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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十万大军

晓行夜宿,昌祺算了算,五天时间,已经奔出大约八百多里。一路经过彝族的楚雄、白族的大理,还有麓川平缅司的一角,应该,已经进了孟养境了。往南则是车里司,再往西南就是缅甸。

妈妈当年舍弃招八之位,甘为簉室,随爹爹回昆明,走的就是这条路吧?第一次自金陵回南疆,伏兵大败缅王,也是这条路吧?最后一次抗缅战死,是不是也在这里呢?

沐昌祺茫然眺望着无边无垠的荒野,信马由缰,任骐骥或追风,或奔霄,一路腾雾绝尘,心底的伤痛一日比一日清晰,在兄长面前强做的笑容早已不见。

没有行人、没有住户、没有农田农舍、没有军营屯堡,放眼只是一片荒芜,死寂一样的空旷。云南境内,常有一畦畦木姜子、香茅草、三七或牛角瓜种着,而越往西行越是荒凉,不知何时只剩了漠漠荒野,参天的树木、纠缠的藤葛、没膝的长草、缤纷的野花。日复一日看下来,昌祺渐渐有些恍惚。

“汪!汪!”天南星突然叫了两声,前爪在草丛中兴奋地刨着,一股腐烂的恶臭四下弥漫。昌祺策马上前,低头扫了一眼,惊得险些自马上摔下来。无数具尸体!

基本已经腐烂至骨,大概是原来掩埋不深,随春风土松又重见天日?身上的服饰大半都还在,是孟养摆夷的装束,也有些缅甸的,前胸后背上印着“缅”字,还有个白象的图案。这是,三年前孟养被侵占时留下的吗?昌祺翻身下马,取帕子蒙住口鼻,又含了颗赤琼丸,走进了尸体堆中。

天南星大为惊诧,歪着狼头仰望着主人,尾巴一直在摇,“你确定?”的意思。

昌祺不睬狼崽,自顾自翻找。天南星讨好地上前帮忙,将一具具尸体拖开。阳光正烈,腐烂腥臭的气息令人作呕,昌祺素有洁癖,此时却不管不顾,将自己埋在腐朽肮脏之中。

尸体为数不少,有近百具,残手断肢地摞在一起。昌祺并不细看,相信以自己对母亲的了解,一眼就认得出。幸好有天南星,一个个拖开去,供主人查看,骐骥在一旁垂首相陪,温顺伶俐的大眼中,竟似有几分抚慰。

没有,妈妈不在这里。

昌祺站起身,突然一阵眩晕险些摔倒,天南星一跃至旁,抵住主人,“汪汪”两声:“没事吧?”

“没事。”昌祺摇摇头,扶住骐骥,奋力上马,无力地垂下身体,半伏在马背上:“骐骥,走吧!继续往西走。”指了指天边渐落的残阳,“往太阳的方向走。”

骐骥听懂了,顺从地迈步向前,知道主人不舒服,也并不跑多快,马步细碎,马鞍轻轻颠簸如摇篮。昌祺趴了一会儿,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一颗心却似要撕裂开。

妈妈,你在哪里啊?

暮色四合,前方是一片高峻的树林,在春季里繁茂葱郁,挡住了最后一缕橙红的霞光。巨大粗壮的望天树、擎天树、龙血树,被藤条密密缠裹的榕树,高矮不一的轻木、萝芙木和铁力木互相纠缠着,遮天蔽日。

“今晚就歇在林子里吧。”昌祺说着翻身下马,找到榕树旁一大丛平坦的九死还魂草,柔软得恰如床铺,满意地笑了笑。接着卸下马鞍,放骐骥去吃草,吩咐天南星也自己找东西吃,然后摸出干粮,路过大理一个小镇时买的米饼,嚼了两口,又累又困,不知不觉倚着马鞍睡着了。

仿佛还是那一年的冬天,刚到南京,好冷啊!爹爹一直在咳嗽,吃了紫苏草也止不住,妈妈又是喂水,又是拍背,满脸的焦虑担心。是啊,那个时候并不知晓在金陵会碰到什么,一家三口会有何种命运,若是早知道七年后只有自己一人回来,还会笑得那么没心没肺吗?

是的,笑得那么傻,因为第一次看到下雪,雪花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像黔国府的绿柳营中地涌金莲盛开的时候一样,满天满地无边无垠。然而仅仅是因为下雪吗?是不是还因为碰见了他,才自然而然地欢喜?

“徐大人!”是朱之蕃在叫他吧?嘻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故意板着脸装大人。那一刻,其实就想笑的吧?

“六爷!六爷!”这又是谁,何伽吗?

“肃静!”徐克绍板着脸,“夜静林深,不可不小心。”熟悉的声音,透着俊逸倜傥,如他矫健的步履一样,在林中跳跃。

是他!昌祺一个激灵猛地惊醒。

夜色已深,虫声唧唧,月亮的银辉透过繁茂的枝叶稀稀疏疏地筛进林间,远处西南角上,影影绰绰一队人马正在走近,不是做梦,真的是他!咸池马上挺拔倜傥的身形!昌祺的眼圈“唰”地红了,一颗心怦怦直跳,欢喜竟然远远多于诧异。

天南星发现了人迹,正咬着自己的衣襟提醒,骐骥紧紧靠在旁边,安静地不出一声。昌祺揉揉眼睛,挥了挥手,一人一狼迅速钻进了榕树洞里,骐骥抬起大眼看看,若无其事地默然伫立。

“是。不过徐六爷放心,这一带虽然原来是孟养的地盘,三年前的一场大战被我们缅甸占领,孟养人早逃得干干净净,不会有什么敌人在,安全得很。”

“哦?”徐克绍语带讥讽,“莽大人那么自信!孟养果真就无人了吗?”

“即使有,三五个残兵游勇,济得甚事?”另一位“莽大人”口音生硬,别扭的汉语说不出哪里不对,“我们缅军,这次可有十万人!”

缅军!十万!昌祺悚然一惊,又来了?不是已经占了孟养吗?难道要攻云南?

“不错,缅王志向高远,定能一击成功,云南手到擒来。”徐克绍换了个口气,“不然我怎么会来?大圣菩萨又怎么会推荐?”

“小僧也料得,这次缅王出师定然大吉大利。”真是何伽的声音。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处,而且听起来像是投了缅军?

“徐六爷聪明睿智文武双全,辅佐我们国王拿下云南,再进四川贵州,这个云南王嘛,我们国王说了,少不了徐六爷的!”莽大人似奉承、似利诱,“到时候徐六爷在魏国公面前,可就出一口恶气了!”

“我简直等不及那一天!”徐克绍叹道,“家兄性子执拗,开口不负圣恩,闭口祖宗家法,徐家明明只剩一个魏国公的空爵位,他还自傲得很!更不为我们兄弟想一想!等我做了云南王,倒要让他看看,徐家的子孙不靠祖荫也有大出息!”

“那是一定的。也就这一年的事,徐六爷安心待在缅甸,扬名显赫的日子在后头!”莽大人一迭声地安慰,“说不定到时不只是云南王呢!”

昌祺听着,一颗心渐渐沉下去,冰冷冰冷的沉重。他居然通敌卖国,投靠了缅甸!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取得了缅王的器重。想想不难吧,以他的身世、武功,这几年爹爹教他的兵法战术,还有与生俱来的贵胄风度不俗谈吐,到缅甸,还不是一等一的人才?何况有何伽引荐!信第达巴茂克传人、大圣菩萨的话,在缅甸可是相当有号召力。

可是为什么?这两个人为什么?云南王的头衔那么重要?昌祺一阵阵迷惘,那一个最熟悉最亲近的人,忽然像隔了迷雾一样看不清楚。

脚步声说话声越来越近,昌祺咬咬牙,自鬓边取下赤琼花,斜在唇边,玎锵玎锵吹奏起来。

“咦!哪里来的乐声?”莽大人诧异道。徐克绍全身一震,何伽失声叫道:“招八!”

“思藜已经死了!难道是她的鬼魂?”徐克绍定定神,高声喊道,“大家小心,后队变前队,快撤!哎哟,头晕!”

何伽会意过来,忙跟着叫:“头晕!这个鬼不同寻常,撤!快撤!”

昌祺诧异地侧头看看赤琼花,是应该头晕目眩,不过没那么快吧?距离还远着呢!一边继续吹奏不停,一边右手一拍天南星:“去!叫你的伙伴!追上去!”

天南星欢喜地一跃而起,飞一样冲出树洞,仰起狼头,冲着参天树缝中昏暗闪烁的星光月光,“嗷——”地一声长嚎。扑棱棱、扑棱棱,四下里惊起了无数昏鸦睡鸟,呱呱乱逃。草丛中、灌木后,无数悉悉率率的声音响起,长长短短的嚎叫,此起彼伏地激荡整个树林。

“撤!快撤!”徐克绍真的急起来了。昌祺和天南星怎么会在这里?不明就里的她,伤了自己也罢了,别坏了大事!“撤!快撤!”马蹄声慌乱杂沓,急速往西南奔逃。然而咸池大约是听出了天南星的声音,打着响鼻又惊又喜地反而要迎上去!

徐克绍大急,猛拉缰绳,双脚连踢马腹,呼喝道:“咸池,走!快走!”咸池无奈,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又望,跟着队伍去了。

莽大人狐疑地问道:“六爷的马怎么了?”

“没怎么,大概被这乐声惊了!莽大人没事吧?”

“没事,快走!”

昌祺出了树洞,口中赤琼花吹奏不停,声音已经尖利起来,杀伐之音渐重。追上去乘他们头昏眼花,让天南星领着虎豹豺狼对付他们。是不是太残忍血腥?昌祺迟疑着,听马蹄声渐渐远去,颓然放下红花,坐到了马鞍上,半晌侧头道:“天南星,你也不忍心伤他,是不是?追都不追,假意在这里干嚎!”

天南星被主人说中心事,“汪”地前爪捂了捂脸,趴到了她的脚边。

“我没怪你,我也是一样,与他为敌,感觉怪怪的。”昌祺说着,眼眶渐渐湿润,“在南京七年,他对我们那么好。就是最后娶丹珣姐姐,肯定也是不得已的。爹爹到底是个犯人,我又不像丹姐姐那么聪慧乖巧讨人喜欢……”

狼崽“汪汪”两声表示反对,昌祺抚摸着天南星顺滑的毛皮,继续说道:“你当然帮我,觉得我好,可是江南贵太太阔小姐该做的那些,我学都学不会。针黹女红、作诗填词,甚至管家算账,真难啊!还有那么多人要请安问候、笑脸敷衍,既要落落大方,什么‘不卑不亢’,又要笑不露齿中保持高贵风度,还要提防谈话中别有用心的机锋陷阱……”

沐昌祺摇了摇头:“爹爹妈妈从小就教我人生在世贵在畅怀适意,想笑就笑,讨厌的人不用理睬。虽然我也没碰到什么特别讨厌的人。”

骐骥凑过来,垂下长长的脖颈,摩挲着主人,昌祺被逗得笑出来:“你们两个!这会儿都神气了!骐骥,刚才那是我,是我们的一个朋友,那匹黑马叫咸池,以后若再碰到要友好哦。”

天南星不屑地“汪”了一声,显然对两匹马的友情不以为然。骐骥抬起前蹄虚踢一脚,天南星咧着嘴逃开,昌祺笑道:“好啦!骐骥不许乱踢!”一人一马一匹狼笑闹在一处。

“昌祺?”突然草丛中响起一个声音,试探地问道:“昌祺,是你吗?”

昌祺吓了一跳,起身踮脚望过去,星光黯淡,午夜的林间正是漆黑一片,一个熟悉的中等身形立在前方,手中提着长鞭。

“威哥哥!”昌祺欢叫一声,扑到思威身前,激动地一把抱住,“威哥哥!”

思威也是激动不已,一手拥住了妹妹,一手扬起叫道:“都出来吧!是昌祺!”

“小小姐!”

“真的是小小姐!”

“现在是大小姐啦!”

“大小姐!”

呼啦啦地拥上一堆人,都是和思威一样的摆夷打扮,憨笑着热烈招呼。思威随手指点:“昌祺,这是思远、那是思顺、那边是二姨父、三姑爷爷……”昌祺小的时候,曾随母亲不止一次去过孟养,这些名字称呼听在耳中依稀有些印象,回想妈妈当日抱着牵着自己,笑容中不禁又带上了泪光。

“走吧!跟我们回寨子吧。”思威说着拍拍天南星打了招呼,装好马鞍,扶昌祺上马,一行人自林间穿过,往西北方向走去。

“还有寨子?不是都被缅甸占了吗?”昌祺问道。

“原来的寨子是都被占了。”思威叹道,“三年前的那场大战,缅军太多太强,爹爹和姑妈用尽心力,仍是寡不敌众。不过孟养这么大地方,缅军驻扎下来毕竟有限,大伙儿或上山或入林,我们的寨子现在还是不少的。”

昌祺听到思威说道“姑妈”两个字,早已红了眼圈,半晌问道:“那现在孟养还有多少人马?你们今晚埋伏在这里是准备做什么?”

“几十个大大小小寨子加起来总有四五万兵力,其余都是需要照顾的老弱病残。”思威道,“这三年间,我们无日不想着报仇雪恨,想着赶走缅甸恢复孟养,可是缅甸势大,所谓‘西南金楼白象王’现在威震西南,除了我们孟养,木邦、蛮莫这些都被他占了,其他土司即使暂时没事,也是吓得不敢一点违拗。毕竟,大明现在根本不管我们土司。”

昌祺默然。

这次见到几位兄长,说到过缅甸孟养的事,大哥沐昌祚一脸无奈:“妹妹,我这黔国公是个虚衔,不但没有兵权,还要处处避嫌疑,就怕朝廷觉得我们沐家坐大!爹爹为什么忽然被抓走囚在南京?怎么可能是为了和祖母、大伯母的那点儿家务事?这些年我想了又想,其实是朝廷忌惮爹爹罢了!”

三哥沐昌祹听了跳起来:“大哥!你真是这么想?爹爹太冤枉了!枉我们沐家忠心耿耿,对朝廷谦恭谨慎!”

昌祺当时睁大了眼说不出话来,大哥居然想到了!爹爹直到冯保告知才弄明白的事情,大哥想到了!

沐昌祚看了看妹妹的神色已经明白:“妹妹,你知道我是对的?你们刚走的那年,姚安的土司罗思叛乱,都御史邹应龙约我一同平叛,破了向宁、飵摩等十来个蛮寨,也抓了罗思解往京城。可是朝廷不但不奖赏,张阁老反而怪我二人多事!什么伤夷狄朝天之心,邹应龙干脆就被贬去了琼州。”

“那时候我就明白了。爹爹哪里是因为有错?”沐昌祚长叹一声,“所以缅甸这个事,任缅王再嚣张,朝廷一天不说打,我就不能动,也不能主动要战!前年饶巡抚又遣使去招抚缅王,莽应龙根本不理睬!但我说都不能说一句,笑一笑也不能!”

“大哥,那就由着缅甸横行霸道吗?”沐昌祹愤愤的。

“姨娘在孟养抗敌,我们都没办法救她,现在又能好到哪里?”沐昌祚的眼圈也红了,“妹妹不要怪大哥,那个时候,实在是,实在是无可奈何啊!”

记得当时,自己掉了眼泪。为不屈而死的母亲、含冤而亡的父亲,也为无可奈何的兄长,更为孟养木邦这些失去大明庇护的土司。

昆明的冬日竟是从没有过的寒冷。

思威接着道:“半个月前,我下山联络其他寨子的兄弟,在联络点的驿站里居然碰到了徐六爷!他说找我好久,在驿站等了好几天了。我们谈了很长时间,六爷真了不起,智勇兼备,这一次,爹爹和姑妈的仇一定要报!”

昌祺愣了愣:“他不是投靠缅甸?”

“当然不是!那是我们商量好的计策。六爷到的时候,缅甸大军已经开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六爷说探了很久才探出来,缅王的计划是一路经孟养,进攻大理;一路穿麓川,直趋昆明!”

“昆明!”昌祺叫了起来,“缅王太猖狂了吧?”

“是猖狂。不仅不把我们这些土司放在眼里,”思威苦笑道,“更不把大明朝廷当回事。”

“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告诉哥哥!”昌祺急道,“朝廷没有准备啊!”

“告诉昌祚大哥有什么用呢?”思威的话语中多少有些怨怪,“他又没有兵权。三年前我们孟养也找过他,可是没有用。”

顿了顿和缓了语气又道:“不过你放心吧,六爷已经遣了大圣菩萨的人去昆明报信了。”

“什么时候走的?”

“总有七八天了,估计就到昆明了。六爷交代了他先去找巡抚刘世曾,再去找昌祚大哥,都带了六爷的亲笔信,放心吧。”

“七八天……”昌祺琢磨着,又问道,“那你们今晚埋伏在林中是要干什么?”

“六爷假意投靠缅甸,目的是阻止缅军的侵犯。即使不能阻止,也是尽量拖延,争取朝廷应对的时间。”思威道,“他们这支是左路军,缅王攻大理的这一路;右路军是缅王之子莽应里统帅。我们想找机会对缅王下手,只要莽应龙死了,缅军这次进攻自然就破了,也报了爹爹和姑妈的仇!”

“刺杀缅王?”昌祺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可能?”

“六爷带了张火器的制作方子,以获取缅王的信任,果然莽应龙信了他,让他随军同行。估计现在还是试探阶段,六爷那么聪明,会有办法的。今晚埋伏没等到,总有等到的一天。”

“制火器的方子怎能给缅甸?”昌祺大急,“那不是助纣为虐吗!”

“反正短时间也造不出来,先顾眼前吧!”思威不以为然,“六爷也教了我们一个速成的方儿,正赶着呢!”

说话间天色渐渐有些蒙蒙亮,队伍早已出了树林,插过官道,曲曲折折地走了一段山路,蜿蜒上了半山腰。再穿过几丛密密的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几十座小竹楼散落在山谷间,云雾调皮地缭绕前后,忽隐忽现。

“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大寨子。我们叫自己孟养寨,总有一天,我们要恢复孟养!”思威指了指正中的一座小楼,“跟我去那里看看。”不等昌祺答话,率先大步而行。昌祺预感到什么,急忙下马小跑着跟在后面。

上了竹楼,脚下吱吱嘎嘎直响,天南星兴奋地跳来跳去,比较着声响,像是最好玩的游戏。思威沉着脸,掀开珠帘,迈步进了屋中。

香雾袅袅,是上好的檀香,沉甸甸地正如同室内的哀思,弥漫在满空中亦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一张巨大的檀木香案上,供着密密麻麻的灵位,足有几百甚至上千个。有些灵牌之前放着小小的瓷坛,有的是香囊、匕首这些遗物,也有的什么都没有。最中间的位置,一个青花小陶罐之后,赫然是“孟养十四代招八思藜之灵”。

昌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妈妈,妈妈在这里!在南京一日日一月月苦苦等候,回云南后一天天一夜夜苦苦搜寻,妈妈,原来在这里!在这个冰冷的陶罐中,在这偏僻冷清的荒山竹楼上!

昌祺抱起陶罐,泪水如开闸的洪水奔涌而出,妈妈啊!让我再看你一眼,哪怕一眼!

号啕的痛哭声撕心裂肺、响彻竹楼,震得竹帘竹梯哗啦啦地抖动。天南星伏在主人脚边,两只前爪焦急地轻抚她的臂膀,然而昌祺只是哭,哭得痛不欲生,哭得天昏地暗。思威眼含热泪,负手伫立一旁,静静眺望窗外。晨曦渐起,天要亮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昌祺终于止住了哭泣,哽咽问道:“我妈妈,妈妈她是怎么死的?”

思威默然良久,面上现出痛苦之色,显然这些回忆对于他是很难熬的折磨:“那时候孟养独力抗缅,已经打了一个多月,一直败、一直退。爹爹和姑妈兵分两路,爹爹退往腾越、姑妈退往施甸,本想借此将缅军兵力分开,花长时间拖散他们,可是没有用,一路后退,依然是以一敌几十,甚至以一敌百的局面。我听跟着姑妈的思远说,最后一战,姑妈只剩了身边十来个亲兵,被莽应里的几万大军包围,莽应里亲自喊话劝降,姑妈宁死不屈,一直打到长鞭断成一截截的,莽应里逼上来的时候,转身纵入万丈深谷!思远侥幸挂在岩边树上逃得性命,姑妈她……”

思威红了眼圈,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所以后来姑妈的遗体,是我带着思顺他们在谷底找到的,摔得血肉模糊……”

顿了顿又道:“不过好歹,是个全尸。”指着思藜旁边的一个灵牌道,“我爹爹,是被莽应龙亲自斩首的,头,一直没抢回来。”

昌祺呆呆望着“孟养十五代招八思个之灵”几个字,泪水哗哗又浸湿了衣衫。阿舅永远笑嘻嘻的面容浮现在眼前。他总是带很多很多好吃好玩的到黔国府,有时候是小白兔,有时候是小鹿、小孔雀,自己开心地追逐着,他就在一旁呵呵笑着:“昌祺,慢点儿!”

阿舅!头!抢不回来!

“说!思威!”昌祺跳起来,“怎么刺杀莽应龙?” F0sTfif2gKkBehEYsxlifSlarIhxlqhmYJj1BAO0UuLGqfMWFnvnMgl6YH152M2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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