承缅王,便有意落在了后面,与何伽一起随着莽灼的亲兵队伍。莽应龙猜出了他的心思,也并不强求。
八十多里路说近也不近,队伍直走了三个多时辰,在茫茫荒野上依旧肃整寂静。跳舞草、打不死草,这些江南没有的奇异花草随意招展在风中,徐克绍记得刚到南疆看到时相当诧异,那一刻突然困惑昌祺到南京时的心境。也许一直,并没有那么欢欣愉快?
莽灼突然叫道:“那里!是那座山吗?”抬手指着西北前方一座矮矮的山丘,郁郁葱葱地拱在茫茫草地中。
徐克绍点点头:“不错。那就是孟广山。半山腰里开了几个山洞做的硝坊。”声音不高不低,恰恰让大象上的缅王听见。
莽应龙精神大振,大日头底下走了几个时辰,不就是为了这个?立刻一挥手:“莽灼!去!带些人快马去看看!”
莽灼答应着,立刻领着百来个骑兵飞马直奔小山,风驰电掣般奔过草原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上。莽应龙挥挥手,大队人马继续前行。大约是久无人至,草深没膝,不时蹿出只受惊的野兔,或是只飞鸟,慌慌张张地奔忙逃走。
何伽有些担心地望了望徐克绍,徐克绍笑了笑,仍旧高深莫测,心里自然也有担心:缅王的这两千兵马可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
“大王!半山腰里有四个山洞,里面有废弃的灶台、水坑,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硝池。”莽灼不愧是缅甸第一大将,飞马迅捷来回十几里山路像没事人一样。
“看到里面的石头了吗?”
“看到了。白晃晃亮晶晶的。还有一地散落的粉末,像盐巴一样。”
“备马,上山!”莽应龙大喜,迅速下了白象,换了匹滇马,吩咐大队守在孟广山下,只带了亲兵,轻装简行,往山上奔去。莽时兴冲冲地跑在前面,一边高声叫着:“徐六爷!快点!”徐克绍笑笑,策马跟在了最后。
孟广山不高,也就十几丈的样子,山道只有一人来宽,同样荒草丛生,马蹄踏在上面似踩着厚厚的绒毯。道旁不时有五彩缤纷的野花绽放笑脸,徐克绍俯身摘了一朵露球花低头凝视。绯红的花瓣像她娇嫩的面颊,金黄的花蕊亮晶晶的如她开心时的笑靥,碧色的枝叶仿佛那明绿的纤细身影。
那一晚在林中,赤琼花响起第一声,徐克绍便知道是沐昌祺,然而她怎么会孤身一人来了孟养?以她憨憨的性格,不会与兄长不和,定是偷跑出来找母亲的!昆明过来并不近,又极荒凉,自己与何伽尚且觉得艰辛,不知她一个人如何餐风露宿?徐克绍心中又是一酸,那个小女孩,竟要吃这么多苦!好在碰到了思威,总算没事了。
然而今天,会怎么样?徐克绍忽然觉得一阵热浪自丹田涌起,她一定会来!为母亲报仇,为亲人讨回公道,更为了沐家的祖训,父亲的遗言:誓死效忠朝廷、保土守疆!
其实自己不也一样吗?万里迢迢来到南疆,难道仅为了逃婚?大明开国第一勋臣中山王之后,当然要保家卫国!
“在这里了!”莽时欢呼一声,“爷爷快来看!这么多的硝石,还有硝粉!真是原来开采过!快看,还有灶台、土榻呢!当时一定有很多人在这里干活!”
莽应龙下马进了山洞,果然,洞里满是硝石硝粉,四处散落丢弃着。沿洞璧开凿的痕迹犹新,腐烂了的斧头和铁锹等的木柄散落在角落,铁制的工具自然都不在了;极阔大的两个灶台居中而立,虽然没有锅,但仅以灶台的尺寸可以想见当日炼硝的场面何等宏大。
黔国公沐朝弼真的是在这里准备造黑火药!莽应龙捻起一撮硝粉,莹白如上好的海盐。这,将是缅甸征服天下的资本,是西南金楼白象王威服四海的新武器!
“六爷觉得这里需多少工匠?”莽应龙强抑内心的激动,淡淡问道。
“炼硝的工艺并不复杂,要看大王需多少产量。”徐克绍同样淡淡的,并不鼓动怂恿,“接下来的木炭、硫磺同样需要人,还要建个黑火药作坊,毕竟开采冶炼都是为了制火药。”顿了顿又道,“火药之后,还要兵器坊。除了军铳百子铳,七稍炮虎威炮这些,也不是不可能。”
“七稍炮!虎威炮!”莽时叫了起来,“爷爷!我们缅甸要是有了火炮,那就真的天下无敌了吧?”
“傻孩子,还不知在哪儿呢!”莽应龙爱怜地拍了拍孙子,“爷爷大概是看不到喽!要看你和你爹爹的了!”
“爷爷说什么啊,这个真弄起来,不过三五年的事情,爷爷健旺着呢!”莽时笑嘻嘻地道,“那时候爷爷的西南金楼白象王,就要改为,嗯,”想了想道,“四海金楼白象皇帝!”
徐克绍简直忍不住想拥抱这个缅甸王孙,太帮忙了!这些话若是别人口中说出来难免有夸大阿谀之嫌,要是自己或何伽说更是被疑居心叵测,而十四岁的少年又是自信又是骄傲,还带着嚣张,偏偏真诚无比。
“哈哈,好小子!”果然莽应龙大悦,哈哈笑着,“好!三五年!有魄力!那我们就弄起来!”侧头对徐克绍笑道:“走!我们再往前去看硫磺!”
“是,大王。”徐克绍抑制住心中的狂喜,淡淡道,“不过日已过午,到那里怕是要黑了。”
“黑就黑,扎个营嘛!”莽应龙不以为意,又挥了挥大手,“走!赶一赶,说不定在日落前到呢!”
缅王说着率先出洞上马,又交代莽灼:“留两百名军士就地看守,设卡画界,闲杂人等一律不许上山,更不许进洞!”顿了顿又道,“特别是原来孟养的夷人,有敢擅闯的,格杀勿论!”
大队人马继续前行,顶着午后的烈日。徐克绍初到云南时,颇诧异草木的繁盛,日光的炽烈,像江南最热的三伏天,然而天空高远又通透舒爽得如秋日北雁南飞之季。沐朝弼,那个折了翼的黔国公,再也没能飞回来。
春日的微风轻拂,荒野依旧一望无际,众人奔了一天,渐渐都有些疲累,徐克绍的元青绸衣被汗水浸湿,黏黏得极不舒服,顺手摘了片路边的芭蕉叶扇风。应该就是这附近了吧?孟广山是沐朝弼当年告诉的,特意领缅王去看,不过是释其疑心,他这会儿野心勃勃地盘算火药火铳火炮,应该是防备最松散的时候。
突然,碧蓝的天空一角,出现了一大片火红,红得似熊熊燃烧的火焰,似江南新年时满天满地的灯笼,又似秋风乍起时栖霞山上的枫叶……
徐克绍呆呆望着,她形容过无数遍,用彤云、红霞等等词语,连比带画,此刻真的出现在面前,只有震撼。所有所有的比喻都只是有些像,都不足以真正描述这一片火红。
应该是什么呢?徐克绍皱眉思索,双眸中突然现出了一丝恐惧。
“无忧花林!”队伍中不知谁叫了一声。
“江南没有无忧花吗?”莽时不知何时换乘了马匹,纵马在徐克绍身侧好奇问道,“六爷怎么望着花林呆住了?”
“江南没有。”徐克绍定定神笑道,“不过,桃花开起时的绯红、梨花绽放时的雪白,也都有类似之处。而且南京那里很多枫林,岂不闻‘霜叶红于二月花’,也很像的。”
“我知道。还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嘛!”莽时满脸神往,“什么‘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多美啊!”
“那是说的杭州,不过江南风景,差不多的。”徐克绍对这个少年有些头痛,倒不是怕,而是他的率真直爽,颇有几分像当年的昌祺,令人不自禁地心生好感。然而他是敌人,注定了的死敌!
“南京就更多啦!‘金陵自古繁华,光悬相印拥朱牙。’‘金陵夜寂凉风发,独上高楼望吴越。’”莽时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背起书来,“还有‘金陵种柳欢娱地,庾岭逢梅、逢梅……’下面什么来着?”
连这背不出书的狼狈模样,都有些像!徐克绍忍住了笑,解围道:“庾岭逢梅寂寞滨。”
“对啊!寂寞滨!”莽时一拍大腿,“徐六爷你真了不起,什么都知道!江南人都这般聪明吗?”
“我不算什么,比我聪明的多了。”徐克绍说得老老实实,“学堂里我算笨的。我七弟徐君怿读书最厉害,不论诗词歌赋、骈四俪六,看一遍就都朗朗上口,作一篇也随手挥出,简直不像我们武将世家的子弟。去年乡试中了举,这会儿在京城参加会试,可不知怎么样了?”不知为什么,说到七弟话就多起来。
“哇,会试!真了不起!”莽时又是满脸艳羡,“定然高中的!”
说话间已经靠近了无忧花林,那一片火红更加充盈满溢得让人透不过气,落英遍地,亦是一样血红。是的,血红!
“大王,从林子里直接穿过去吧?绕的话恐怕要多走十几里!”莽灼仰首请示。缅王挥挥手:“穿过去!让象兵在前开路!”
“是!大王!”莽灼答应着,指挥五十头大象走在最前,踏出一条路,头顶上的低枝乱桠也都让象兵招呼大象卷走。莽应龙满意地点点头,扬声叫孙子:“时儿,上来吧,别老骑在马上了,还有不少路!”
徐克绍心中一紧,莽时已经笑道:“爷爷!我没事!正和徐六爷聊天呢!他的弟弟徐七爷,在京城参加会试要考进士呢。”
“那你小心些,林子里蛇虫毒物多,”莽应龙有些担心地道,“别给蜇着!”
“不会的!爷爷!”
队伍进了林间,莽灼带着象兵走在最前面,亲兵队护着缅王的坐骑紧随其后,莽时絮絮叨叨地与徐克绍纵马在中间,何伽跟在一旁,再后是近两千精兵。徐克绍的心渐渐怦怦狂跳起来,她,在前方吗?
玎锵玎锵的乐声忽然低低响起,隐隐约约,似有若无。徐克绍大喜,面上若无其事,双手攥紧了缰绳。
如微风漾起水中波纹如穀,如细语拂过耳边欢好如梦,如烛火照亮暗室灯光如豆,忽远忽近,飘忽不定。
“什么声音?”莽时好奇地大声问道,并没有察觉到座下的马匹已经放缓了马步,魂不守舍地颠簸摇晃。而咸池兴奋地四蹄跳跃,若不是被主人死死勒住缰绳早已飞奔而出。
“不好!是孟养的那个贼婆娘!”缅王莽应龙忽然暴喝一声,“有埋伏!”
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到“轰隆隆”连声巨响,左右的无忧花树纷纷倒下,粗壮的树干、杂乱的树枝将缅王的队伍截成了一段一段的,缅军乱嚷着避让,有几个人被砸倒,凄厉地呼号不绝。乐声突然一个停顿,紧接着铿锵铿锵地高亢起来,激越昂扬,穿云直上,马匹随之或乱奔,或摇晃,或癫狂,整齐的队伍顿时乱了套。
“下马!”莽应龙怒吼着,呛啷缅刀在手,“后退者,杀无赦!”
莽时兴奋莫名,一跃下马,挥起手中弯刀招呼军士:“跟我上!”莽应龙迟疑了一下,吩咐象奴驱策坐骑,紧跟着宝贝孙子。徐克绍何伽对望一眼,假意呼喝着,举刀混在了队伍之中。
“象兵,冲!”莽灼大吼一声,指挥着五十来头大象打前锋,奋勇上前。缅甸的象兵从来所向披靡,是缅王东征西战最大的资本,打暹罗的时候,暹罗亦有象兵,却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缅王的白象是象中之王,缅甸的象奴象兵更是久经历练,自指挥大象到布阵迎敌乃至配合步兵,都是熟极而流,勇不可当。
笃信佛教的缅甸人,在建造佛塔选择塔址的时候,也是交给白象,将佛牙盛在神龛中置于白象背上,任其行走,白象止步之处就是建塔之地。何伽早就听历代祖师说过这个习俗,对白象的神奇颇为赞叹。
望着象兵的勇猛,何伽担心起来,昌祺的无忧花对付马匹尚可,大象这种皮粗肉厚的巨型动物,恐怕不会理睬!果然,大象们你追我赶,随意踢走、卷走或是踏平地上的树干枝叶,冲到了阵前,莽灼大声催促:“快!快!”莽时也兴奋地指挥军士:“跟上!跟在大象后面!”莽应龙高踞白象上面露得意之色。
一阵阵惊呼声传来,孟养的前锋已经撞上了缅甸的象兵!
何伽看了看徐克绍,他仍是若无其事,在蜂拥的缅甸兵中杂沓往前,唇角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快!快!”是思威的声音!
何伽担心地引颈张望,孟养,可没有象兵,甚至连骑兵也没有!难道仅靠长鞭对付天下第一的缅甸白象王?
“砰!”突然响起炸雷,震天动地!没等众人愣神,“砰!”“砰!”“砰!”“砰!”连声霹雳,火光连连闪烁,血红的无忧花林照耀得如闪电雷劈!
“火器!火器!”最前方的莽灼惊惶地叫喊,“快退!退!”
“不行,冲!往前冲!”莽应龙嘶声怒吼,“敢退者,杀!”缅王莽应龙征战几十年,统一缅甸,东征暹罗,北上大明,打过大大小小几百场仗,深知对付火器的唯一办法就是快速冲击,以人肉牺牲换取最快的速度,冲到火器手身前,斩杀铳手或炮手!
“大王,不行,他们,有车!”莽灼的声音既惊异慌张又满是难以置信,“是车军!”
“不管什么军,上!”莽应龙怒吼着,催促象奴疾步上前。白象仰首卷鼻嘶吼一声,小跑着冲往前沿。何伽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高举戒刀,也冲到了前面。徐克绍收敛了笑意,紧跟在后。
坍塌的无忧花林前方,几十辆大车一字排开。虽然是匆匆造就的木质独轮车,可是有效地掩住了车后的火铳手,火铳手伏在车后以大车为屏障,射击、填弹,从容不迫。这就是车军!更可怕的,车后显然有三排的火铳手,前排射击、中排准备、后排换子填弹,轮流上前,形成了毫无间隙的连发!密集的火力如燃烧的瀑布,倾泄而至!
这,就是黔国公沐朝弼的必胜之法,在南京七年苦苦思索出的破敌之计!传给了小女儿,传给了中山王之后,无他,保家卫国,效忠大明!
沐家祖传的三段击,加上新创的车兵,铸就了无懈可击的车军!
黔宁王沐英当年破象兵,火枪手、神箭手、步兵前中后三排轮击,号称三段击,看似简单,其中的编排、配置极为讲究,向来是沐王府传子不传女的独门秘技。沐朝弼感于三段击仍然掩护不够,火枪手易受冲击,在沐家庄上看到沐忠的大车,灵感一动,创出了加入大车的三段击,守则滴水不漏,攻则所向披靡!这就是日后威震南疆,又横扫辽东的车军!
不过一瞬间的工夫,无忧花林中火光映天,四下里枝叶熊熊燃烧起来,大象受惊乱蹦乱跳,更有不少受伤的,凄厉哀号着不辨方向地胡乱奔逃。象兵大败,后面的精兵队更加溃不成军,四处逃窜。
“杀!杀!杀!杀!”林间响起了振奋的吼声,无数孟养人冲出来,挥刀杀敌!思威、思顺、乌禄刺……等了三年,躲了三年,报仇!报仇!报仇!很快,思威找上了莽灼,乌禄刺迎着莽时,乒乒乓乓狠斗起来。
“冲!冲!”莽应龙高声嘶叫,一脚踢开象奴,亲自催动白象,象王四蹄奋起,奔向车阵。白象王果然勇猛异常,丝毫不惧火光,长鼻连挥,卷起地上的粗木一个个扔向车阵,顿时砸倒几个火铳手,火力大减!其他火铳手见到传说中的白象,脊上面端坐着西南金楼白象王莽应龙,怒目金刚似的威风凛凛,亦情不自禁地心生畏惧,有的停止射击,有的呛啷火铳坠地。“冲!冲!”莽应龙趁机指挥缅军蜂拥而上。
徐克绍大急,一夹马腹,咸池泼剌剌冲到了白象左侧,徐克绍一跃站上了马背,右手执刀,左手拉住象尾,双脚连蹬就往上爬。象奴瞬时发现,挥着手中的竹鞭,吁吁驱赶。莽应龙惊道:“徐六爷,你这是做什么?”
“我堂堂大明中山王之后,岂会投你缅甸蛮夷?”徐克绍一刀砍翻象奴,跃往象背,“自然是为民除害!”
“我就知道!”缅王大吼一声,银须白发直竖,凛凛生威,“你这细作,纳命吧!”
徐克绍丝毫不惧,绣春刀舞得呼呼生风护住前身,艰难地趴在象背上。白象连连摇摆颠晃,一心想把这个入侵者甩下去,徐克绍稳住下盘、双腿牢牢钉在大象粗糙的厚皮上,竭力不让自己摔倒,右臂舞刀,左手伺机进攻,虽然与傲踞在上的缅王相比处了下风,可是白象被干扰,一时不再卷木乱掷,“快!快站好!”的呼喝声中,孟养的车军迅速恢复了阵形。
那个声音,清脆熟悉,焦急呼喝着也无比悦耳动听!徐克绍心中一动,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丝绿色,在鲜红的无忧花林中格外明艳。徐克绍温柔一笑,突然间力气大增,豪情万丈,只觉得天下万事殊不足畏,挺身跃起,竟然站在了白象背上!缅王大怒,手中缅刀劲风疾迫、刀刀进逼!
莽应龙的缅刀是天下一等一的利器,刀身细长,刀锋薄到近似透明,刀芒耀目,最神奇的是刀质柔软,所谓百练钢成绕指柔,砍劈削之外,更有刺捅扎等软兵器的用法,倏忽转弯改向,令人防不胜防!徐克绍一个不留神,肩头唰地被刀尖扎中,瞬时鲜血长流!
缅王哈哈大笑:“中山王之后又怎样?让你葬身在孟广山!”缅刀倏忽一长,刀光如电,直刺徐克绍胸膛!
“汪!”“汪!”突然两声似狗吠、似狼嚎,一个黑白花纹的身影也是捷如闪电、自白象头顶一跃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中了莽应龙的右手!缅王惊叫一声,痛得手中缅刀脱手,一个后仰,人自白象上翻身跌落!
徐克绍惊喜大叫:“天南星!”小狼崽已经跃到了白象身前,俯身龇牙,恶狠狠地盯着象王,好像在挑战说:来吧白象!看看我们谁是林中之王!
这个时候双方的战局已成一边倒之势,孟养有备而来,人数、兵力都占绝对优势,满腔的仇恨又化作了不死不休的勇猛,缅军只剩了挨打的份,无忧花林中鲜血四溅,断肢横飞,徐克绍脑中曾联想的血海,此时赫然就在眼前。
莽灼对思威的长鞭渐渐不敌,莽时更不是久经沙场的乌禄刺的对手,两人被逼得步步后退,莽时听到缅王惊叫,连忙高呼:“爷爷!爷爷!”
没有回答,摔落地上的缅王无声无息。四下一片混乱,徐克绍凝神遥望,摔死了?纵横南疆几十年,双手沾满三宣六慰土司鲜血的缅王莽应龙,摔死了?白象不理天南星,侧头望着主人伏在地上,呆呆地不动;天南星似乎也知道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是这次战役的关键,眨巴着小眼望着,一时忘了挑战白象。
突然,莽应龙抬臂一指,嘬唇唿哨,白象一个激灵,几乎下意识地长鼻子倏地飞出,卷起了车后明绿的身影!
是沐昌祺!
“昌祺!”思威的长鞭“唰”地逼退莽灼,飞步如疯如狂,不管不顾地直扑上来。然而白象长鼻如钩,卷着沐昌祺径自送往主人身前!
狡猾如莽应龙,早就看出那个绿衣少女是孟养的头领,和徐克绍缠斗有什么用?己是寡不敌众,唯一的生机就是擒住贼首,那个少女!被天南星咬中是真,仰身摔下白象,伏地不起,当然都是做作!趁众人走神、沐昌祺也凝眸眺望之时,指挥白象进攻,果然一举成功。只要宰了这丫头,孟养的车军也好什么军也好,不攻自破!
缅王狞笑着,“呼啦”自腰间甩出银色的光芒,这,才是缅王莽应龙的真正武器,缠绕腰中的缅刀之王!沐昌祺本不会武功,何况被象鼻卷住,人在半空?而思威的长鞭,还有三丈的距离!
“嗖”的一声,一道寒光电掣而至,撞飞了莽应龙手中的缅刀!是绣春刀!徐克绍手中的绣春刀脱手作了飞锤!沐家的流星锤绝招!缅王一个愣神,反手抓过沐昌祺,冷笑一声,高高举起,往地上狠狠摔落!这么个娇滴滴的少女,非要用刀?摔也摔碎了她!
然而元青色的身形比他快了一步,已自白象背上飞速跌落,直接扑在缅王脚底,高举双臂,硬生生接住了昌祺!
满地的无忧花瓣被激荡在半空,似火焰腾空而起,似瀑布飞溅山谷,似漫天蝴蝶曼舞,一片火红之中,只有他紧紧接着她,紧紧抱着她!任肩头鲜血流淌,任全身筋骨俱裂,任耳畔缅王嘶吼、白象踢踏,他只抱着她、护着她。
“哗啦”一声,思威趁缅王愣神,长鞭如毒蛇巨蟒卷住了他的脖颈!缅王睁大了眼睛,双臂扯住长鞭想要挣脱,却似被蟒蛇缠住一般,越挣越紧!缅王的眼睛渐渐凸出来,口中嗬嗬有声,思威毫不留情、毫不迟疑、毫不手软地奋力往后挥出,将半死的缅王甩在锋利的山石上瞬时粉身碎骨!
“阿爹!阿爹!我报了仇了!”思威仰首高呼,“阿爹!你可听见?我杀了莽应龙!我报了仇了!”热泪滚滚,滂沱而下,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苦苦忍住的带血热泪!
“爷爷!爷爷!”莽时哭喊着要扑过来,瞬时被乌禄刺砍翻在地,浑身鲜血,仍挣扎着往前爬,“爷爷!爷爷!”
徐克绍拥着昌祺,直起了身。眼前血红一片,辨不出哪些是孟养人的鲜血,哪些是缅甸人的血,哪些是无忧花瓣。
这一切一切的流血,究竟、为什么?
“杀气散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血雨腥风中,沐昌祺浑身颤抖,徐克绍伸臂轻轻拥住。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