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9年5月4日,第三阶级的621位代表穿着资产阶级的黑色礼服;后边跟着285位贵族,戴着羽饰的帽子,穿着金色镶边的礼服;接着是308位教士(职位高的教士着紫色袍子以区别他们的身份);然后是国王的阁员与他的家属;最后是路易与王后,全部以旗帜与乐队开道,并由军队护随,走向指定的会议地点,距凡尔赛王宫不远处的小快乐大厦(Minor Diversions)的会堂。欢欣鼓舞的群众立于行列两侧。有些人因欣喜与希望而流泪了,他们从这些敌对阶层的融洽场面中,看到了在仁慈的国王领导下的和谐与公正的保证。
路易向集合的代表演讲有关国家濒临破产的情形,他归因于“耗费巨大而光荣的战争”。他要求他们设计并批准增加国家收入的新方案。内克继续做3个小时的统计说明,这甚至使革命蒙羞。次日,这种各个阶级的融洽消失了。教士聚集在毗邻的较小厅堂内,贵族则在另一处。他们认为,像在175年以前召开的最近一次三级会议一样,每一阶级应分开讨论与投票,而且未经所有阶级与国王同意,任何提案不应变成法律。让阶级来决定提案,结果是将所有一切权利让给了第三阶级。很明显,许多较穷的教士愿意袒护平民,有些贵族——拉法耶特、奥尔良与赖古德公爵——危险地怀有自由主义的情操。
一场长期的精神之战因此发生。第三阶级可以延缓须由他们核准才能实施的新税收,然而国王焦急地等待着新税收。人民具有的是年轻、活力、雄辩与决心。里克蒂·米拉波伯爵带给他们他的经验与勇气,及他的思想与声音的力量;内穆尔提供他的重农主义的经济学知识;穆尼耶与安东尼·巴纳夫带给他们法律知识与策略;巴伊,已经是一位成名的天文学家,他以冷静的判断来调和大家激烈的争论;罗伯斯庇尔用永续的热情表示一个人将不缄默,直到他随心所欲。
1758年出生在阿拉斯的罗伯斯庇尔并不知道,从1789年算起,他只有5年时间可活了。大部分时间,他都在事件中心点或附近活动。他的母亲在他7岁时去世,他的父亲在德国失踪,遗下的4个孤儿由亲戚抚养长大。罗伯斯庇尔赢得巴黎路易学院的奖学金,取得法律学位,在阿拉斯开始律师生涯。因为他鼓吹改革,博得美名,成为阿图瓦省的代表之一参加三级会议。
罗伯斯庇尔的容貌不利于他的演说。他仅有5英尺3英寸高,他唯一的优点是精干。他的面孔宽阔而扁平,并留有天花落下的麻子 。他的眼睛视力差,戴着浅蓝色的眼镜,卡莱尔因此称他为“海绿色的罗伯斯庇尔”。他拥护民主政治,并保护男性投票权,虽然有人警告此举会使最底层的人成为统治者和一切的标准,他却不顾及。他的生活像底层社会的平民一样简单,但是他不模仿无套裤汉。他穿着整洁的深蓝色燕尾服,及膝的马裤或丝制的裤子。在盛装与擦发粉前,他很少外出。他与木匠迪普莱同住在圣誉街上。他在家中用膳,而且靠他18法郎一天的代表的报酬过活。不久他从那尘世最低处迁至巴黎最高级处,随后至法国最高级处。他多次谈论道德,当然他也遵守道德。公开场合的他严肃而冷酷,在私下里他却慷慨、热情,而且极愿为人服务。菲利普·邦纳罗蒂十分了解他。他似乎很能控制自己,不受女人的魅力诱惑,他将他的感情放在他的弟弟奥古斯丁与圣茹斯特身上。无人会指责他的性道德,金钱不能收买他。在1791年的巴黎沙龙画展中,一位艺术家展出一幅他的画像,简单地标上“不能收买的”几个字,似乎也无人批评过这个名词。罗伯斯庇尔认同孟德斯鸠的观念——视道德为一个成功的共和国不可缺少的基础,没有不能收买的投票者与官员的“民主政治”将是赝品。他赞同卢梭的观点——“人生而善良”的见解,及“民众的意愿应是国家的法律,任何人固执地反对大众的意志无疑应判死罪”。他赞同卢梭的看法——某些宗教信仰对心境的平和、社会秩序及国家的安全和生存,是不可缺少的。
一直到罗伯斯庇尔接近生命终点时,他似乎仍不怀疑他对民众意志判断的正确性。他的精神比他的意志薄弱,他的大多数想法来自阅读或充满革命气氛的标语。他死得太早了,因而未获得足够的人生经验或历史知识,未以耐心的观察或公正的见解遏止他抽象或凡俗的观念。他忍受着我们共同的失败——他不能将他的自大从自己眼中除去。他表现的热诚使他自己信服——他过分自信和虚荣。“那个人,”米拉波说道,“将来大有希望——他相信他所说的一切。”最终,他走向了断头台。
在国民会议的两年半时中,罗伯斯庇尔做了约500次演讲,一般都太长而不能令人信服,而且过于诡辩而不够优雅。但是巴黎的群众了解他演讲的要旨,因为演讲而喜欢他。他反对宗教歧视或种族歧视,建议解放黑奴,并立志成为人民的护民官与保护者。他接受私有财产制度,但希望普及小规模企业,使之成为巩固民主政治之经济基石。他称财富不均等为“必然与无法医治的疾病”,根源于人类天赋的不平等。在这期间,他支持受一定约束的君主政治。他认为,企图推翻路易将导致混乱与流血,最终导致比国王更专横的独裁政治。
几乎所有的代表都不耐烦地听这位年轻的演讲家演讲,但米拉波是一个例外,他注意到罗伯斯庇尔论证的详细准备与说明。另一方面,我们注意到米拉波生长在显赫而残酷的父亲阴影下的痛苦,他贪婪地吸取在旅行、冒险与罪恶中每一点有用的人生经验,了解人类的弱点及社会的不公平和贫穷,而且在十几个城市中遭到困苦。他诽谤的小册子或热烈的呼吁使他的政敌受辱,他的父亲要求国王将他关入监狱。最后,他以压倒性的胜利,被马赛与艾克斯省的第三阶层选入三级会议,来到巴黎成为最著名、最出色,也是颇受质疑的人物之一。在国家的危机中出现的智者,米拉波为历史上少有。所有巴黎知识分子都欢迎他,人们站在窗边目送他的马车通过。女人因他的桃色事件而兴奋,因他脸上的疤痕与变形而惊恐。代表们被他的演讲迷住了,虽然他们怀疑他的阶级、他的道德、他的理想。他们听说他生活越轨,喝酒无节制,而且负债累累,但是,他们了解他为保护老百姓而严责他的阶层。他们佩服他的勇气,而且怀疑他们在今后能否见到如此火山爆发般的激情。
在那些狂热的日子中,更多演讲充斥在杂志、小册子及俱乐部中。更多从事政治运动的人云集到首都,以至超过了巴黎小旅馆的容纳能力。一些来自布列塔尼的代表组成布列塔尼俱乐部(Club Breton),不久开放会员资格给其他代表,及口才好、有文笔的人。西哀士、罗伯斯庇尔与米拉波将俱乐部当成他们理想与计划的探测板与试验田。此处是那个强有力组织的第一种形态,其后被称为雅各宾派。共济会的分会是积极的,通常也袒护君主立宪政治,但是无秘密互助会阴谋的证据。
也许就是在布列塔尼俱乐部,西哀士与其他人士制定了一项策略——使贵族与教士参与第三阶级的联合行动。西哀士提醒民众,他们拥有法国2500万人口中的2400万人,为何还在犹豫该不该站出来为法国说话?6月16日,他建议在游艺厅的代表应该真诚地邀请其他阶级参加,如果他们拒绝,第三阶级的代表应宣布自己为法国的代表,而且着手制订法律。米拉波反对三级会议受国王召唤,反对三级会议在法律上受制于国王乃至被他随意而合法地解散。第一次他被大声喝倒彩。经过一晚的辩论与争斗,这个论题被提出表决:“会议将宣布自己为国民会议吗?”结果是490票赞成,90票反对。代表们自己宣誓完成立宪政体。政治上,大革命开始于1789年6月17日。
两天后,教士阶级单独集会,以149票对137票同意与第三阶级合并,较低层的教士与相识和服务过的平民共患难。高级教士们因这次背弃而震惊,联合贵族请求国王阻止阶级合并,同时提出,如有必要则解散三级会议。路易答应了他们的要求。6月19日晚上,国王即命令游艺厅立刻关闭,以容许它为三个阶级在6月22日举行的“王室会议”准备座位。第三阶级代表于20日到达时,他们发现门紧锁着,于是确认国王有意要解散他们。他们聚集在附近的一个网球场,穆尼耶建议集合在那里的577位代表,每一位应该签一项誓约:“永远不分散,而且在情况需要的任何地方集会,一直到宪法被牢固地建立。”除其中一位以外,代表们全部在这历史性场合宣誓。不久,雅克·路易·大卫将此描绘于一幅代表那个时代的重要绘画之中。从那时起,国民会议也是立宪会议。
延搁一天,王室会议于6月23日召开。国王命令一名助理代表他向联合会议宣读一项声明,表示他确信如无贵族与教会的保护,将陷于政治无能。他以不合法为由,拒绝第三阶级代表国家的声明。他答应终止徭役、逮捕令、内陆运输通行税与农奴制,但是他否决任何有损于“所有者……古代与宪法上的权力,或者前两个阶级的荣誉特权”的建议。如较高阶级同意,他保证税收公平。有关宗教或教会事务必须获得教士的批准,他以重申绝对君主政治作为结语:
如果,因为一个绝非我预料到的致命事件,你们将舍弃我于此伟大而艰难的工作,我将独自给予人民福利。我应独自视我自己为他们真正的代表……诸位先生,想想看,你们的任何计划没有我的特别许可,将不能获得法律效力……诸位先生,我命令你们立刻解散,而且明天早晨各按自己的阶级分开集会。
国王、大部分贵族与少数教士离开会堂。布雷泽侯爵宣布国王的命令,会议室必须清理。巴伊——三级会议的主席——回答道:集会的人民不能接受此项命令!米拉波责备布雷泽:“去告诉那些派你们来的人,我们依照着人民意愿来到这里,只有军队能迫使我们离开这里。”这并非实情,因他们受国王邀请而来。代表高喊“那是国民会议的意愿”,表示他们对此事的观点。凡尔赛守卫部队企图进入会堂时,一群自由主义贵族,包括拉法耶特,用他们的剑封住入口。国王询问应该做些什么,不耐烦地说:“让他们留下。”
6月25日,奥尔良公爵率领47位贵族加入国民会议,他们受到王宫内外狂热群众的欢迎,法国的卫兵在那里与革命群众友善地交流。同一天,首都发生了一次和平的革命。巴黎区域选出407人来作为巴黎选举代表,聚集在市政厅,而且任命了一个新的市政会议。王室的会议缺少军队支持,和平地退席。6月27日,国王要内克对现实让步,命令较高阶级与胜利的国民会议合并。贵族听从命令,但拒绝参加投票。不久,他们中许多人退出了会议。
7月1日,路易召集10个军团,大多数为德国人和瑞士人,前来援助他。7月10日,布罗格利公爵率领6000人的军队占领凡尔赛,另外贝桑瓦尔男爵的1万人已在巴黎四周布控。在扰乱与恐怖中,国民会议继续研究7月9日提出的新宪政报告。米拉波恳求代表保留国王作为对抗社会混乱与暴动的屏障。他描述路易为一位好心而有高洁观念的人,只是有时被浅见的顾问迷惑,同时他问道:
这些人研究过历史上任何人物,知道革命是如何开始并如何实行的吗?他们发现怎样致命的环境束缚,使最聪明的人逾越温和的界限;发现什么恐怖的刺激,使一些愤怒的人因过分注意这种恐怖,而且一想到就战栗不安吗?
代表们遵照他的忠告,因为他们也感觉到来自巴黎街道上的群众力量。但是路易对第三阶级所做的实质上的让步,并未报以适度的忠贞,内克再度被免职(7月11日),替代他的是王后顽固的朋友布勒特伊男爵,军人布罗伊被任命为陆军部长(7月12日)。此举激怒了激进派与自由派。危机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