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老六!”刘綎又叫了两声,徐克绍恍如大梦初醒:“怎么?”
“你别不高兴,不是我不肯,这事有点难。”
徐克绍不解:“借点儿人罢了,有什么难?刘家军不就是你的吗?”
“别人都不怕,你大哥那个脾气你知道的,”刘綎道,“发现了真按军法处置我!”摊了摊手,“如今不同以往,我老子不在了。你总不想我丢了差事吧?”
徐克绍皱了皱眉,是啊,大哥!
那一天他发现自己让胡承龙刻印《病榻遗言》时的暴跳如雷,至今想来仍在眼前。二十多年,从没见过徐邦瑞如此发怒!平日温润如玉的翩翩贵胄风度荡然无存,大吼大叫,额上青筋暴起,还随手砸了案上的白色陶罐。很奇怪,那一刻自己并不害怕,像个局外人,静静望着自己多年信赖的兄长。
“你难道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倒霉的何止胡家书坊!我们徐家两百年勋臣基业,要毁在你手里!你以为东园是你一个人的?魏国府能脱得了干系?甚至定国府也受牵连!张居正、冯保,惹一个就不得了,你真有本事,一下子都惹了!遗言遗言,高拱是要死了才写的!活着的,谁敢惹这二人?这本书出来,不知道会引起多大风波!你还公然在孔庙广场上帮着吆喝!怕看到的人少吗?”
之后果然如徐邦瑞所言,《病榻遗言》如野火春风,迅速红透大江南北,又迅速传遍九州方圆!朝野震动,一片哗然!
与其说张居正是大怒,不如说是震惊。传闻他在皇帝面前长跪不起,涕泪交流,诉说和高拱的种种始末,尤其是在回乡葬父途中特意看望过高拱,两人已冰释前嫌,所以这份遗言定然是高拱病得糊涂了写的,或者是伪造的!皇帝呢?听说未置可否,安慰了当朝首辅两句就算了。
问题是,深宫中的皇帝怎么才能看到这本民间书坊的小册子?尤其书中大大地揭露了冯保,那个在宫中几乎一手遮天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恐怕不得他的允许,连苍蝇都飞不进乾清宫。
徐克绍摇摇头,不去想这个困扰多日的疑问,转头对刘綎道:“那就算了。我另外想办法。”
“老六!依我说啊,胡家书坊靠咱们护,不现实啊!”刘綎挠挠头道,“那么个热闹的书坊,怎么守啊?何况,若是朝廷拿人,我们也不能公然抗命吧?”又摊了摊手,“我老子不在了,没人护咱们啊!”
“抗命谈不上。”徐克绍有些好笑,刘綎五大三粗的一个人,感情倒细腻得出奇!对父母一向孝顺。去年刘显都督过世后刘綎大病一场,大夫说是伤心过度!如今口口声声“我老子不在了”,其实也是心中哀思难断吧?
“张居正此时,断不敢请旨对付胡家书坊,否则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坐实了高拱遗言?舆论已经对他不利,再明着铲除胡家,人心尽失,这不是张居正的风格。他一向沉得住气,你记得得罪他的辽王一家、刘台等等这些人,都是时隔很久才倒的霉?”徐克绍叹了口气,“而冯保不同,仗着皇帝大伴的身份,一向无法无天地明着整人。所以我猜,这次多半是冯保派人来。”
“你猜得有道理,可锦衣卫更不好惹!”刘綎瞥了眼这位曾经的正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又道,“南京锦衣卫还好,北京锦衣卫,那就是强盗的爷爷!”
“所以我不好借用原来的弟兄们,朱之蕃带了些人来,我让他们回去了。”徐克绍笑了笑,锦衣卫恶名在外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否则南北锦衣卫打起来,难免让人笑话。”
刘綎明白徐克绍对锦衣卫的感情,道:“咱哥俩先去胡家书坊看看吧!你我府里的人凑凑,看看成不成。”
徐克绍点点头,两人大步往三山街走去。这个地名来自李白的“三山半落青天外”,自洪武时期就是热闹的商市,在太祖朱元璋设立的诸多大小市中居首位。两百年下来,早已成了南京的商业中心,裱画廊、毡货廊、绸缎廊等,林林总总好些商铺聚集,胡家书坊在最东面的书铺廊的尽头。
六月的天气已很热,徐克绍只穿了身元青茧绸单衣,这一阵大步疾行仍然出了不少汗,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以前的飞鱼服,火红的、密密绣着金线麒麟,在江南的春风冬雪中映衬得分外鲜艳。
这一辈子,没机会穿了吧?
进了三山街的书铺廊,一阵墨香扑面而来。不算宽阔的青石路面被多年拥挤的人流磨得平滑如镜,泛着夏日的流光,与墨香一同在空气中浮浮沉沉。书铺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到处垒着满满的书籍,大多是四书五经、唐诗宋词,还有应对科举的选文集等等。
快到尽头,左手一家极阔朗的书铺跃然而入眼帘,粉墙黑瓦乌头檐,但朱门大户、窗阔牖高,比其他书铺轩峻气派得多。里里外外堆着书籍,然而最醒目的地方全摆着同一本书,蓝底白字双包头的《病榻遗言》,“胡氏书坊独家首发”八个字的宣传书幌四处飘扬,像过节一样。
“哟,胡氏书坊气派得很呐!”刘綎笑道,“不过一个小小书肆罢了,倒蛮像样的。”
徐克绍不答,打量着前方的书坊。
表面上看来,是同往日一样:伙计在吆喝,客人在挑书,侧门口一辆大车正在装货,胡承龙站在车旁叮嘱“一路小心”;可是身为曾经的锦衣卫指挥,徐克绍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同。
是杀气。
吆喝的伙计目光精湛,嗓门洪亮得异于常人,柜台后的两个人步履矫健、身手敏捷,正门前洒水的、侧门口装车的,偶一抬头,都眼神凌厉。
这些是什么人?
“六爷!您来了!”胡承龙望见二人惊喜地迎了上来,“哟!刘大少也来了?第一次吧?您老多指点指点!”
刘綎大手一摆,笑道:“老胡你这就拿我开心了,让我指点书坊!笑我不识几个字嘛!”
“刘大少客气客气!”胡承龙忙堆着笑容打躬作揖,“笑谁也不敢笑您呐!您老大驾光临,鄙店蓬荜生辉,恨不得贴一幅大字‘武状元刘綎刘大少到此’!”
刘綎万历八年参加了武举,以一百二十斤的镔铁大刀挥舞轮转的本事力拔头筹,夺得武状元。那一年的文状元,正是张居正的三儿子张茂修,同时其长子张敬修中了一甲进士,加上万历五年次子张嗣修中了榜眼,张居正已有三个儿子高中,还有三个,当然迟早也是进士。
“得了!少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刘綎被胡承龙奉承得甚是高兴,“你这人不错。说说,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
胡承龙觑了觑四周,凑近二人压低了声音道:“这些都是沐国公派来的!何伽大圣来看过几次,每次都带几个人,现在我这有二十个沐家庄的!”
徐克绍怔了怔,不错!沐家的人!有几个在魁光阁里见过,刺杀过张居正的!胡氏书坊出了《病榻遗言》,沐朝弼自然将胡氏书坊视作了战友!然而轻轻松松就派出了几十个高手,沐家在南京,到底有多大势力?
“沐家!”刘綎震惊得叫了两个字,又连忙掩住口,小声道,“沐老爷子很有些本事嘛!两百年的黔国府,不是盖的。”
“是啊!”胡承龙有些得意,“我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能结识沐国公,还得到他老人家的青眼。”压低了声音又道,“前儿他亲自来书坊呢!”
徐克绍暗叹,沐家在民间,那是真的有威望!近来一部不知谁写的《英烈传》,将大明的开国功臣们细细描绘,精彩的开国故事传得家喻户晓,常遇春、李文忠、朱文正,包括自己的先祖徐达等等都被写得英雄豪迈。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沐英,三段击火器战大象、金锤平蛮夷,简直就是神话!
“怎么样,沐家的人在这里守着,没问题了吧?”刘綎冲徐克绍挤了挤眼,“老六你真是瞎操心!”
徐克绍正要答言,胡承龙突然又满脸堆欢,高声叫着快步迎出门去:“哎呀!老爷子!您老人家怎么又亲自来!有什么事情您吩咐一声叫我去就得了!”
正是沐朝弼到了。布衣布鞋,魁梧的身形轩昂傲然,青石板路上缓缓行来,似乎踏得石板上下震动,咣咣作响。
旁边纤细袅娜的明绿身影,肌肤如雪、乌发堆鸦,红花在夏日阳光中润然生辉,自然是沐昌祺,与父亲同步行走,落地轻巧无声,如一枝初放的亭亭静荷,冉冉飘来。天南星摇着尾巴跟在主人身后,东张西望,依旧一脸调皮好奇。
徐克绍远远望着,一动也不动。几个月不见,她又消瘦了许多,下颚尖尖、大眼伶仃!十六岁的沐昌祺,正值少女盛开怒放的最好年华,伴老父困守金陵,遭人白眼,被人冷遇,她都淡然无畏,心甘情愿代替母亲默默守着父亲。
我愿意陪伴她、照顾她,一辈子!徐克绍心底呐喊着。然而给她白眼、给她冷遇的,正是自己的母亲!逼自己另娶她人的,正是自己的兄长!
纳征那日,东园出动了大队人马,徐邦瑞亲自领头、徐君怿陪在一旁,汤持恒、常笃志、王任等几个好友前呼后拥,浩浩荡荡押着彩车奔往雨花台外的虢国府。一路上鸣锣击鼓、散花布礼,热闹之极,引得百姓夹道围观欢呼,徐家俞家再次结亲的消息迅速传遍金陵,人们赞叹不已。
除了昌祺。那以后一直避而不见。
俞丹珣因定亲,在纳征前就搬回了虢国府,只等岁末正式嫁入东园。昌祺也在同一时候向徐邦瑞辞行,只说要照顾老父。魏国公夫妇并未多加挽留,客客气气地送她上了沐家庄的车,甚至没多问她与父亲将住在哪里。徐克绍闻知消息赶到的时候,明绿色的身影已经上了车,裙角一缕绿色飘然一闪没入车帷,渐渐远去,消失在道旁同样鲜绿的垂碧夹青杨柳之中。徐克绍呆呆望着,感受到车中的目光,却并没有追上去,任车轮辘辘一声声碾压在心上。那目光,是哀伤、是无奈、是决绝,但是,没有怨愤。
直到那一刻,徐克绍才确信,昌祺,是在乎自己的。
“等我。”徐克绍默默念着。杨柳无语轻拂,似乎也在轻声叹息。
自己不得已走的这步棋,会把两人带到哪里?是否会改变徐沐两家的命运,又将如何影响大明的政局?这一番苦心,她都不知道吧?
“沐伯父!沐姑娘!”徐克绍清了清嗓子,含笑招呼。
“老爷子!沐姑娘!”刘綎笑嘻嘻地也迎了上去,沐朝弼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算是回应,然后目光自徐克绍身上掠过,不作丝毫停留。沐昌祺垂下眼帘,跟在父亲身侧,快步进了胡氏书坊,同样,没有看徐克绍一眼。
刘綎似笑非笑瞟了瞟三人,也跟进了书坊,大大咧咧地往沐家父女下手一坐:“胡老板!上茶!”
胡承龙见徐克绍负手立在门前、双目远眺,心中过意不去,招呼道:“六爷一起来喝杯茶吧?”
“好!”徐克绍转身大步进门,恭恭敬敬躬身作揖,“沐伯父!沐姑娘!”
沐朝弼冷冷哼了一声,摆了摆大手:“坐!”
徐克绍如释重负,斜身在刘綎身旁坐下,身体顿时僵硬,一颗心怦怦乱跳。这个位置,恰恰面对着昌祺,那个始终垂首低眉,没看过自己一眼的昌祺。
“老爷子精神健旺得很!”刘綎大声打破僵局,笑嘻嘻地开始刘大少侃谈,“前儿送去的人参,可用了没有?”
“东璧先生说,爹爹现在阳火旺,不宜再服大补之物。”沐昌祺终于开口,依旧低着头,声音轻飘飘得如空中飞散的柳絮,“谢谢你啦。以后不用老送东西。”
“搁着也是搁着,万一用得上呢?”刘綎摊摊手,不以为意,“妈妈说请你下个月来一起过七夕节,好不好?”
“我要陪爹爹。”沐昌祺不抬头,轻声答道。
“去吧!”沐朝弼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长发,“爹爹没事,那么多人呢!”
“就是!七夕节是太太小姐们的节日,花样可多了!”刘綎怂恿着,“什么乞巧啦、种生啦、拜织女啦,老早开始准备了,我家园子里现在花花绿绿的!连府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兴奋得不行呢!去玩玩吧?”顿了顿又道,“妈妈正让人写帖子呢,明儿一准送过来。”
沐朝弼满意地点点头,又嘬哄女儿:“帖子来了就去吧,拜拜织女,许个愿!”
沐昌祺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天南星凑上来,讨好地摇摇尾巴,沐昌祺伸手拍拍,嘴角微扬,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徐克绍心中伤痛,不忍再看,别过了脸。远处书幌下的碧空中,仿佛有一个小女孩的盈盈笑脸,漫天飞雪中依旧笑意欢然,光芒四射。
沐朝弼转身问道:“老胡,东璧先生那个事怎么说了?”
“老爷子!我看了,恐怕难啊!”胡承龙垂手侍立,恭恭敬敬地道,“他那本书是下了功夫,可是那么厚的医书,没什么名气,不好印啊!”
“怎么不好印?”沐朝弼瞪了瞪眼,“不就是银子嘛!怕我没钱?”
“不敢!不敢!说谁也不敢说您老啊!”倒不是奉承,这是大实话,镇守云南两百年的黔国府若是说没钱,谁敢说有钱?胡承龙心里嘀咕着,满脸堆笑:“书名是大小姐起的,《本草纲目》,真好!内容、图示也都好!就是,就是,”
胡承龙觑着沐朝弼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就是这书即使印出来,也没人看呐!东璧先生李时珍,知道他的人没几个!特别在南京,谁认识啊?在蕲州当然算个名医,可是也不见得有人愿意看他的医书啊!”
“那么好的书,为什么没人看?”沐昌祺终于抬起了眼睛,徐克绍心酸地发现,清澈依旧的双眸中再也没了盈盈笑意。
“东璧先生苦心整理的近两千种药物,一万一千多则单方,完整、有效,纲目清晰,任何一个大夫都会喜欢啊!就是普通老百姓,若是有这本书在手,也好比多了个大夫在家!对我们云南就更不用说了,这下子许多草药都一目了然了。”
“是!是!大小姐教训得是!”胡承龙点头哈腰,“您说的都对!这本《本草纲目》真是本好书!小的就是担心,李时珍名头不响,没人认啊!本来就是干巴巴的医书,既不合市井口味,又不如时文闱墨那样适合当作教材,李时珍自己也说了,在湖北他都跑断了腿,官府民间也没有人肯印,就是这个道理呐!”
顿了顿又道:“虽然曾有个楚王府奉祠正的头衔,大家不信也没办法!要是有个名人作个序,就不一样了。”目光飘向了徐克绍。
沐家父女的视线也随着胡承龙看向徐克绍。沐昌祺神色不动,身边的天南星却突然叫了一声,徐克绍眼尖,瞥见沐昌祺的小手攥在天南星背上,紧紧的,白皙透明的肌肤下露出隐约的青筋。
“我去请王世贞写序。”徐克绍只觉得心酸,声音有些沙哑,“是不是就能印了?”
“那当然极好!最好!”胡承龙大喜,“有王世贞的序,别说是医书,就是白纸都卖得出去!不,就是白纸都有大群读者看!”
“王世贞是个谨慎的人,一定会要先看看书,”徐克绍不敢多看昌祺,望着沐朝弼道,“恐怕到时需要东璧先生带着书跑一趟苏州府。”
沐朝弼不答,望着女儿,沐昌祺淡淡道:“麻烦徐公子联系好,到时东璧先生会去的。”
徐公子!她叫我徐公子!徐克绍心中伤痛,慢慢低了头,强抑声音的颤抖:“分所当为,沐姑娘不用客气。”
刘綎笑道:“老六,你别说,这个王世贞的序,还非得你去办不可。别看那个老家伙面上文质彬彬礼貌客气,实则夹生得很!和我说话的时候故意咬文嚼字,欺负我没文化听不懂!心里头啊,大概也瞧不起我们这样后起的武将之家!不知道怎么骂我们暴发户呐!”
“哪儿有,”徐克绍知道刘綎解围圆场的好意,勉强笑道,“王世贞蛮客气谦逊的,倒不曾大摆过文坛泰斗的架子。”
“对你们中山王之后当然不同啦,”刘綎看起来气愤愤的,故意插科打诨,“贵胄世家嘛!王家也是发达了几代,自然臭味相投!”
“刘大少这么说,可是把勋爵之家都骂进去了!”胡承龙笑着凑趣,“沐老爷子也要不乐意了。”
沐朝弼哼了一声,道:“天南星!去!教训教训这个暴发户!”女儿已经伤心,何必再在人前示弱?说说笑笑,算了吧!
半天没有动静。
天南星虽是狼,可一向温顺乖巧,沐家父女令出即行,沐朝弼诧异地望望小狼,却见天南星还是半蹲在地上,但尾巴紧紧夹在腿中,双耳坚起,前爪微扬,双目警惕地眺望前方。
沐朝弼凝神细听,神色大变,突然低声喝道:“迎敌!”
“是!老爷!”四下传来整齐的回应声,吓了屋里人一跳。悉悉率率的衣袂声、呛啷呛啷的兵器声接着响起,沐家的人都已严阵以待!
胡承龙颤抖着声音问:“敌人,敌人来了?到底还是来了?我还指望他们放过我们书坊了呢!老爷子,您可得救命啊!天哪!来的什么人啊!”
是啊,来的什么人?
徐克绍所料的锦衣卫吗?
“你去躲起来,我不叫你不许出来!”沐朝弼淡淡吩咐,胡承龙如逢大赦,一溜烟地跑走了,口中胡乱念着:“阿弥陀佛!太上老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徐克绍和刘綎轻轻一跃便到了门外,两人并肩立在书坊门前,举目向书铺廊的入口处望去。刷刷刷的脚步声隐约响起,渐渐变得清晰,渐渐变得轰鸣,“快!快!快!”领队的高声呼喝着,步伐越来越急。终于,一队人马出现在视线尽头!
“中军都督府的!”刘綎惊呼一声,“不是锦衣卫!”
“哼,不要脸!”沐朝弼傲坐在桌前,手中端着茶杯,冷冷地迸出几个字。
张居正到底还是不顾颜面名声,居然直接派了军队来对付胡家书坊!一个书肆而已!
“老爷子,不好意思!我得躲躲,那都是我兄弟!”刘綎满头大汗,狼狈地道,“我要护着书坊,不免害他们丢了饭碗;我要帮着兄弟们,又对不住您老人家!”见沐朝弼微微颔首,忙道,“我走了啊!”说着打拱作揖,匆匆自书坊后门溜走了。
沐朝弼一动不动,手中的茶杯晃都不晃,眯起了眼睛望着越来越近的队伍,突然皱了皱眉。
书铺廊中的游客伙计,看出了苗头不对,纷纷避让。盔甲鲜明的士兵们整齐地直奔胡氏书坊。领队的一个千户不停地催促:“快!快!快!”队伍旁一匹高头大马颠颠地小步跟着,马上的将军一身银色轻甲,头盔上红缨飘拂,英气勃勃中掩不住翩翩贵胄风度,马蹄碎碎如闲庭信步、马首高昂,握着缰绳的双手温润如玉,永远带着微笑的面容上有一丝慵懒。
大哥!
徐克绍呆立在书坊门前,按在绣春刀上的手不觉松了。
抓一个小小的书商,出马的竟然是徐邦瑞,中山王之后、第八代魏国公!
“好威风!好煞气!”沐朝弼声音冷冷,“中山王地下有知,子孙如此出息,笑也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