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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

·雕刻

国王非常爱好艺术,朝廷中的王公、仕女,还有那些正渴望控制全国的百万富豪也有此好。1769年,蓬巴杜夫人设立的塞夫尔工厂开始制造硬瓷器,在历史上也是一件大事。虽然早在60年前德国人在德累斯顿和迈森两地已开始制造这种瓷器,塞夫尔的产品还是很快地在欧洲开拓了市场。伟大的艺术家如布歇、卡菲耶里、帕茹、皮加勒、法尔康涅、克洛迪翁也都为塞夫尔的瓷器做设计工作。同时,彩陶和精巧设计的软土瓷器也不断地由塞夫尔、圣克劳德、香蒂利、樊尚等厂的工人手中制造出来。

陶瓷工人、金属工人、精致家具的细工木匠、锦画织工等,群策群力为王室、贵族、财阀们设计和布置住宅。像由布瓦佐(Boizot)设计,而由古蒂埃以铜铸成的钟是当时特殊的一种饰物。古蒂埃和卡菲耶里两人擅长“奥莫卢”(ormolu),字面上是“镀金物”的意思,事实上是主要用铜和锌组合而成的合金,经过雕镂,再加以镶嵌,制成家具。精致家具的木工大师组成了一个得意而有力的公会,会员们必须在自己的作品上印上名字,作为负责任的标志。在法国,最有名的精致家具木匠是来自德国的弗朗索瓦·欧本及他的门徒亨利·里塞纳。二人参加了为路易十五制作一张“御用书桌”的工作(1769年),在设计、雕刻、镶嵌和镀金上都是用的洛可可式,国王为这张书桌花了6.3万银币。拿破仑一世和拿破仑三世都曾享用过,1870年存入卢浮宫博物馆,现在价值5万英镑。

在重视触觉价值的时代,雕刻几乎是以其最高的评价受到尊重,因为它的本质在于形式,而法国了解,艺术的灵魂在于形式,不在于色彩。于此女人又占了神祇的上风。表现出来的不是原形的自然残缺,而是敏感的雕刻家所能凝聚、构想而表现出的理想的形体和衣饰。雕像不仅装饰皇宫和教堂,还装饰了花园和公园。因此,在杜伊勒里花园里的雕像是巴黎最著名的雕像之一。而在赤土陶器、大理石器和青铜器方面,波尔多、南锡、雷恩、兰斯等地都不亚于巴黎。

库斯图二世(Coustou Ⅱ)这时制作了他最精美的作品。1764年,腓特烈二世委托他制作维纳斯和战神玛斯的雕像。1769年,库斯图制作完成后即送往波茨坦的萨斯克宫。同年他又开始为森斯大教堂制作多芬的庄严坟墓,为此他一直工作到去世(1777年)。在临终前十年他目睹了法国所有的4位显赫雕刻家的出现:皮加勒、法尔康涅、卡菲耶里和帕茹。

由于未能得到在罗马进修艺术的奖学金(grand prix),皮加勒在库斯图的帮助下自费前往。回到巴黎后,他以第一件杰作《天神信使墨丘里系缚鞋带雕像》(Mercure Attachânt Ses Talonnières)获准进入艺术学院。老雕刻家让—巴普蒂斯特·勒莫安(Jean-Baptiste Lemoyne)看到这件作品时惊呼道:“但愿那是我的作品!”路易十五也很喜欢这一雕像,于1749年送给同盟国的腓特烈二世。不过,它终于又回到了卢浮宫,现在在那里我们可以欣赏到这位年轻艺术家表现奥林匹亚众神使者的那份不耐神色的非凡技巧。蓬巴杜夫人非常中意皮加勒的作品,因此请他制作了许多雕像。他替她雕塑了一座半身像,现存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她和国王的恋情变为一般的友情时,他又以她的容貌雕刻了一座《迪瑟·阿米蒂耶》(Déesse de l'Amitié,1753年)。他制作了一座路易的雕像放在兰斯城的皇家广场(Place Royale)。他又为现在所谓的协和广场(Place de la Concorde)完成了路易十五像。他为狄德罗铸了一座铜像,刻画出他因矛盾的哲理而感到困惑的形象。他又雕刻了斯特拉斯堡的圣路易教堂埋葬萨克西遗体的墓穴塑像,使自己在历史上留名,那是热情的战士慷慨赴死以博取胜利的英勇姿态。

这一时期最受大家关注和谈论的雕像,是欧洲的知识分子选中皮加勒制作伏尔泰的雕像。内克夫人于1770年4月17日在她举办的晚会上提了这项建议。她的17位客人(包括达朗贝尔、莫雷莱、雷纳尔神父、格里姆、马蒙泰尔在内)一致拥护这个意见,而且群起捐助一切费用。但消息传出后,有人表示反对,因为除王室外,为活着的人立像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何况高乃依和拉辛在他们生前也未立过像。虽然如此,捐款仍源源而来,甚至欧洲半数的君王也参与捐助。腓特烈致送了200金路易来纪念这位老友与敌对者。卢梭也要求准予参加捐献。伏尔泰本人极力反对,达朗贝尔则劝他接受。弗雷隆、帕利索——反对他的人也表示要共襄此一盛举,但不幸遭到婉拒,哲学家的宽恕没有反对者转变得那么快。伏尔泰告诉内克夫人,他并不是雕塑的适当对象:

我年已76岁,而且身心刚遭受严重的病魔侵袭了6个星期,几乎至今仍未恢复。据说皮加勒先生要来为我塑像。但是,夫人,塑像必须有个预期。我的双眼深陷达3英寸,而双颊就像旧羊皮纸一样紧贴着嶙峋瘦骨,仅有的数颗齿牙也脱落无遗。我现在所说的并不是在装腔作势,那是确确实实的事实。一个可怜的人绝不在那样的情况下接受塑像,皮加勒一定会认为他是被玩弄了。至于我,我有自爱之德,而羞于与他见面。假如他希望停止做这件怪异的事,我会劝他略作改变,拿塞夫尔瓷器的小像作他的模特儿。

皮加勒建议为这个著名的小老头塑造裸体像,这使问题更加麻烦,但他终被劝阻了。他在6月到达费内,这位害羞的哲学家断断续续地为他坐了8天,但很不安分——要秘书为他笔录,扮鬼脸,拿室内各式各样的东西玩——使这位雕刻家大伤脑筋。他带了一尊模型回到巴黎,工作了两个月后,于9月4日公开展示他的杰作。有半数的上流社会人士前来观赏,对之大为惊讶和赞叹。该像现陈列于学院图书馆的大厅上。

这一时期,皮加勒在雕刻上唯一的劲敌是艾蒂安—莫里斯·法尔孔内(Étienne-Maurice Falconet),狄德罗曾说过一则他们之间互相仇视的有趣故事。小两岁的法尔孔内最初以制作瓷像来避免与他直接竞争。尤其是迪吕依照法尔孔内创意的设计仿塑而成的《皮格马利翁》(Pygmalion)更为可爱,它显示出这位希腊雕刻家的《加勒蒂亚》(Galatea)大理石像意欲对他说话时感到的惊讶状。那座雕像可以象征几被忘怀的一个真理:一件艺术作品必须要能传神达意,否则就不称其为艺术。皮加勒看到这个由一小块黏土塑成的具有永恒意义的作品时,他说出了一位伟大艺术家对另一位伟大艺术家经常表示的传统的赞美:“但愿这件作品出自我手!”可是,法尔孔内看到皮加勒的路易十五的像时,并未报以同样的赞美。他说:“皮加勒先生,我不喜欢你,相信你对我的感觉也一样。我看过你雕塑的那座像。要制作这样的一件作品并非不可能,因为你已完成了这一件。但是我相信是艺术就脱不了这一范畴。这并不妨害我们保持原有的作风与面目。”

在获得普遍的赞誉以前,40年的考验使法尔孔内变得很乖戾。他变得很孤僻,过“狄奥尼索斯”(Diogenic)式的简朴生活,易与人争执,贬视自己的作品,对生前或死后的名声都表示不屑一顾。《伯吉纽斯》(Baigneuse,1757年)一像使他终于成名——那是一位美丽的浴女以她的脚趾试水温的像。这时,蓬巴杜夫人对他热心起来了。他为她雕塑了《阿莫尔·梅纳森特》——爱神丘比特威胁要射出一支爱之箭的样子。他在一段时期成了雕刻界中的布歇和弗拉戈纳尔,制作出如《维纳斯与丘比特》和《维纳斯面对巴利斯的裸露像》等迷人的可爱作品。他在设计大烛台、小喷泉和小塑像方面独具匠心。他用大理石雕刻了现存于卢浮宫的“三美时钟”(Clock of the Three Graces),他以音乐代表蓬巴杜夫人,使她芳心大悦。1766年,他接受叶卡捷琳娜二世的邀请前往俄国。在圣彼得堡,他雕塑出他的杰作——彼得大帝的马上雄姿。他与狄德罗和格里姆共享女王的荣宠。为她工作了12年后,他与女王及她的大臣们发生了争执,愤然离开俄国,回到巴黎。1783年,他遭麻痹症的侵袭,其后的8年中,一直待在屋内,这更加强了他忧郁的人生观。

卡菲耶里可算是比较愉悦的一位,他的父亲雅各是前一时期中主要的铜像铸造者之一,为他铺陈了成功之路。他以一座留着胡须的老人像,在早年就获准进入艺术学院,该像取名为《河》(Le Fleuve)。法国喜剧剧院请他以法国戏剧家的半身像来装饰厅廊。每个人对他那理想化的高乃依、莫里哀、伏尔泰等人的雕像都感到很满意。他的杰作是一尊剧作家让·罗特鲁的半身像,那是中年的阿塔格南——垂发、鹰眼、狮子鼻、卷卷的胡须,这是雕刻史上最佳的半身像之一。皇家歌剧团由于羡慕法国喜剧剧院,因此怂恿卡菲耶里为他们的主角作像。他为卢丽和瑞米塑了像,但如今都已佚失。一座可爱的《少女》(Portrait of a Young Girl)仍保留着,那可能是歌剧中的一位芭蕾舞女,一对羞怯的眼睛和高耸的胸部构成了美妙动人的组合。

杜巴利夫人喜爱的雕刻家是帕茹。帕茹在罗马做过例行的见习后,因为接受了皇家的委任和国外的订货而成名甚早。他为这位国王的新妇作了12座像,藏在卢浮宫的那座穿着典雅的雕像栩栩如生。应国王的要求,他为国王的花园塑造了布丰的像,然后加上笛卡儿、蒂雷纳、帕斯卡和波舒哀的像作为纪念。他的最佳作品是他用来装饰凡尔赛歌剧院包厢最底层的浮雕。他的寿命很长,活到为路易十六雕像,哀悼他被送上断头台,而且目睹拿破仑横扫欧陆。

·建筑

在这18年中,法国可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建筑物?不多。教堂对于这残存的信仰而言已经太宽敞了,而宫殿已激起那些受饥馑侵袭的群众的嫉恨。由于在赫拉库兰尼姆(Herculaneum,1738年)和庞培(Pompeii,1748—1763年)的发掘物,而对罗马式建筑重新燃起的兴趣是古典式建筑复兴的开端——简朴而庄严的线条,圆柱和山形柱的面,有时再加上宽敞的圆顶。皇家建筑学院的教授雅克—弗朗索瓦·布隆代尔极度推崇这种古典的形式,而他的继承人朱利恩—戴维·莱洛于1754年发表了一篇论文,更加速了对这种建筑的推广与爱好。凯吕斯伯爵在遍游意大利、希腊和近东之后,出版了一册7卷划时代的书,并附有一些他自己的插图详加解说。整个法国艺术界,甚至法国的礼仪,都受到此书有力的影响,而反对巴洛克式奇形怪状的建筑和洛可可式的繁复建筑,进而寻求古典式的纯线条。因此,1763年,格里姆告诉他的追随者说:

过去几年里我们一直极力寻求古的纪念物和形式。这种偏好变得如此普遍,以至于现在每样东西都是希腊式的,从建筑物到女帽皆然。我们女士们的发型是希腊式的,我们的绅士们如果手上不提一个小小的希腊式箱子,那是很不体面的事。

而狄德罗,这位中产阶级浪漫主义的倡导者,突然也屈服于新潮流(1765年),读了温克尔曼(Winckelmann)的《古代艺术史》(History of Ancient Art)的译本。他记述道:“我觉得似乎为了能懂得如何观察自然,我们必须先研究古物。”这句话本身就是一大变革。

1757年,苏夫洛(Soufflot)开始建造圣吉娜维芙修道院,这是路易十五在梅斯城卧病时,即立誓一俟他恢复健康就要为巴黎的守护神建造的。国王亲自奠立第一块基石,而这座大厦的建造,在法国“成为18世纪后半期的伟大建筑事件”。苏夫洛把它设计成罗马寺庙的样式,有雕刻山形的回廊和科林斯式的圆柱,与4个突出部分在三重圆顶下中央唱诗班席位上的一个希腊式十字形交会。建造中每个阶段几乎都有争论产生。由于设计受到攻击而烦恼泄气的苏夫洛,在建筑未完成时就去世了(1780年)。他设计的用来支持圆顶的四支脚柱的确太弱,因此夏尔—艾蒂尼·屈维利耶以更美的一圈圆柱来取代脚柱。这个古典复兴的杰作由于大革命而通俗化了。为了纪念阿格里帕在罗马的杰作,它被改名为帕特农万神殿,在新的社会下成为“众神”的葬身处,甚至伏尔泰、卢梭和马拉也埋葬在这里。它不再是基督教的教堂,而成为异教徒的坟场。它的建筑和命运象征着异教压倒基督教的胜利。

古典形式在1764年开始建造的第一座抹大拉教堂赢得另一次胜利,柱廊和平顶甬道代替了拱门和圆顶,而有一座圆顶加盖于唱诗班座位之上。拿破仑在它未完成时予以废弃,成为今日该处更古典的抹大拉教堂。

经过路易十四时巴洛克式的繁盛、路易十五时洛可可式的优雅,如今在路易十五治下又返归庄严的古典形式,正是转移到路易十六形式的一部分——建筑、家具和装饰品都以这位上断头台国王的名字为名。艺术本身已试着从无以计数的曲线和过多的装饰变为直线建筑形式的简朴式样。就好像基督的衰亡夺走了哥特式的狂喜,而使艺术除了转向没有神祇、紧附俗世的斯多葛的冷漠外,别无他途。

这一代最伟大的建筑师是加布里埃尔,他生于建筑世家。路易十五于1752年授命他重建贡比涅的一个古堡。他在入口处设计了一个具有古希腊最古朴的圆柱、齿状装饰的飞檐和未经装饰的栏杆的希腊门廊。他以同样的建筑形状重建了凡尔赛宫殿的右翼(1770年)。在同一座宫殿内,他加建了一座精致的歌剧院(1753—1770年)。泛红的圆柱、精心雕刻的飞檐和漂亮的门廊使这座歌剧院的内部建筑与装饰成为法国歌剧院中最美的一座。路易国王厌倦了宫廷的公开场面和形式化的繁文缛节,要求加布里埃尔在隐蔽的树林里为他建一座小型宫殿。加布里埃尔选择距皇宫1英里的地点,盖了一座法国文艺复兴式的小特里阿农宫(1762—1768年)。蓬巴杜夫人曾希望于此享受私人生活和安逸,杜巴利夫人也曾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在凡尔赛鼎盛时期快乐无忧的日子里,路易十六的妻子玛丽·安托瓦内特把这里当作她理想的静养处。

·格勒兹

在贵族家庭里,绘画是很受人喜爱的装饰品。雕像冷淡而缺乏色彩,它们仅能满足视觉和心智的喜好,而不能满足心与灵的需求。绘画可以反映情绪和趣味的变化,而且人的躯体维持蛰居不动时,它能导引其精神至旷野、树荫下或观赏远处的景物。克洛德—约瑟夫·韦尔内(Claude-Joseph Vernet)画了许多行驶于法国河海上的船只。一则很有名的讽言上记载:路易十五认为法国无须再建造船只。法国政府雇请韦尔内去参观各个港口,并画下停泊在那里的船只;他的画使法国为自己拥有的舰队感到无限骄傲。狄德罗获得了一张韦尔内的海景和风景画,他给予这幅画的评价非常高,他向上帝祈求道:“我愿舍弃一切,请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收回,是的,全部,只除了韦尔内以外!”此外还有罗贝尔,他被称为“废墟中的罗贝尔”,因为他画的风景中几乎都有罗马的古迹,像尼姆的加尔河桥。勒布朗夫人说,在巴黎的沙龙里他是“不可或缺的”,虽然他嗜吃如命。还有弗朗索瓦—于贝尔·德鲁埃(François-Hubert Drouais),他以敏感的肖像画法为我们留下了瑟诺女侯爵可爱的影像,及查理十世和他妹妹玛丽·阿代拉伊德天真无邪的童年。但是,且来仔细瞧瞧格勒兹和弗拉戈纳尔。

格勒兹是画坛的卢梭和狄德罗,他以感情润色,使自己成为中产阶级的阿佩莱斯(Apelles,公元前4世纪的希腊画家)。感情比矫饰更令人愉悦,而且也不会像矫饰那么肤浅。我们要宽谅格勒兹只见到和画到生命中愉快的一面,宽谅他喜爱孩子们快乐的冒险、美丽少女易逝的天真和中产阶级家庭中的谦和满足。如果没有格勒兹和夏尔丹,我们很可能会认为整个法国都已衰颓腐败,认为杜巴利夫人是法国的典型,而维纳斯女神和战神玛斯是它唯一的神祇。但衰颓的是那些贵族,腐败的是路易十五,陷入革命的是贵族政治和君主政体。除了乡村和城市里的暴民外,大部分人保留着借以挽救国运的德行,而格勒兹画的就是他们。狄德罗呼之为“法国的声音和健康”的是夏尔丹和格勒兹,而不是布歇和弗拉戈纳尔。

关于这位画家的青年时代,我们也有一些耳熟能详的故事:他想要作画,他的父亲认为那是偷懒的托词而加以禁止。这个孩子在深夜里起床画画,这位父亲在得知实情后,动了怜悯之心,送他到里昂师从一位画家学画。但不久格勒兹对里昂能学到的渐感不满,于是他前往巴黎进修。一段时期,这位年轻的天才遭受到贫穷的考验。不过,后来他在画中表现人生较好的一面是很有原因的,因为与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他发现这繁忙冷漠的社会中也掺杂着浓厚的温情。约1754年,有位艺术品收藏家拉利弗·朱利买了格勒兹的一幅画《弗米尔》(Père de Famille,1758年),狄德罗采用这个名称作为他第二部戏剧的标题,并鼓励他继续作画。皇家的艺术教师在看过他的一幅画后,推荐他为学院候选人。但是,每位候选人必须在6个月内作出一幅描写历史景物的画。而这种“历史画”并非格勒兹作画的风格,因此,他放弃了候选权,接受了阿贝·古若的资助,前往罗马旅行(1755年)。

这时他已30岁,该早已感到女性的吸引力。不是有一半的艺术品都是这种不可抗力的副产品吗?他的这种经验在罗马时达到了极致。他在罗马从事教导一位公爵的女儿拉蒂娜绘画的工作,她正值双十年华,年轻貌美,坠入情网不是很自然的吗?他长得很英俊,一头卷发,脸色红润而又愉快,他的同学弗拉戈纳尔称他为“多情的天使”(amorous cherub)。到卢浮宫看看他晚年的自画像,再想象他30岁时的容貌;拉蒂娜无可避免地以其显赫的家世而与格勒兹串演阿贝拉尔与爱洛漪丝的师生之恋,但他没有欺骗她。她提议结婚,他也渴望得到她,但是他了解一个穷画家若娶了公爵的后裔,对于她而言将是一件悲惨的事。因为无法把握是否能够自持,他决心不再见她。她因之病倒,他去看她,安慰她,但仍未改变他的决心。我们确知他因发烧和精神狂乱而卧病3个月。1756年,他回到巴黎,对古典艺术或新古典主义的复兴无动于衷。

他告诉我们说:“在我抵达巴黎后数日,不知是什么命运作祟,我路过圣雅克大道时,恰好看到巴布蒂小姐正在她的柜台边。”布里埃尔·巴布蒂在一家书店里工作,狄德罗曾买过她的书,而且好几年前“非常喜爱她”(他自己这样说)。如今(1756—1757年)她已“30出头”(格勒兹的估计),而且对老处女的生活感到恐惧。她发觉格勒兹虽不富有,但很讨人喜欢,在他去看过她几次后,她便问道:“格勒兹先生,如果我愿意,你愿不愿娶我?”与其他所有可敬的绅士一样,他回答道:“小姐,任何人如果能和像你这样迷人的妇女共度一生,不都会觉得太幸福吗?”事后他没再想到这件事,她却让所有邻近的人知道他们有了婚约。他无心加以否认,而终于娶了她,有7年之久,他们过得的确相当快乐。她长得颇为甜美,自愿充当他的模特儿,为他摆出表面上毫无意义但寓意深远的姿态。那几年内她为他生了3个孩子,有2个活着,并承继了他的艺术禀赋。

他以儿童画闻名于世。我们不能期望他有委拉斯开兹的《巴尔塔萨·卡洛斯王子》或凡·戴克的《詹姆士像》那样卓越的技巧。对格勒兹画的女孩,有时我们会因他的夸张和感伤而感到不快,在柏林的《少女的画像》(Portrait of a Maiden)即为一例。可是我们又何必排斥《天真》(Innocence)一画中的卷发、红颊和充满渴望与信任的眼神,或那未经着色的淳朴的《农家少女》(A Young Peasant Girl)及《拿着课本的男孩》(Boy with a Lesson Book)?在现存的133幅格勒兹的作品中,有36幅是少女的画像。一位住在巴黎的德国雕刻家约翰·吉尔格·维尔(Johann Georg Wille),倾囊买了许多这些将童年时期理想化的画,而且珍视它们甚过“当时最好的画”。格勒兹则把不讨人喜欢的萨克森人画作男子汉模范以为回报。这些女孩长大时,她们在格勒兹的画中变得更不自然。《挤牛奶的少女》(La Laitière)一画中的盛装打扮好像要去参加舞会,《破水罐》(La Cruche Cassée)(除了美以外)实在没有理由在水井汲水的归途中暴露出她的一边胸部。不过,在索菲·阿诺尔德(Sophie Arnould)的画像中,插着羽毛的帽子、俊俏的姿态和深红色的嘴唇似乎都很恰当。

格勒兹是夏尔丹和布歇的综合体。他确实崇尚美德和中产阶级的生活,可是他偶尔会加上夏尔丹所欲避免的感觉的魅力而再予以润饰。格勒兹抛开妇女的肉体时,他可以画出像《乡村新娘》(L'Accordée de Village)一画中表现的中产阶级家庭生活的田园风光。此画于1761年沙龙的最后一周展出,赢得了最高的荣誉,并成为当时巴黎人茶余饭后的话题。狄德罗颂扬它充满了感情,意大利的歌剧院给予它空前的赞誉而在舞台上的一幅“活画”中描叙出来。鉴定家则在画中发现了一些瑕疵——光度处理不当,色彩不调和,用笔和技巧不够完美。贵族们嘲笑它太感伤,不过长期沉浸在肉欲中的巴黎群众,就在这一年深受卢梭的“朱莉”的感动,对从画中似可听得见父亲对准新娘的道德劝诫充满了敬意。每位中产阶级的已婚妇女都能体会到母亲们让女儿冒险接受婚姻的考验时的感觉;而任何农夫对农舍中母鸡和它的小鸡们啄食,安稳地在父亲脚边的碗里喝水的那种情景,都有熟悉与亲切的感觉。马里尼侯爵立刻买下这幅画,后来国王又以1.665万枚银币买了下来,以防此画被卖出国。目前此画存放于卢浮宫中一个较偏僻的房间内,由于表面色泽的减退而损坏,在写实主义和讥诮主义的反乐观主义的情绪中被忽视。

几乎所有巴黎的艺术家都觉得格勒兹没有以深入和公正的手法表现真理和特性,而以浪漫的手法加以描绘,因此贬低了艺术的价值。狄德罗则卫护他说:“他是第一位赋予艺术以伦理道德,并以画来叙说故事的艺术家。”他对格勒兹描绘的感伤的悲剧赞不绝口,他看到《为小鸟之死而哭泣的小女孩》(The Young Girl Weeping for Her Dead Bird)一画时,他大喊:“太好了!太好了!”(Délicieux!Délicieux!)他本人也在戏剧中表现中产阶级的多姿多彩的生活和感情。他视格勒兹为不可多得的同志,给他的赞誉甚至高于夏尔丹。格勒兹对他说的话太当真了,他把自己当作德行和感情的倡导者,把自己制作的一连串含有道德教训的画送到巴黎杂志上发表,甚至在他感情还方兴未艾时,艺术界对他已开始感到厌倦。

从他被接受为学院的候选人以后12年内,一直未能拿出作为会员所需要的一幅历史画。根据学院的判断,描叙日常生活的风俗画需要的才具不如历史画需要的更为成熟的构思和表达手法;因此,只原则上接受风俗画家,但认为他们没有资格得到学院的荣誉或教授的职称。1767年,学院宣称除非格勒兹能拿出一幅历史画,否则他的画将不能于两年一次的沙龙中继续展出。

1769年7月29日,格勒兹拿出了一幅瑟普特米乌斯·塞维奴斯责备他的儿子卡瑞卡拉计划行刺他的画。学院的每位会员都看过此画。一小时后主席宣称他已被承认为会员,却补充道:“先生,你已获准入学院,但是以风俗画家的身份获准的。学院此次所做的决议是因你以往的优越作品而定的。对目前这作品则未予重视,因为此画本身的作者不值得获取此项殊荣。”震惊之余,格勒兹起而护卫此画,但会员之一指出了画中的瑕疵。格勒兹在给《前卫派》(AvantCourier,1769年9月25日)的一封信中求取群众的同情。他的解说未能令鉴赏家感到满意,狄德罗也认为学院的批评很公正。

狄德罗之所以认为此画不够完美,是由于这位艺术家的心灵因婚姻失败受到干扰所致。他指出布里埃尔·巴布蒂已堕落为一个傲慢不驯的悍妇,由于奢侈而耗尽她丈夫的资产,使他因烦恼而精疲力竭,更由于一再地不忠而使他的尊严扫地。格勒兹本人也向警察局长提出了证据(1785年12月11日),控诉他的妻子不顾他的抗议,屡次邀引情人上门。在后来的一封信中,他指控她窃取他一大笔钱,并企图“以一只水壶击破我的头”。他争取到合法的离婚,获得两个女儿的监护权,留给她一半的财产和1350银币的养老金。

他的脾气在这些打击下变坏了。对任何批评他都会感到气愤,作品受到赞扬时也没有谦虚的表示。不过群众附和他的自我评价。大批人涌向他的画室,购取他的画和复制品,使他获得不少财富。他将盈余投资在政府债券中。大革命使这些债券变成了废纸,格勒兹也一贫如洗。法国各地蔓延的阶级暴乱、政治狂热和新古典主义运动,摧毁了他以家庭幸福和平为题材的绘画市场。新政府以1537银币的年金来解除他的困境(1792年),但不久这个数目就已不敷使用,他要求政府再增加数目。一位名叫安提戈涅的娼妓来与他同居,照顾他衰弱的身体。他去世时(1805年),几乎全世界的人都已忘记了他的存在,只有两位艺术家护送他的灵柩前往墓场。

·弗拉戈纳尔

弗拉戈纳尔比格勒兹更经得起考验、更成功,因为无论在色调或技巧上,他都高格勒兹一筹。他优雅的艺术是18世纪法国妇女最后狂热喜爱的对象。

1732年,他出生于普罗旺斯的格拉斯,在他的画中渗入了出生地的芬芳和花朵及抒情诗人浪漫式的爱情,同时加上巴黎人的欢跃和哲学的疑惑。15岁到巴黎时,他要求布歇收他做学生。布歇委婉地告诉他,他只收从事深入研究的学生。弗拉戈纳尔于是进入夏尔丹门下工作。余暇时,他模拟所有他可能找到的巨画。他把一些模拟的作品拿给布歇看,布歇感动之余,终于收他做门生,并利用他年轻活泼的想象来设计绣帷的图案。这个孩子进步神速,所以布歇劝他争取“罗马奖”(Prix de Rome)。弗拉戈纳尔创作了一幅历史画《耶罗波安向偶像献祭》(Jeroboam Sacrificing to the Idols)。就一位20岁的青年来说,那真是一幅了不起的作品——豪华的罗马圆柱,飘拂的长袍,长满了胡子、包着头巾或光头的老人的面孔。弗拉戈纳尔学得很快,以至于表现于老人面孔上的特性比未经世事风霜浸染的面孔更丰富。学院把奖给了他。他在旺洛(Carle Vanloo)的画室中研究了3年,然后欣然前往罗马(1765年)。

最初他看到当地有那么多杰作时,心中觉得非常气馁:

米开朗基罗的精力令人震惊——我那种感受非言语所能表达。看到拉斐尔完美的形象时,我感动得流泪,画笔不禁从我手中滑落。最后我竟心灰意冷,也无力克服这种心境。然后,我全心全意致力研究那些也许有一天我有希望与他们一争短长的画家们。也因此巴罗齐奥、彼得罗·科尔托纳、索利梅纳和提埃坡罗才吸引了我,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时,他不再模拟那些伟大的老画家,而着手画宫殿、拱门、教堂、风景、葡萄园及其他事物的草图。因为他已深深了解铅笔画的技巧,这使他在这个艺术人才济济的时代里成为最灵巧、最完美的图案画家之一。 少数画获取了比弗拉戈纳尔在蒂沃利看到的维拉·伊斯特(Villa d'Este)的绿树更多的自然生命力。

回到巴黎后,他以参加学院不可或缺的历史画《接待的片段》博取学院的好感。与格勒兹一样,他发觉历史题材不合己意。在当时的巴黎,到处是迷人的妇女,比过去更富吸引力,布歇的影响在他心中仍颇有分量。经过长久的踌躇,他创作了《牧师和小姐》。我们且不要追究牧师和小姐是谁,学院认为这幅画很生动,画得很好,于是承认他为预备会员。狄德罗狂言道:“我不相信欧洲有其他的艺术家能创作出此画。”路易十五将它买下作为绣帷的图案。但弗拉戈纳尔随即终止了以历史的题材作画,事实上,1767年以后他即拒绝在沙龙展出,他所作的画几乎全是私人委托的,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作画,而不必受学院的种种约束。早在法国的浪漫主义者之前,他就反抗了文艺复兴的风格,而愉悦地进入没有领域限制的境地。

没有领域限制一说或许并不确切。华多曾以穿着鲜艳的妇女悠然前往维纳斯岛开拓他的画路,布歇跟着加上喧闹的感觉予以润饰,格勒兹综合了色情与纯真。弗拉戈纳尔则兼有以上各种特点:精致柔美的衣服在微风中飘荡,堂皇的小姐们以长衣裙的沙沙声或薄软的上衣,或有韵味的优雅、甜美的笑来迷惑男人。还有圆圆胖胖、苹果脸、头发蓬松、不知人生会有尽头的儿童。在他的图画和小画像中,他几乎描绘了儿童生活的各种动态——婴儿抚摸着母亲,小女孩玩弄洋娃娃,男孩子骑驴或逗狗玩的样子……

弗拉戈纳尔表现的高卢人的情爱适切地应了年老的官员和对生活感到厌倦的夫人们要求的——享乐的和动人的人体的画像。他的画题还远及异教的神学中躯体不朽的女神。这时,被推崇而捧上天的不是圣母玛丽亚,而是维纳斯女神。他采用宗教中大半的礼节作为爱的礼节:《吻》是一种祷告,《爱的誓言》是一种神圣的保证,《贡献玫瑰》是最大的奉献。在弗拉戈纳尔为杜巴利夫人坐落于洛弗森尼的别墅所作的5幅画中,一幅画的标题道尽了这位画家半数的作品:《使世界燃烧的爱情》(L'Amour Qui Embrasse I'Univers)。他试画出吉瑞萨米·里伯塔找寻水上女神在贞洁的里纳尔多面前炫耀美色的景象。他成了床上的布歇,展现全裸或半裸的妇女,如《睡美人》(La Dormeuse)、《脱去了上衣的》(La Chemise Enlevée)或《熟睡中的荡妇》(La Bacchante Endormie)。不久,由于发现裸体会消除人的迷梦,他又从完全暴露的展现恢复到暗示的手法,绘出了他最有名的作品《秋千上的冒险》(Les Hasards de l'Escarpolette)。一位情人愉悦地凝视着他的女友在秋千上高荡时露出的神秘的内衣,她边笑边将一只拖鞋踢向空中。最后,弗拉戈纳尔也与格勒兹,甚至像夏尔丹一样描绘庄重的妇女,如《作研究的女人》(L'Etude)、《阅读的女人》(La Lecture)和《母爱》(Les Baisers Maternels)。而在《纯洁的少女》(Mademoiselle Colombe)中,他发现女人也有灵魂。

1769年,37岁的他踏上了婚礼的圣坛。热拉尔小姐从格拉斯到巴黎来研究艺术时,她只道出了出生地即获准进入弗拉戈纳尔的画室。她长得并不美,却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女人。而弗拉格(他的自称)像伯瓦瑞夫人一样,认为一夫一妻不会比私通更令人感到厌倦。在与她共同制作如《孩子的初步》(The Child's First Steps)之类的画时,他发现了新的乐趣,并与她同在画上具名。她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时,她要求让她那住在格拉斯的14岁的妹妹来帮忙照顾婴儿和料理家务。他同意了,有好几年这个家庭在不稳定的和平中度过。

如今他在描绘家庭生活方面胜过了格勒兹,而在表现宁静的乡村景色上与布歇争胜。他画了一些宗教画,也画了一些朋友的人像。他作为朋友比作为情人更具持久性,他对格勒兹、罗贝尔和大卫的喜爱不因他们的成功而有所改变。大革命爆发时,他献给祖国一幅爱国画《母亲》(La Bonne Mère)。他的储蓄大部分都因通货膨胀和政府的拖欠债务而告消失,但新时代的得宠画家大卫为他觅得了一份不太重要的闲差。大约就在此时,他画了如今悬挂在卢浮宫的赫赫名画——自画像:强壮而魁梧的头,头上密生白发,两眼仍然安宁而充满了信心。暴徒吓坏了他,也令他觉得恶心,于是他逃回家乡格拉斯,在友人莫贝尔(Maubert)处得到避身之所。他以总名为《爱情和年轻的故事》(Roman d'Amour et de la Jeunesse)的版画来装饰墙壁。这些原是他为杜巴利夫人画的,可是此时她已不富裕,因此拒绝了。现在它们成为纽约弗里克画廊的珍藏。

一个夏日,他满身大汗从巴黎走回家,在一家餐厅休息时,突然脑溢血,随即去世(1806年8月22日)。格拉斯为他建造了一座漂亮的纪念碑,脚边有一个裸体的顽童,背后则是一位旋转着裙子做愉快跳舞状的少女像。

一个艺术家必须为代表一个时代而付出代价。他的声名随着热情而消退,只有异域推崇他或诸种潮流使现代的趣味回复到过去的风尚时才可能恢复。弗拉戈纳尔的成名是因为他的画。裸体的或穿衣的女像为那个时代的人所喜爱,缓和了衰败并加以美化。可是革命的严厉法则,在抗拒欧洲所有其他的国家以求取生存之战时,除维纳斯之外需要其他的神祇来启发它,而在古代罗马共和国坚忍英雄群中找到了他们。女人的统治结束了,恢复到战士统治的时期。温克尔曼所再度推崇的希腊罗马的典型成为艺术家的一个新世代,而在古典形式的运动中,新古典主义的形态拂去了巴洛克式和洛可可式的艺术作风。 QKjl6uExXOnAYf/+xnhaCsV4dyg28JhE6tJ/mxdP3RvzO360wGdzY8pKUBbYoV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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