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人物传记中读到:有些人或是经过长期艰难的历练,或是碰到偶然的机遇,终于选择了某个领域中的事业不懈奋斗,从而取得了巨大的为世瞩目的成就。在作者笔下,那一选择对他们好像是至关重要,且适得其时,适得其事,否则他们可能终身碌碌无为或默默无闻。
但是,历史上也还有这样一些思想的巨人,他们具有多方面的创造性天才,很难为一个领域所束缚,要是还有一颗总不安分、永远探索的心灵的话,就更其如此。
于是,在他们天才所及的那些领域,他们投身于哪个领域,就会是哪个领域的幸运。
这时,也就不是一个人适得其事,而是一个领域适得其人了。
布莱兹·帕斯卡尔(Blaise Pascal,1623—1662)就是这样一位思想的巨人,是法国17世纪一位著名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发明家、哲学家、散文大师和宗教圣徒式的人物。
他只活了三十九岁。三十九岁——这个年龄刚过但丁《神曲》所说的“人生的中途”不多久,还不到孔夫子所说的“不惑之年”。他在三十九岁就已溘然长逝,而在他的身后却留下了丰硕的成果和高耸的纪念碑。他横跨哲学、科学、文学、宗教几大领域,而且在这几大领域里都不是简单地涉水而过,溅起些表面的水花,而是影响到了水下的深流,做出了使今天这四个领域的历史撰写者都不能不为之瞩目的业绩。
然而,他实际上又是不在乎,甚至蔑视所有世俗的成功的。他只是读书、写作和思考,尤其是思考,写作则是在思想不可遏止的时候,这时的写作自然也就像一道喷涌的河流。他的思考深含渴望与追求,而且是一种奔向无限和永恒的渴望和追求。
当我们注视帕斯卡尔的画像,首先注意到的就是他那双眼睛,那一双忧郁而深邃的眼睛。有一幅画:在坐着沉思的帕斯卡尔背后,一个巨大的耶稣蒙难的十字架,恰和他桌上摆着的科学仪器构成一种强烈的对比。但那只是一种外在的对比。更深刻和更复杂的东西是在他的心里。
当我们面对一个人或者他的画像,我们想努力瞥见一点他内心和个性的秘密,我们对他的外观最能寄予希望的是什么?难道首先不是他的面容,尤其是眼睛吗?眼睛是人身上最具精神性的部分。我们爱上某一个人,有时就只因为那一双明眸,或者再加上唇间的微笑。我们用眼睛去看人,看到的也是眼睛,我们注视的是那能注视我们的东西,我们期望在视线的交流中达到某种心灵的相通。
帕斯卡尔的身体是孱弱的,但是,这是一种也许会使人感到痛苦却丝毫不容耻笑的孱弱,我们在怜惜他的身体的同时也应当怜惜我们自己的精神。我们还是来读他的书,来了解他的思想吧!在这种阅读中,一颗敏感的心灵会从字里行间觉察到那一双忧郁和深邃的眼睛,感受到一种力求彻底和无限的精神。我们确实可以毫不夸大地说,帕斯卡尔以他的孱弱之身,以他自己短暂的一生,真正实践了自己的名言:
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他;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于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思想——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