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革命反映出政治和道德的变迁。自西班牙王位继承战(1702—1713年)和路易十四的帝国主义政策溃败后,法国的民心由血腥的军事耀武转向和平的安乐。新教堂已不再为人民向往,高楼大厦如马蒂诺饭店,由不规则形状和装饰丰富的形式变成几乎脆弱的文雅,再趋向戏谑的、无限制的幻想。精美的涂饰、明亮的色彩及令人吃惊的设计,变成摄政风格(Style Régence)的特征。古典样式由于讲究优雅轻佻的曲线而消失,角隅隐藏不露,壁嵌盛为雕镂。雕刻则废弃凡尔赛宫那种奥林匹斯诸神巍巍然的外观,转向表现优美的律动和情感的诱人的小巧风格。家具避免直角和直线,舒适比壮观更受重视。现在,出现了供两人用有靠背的双人椅,专为不喜欢距离的朋友或情侣设计。查理·克雷桑(Charles Cressent)是为摄政者制造精致家具的首席细木工匠,将椅子、桌子、写字台和办公室,嵌镶以珠贝之细工,满室光彩夺目,轻盈可爱,从而树立了摄政时期家具制造的风格。
菲利普二世自己的表现、态度和嗜好,都象征着趋向洛可可式这一转变。在将政府从凡尔赛迁移到巴黎时,他把路易十四代表的古老庄严变为巴黎较为轻快的精神,他还引导中产阶级的财富资助文艺。他是卓越的赞助者。他本人富有,慨予出钱赞助。他的兴趣既非富丽堂皇或是巨幅的展览,也非宗教、传奇或历史那种传统生动的主题,而是诱人手指、开人眼界的那种手工完美的小小杰作,像嵌珠小箱、银器、金碗、迷人的中国古玩,及鲁本斯或提香所绘的裸体迷人的妇女,或韦罗内塞所画的华丽衣袍的摇曳生姿。他将皇宫里的艺术收集品开放给可信赖者观赏;若非他把那些艺术品送给开口要求的情妇,则可匹敌任何珍藏。艺术家到他那里学习、描摹,菲利普二世则到他们的画室观赏和学习。他礼貌、温和地向他的首席刻画家安东尼·夸佩尔说:“先生,我很高兴和荣幸能接受你的忠言,同时使我能善用你的教导。”如果不是渴望女色、对女色无法控制,他早已成为一位极有教养的人士。
这个时代的特性明显地表现在绘画方面。因为不受摄政者和他们新赞助人的拘束,艺术家像华多(Watteau)、帕特尔(Pater)、朗克雷(Lancret)及让·勒穆瓦纳(Jean Lemoyne),都一一抛弃了勒布伦(Le Brun)在皇家艺术学院树立的准则。他们欣然描绘能反映出摄政者对美、乐的企盼,摄政时期女人的活泼、优雅,家具与窗帘的温和色彩,在布瓦·布洛涅欢悦的舞会,在索镇宫廷的游戏与化装舞会,男演员、女演员、首席女歌星和女舞蹈家的善变德行,以投众好。阴郁的圣人的故事已由异教徒的神话取代;来自中国、土耳其、波斯或印度的古怪传奇,让已获释的心灵自由漫游于旷远的梦幻之中;抒情的田园颂取代了英雄史迹;买主的肖像画取代了国王的功勋。
一些已在路易十四时代成名的画家,在摄政时代继续蓬勃发展。曾经在凡尔赛旧宫廷树立正确风格的夸佩尔,在皇宫画穿着令人销魂的便服的女郎。莫纳克去世时已经59岁的拉吉利埃,又活了30年。他头戴假发,神气活现,和妻子女儿住在永不枯竭的卢浮宫。德波尔特(Desportes)那时也在描画广阔的景色,他的作品,如收藏在贡比涅博物馆中的“法国岛屿风光”,使我们联想起他的学生安东尼·华多独具的风格。
安东尼是佛兰德斯人,瓦朗谢讷一位裁缝的儿子(1684年)。他首先受到佛兰德斯的影响——鲁本斯、奥斯塔德(Ostade)和泰尼耶(Teniers)的绘画及一位地方画家热兰的教导。热兰死后(1702年),华多来到巴黎,一文不名。他以帮助一位风景画家糊口。然后在一家代理店工作,生产小型人像,批量完成的画像。他的薪资是每周3法郎,加上足以让他活下去的食物。在那里,他染上肺病。另一个狂热在他的心底燃烧着——渴望成名。他将晚上的闲暇时间和假日花费于绘画人像和风景上。他的一件作品震惊了吉洛。吉洛当时正在意大利剧院绘画,他邀请华多一起工作。华多去了,他喜爱演员,将他们刺激的生活、轻率多变的爱情、玩乐与野宴,以及门特隆夫人受到他们的讽刺因而动怒,只准他们扮演哑剧,一一画出。华多表现出他们变化无常的情状,他们脸上诙谐的表情,及他们奇装异服的折角;他又画了足以引起吉洛嫉妒的一些耀眼的图画。师生终因争吵而分手,华多搬到卢森堡、奥德朗的画室。在那里,他敬畏地学习鲁本斯对美第奇的颂扬画;在花园中,他发现了令他着迷的树林和云彩。
在长期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中,法国青年奔命于各个战场,那是一段悲惨的日子,爱国游行和凄惨的祝福正是牺牲的开始。他把这些现象在《军队的开拔》(Departure of the Troops)一画中描绘出来,其情感与手笔,精巧细腻得使奥德朗震惊。华多一心一意想夺得罗马奖金,于1709年参加皇家绘画暨雕塑学院举办的竞赛,他仅得了第二名,但学院延请他为会员(1712年)。后经多次努力,终于以《舟发西苔岛》(Embarkation for Cythera,1717年)一画而达到曲折的人生最高峰。该画现为卢浮宫最珍贵的收藏之一。所有巴黎民众为它喝彩,高兴的摄政任命他为国王的御用画家,贝里公爵夫人延揽他为她的姆特城堡装饰。他非常卖力地工作,好像知道他只能再活4年似的。与菲利普二世同为艺术赞助者的克罗扎,供给华多在他宽敞的官邸吃、住;华多在那里学习研究某位隐秘市民所收集的精美珍藏。他为克罗扎画了装饰用镶板——《四季》(Seasons)。不久因不满奢侈的生活,他辗转各地,甚至到过伦敦(1719年);但煤烟和雾又把他赶回巴黎,然后和艺术品买卖商杰尔桑度过一段日子。华多为他花了8个早晨,在一张告示牌的两面,描绘出时髦的巴黎人在一间店铺鉴赏图画的情景。在这张偶然的写实画面上,女人服装优美的衣褶,投射出华多在这方面的特色。他的咳嗽日甚一日,他迁住于靠近万塞纳的诺让,希望乡下的空气能够使他好转。在这里,他死在杰尔桑和教会的怀中(1721年7月18日),时年37岁。
长期卧病影响了他的性格和作品。他瘦弱多病,紧张而羞怯,容易疲倦,罕见笑容,很少欢乐,作品中却不见悲伤,他照自己希望看到的来描绘可爱的演员和活泼的女人全景,也是对所渴望的欢乐的礼赞。由于虚弱得提不起对女性的兴趣,他在摄政时期放纵的潮流中,尚维持着端庄的品德,这可从他的作品中反映出来。他也画了几张裸体像,但并没有肉体的诱惑。他笔下其余的女人都身着华服,蹑脚穿过爱的走廊。他的作品表现出演员的盛衰、求爱的仪式和天空的千变万化。他为《冷漠》(L’Indifférent)画上他能想象出的最昂贵、最富花边的服装。他在一次戏剧布景中画下《法国的丑角》(French Comedians)一画,并将意大利演员巴勒提画成吉勒,那名坐在褐暗书房身着白裤的小丑。他出其不意地抓住《吉他手》(A Guitar Player)多情的忧郁感,他也画出以一把维忽拉惊动四座的《音乐演奏会》(A Music Party)。他把人物形象衬托在动人的喷泉、摇摆的树木流云这些梦幻的背景中,再点缀以反映普桑(Poussin)风格的异教画像,如《爱情节》(La Fte d’Amour)或《天堂》(Les Champs-Elysées)。他爱女人而不敢接近她们,没有勇气向她们求爱;他爱她们的头发光泽和她们衣服的起伏飘逸,甚于她们美丽的轮廓。他运用他的所有色彩于她们的外衣上,似乎知道,由于这些衣着,女人已经变成神秘的产物。除了凡人,世间半数的才智、诗歌和崇拜,都由这一神秘产生。
因此,他全神贯注在他最负盛名的《舟发西苔岛》这幅画上,画中优美的女郎屈服于男人的怂恿,和那些献殷勤者一同乘船前往海中的一座小岛。传说维纳斯在这里有一神殿,她从海中涌现,娇滴无比。这里,男人的衣着比女士更为灿烂,但最为学院欣赏之处,是低垂壮观的树丛、远岛微染太阳昙红及高耸云霄的雪峰。华多很喜欢这个微妙的主题,所以他以三种不同的样式作画。巴黎人民因而选择华多为摄政政治留下其特有的光彩,他袭上了盛宴画家这一官衔。他融合爱神和牧羊神,而形成那一时代的唯一宗教。如果她们尚未尝受过某种痛苦,则这些体态轻盈的少女,不可能如此娇弱且令人过目不忘。这就是华多的风格——对必定会消失的美好片刻的灵巧表现。
他去世得太早,未及享受声名。他死后,鉴赏家发现他的线条画,有些人喜爱这些线条画更甚于他的油画,因为在前者中,粉笔或铅笔,对手、头发的细腻描绘及眼睛、姿势与挥动的扇子的微妙差异,都不是油画能刻意表现的。巴黎的妇女开始幻想这位去世的艺术家渴望看到她们的身体。上流社会的纨绔子弟穿着模仿华多,走路、闲荡模仿华多。名媛贵妇的闺房、客厅的形式、色彩等装饰,也都完全仿效华多。“华多风格”影响了家具的设计、田园的装饰图样及华丽纤巧的洛可可式的优美错综图式。艺术家,像朗克雷、帕特尔继承华多的特有风格,画就《乡村节》(Fétes Champtres)、《礼貌会谈》(Conversations Galantes)诸作,描绘公园的音乐会、草地上的舞蹈及阐扬爱的永恒。以后100年中,法国半数以上的作品都具有华多的风格。他的影响由布歇到弗拉戈纳尔、德拉克洛瓦,而一直到勒努瓦。印象派在他的技巧中发觉预示光影和心境交互作用理论的来临。正如龚古尔(Goncourts)所说,“他是18世纪一位伟大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