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从“和亲”到“和蕃”

汉朝实行的和亲政策，是中原王朝对周边诸国采用的怀柔手段，是强邻环伺的特殊历史环境下的产物 。经过五胡十六国的纷乱时期，隋唐帝国重新一统天下，汉朝以来的和亲政策随之出现变化，更多的是成为对周边亲中原王朝民族的一种奖掖。因此，唐朝不是在羸弱之时，临时抱佛脚以和蕃应急，而是在国力最为强盛之际，即太宗的“贞观之治”、玄宗的“开元之治”时期，充满自信地推行和蕃政策。

综合《旧唐书》《新唐书》的记载，从贞观十四年（640）到长庆元年（821）的约200年间，和蕃的次数达到16次，兹列表如下：

从上表可知，所谓的“和蕃公主”，在唐太宗与唐玄宗时期，均以宗亲之女或家臣之女冒顶，主要是给周边民族一个名分。直到唐肃宗治世，首次有真正的公主远嫁异邦。围绕这位宁国公主的故事，还得从“安史之乱”说起。

天宝十四载（755），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联合突厥、同罗、奚、契丹、室韦等在范阳起兵，挑起席卷东亚的世纪大战，史称“安史之乱”。唐朝因歌舞升平已久，军民疏于战备，故向回纥借兵平乱。

至德元年（756），唐肃宗李亨在朔方节度使驻地灵武（今属宁夏回族自治区）即位，遣李承寀（一作“采”）出使回纥，开启大唐与回纥联姻的序幕。《旧唐书》载：“遣故邠王男承寀，封为燉煌王，将军石定番，使于回纥，以修好征兵。及至其牙，可汗以女嫁于承寀。”《资治通鉴》云：“敦煌王承寀至回纥牙帐，回纥可汗以女妻之。”

敦煌王李承寀，系邠王李守礼之子，与将军石定番赴回纥“修好征兵”，结果被回纥可汗看中，赐公主为其妃。这事对刚刚取代玄宗登基的肃宗是一大喜讯，不仅李承寀得“拜宗正卿”，回纥公主也被册封为“毗伽公主”（《旧唐书》）。回纥可汗赐女于敦煌王李承寀，也是求回报的，目的之一是欲与大唐“和亲”。

乾元元年（758），回纥使多亥阿波等80人出使长安，葛勒可汗（英武可汗）一方面为自己求婚，另一方面为次子移地健求婚。唐肃宗答应将次女宁国公主嫁给葛勒可汗，将仆固怀恩之女嫁给其子移地健。《旧唐书》记载此事甚详：

（乾元元年）六月戊戌，宴回纥使于紫宸殿前。秋七月丁亥，诏以幼女封为宁国公主出降。其降蕃日，仍以堂弟汉中郡王瑀为特进、试太常卿、摄御史大夫，充册命英武威远毗伽可汗使；以堂侄左司郎中巽为兵部郎中、摄御史中丞、鸿胪卿，副之，兼充宁国公主礼会使。特差重臣开府仪同三司、行尚书右仆射、冀国公裴冕送至界首。癸巳，以册立回纥英武威远毗伽可汗，上御宣政殿，汉中王瑀受册命。

《新唐书》列传第八载：“萧国公主，始封宁国。下嫁郑巽，又嫁薛康衡。乾元元年，降回纥英武威远可汗。”宁国公主原称萧国公主，是唐肃宗的次女，此前有过二次短暂而不幸的婚姻，然而第三次婚姻非同寻常，远嫁他乡对唐人来说犹如生离死别。《旧唐书》记载当时的情景：

甲午，肃宗送宁国公主至咸阳磁门驿，公主泣而言曰：“国家事重，死且无恨！”上流涕而还。

王瑀护送宁国公主至回纥王牙帐，见可汗“衣赭黄袍，胡帽，坐于帐中榻上”，站立不拜，可汗叱之：“两国主君臣有礼，何得不拜？”王瑀理直气壮回应：

唐天子以可汗有功，故将女嫁与可汗结姻好。比者中国于外蕃亲，皆宗室子女，名为公主。今宁国公主，天子真女，又有才貌，万里嫁与可汗。可汗是唐家天子女婿，合有礼数。岂得坐于榻上受诏命耶？！

至是，可汗起身奉诏，接受册命，册宁国公主为可敦——回纥王后。同年十二月，“回纥使三妇人，谢宁国公主之聘也”，即回纥以三妇人嫁入大唐，作为迎娶宁国公主的回报。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新婚不过数月的葛勒可汗，于乾元二年（759）四月猝死。回纥官员按当地习俗“欲以宁国公主殉葬”，宁国公主坚决不从，义正辞严地驳斥：

我中国法，婿死，即持丧，朝夕哭临，三年行服。今回纥娶妇，须慕中国礼。若今依本国法，何须万里结婚？

最后采取折中的办法，即按“中国法”持丧而不殉葬，同时“依回纥法，剺面大哭”。宁国公主因为无子嗣，因祸得福获准回到大唐，“秋八月，宁国公主自回纥还，诏百官于明凤门外迎之”（《旧唐书》）。

宁国公主的婚姻传奇到此告一段落，但大唐与回纥的血缘交流还有续篇。贞元七年（791）五月，回纥遣使律支达干等来朝，通告小宁国公主死亡的消息。闻其死讯，唐德宗为之“废朝三日”，那么这个“小宁国公主”又是何许人也？《旧唐书》记载：

肃宗以宁国公主降回纥，又以荣王女媵之；及宁国来归，荣王女为可敦，回纥号为小宁国公主，历配英武、英义二可汗。及天亲可汗立，出居于外。生英武二子 ，为天亲可汗所杀。无几薨。

原来宁国公主出嫁英武可汗之时，唐朝宗室荣王李琬之女随嫁；英武可汗去世后，按当地习俗嫁给继任的英义可汗，并被册封为“可敦”；天亲可汗即位后杀其二子，因而“出居于外”，入蕃33年后郁郁而终。

此前，乾元元年（758）英武可汗次子移地健娶仆固怀恩之女为妻，其登基后为英义可汗，封仆固怀恩之女为“光亲可敦”，大历三年（768）光亲可敦死，唐代宗以仆固怀恩之次女为“崇徽公主”嫁之，再加上英武可汗去世后迎娶的“小宁国公主”，英义可汗共有三位唐人妻子，可以说大唐与回纥的通婚达到一个高潮。

英义可汗之后的天亲可汗，贞元四年（788）娶唐德宗之女咸安公主为妻；元和三年（808）保义可汗即位，于长庆元年（821）遣使长安请婚，不果而卒；继任的崇德可汗继续遣使长安请求和亲。唐穆宗许以胞妹、唐宪宗之女为太和公主下嫁。此事轰动朝野，诗人多有吟诗，如杨巨源《送太和公主和蕃》：

北路古来难，年光独认寒。

朔云侵鬓起，边月向眉残。

芦井寻沙到，花门度碛看。

薰风一万里，来处是长安。

纵观以上唐代和蕃公主悲欢离合的故事，虽然不能排除政治外交的因素，但事实上促进了各民族之间的血缘交融与文化交流，为东亚各民族的和睦相处、共同发展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最后再附记一则考古发现。

1891年，有人在西伯利亚南部一个偏远的湖中，发现一座造型奇特的古城堡遗址。20世纪五六十年代，苏联考古学家对此处进行过考古挖掘，但未能揭开城堡主人身份的谜团。2015年有媒体报道，俄罗斯科学家再次进行考古发掘，发现这座名叫“博尔巴任”的城堡遗址，整体呈方形的建筑物地基、与建筑物正面相连的成对楼梯、立式梁房屋结构、支撑屋顶的雕花顶梁、雕有吉祥图案的赤陶浮雕等，明显具有中国唐代的建筑风格。

这处名为“博尔巴任（Por-Bajin）”的古城堡遗址，位于今俄罗斯南部图瓦共和国小镇昆古尔图克附近，占地约4公顷，距离在今蒙古国境内的回纥都城仅两天路程。从地理位置、建筑形制、房屋结构、工艺水平等综合因素考量，专家们推测该城堡不似当地官府或民宅，可能是远嫁回纥的唐代宁国公主的行宫。 zpMajGOHNpWfMx66qG4znSPjnGzK6U8ljoBPyXdEp0skoC3jakc6cSUOtwoRhg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