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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母与子

马大娘被拖在法庭上,昏迷不醒。案子下那两条大洋狗对她也很熟悉了,它们自动地钻出来,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围着她转,好像它们在这个坚贞不屈的母亲面前也已无可奈何了。

马大娘这已经是第三次被提审了,小野曾经交代过,如果第三次她还是不说出她儿子的去向,不把她儿子找回来,就要杀她的头。她慢慢睁开眼睛,地下是一摊血水,血!这是儿子的血,这是自己身上的血,她用手抚摸着这血水,暗暗说道:“鬼子,你们瞎了眼睛!你们要我的儿子,我儿子就在你们眼前!……”

“快快地说,你儿子在什么地方?”小野暴跳起来。

“不知道。”

“死了死了的!”

两个汉奸听罢架着马大娘就往外走。

“太君,现在杀未免太早了吧?”郑敬之上前低声和小野说了几句话,小野点点头,又向汉奸们摆摆手……

马大娘昏昏沉沉,觉得身上热乎乎的,低头一看,怀里抱着马英,马英还是童年时的马英:方方的脑袋,圆圆的小脸,大大的眼睛,握着小拳头对她说:“娘,我长大给爹和姐姐报仇!”这时突然蹿出一条狼,把马英衔走了,她叫喊着去追,这时才看清那不是狼,是鬼子,马英也变成大人了,她哭,可是哭不出来,这时她忽然看到一个人对她狞笑,这是谁呢?苏金荣!马大娘浑身打了个寒颤,醒来了。强烈的太阳光从玻璃窗口照进来,她现在到了什么地方?……炕上铺的羊毛毡,新洋布棉被,红花绿边墙围,地下摆的是方桌靠椅,桌上放着坐钟、茶壶、茶碗,炕的对面是一排红漆柜子。她想:我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了呢?她忽然看到屋门口站岗的那个小警察,大家都叫他李小黑,马大娘自押到城里来,这个小警察就一直跟着她,有时她见他偷偷掉泪,可是一句话也不说。

“小黑,他们这是把我弄到哪啦?”马大娘支撑着身子问道。

“苏会长家。”

“哪个苏会长?”

“肖家镇的大财主,苏金荣嘛。”

“苏金荣!”马大娘浑身颤抖起来,丈夫和女儿惨死的形象就活现在她眼前。十一年来,她一听到苏金荣这三个字,就仿佛听到丈夫和女儿冤屈的喊叫,听到苏金荣的狞笑,这笑声和叫声总是糅合在一起,她永远忘不了这笔血债。

外面一阵脚步声,走进一个人来,这人正是苏金荣。他一进门就故作惊讶地说道:“大嫂子,受惊了,受惊了。我一直不知道,昨天才听说,就跟皇军求个情,把您接了过来。唉!”接着悲伤地说道:“受了一辈子穷,老来还受这个罪,不过总算熬出来了。皇军想送您座房子,我看我这偏院闲着,就给您住吧。现在就等您一句话了,把马英这孩子找回来……”

马大娘气得浑身直哆嗦,她想破口大骂他一顿,难道这就能解恨吗?她想扑上去撕他咬他,可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您不要害怕,马英回来我担保不杀他,还有官升。”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张委任状,“皇军很器重他,我也在皇军面前不断夸奖他,这孩子有才干,皇军答应他回来就是中队长。那时您就成了老太太了,听说马英和建梅不错,我把这闺女送给您做儿媳妇,将来就住在这西屋。”他用文明棍向外一指,“好住,好吃,好喝,儿孙满堂,也不亏您抚养他这一场……”

是啊,马大娘一生下马英就有过这种愿望,可是她明白,这不是能从敌人手中得到的,儿子曾经对她讲过,血的经历也告诉了她。她突然转过脸来冲着苏金荣说道:“你这个野兽,你害死我的闺女,又害我的儿子,你存的什么心!我交出儿子,谁还替我报仇!你说?你说?……”马大娘啐他,口干得沙啦啦的,口水也没有了,她想用头撞他,刚一抬起身子,一头便栽到炕上了,她大口地喘着气。苏金荣吓得倒退了好几步,他第一次看到这个软弱沉默的女人突然坚强起来了。他镇静了一下,又假赔着笑道:“何必生这么大气呢!好商量,好商量。我也是一片好心。一时想不开,再好好想想……”说罢便退了出来。要是在平常,苏金荣那脑门上的两股青筋早蹦了起来,可是因为要执行皇军的软化政策,他不好马上就对马大娘怎么样,只好气鼓鼓地走了出来。

苏金荣走到大门口,正好碰上司法股长郑敬之进来,郑敬之问道:“怎么样了?”

“顽固不化。”苏金荣气呼呼地说,“我看干脆把这老东西干掉算了,反正也难挤出油水,皇军还拿她当宝贝哩!”

郑敬之暗暗吃了一惊,忙说:“这是皇军的旨意,谁料得到……”

郑敬之走到屋门口,见四下无人,对李小黑说:“有人来了咳嗽一声。”李小黑点了点头。

“大娘!”郑敬之站在屋子的中央叫道。

“大娘!”马大娘被鬼子抓来以后,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叫她,她又想起以前身边那些青年人,可是转脸一看,是一个胖警官,她把眼合上了。

“大娘,”郑敬之向前靠近一步,“您不理我,这我明白,那是您把我当做了汉奸,您会骂我,咒我……”他的声音低沉,回想起元旦前夕县委搬走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昏沉沉的夜晚,郑敬之气喘吁吁地跑了五里地,追上县委会。

“你跟来干什么?”李朝东大声地问他。

“真的叫我当汉奸,千人骂,万人咒……”郑敬之习惯地摊着两手嚷道。李朝东没等他说完,就摇着他的胳膊说:“老兄,你是怎么搞的!这是革命工作,县委的决议。你知道,咱们所有的人都暴露了,只有你,只有你,你要懂得这一工作的重要。你,要变成一把刀子,插在敌人的心脏!一把刀子!懂吗?”

“懂了。”郑敬之在任何人面前都显得能说会道,唯独到了李朝东面前,两片嘴就不听使唤了。

郑敬之回去就当了日伪警察局的司法股长,帮着鬼子预审案件,看着这些野兽屠杀自己的同胞,还要跟着他们酗酒,狂笑,骂人……这一切时时在折磨着这个革命的知识分子。他每天都盼着天快一点黑,只有天黑了,他才能离开这些魔鬼,回到家里过一夜干净的生活。他,妻子早就死了,家里只有一个六十岁的老母亲和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名叫荷花,已经八岁了。一天她放学回来,扑在郑敬之身上说道:“爹,秦老师说你是汉奸。”

“对,爹是汉奸,可不要跟爹学。”郑敬之叹息着摇了摇头,又嘱咐道:“到外边可不要乱说。”

“懂。”荷花点了点头。

自从鬼子把马大娘带进城,第一堂他就参加了审讯,他看到那两只如狼似虎的洋狗怎样去狂咬这位母亲,就像是咬他的心一样。昨天他巧妙地提醒了马大娘,使她没有和马英相认,但他看到了马英那锐利的眼光,他把他当做了叛徒、汉奸……他用缓兵之计暂时把马大娘救下了,可是怎么把他们母子救出去呢?他们是不信任他的,他要设法使他们相信,又不能公开暴露自己的身份,多难啊!

郑敬之镇静了一下,继续说道:“大娘,我虽然是个汉奸,但我还是个中国人,我的良心还没有坏透。当然您不会轻易相信我的,不过我可以用事实说明,鬼子百般拷打您,只不过是为了想找出马英,他们还不知道马英就在他们的监狱里。我要是坏人,一句话就够了,可是您放心,我决不会这样做,我再告诉您,马英的危险期已经过了,鬼子已经甄别完了,不久就要送到壮丁训练所去受训,那时再设法跑出去就不难了。我还想问您,您有什么话要给马英说吗?我可以转告他。”

“你?……”马大娘惊喜地转过脸来。但一看到他那一身黑色的警服,话到嘴边又吞回去半截,只淡淡地说道:“谁也不要为我担心。”

“好吧……”郑敬之刚说出两个字,就听见李小黑在外边咳嗽了一声,立刻变色骂道:“死到眼前,还执迷不悟……”

“什么的?”中村、小野、苏金荣一齐进来了。

“案犯不招供。”郑敬之立正答道。

“八格!没用的东西!”中村然后笑嘻嘻地坐到炕边,对马大娘说道:“你的大大的母亲,皇军非常敬佩!”他接着洋洋得意地把什么“中日亲善”的老调重弹了一番。马大娘只是紧闭眼睛,她不想看这些魔鬼。苏金荣在旁边提醒她道:“太君在和你讲话。”

中村向苏金荣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惊动她,他很沉着地继续讲道:“你儿子回来,皇军的中队长。”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口,又指了指房子,用手在空中画了个大圈,“统统地,统统地!”苏金荣听到这里又慌忙把那张委任状从怀中取出来。马大娘把眼睛睁开了。敌人,多么可笑,多么可耻,多么愚蠢啊!她冷笑了一声说道:“拿来。”

苏金荣把那张委任状双手献上,马大娘接过来,哧哧嚓嚓撕了个粉碎,抛在中村的脸上骂道:“你们这些野兽!蠢货!都瞎透了眼睛!告诉你们,不要做梦了,要杀要剐就快一点!”

中村原形毕露,张牙舞爪挥起战刀,喀嚓一声,把那八仙桌子劈掉一角:“明天的杀头!”

“带走!”苏金荣喊了一声,立刻又进来两个警察,把马大娘五花大绑捆走了。

马大娘走在街上,看到鬼子汉奸们三三两两在街上跑,一个老太婆就把他们弄得惊慌不安。她又看到街上那些男女老少投过来同情的眼光,忽然想起儿子讲的那些道理,是啊,只要大家都能团结起来打鬼子,不愁打不走。

她又被押回警察局的看守所,大门口加上一个岗,汉奸们跑进跑出,空气立刻紧张起来。一个看守兵打开小黑屋的窗户,惊慌地往里扫了一眼,像是怕他们跑了。周大贵看这情况,心里发闷,问道:“出了什么事啦?”

“少废话!”看守警察喀丁一声,把小窗户关上了。

“我看你们这江山也坐不稳。”周大贵只嫌不解气。

过了一阵,听不见响动了,又像死一样的沉静。上午侯老奎送来两包烟,大家多天没有抽过烟,这回都一齐使劲地抽着,七八个火头在黑屋子里一闪一亮,倒增添了一些生气。马英忽然想起老头子,怎么不听他呻吟了,忙叫道:“大爷!大爷!”

一连叫了好几声,没有答应,大家慌了,都围过去,用烟头一照,老头子脸色惨白,那突出来的嘴巴紧绷绷地合着。马英把他抱起来,大家一齐喊他,叫他,他再也不答应了,他死了。

周大贵跳起来,用双手捶着门喊道:“来人!来人!”

“干啥?”老警察从小窗口伸进他那松皮脑袋,向死者扫了一眼,把胡子嘴一噘,“有什么大惊小怪,在这里是常见的事。”

“常见的事,你们就是拿人命不当回事!”周大贵举起胳膊就要打,马英忙把他拦住:“你怪他做什么,他是没有脑袋的人。”

一会儿老警察又带来一个人,把老头子拖出去了。老头子一去,屋子里显得空了、静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联想到自己的命运,又想到马英的话,是啊,如今咱们中国人犯在鬼子的手里,人家要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肖阳转过脸来对马英低声说道:“我看再不能就这样活受下去了,反正他妈的是死,不如跟鬼子干!我看你就领着大家伙干吧!”

“只要你领头,我就跟着干,下他娘油锅也行!”周大贵也在旁边凑过来道。

“干!干!”

“反正是活受罪!”大家也附和着说。

“低声点,低声点。”马英看大家的情绪很高,就说:“好吧,咱们都是患难之交,可要齐心,千万不能走漏风声,不管鬼子把我们弄到哪里,我们都要团结得紧紧的,跟鬼子干!”

黑暗中,十一个人都使劲地握紧拳头。他们聚集在一起才只几天,可是亲密得就像老战友似的。马英想:是啊,敌人不仅教育我们,还帮助组织我们,倒像我们的“老师”。

大家在里边唧唧咕咕,惊动了看守警察,用枪托子捣着门骂道:“再唧咕,一齐砍了你们!”

老警察听到了,走过来打开小窗户,平静地说道:“安静点,安静点。”

“到底出了什么事啦?”马英问。

老警察因为侯老奎的关系,又见马英是个文人,所以他对马英的态度和对别人就显然不同。

“要开全县大会了,杀一个女八路!”老警察似乎颇有兴趣地说道,“老婆子五十多岁了,可是真有种,大概是喝了共产党的迷魂汤啦。太君什么法子都使了,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他娘的,一个老大娘有什么罪过!”周大贵愤愤地说道。

老警察用手指比了个“八”字:“她儿子是这个的游击队长。”

马英的心忽然跳起来,这老大娘是谁,莫非就是娘么?他慌忙问道:“可知道那女八路姓什么?”

“听说是姓马……”

轰!马英脸前就像打翻了花篮子似的,红红绿绿,眼花缭乱,他的头晕了:娘,你就这样被敌人残杀了!……娘,你死的光荣,死的伟大!我永远要记住这笔仇恨!马英气得用拳头敲得墙壁嗵嗵响。

惊动了旁边的肖阳,他问道:“你做什么?”

“我恨这些强盗!”马英说。

“你不是说吗,鬼子混不长,总有一天……”肖阳反而安慰他道。

“郑股长,回去啦!”忽然听见老警察说话声。

“多加小心。”这是郑敬之的声音。

马英想:郑敬之,这个杀人不见血的汉奸,他决不会放过我的,我要早作准备,看来他还想放长线钓大鱼,真是妄想!马英转过脸来对肖阳说:“万一敌人要把我杀了,你要领导大家干,可不能散伙!”

“你怎么说这话,不会的。”肖阳说。

“也说不定……”马英觉得不好再往下说了。

郑敬之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老娘说:“你是怎么了?”

“洞挖好了吗?”

“挖好了。”荷花在一旁抢先答道。

可是人怎么出来呢?……他正在发愁,忽然李小黑来了,他把郑敬之拉到一边低声说:“我有办法了,你看行不?就说红部 提审,把大娘押出来。”

“那你呢?”

“我也藏在你家里。”

“你真行!”郑敬之使劲捏住李小黑的两臂,可是接着他忽然把手松了说:“今天晚上不是你的岗?”

“我已经和他们换了,晚上九点钟。”

郑敬之以前只把他当做一个单纯的富有正义感的小孩子,没想到在这紧急关头,竟能冷静地想出这样的妙策。他和李小黑是在最近偶然相识的:那是三天前对马大娘进行第二次审讯完毕后,回来的路上,他看见李小黑偷偷地哭,于是上去扳住他的头问:“哭什么?”李小黑一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晚上他便把李小黑叫到家里盘问。李小黑隐瞒不过,只得把实情讲了出来:他原是衡水人,日本人说他哥哥是八路,把他母亲抓了去,打死在监狱里,他看见马大娘,想起母亲,故而啼哭。郑敬之听了心中暗喜,表面上却恶狠狠地说道:“原来你家里私通共产党,如今又同情八路,该当何罪!”李小黑脸一红,指着他骂道:“狗汉奸,你去向鬼子报告吧,我不怕死,总有一天……”郑敬之上去用手捂住李小黑的嘴,他的心激烈地跳动着,在这一团黑暗中,他终于看到一个火花在眼前爆发开来。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后来郑敬之才知道李小黑的哥哥真是一个八路军,而且和他在南宫一起受过训,于是更加信任李小黑了,他要让这个火花更加闪亮起来。这时他望着李小黑那奋不顾身的神情,白胖的脸兴奋得红了,高兴地说:“好吧,就这样办,九点二十分钟行动,我在胡同口接你!”

李小黑回到看守所。等到九点钟去换岗了,那站岗的交班时对他说:“黄警长刚才来交代,红部马上就来提人夜审。”

“警长呢?”李小黑不由心跳起来。

“出去了。”

李小黑不能再等了,一不做,二不休,看看四下无人,低下头对马大娘说:“大娘,我们要救你走了。”

“啊!什么?”马大娘问道。

“救你走!”

马大娘看着这个态度恳切的孩子,说不出话,将李小黑抱住,眼泪流了下来。李小黑说:“别哭了,这就走,咱们就当做提审的。”

他让马大娘在头前走,他在身后紧握着枪,推上子弹,便押着马大娘走出来。

“上哪去?”大门口站岗的问。

“红部提人。”李小黑只管往外走。

“怎么只一个人押?”那门岗问道。

“那谁知道。”李小黑转过脸来不耐烦地说,“警长叫我一个人押,我有什么办法。”

“刚才黄警长交代了,红部是说要提人哩。”另一个门岗说道。先前说话的那门岗也就不再作声。

李小黑暗地里捏了一把汗,朝前走了几十步,便急忙拐进胡同。就在这时前面走来一人,李小黑赶紧拉马大娘躲在一个突出来的墙角后面。那走来的人正是黄警长,他隐约地看见前面有个黑影一闪,就喝道:“干什么的?”

李小黑屏住气,把枪准备好。那黄警长以为是眼看离了,没有再理会,朝前走去,他走到大街,大街上来了几个人。

“黄警长,我们正找你呢!”那是伪军小队长王洪建的声音。

“提人吗?好,走。”

李小黑一听,吓了一大跳,这里离看守所只几十步远,他们不是很快就会发觉吗?想到这里,他架起马大娘就跑。那黄警长听到胡同里有人跑,更加不放心,就对王洪建说:“你先走一步,我就去。”

说罢他便朝胡同里追来,李小黑听到后边有脚步声,更加慌了,拖着马大娘跑。他们跑得慢,那家伙追得快,他已经看清前面两个人的影子。马大娘对李小黑说:“你快跑吧,不要管我了。”

“那怎么行!”李小黑还是拖着她只管往前跑。

“再跑我就开枪了!”黄警长在身后喊道,声音是这样近。李小黑想不开枪不行了,转过脸来就是一枪,正打在黄警长的腿上。这时敌人已经发觉马大娘不见了,又听见枪响,到处吹起哨子……这里离郑敬之家已不远,拐过一个胡同就到了。李小黑索性把马大娘背起来往前跑,郑敬之家没有上门,他一头便蹿了进去。“快藏起来!”郑敬之说罢,就掂着枪往外跑,刚拐过胡同就听见黄警长坐在地下叫道:“郑股长,犯人朝你那边跑了。”

郑敬之二话不答,照准他的脑袋给了一枪,这家伙就这样糊里糊涂完蛋了。他随即一手抱住这个倒霉的家伙,一手顺街朝前打枪。这时王洪建带着队伍从屁股后赶来了,问道:“怎么回事?”

“黄警长被反叛打死了!”郑敬之答。

“反叛呢?”

“正前方。”

王洪建带着队伍向前追去。

这天晚上敌人直闹了一夜,第二天又戒严一天,进行大搜查。自然是一无所获。这件事使中村大伤脑筋,将看守所的一班看守警察全换了,警察局长也挨了一顿臭骂。

晚上,一切事情都过去了,郑敬之心上像放下一块石头。他坐在司法股的办公室,看看所有的人都回家了,就把老警察唤来:“把那个姓常的带来。”

老警察走到小黑屋前,打开小窗户,向马英点了点头:“出来。”

马英知道出了事情他跟大家一一,握手,说道:“”再见吧!大家都摸不着头脑,惊慌地望着马英一。马英跟着老警察直走向后院。

“那个老大娘呢?”马英走着问道。

“毙了。”老警察说。这原是上司交代了的。

马英听罢,愤愤地大步朝前走去。

“报告!”走到司法股门前老警察喊了一声。

“进来。”

马英跟着老警察走进去,只见郑敬之一人坐在写字台前,大声说道:“怎么只带来一个?都带来!”

老警察不敢回话,来了个立正,向后转,出去了。

一阵喜悦的心情在郑敬之脸上出现,这是敌人进城以后第一次和他的老战友单独站在一起,有多少话要说啊,而首先要讲的,是要报告给他一个好消息……就在这一霎时,他看见马英锋利的目光,就像是两把刀子盯住他,他正要开口,马英一步蹿上来,啪的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双手揪住他的衣领骂道:“叛徒!汉奸!杀人不见血!你要干什么,你就痛痛快快干吧!”

郑敬之挨过鬼子宪兵队长的打,警察局长的打,可是第一次挨了自己同志的打,泪花从他眼里滚了出来,滚在他那白胖的脸上:“放开手,你冷静一点,你母亲已经被救出去了。”

“撒谎!撒谎!”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马英慢慢把手放开了:我打的究竟是什么人?是敌人还是同志?……他无力地靠在门上。

“报告!都带来了。”

“进来。”

十一个人站在地下,郑敬之整了整警服,大声对他们说道:“明天送你们去受训!” 7OafdvK5JuHgI9AJsoJfx8qFI3obVov6CWAHm76EoP8G7Yl6u3xPbkTiIMvgq4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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