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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巴黎
(1756)

卢梭现在最亲近的朋友是格里姆、狄德罗和埃皮奈夫人。格里姆于1723年生于雷根斯堡(Ratisbon),较卢梭年轻11岁。他在莱比锡接受教育,并从约翰·奥古斯都·埃内斯蒂(Johann August Ernesti)处建立起了有关古罗马和古希腊文字及文学的丰富学养。1749年,他来到巴黎,开始学习法文,然后即为《信使报》撰写文章。1750年,他成为弗里森伯爵的私人秘书。他喜爱音乐,成为卢梭的密友,而他的深切欲望,使他拜倒在歌剧演员费尔小姐的石榴裙下。她较为喜爱莫·卡休萨克而不喜欢格里姆时,卢梭说话了:

对这一件事,他的内心深为感慨,使他的痛苦悲剧性地形之于外……他一直在昏睡中度过白天晚上。他两眼睁得大大的……不说,不喝,也不兴奋……雷纳尔神父和我两人照顾着他。比我更强壮、更健康的神父负责夜晚,而我负责白天,所以我们几乎没有一刻离开过他。

弗里森召来一位医生,可是医生拒绝开药,只叫格里姆休息。“最后,一天早上,格里姆起来了,穿戴整齐,开始他正常的生活。以后不论何时,他提都不提这件事……何等不正常的悲苦呀!”

卢梭介绍格里姆和狄德罗见面,这样,三人开始梦想结伴赴意大利一游。格里姆急切地自狄德罗丰饶的心灵中,汲取涌出的观念之泉。他学习和他不相关的理性哲学家使用的词汇,并写了一篇关于不可知论的《教理问答》(Catéchisme pour les Enfants),并劝告弗里森应同时拥有三个情人,“以纪念三位一体”。卢梭对圣伯夫称格里姆为“最法国化的德国人”,狄德罗为“最德国化的法国人”。两人之间日渐亲密的关系慢慢变得让人厌烦起来。卢梭抱怨说:“格里姆你忽视了我,但是我会原谅你的。”格里姆信以为真:“他说我没有错……而且解除一切的限制,使我除开跟一般朋友陪伴在一起的时间之外,不再看到他了。”

1747年,雷纳尔神父开始送来一份新闻信函式的半月刊《新文学》(Nouvelles Littèraires),内容是报告法国文艺、科学、哲学和艺术界的动态,主要分送给法国和国外的捐助人。1753年,这份工作被移交给格里姆,格里姆在狄德罗和其他人的帮助之下维持到1790年。在格里姆任主编期间,这份新闻半月刊增加了很多显耀的捐助人:瑞典皇后路易莎·乌尔丽卡,前波兰国王斯坦尼斯拉斯,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萨克斯—哥塔公主,贺斯—达姆斯达特王子及公主,萨克斯—科堡女公爵,托斯卡纳大公爵,萨克斯—魏玛公爵卡尔·奥古斯都。腓特烈大帝在法国收到几份这样的刊物,有时不予理会。最后,他同意接受,但是从未出钱。格里姆在主编第一期(1753年5月)发表的计划是:

要求我们从事编印发行的这些通讯,对于巴黎每日在出版的不计其数的小册子,不打算浪费笔墨……我们宁可寻求精确的记录、逻辑的分析那些值得大众予以注意的书籍。构成法国文学光辉部分的戏剧,将在我们的报告中占很大篇幅。一般而言,我们将不遗漏任何足以满足他人好奇心的事物。

现在,这一套《文学通讯》(Correspondance Littéraire)已经是关于18世纪后期法国思想主要、宝贵的资料了。格里姆的批评尽可率性为之,因为这些为法国大众和论及的作者无从得知。他通常是公正不阿,除了后来对卢梭所做的批评之外。他做了不少有识见的判断,却误认为《康迪德》(Candide)“不值得严正地批评一顾”。无论如何,他这样做是没有偏见的,因为他将伏尔泰描写成“欧洲最迷人、最平易、最著名的作家”。伏尔泰报以一贯调皮的赞美:“这位波希米亚人的心中在盘算什么呢?自以为比我们更具机智吗?”是格里姆所编的《文学通讯》,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作品——除了伏尔泰所写——将法国启蒙运动的观念传播于全欧。然而,他对理性哲学家及其有关进步的信仰,仍然有所怀疑。他说:“世界是由荒谬构成的,其他无所施其技。而且除非是疯子,没有人打算改造它。”1757年,他写道:

对于我来说,18世纪人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作风,似乎远超其他时代的人……甚至连最有智慧的人,也在说服自己,去相信温文而和平的哲学王国,将继长时期的非理性暴风雨之后,建立起永久性的人类幸福、平衡和宁静了……然而不幸的是,真正的哲学家应该有较多正确的而较少抚慰性质的观念……我距离相信我们正在接近理性时代仍很遥远,而且我对欧洲势将发生某些致命性革命的说法,倒是有点相信。

在此,我们在格里姆身上,可以看到骄傲和虚荣的一些痕迹。这有时激怒了他的朋友。他的习性较近于外籍法人(Gallic),而不是纯粹法人(Gauls),所以他的时间都花在自怨自艾、修饰头发、化妆脸部及喷洒香水上,以致被人冠以“香味之熊”的绰号。《文学通讯》的发行,显示出格里姆是恭维的老手。腓特烈大帝认为若要他捐款资助《文学通讯》,格里姆首先必须“高抬贵手,不去恭维我”。这样的赞美之词,当然是属于旧王朝使用的书信体裁的一部分。

格里姆通常是冷漠的、工于心计的。他几乎为费尔牺牲,并为了埃皮奈夫人与人决斗,这吸引了巴黎的注意。路易莎·弗洛朗斯是华伦谢讷一位子爵的女儿。子爵因为为国王效忠去世了。8年后,20岁的路易莎嫁给一位富裕的收税员之子埃皮奈,他们定居在蒙莫朗西森林附近距巴黎9英里的美丽的彻沃特城堡。起初,她的幸福近乎夸张。她怀疑:“我的心是不是足以负荷如此多的幸福?”她在写给一位姑妈的信上说:“他弹着大键琴,我坐在他的椅把上,左手放在他的肩上,而右手玩弄着琴叶。只要我的手挥过他的面前,他从来不放过吻它的机会。”

她长得不美,但是娇小、迷人(据她本人所说)。她那对大而黑的眸子,后来使伏尔泰神魂颠倒。但是,“永远感觉同样的事物”很快就变为“毫无感觉”。过了一年,埃皮奈先生不再注意那对眼睛。婚前,他拈花惹草;婚后,他故态复萌了。他不但狂嫖滥赌,而且把钱财花在女友韦里埃姐妹身上,把她们藏娇在彻沃特附近的一家农舍。这一期间,他的妻子为他生下两个小孩。1748年,他从外省旅行归来,跟他的妻子同床,就将梅毒传给了她。在健康和精神均已崩溃的情况下,她合法地跟丈夫离了婚。他慷慨地给予她一大笔钱。她从伯父处继承一笔财产,并拥有彻沃特。她通过抚养小孩和帮助朋友,去尝试忘却自己所受的不幸。在其友人中,有一位朱莉夫人生了一场致命的天花,路易莎也不管这种病会不会传染,或置自己于死地,或使自己的容颜受损,而去照顾病人,一直到这个女人去世。

所有的朋友一致同意,路易莎应找一位情人。有一个人入选了(1746年),那是给卢梭工作的杜潘。他们的关系以音乐始,而以梅毒终。杜潘很快治愈了,但路易莎仍受到这种疾病的折磨。杜潘又跟她的丈夫共同拥有韦里埃。杜克罗斯粗鲁地告诉她:“杜潘和你的丈夫,有两位共同的女友。”她遂陷入精神狂乱的状态中,几达30个小时之久。杜克罗斯想取代杜潘的地位,但路易莎送走了他。继这些不幸之事后,尚有另一件,朱莉夫人临终时给路易莎一束文件,希望她烧掉它们,因为里面记载了朱莉夫人的奸情。路易莎照做不误。但是朱莉先生控诉她明知故犯地把他的妻子欠他钱的证明文件烧毁了。对如此指责,路易莎予以否认,但是从事情表面看来,这对她不利,因为大家晓得,虽然他们夫妻已分居了,但朱莉夫人在金钱上,还是依赖她丈夫的。

正当这时,格里姆上场了。1751年,经卢梭的介绍,格里姆和路易莎认识。他们三人有时演奏音乐或演唱歌曲。一天下午,在弗里森的晚宴中,有位客人公开谈论埃皮奈夫人所犯的罪过。格里姆起而为她辩护。争论到最后,竟成为面子问题。非难者和辩护者只有决斗一途。格里姆受了轻伤。不久,朱莉夫人遗失的文件找到了。夫人被开释,对格里姆的见义勇为感谢不已,并把他视作中古骑士,而两人相互的尊重,使他们的爱情成为那个不可靠时代中持久的爱情了。

1748年,卢梭在杜潘夫人处遇到埃皮奈夫人。她邀他到彻沃特。在她的《回忆录》中,对他有很公正的描述:

他一味恭维,却不太客气,至少他没有客气的态度。他对社会习俗似乎一无所知,但是很容易看出,他确实是勤勉的。他有棕色皮肤和充满火花并使他的表情有其活力的白色眼球……人家说他的健康很糟糕,并忍受他谨慎地隐藏着的痛苦……我想,正是如此,他才时时刻刻表现出阴沉的态度。

而他对她的描述,并不稍显殷勤:

她的谈吐在交际场合中虽然令人愉快,私下却索然无味……我乐于给她小小的效劳或给她小小的友爱之吻,这似乎不比她本人还来得性感……她很瘦小,很苍白,并有一个像她的手那样的胸部。单单这个缺陷,已足够使我热烈的欲望缓和下来了。

有7年之久,卢梭是埃皮奈夫人家里的座上客。她看出他在巴黎非常不快,便打算资助他。但是她知道他这个人会拒绝金钱的。一天,他们在彻沃特后面邸园一起散步时,她指给他看一座名叫“隐庐”(L' Hermitage)的别墅,那是属于她丈夫的。它荒废了,没有修葺,位于蒙莫朗西森林边缘,这使卢梭兴奋得大叫:“啊!夫人,多么可爱的一处住家呀!这个庇护所明明是为我准备的。”夫人一句话不说,等到1755年9月,他们两人再度散步到别墅周围,卢梭惊讶地发现这间房子修理过了,六间卧室的家具都准备齐全了,地板也一概清洗过,显得很干净。他引用她说的话:“亲爱的,这里你可以看到你的庇护所了。是你选择的,也是朋友送的礼物。我希望这样做,可以使你除掉那个想要离开我的念头。”她很清楚,卢梭希望住在瑞士。但是她可能还不知道他对日内瓦的热情已冷淡下来了。他“泪水已浸湿”这位朋友的“慈善之手”,然而对于接受她的赠予,仍然感到有所犹豫。在她赢得泰蕾兹和勒维塞夫人的支持后,“最后,她打消我的顾虑”。

1756年,复活节那天,礼物之外,她锦上添花地搭乘自己的马车远赴巴黎,去迎接这位被她昵称为“大熊”的卢梭,与他的情妇、岳母,一起来到“隐庐”。泰蕾兹不太愿意离开巴黎,但卢梭在吸进乡下空气之余,感到自从自己和华伦夫人过着那段田园诗似的生活以来,这时最为愉快了。“1756年4月9日,我算是开始生活了。”格里姆给埃皮奈夫人所做的警告,使这一件事蒙上了阴影:

你以“隐庐”赠予卢梭,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好的举动,而对于你本人来说,更为不好。独居让他更为敏感和偏激。以他的眼光来看,所有他的朋友都将是不公正的、不知感恩的,而一旦你在任何时刻,有不顺从他指示的去做的话,你就成为罪魁了。

如此,身为埃斯特雷秘书的格里姆粉墨登场,参与重绘世界地图的战争了。 hntt/tFomcE5vRPziaxRcLRiBw340CJgqRQhDx0JGuWSjaBfImvjw6BuFYLYW0z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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