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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日本鬼兴兵作乱
康家寨全村遭劫

吕梁山的一条支脉,向东伸展,离同蒲铁路百十来里的地方,有一座桦林山。山上到处是高大的桦树林,中间也夹杂着松、柏、榆、槐、山桃、野杏;山猪、豹子、獐子、野羊时常出没。山上出产煤炭和各种药材,山中有常年不断的流水,土地肥美,出产丰富,真是一个好地方。

山下有个大村子,名叫康家寨。东南七里是桃花庄,东北六里是望春崖。三个村正好成了一个鼎脚。从康家寨顺沟往西走十里地,翻一架山过去是靠山堡村,顺沟往东走十里翻一条梁过去,是一个小集市,村名叫汉家山。汉家山再往东二十里就是水峪镇了。康家寨全村有百十来户人家。村中有一家土老财,名叫康锡雪,年纪五十上下,长的圆头圆脑,脑门心秃得光溜光,酒糟红鼻子,三绺黄胡须,不管冬天夏天,经常戴一顶徽绒瓜皮帽。他有两个儿子,大儿佳玉,在晋绥军里当副官,敌人打来的那年,随着晋绥军逃到陕西去了;二儿佳碧,二十来岁,在家游手好闲,横草不拿,竖草不拈,每天起来嫖破鞋串媳妇,赌博抽洋烟,那颗脑袋瘦的像个干萝卜一样,没有一点血色,外号人叫“康家败”。

康锡雪在旧政权统治的时候,衙门里当过师爷,当过村长。家有土地四百多垧,开着几座炭窑。村里人大半都是他的佃户。这人满肚子阴谋诡计,横行霸道。仗着有钱有势,与衙门里有来往,硬把桦林山这座天生天化的东西,霸成他自己的家产。谁要上山砍一背柴,刨一点药,都要给他纳捐上税,因此外号人叫“桦林霸”。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本帝国主义向我国进攻,战争爆发。康家寨是偏僻村庄,老百姓没见过大的世面,也不懂是怎么一回事情,只是想到事情不妙,又要遭“兵灾”了。特务和一些巫婆神官到处造谣说:“这是劫数,在劫的难逃,‘推背图’上注定的,要大乱三年,有星宿下凡啦!”

不久,太原失守了。晋中平川里的大城市都失守了。接着溃军蹿了下来,康家寨一天要过几十伙,有穿灰军装的,有穿草绿军装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歪戴着帽子,倒背着枪,南腔北调,各种口音。真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些“老总”们,有的骑骡压马,有的牵驴拉牛,牲口上拴捆着花红柳绿的包袱。一到了村里,见门就进,见人就捉。手里提着皮带,一开口“妈的×”,一伸手几皮带。要白洋,要大烟,要酒肉,要女人……不给吊起拷打……。一连过了两个月的溃军。不久,顺屁股日本兵也追到山上来了,把个康家寨闹得乌烟瘴气。直到八路军贺龙将军领导的一二〇师开来晋西北,打走日本鬼子,一九四〇年春天又建立起抗日新政权,人心才慢慢安定下来。新政权为了团结各阶层共同抗日,实行了减租减息政策,使家家有活路,人人有饭吃,好发挥出一切力量齐心抗日,保卫家乡。

康家寨是边沿地区,离敌人的据点有四五十里。全村佃户穷人在农会领导下,向桦林霸进行了减租斗争。穷人们减了租,抽了受剥削的欠债契约,陈皮烂账打扫得一清二楚,家家光景慢慢过好起来了。村里的抗日自卫队也发展起来了。

一九四二年春天敌人实行“蚕食政策”,一步一步向解放区蚕食。正月底,敌人三路“扫荡”晋绥边区的心脏地区——兴县。八路军为着集中兵力反“扫荡”,边沿地区放松了一点,敌人乘机便占了离康家寨三十里的水峪镇。消息传到康家寨,闹得人心惶惶,日夜不安。村干部商量了一下,每天派两个自卫队员,出去探听消息。连着探了两三天,回来都说没有动静,敌人只是在水峪镇修炮台,连村都不出。村里人这才安下心来。当时虽然马区长在据点附近各村,跑来跑去,动员大家空室清野,站岗放哨,严防敌人,可是康家寨群众听说敌人连村都不出,都满不在意地说:“敌人就是占大城镇哩,咱这山沟小村,保险不来。”村中干部也没积极推动。后来又因惊蛰已过,家家都忙着上地劳动,也好像忘记水峪镇有敌人了,连个哨也不放。到二月间敌人又占了汉家山,人们才着了急。

一天清早,天刚朦胧亮,这村农会干事张勤孝,提着粪筐拾粪。一出村口,见沟里进来一股穿黄衣服的队伍,他心中一跳,扔下粪筐便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道:“敌人来了!快跑吧!”接着就听见村外响起了枪声。这下村中大乱了,狗乱咬,妇女娃娃哭喊成一片,人们满街乱跑,有穿着裤子没穿上袄子的,有光身子披了一床被子的,老婆找不见丈夫,娃娃找不上妈妈,乱纷纷的往村西奔跑。桦林霸康锡雪,本来全村数他家起得迟,只因昨晚多吃了些猪肉,天不明就起来跑肚。刚蹲在茅房里,忽听见外边打枪,街上乱喊敌人来了,吓得没有屙完,连忙拉起裤子,一溜烟跑到草房里,取出埋藏了的文契盒子,抱上就往外跑。混在逃难的人群中间,一气跑到山上,这才坐下来喘了一口气。低头一看,鞋子不知在什么时候跑掉了,脚底划破了一绽,脚板上糊满了鲜血与泥土,疼的像碎刀乱割。往山下村里一看,才想起家里人还都睡着,心想再回去叫吧,敌人已进了村子,只好心里干着急。

逃出来的人,整整在山上饿了一天,眼巴巴的等到半下午,忽然见村子上空冲起一片黑烟,高处的几间房子,吐着红红的火舌。料想是敌人放火后走了,男子汉们这才赶忙跑回来救火。

村里叫敌人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村口柳树跟前杀死一个青年,浑身是刺刀穿下的窟窿。柳树上倒吊着两个年轻妇女,赤条条的一丝不挂;一个把奶头割掉了,一个肚子破开一绽,肠子流了出来,鲜血一点一点滴在地上,染红了周围一片刚发芽的绿草。路过的人,不由得要涌出两眼热泪,低着头走了过去,不忍心看这个凄惨的景象。村子里十几间房子冒着红红的大火,满街是半截的死牛死猪,到处是污秽的血腥。家家的锅盆瓦瓮打碎了好多,粮食衣服扔下一地,粘着鸡毛和黑血……。

张勤孝是第一个回到村里的,刚走到街西头,就见村里一拐一拐走出个老汉来,浑身是土,脸上糊着污血。张勤孝细细一看,见是张忠老汉,忙问道:“日本人走啦?村里怎样?”张老汉点了点头,收住泪点说:“村主任康顺风,村代表辛在汉,都叫抓走了,共抓去七个。”说着把张勤孝引到了丁字路口康家祠堂旁边场里,指着个地窖口说:“都死了,死光了……”说完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原来敌人进村时,村里没跑脱的人到处藏躲,张忠老汉领着他三小子,还想往村外跑,不料刚到康家祠堂跟前,迎面就碰上十几个端刺刀的敌人,张老汉急了,抱着三小子一下跳进了这个地窖里。原先里边已经有四五个妇女小孩子。他们刚爬进洞里,就听见敌人在地窖口上吼叫。大家挤到里边吓的连气也不敢吭。过了一阵,上边扔下五六个手榴弹来,“轰隆隆隆”响的震天震地,洞顶上土块纷纷坠落,人哭喊着,挤成一团。张老汉只觉耳朵“嗡”的一声便昏迷过去了。等他醒来时,觉得身上重甸甸的,两手撑住地用力一扛,坐了起来,原是他三小子压在他身上了。借着窖口上透下来的亮光看时,人们都横七竖八的躺着。张老汉一个一个推了一遍,连动也不动,又用手摸胸口时都是冰凉,黏糊糊摸下两手血,知道是都炸死了。他抱着三小子,连哭也不敢哭,伤心的眼泪往肚里流。等了有两个时辰,听见外边静悄悄的,才爬了出来。正要回家去看看,忽听隔壁祠堂院里,有敌人“唔哩哇啦”说话,张老汉忙又藏到场旁边的一堆草里。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了,张老汉从草堆缝里向外偷看,见村子里起了火,又听见敌人吹号,百十来个敌人都集合到了这个场里。有枪上挑鸡的,有手里提着包袱的,五六条牛驴身上驮着重甸甸的东西,又见旁边一串溜捆着康顺风等七个人。一个日军军官站到土台上讲了几句话,队伍便起身走了。张老汉又等了有半炷香工夫,才从草堆里钻出来。

张勤孝听张老汉哭着讲完事情的经过,便拉起来道:“张大叔,光哭能顶什么用?仇恨记在心里,等着以后报仇。快先回去救火吧!”这时,逃出去的人们,陆续回来了。张勤孝也顾不得张老汉,赶忙领上众人,分头去救火。

桦林霸康锡雪是最后回来的。一进家门,见家里院里,乱七八糟,花瓶、自鸣钟、玻璃窗子都打碎了,红油箱柜大开,盖子扔在一旁;油坛子酱罐子也搬倒了,红的黑的流下一地。幸好房子还没烧。只见长工康有富在收拾院里的东西,他老婆哭的两眼像灯盏一样,两个媳妇躺在炕上哼哼。老婆见他进来,照脸吐了一口浓痰,拿指头狠狠指了一下他那光溜光的脑门心,又哭又骂道:“你这老不死的东西,只顾你跑了,丢下全家受难,两个媳妇都叫糟蹋了,佳碧也叫抓去啦!……”康锡雪最怕老婆,平日老婆无缘无故骂,都不敢回嘴,今天更是连气也不敢吭了,又听见说儿子被拉去了,气得两眼一瞪,倒在椅子上,只呜呜的干嚎。老婆哭了又骂,骂了又哭,全家人一直哭到半夜。到鸡叫时分,听见街门吱的一响,闪进一个人来。 sCxsxW/WIToouQWP2LZ4Qgp4ScX10HAgFAnv9F0CRs+oeph/nHpr6scDEPFBQV/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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