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听见声音好熟,细细看时,原来是本村武老汉的儿子武二娃。武二娃今年只有十七岁,生的又黑又小,聪明勇敢,天不怕地不怕。这天他听到修碉堡的人回来说,他爹叫洋狗咬死了,马上气得心如刀搅,提了把杀猪刀子,连夜就要去找日本人报仇。
雷石柱问清了武二娃,忙把他们打死洋狗的事讲了一遍,武二娃听说后,恨气消了一些,但仍拗着非去不行。雷石柱说:“日本人有洋枪洋炮,门上放着哨,围着铁丝网,恐怕你连门也进不去就没命啦。要报仇不难,参加民兵咱们一块干!”没等说完,武二娃抢着问:“民兵是干啥哩?”孟二愣插嘴道:“打日本嘛!”武二娃一听是打日本,再没往下问,便非参加不行,并且说:“你们敢干的事,我都敢干!”雷石柱一想,这小孩子平日坚决勇敢,将来倒是个好民兵。当下就答应下,路上又把民兵的任务,要注意的事情,给讲解了一些,说着回到了村里。
到六月尽头,敌人把汉家山的碉堡修好了。那碉堡修的甚是坚固:高约三丈,周围有七八尺高的一道土围墙,中间夹着好几道铁丝网。里边住着一小队日军。村子里,东头大关帝庙里,住着一中队伪军,西头一座楼院里,是伪联合村公所。这伪联合村公所,管辖着康家寨、望春崖、桃花庄等几个村子,村长就是“二日本”王怀当。他上任以后,每日便派村警,四村催粮要款,抓民夫,派花姑娘。谁家不交,便将人捆回村公所,不问青红皂白,按倒就是一顿军棍马棒。轻的放回来躺个一月四十天,重的生生就叫他拷打死了。方圆村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恨他的。
最近,伪联合村公所又派下七千斤麦子,康家寨全村,分配的是二千斤,限三天交清。给雷石柱摊派了五十斤,雷石柱心中气闷,顺步来到街上,看见有几家穷人,也因这件事,唉声叹气地议论。雷石柱过去听了听,大半都是苦恼地叫着:“这样下去,穷人可是没活的路了!”心里一阵气愤难受,便走到村西头康大婶家里。康大婶五十多年纪,家里很穷,有一个儿子,一九四〇年参加了八路军一二〇师。家里剩下她一个孤寡老太婆,抗日政府帮助她种十几垧地,还能过活。她为人心肠好,谁家小娃娃头痛脑热,都请她去看一看,问个偏方;康大婶自从收养了刘二则夫妇的孩子,就好像是她的孩子一样,想尽一切办法喂养。这样她在村里就落了个好名声。
雷石柱一进门,见康大婶端着半簸箕土,慌慌张张往麦子里掺。见进来人,吓得连忙拿口袋遮盖;后来看见是雷石柱,这才松了一口气。雷石柱忙问:“大婶这是做什么?”康大婶说:“石柱子你看这还成个世道?又派下三十斤麦子,掺上些土,好少交点呀!”雷石柱听了,看了看那掺上土的麦子,忽然想起个办法,连忙说:“康大婶,你这可是个笨法子,掺的少了不抵事,掺的多了,一眼就看出来啦。”于是把刚才想下掺砂的办法告给她。并说:“咱们吃不成,叫敌人也不要想好好吃。不过麦子里的皮皮圪渣,可要闹干净哩!”康大婶听了高兴地说:“这可是个好谋算!”急忙出门就去找砂。雷石柱也赶快出来,又把这办法告给民兵们,亲戚传亲戚,邻家告邻家,大家都照那办法掺搅上了。有几家先交到维持会的,康顺风们不但没看出来,还夸奖说:“这回的粮交的可痛快哩,又快又好,连个皮皮圪渣也没有。”
雷石柱看着计划成功了,心中很高兴。想起自己的五十斤麦子还没交。连忙到河滩里找回五斤重的块砂石,捣成面面用箩箩过,又叫他女人吴秀英,淡淡地熬了些榆皮水,洒在麦子里,然后把砂子和进去搅匀,这样一颗麦子上便沾了几粒小砂子,不放到眼跟前,一点也看不出来。刚刚掺好风干,正要往维持会去送,忽见康明理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啊哟!石柱哥,大事不好了!”
雷石柱忙问:“出了什么事啦?”康明理喘了口气说道:“街上来了个货郎子,身上带着良民证,我问他从哪里来的,他说从水峪镇来的,我正要问他卖的是什么货,他就反过来问我说:‘你知道雷石柱在哪儿住?’我看这人不对,恐怕是敌人派来的密谍,你快躲一下吧!”雷石柱听罢,先是大吃一惊,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事似的,脸上平静了一点,问道:“你看见那人头上戴的什么帽子,身上背的什么颜色的包袱?”康明理说:“头上戴一顶黑瓜壳,身上背的蓝印花布包袱。”雷石柱听罢,把手一拍,高兴地说:“咱们快看去!”这一下,弄得康明理摸不着头脑了!愣了一阵问道:“石柱哥,是怎么回事?”雷石柱说:“你先别问,停会就明白了。”说着,两个人便相跟着出来。
到街上走了没几步,就见一个头戴瓜壳,身背包袱的货郎子走过来。康明理扭头给雷石柱使了个眼色,低声说:“就是这个人!”雷石柱抬头一看,见那人商人打扮,年纪有二十七八,个子长得很结实,脸色黑里透红,看起来很精神,两只大眼炯炯有神。给人一种英俊忠厚的感觉。那人一面往过走,一面也在打量雷石柱。两个人眼光碰在了一起,雷石柱急忙躲开,向四周扫了一眼,见街上没有人,连忙迎上去摸了摸脸说:“我就是雷石柱。”那人也摸了摸脸说:“哦,给你捎着封信啦!”雷石柱说:“到我家里去吧!”那人点了点头。
三个人回到雷石柱家里,雷石柱把包袱接过来放到炕上,便叫吴秀英到院里去烧水。大家坐下,一面抽烟,一面拉闲话。康明理在一旁好像闷在鼓里,想问又不敢问。那人瞟了康明理一眼,向雷石柱说:“他——”雷石柱忙抢着回答说:“他也是自己人,没关系!”那人听了,脱下鞋,取出一封折成三角的信,递给雷石柱说:“这是老马同志写的组织介绍信。”雷石柱拆开看了,激动地对康明理说:“这位是武得民同志,来这里领导咱们对敌斗争,暂时代理咱们这里的支部书记!”康明理忙过去握了握手,说:“这下我们就有办法了!”
老武一面抽烟喝水,一面便问村里的情形。雷石柱就把他们打死洋狗,交粮掺砂的事实,从头说了一遍,老武笑了笑说:“好,以后就是这干法!”三个人又计划了一下今后的工作,老武便对康明理说:“你到村里跑一趟,看谁家买东西,就说这里来了货郎子!”说罢,康明理转身要走,雷石柱又一把拉住说:“只叫那些穷人家,维持会的人可不要叫来!”康明理应着,飞快地去了。这时,老武又给雷石柱吩咐了一番,雷石柱点点头说:“对,这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