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并不是一个浪子。我们必须记得,直到20世纪,作为一个国王,有时基于情势的要求,他们必须牺牲自己的喜好,以婚约来达到国家政治上的目的,因此社会(有时教会亦然)对国王在婚姻之外寻求感情的调剂或性的发泄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路易能随自己的所好寻找妻子,他会娶一个他爱的女人。他曾深深地迷恋马扎然的侄女玛丽·曼奇尼(Marie Mancini)的美貌,曾向母后和马扎然要求娶她(1658年)。安妮责备他不应在政治中涉及感情,马扎然只好将玛丽远嫁到科隆纳。一年后,这位精明的首相安排好路易与西班牙国王菲利普四世之女玛丽亚·特蕾莎的婚姻。如果西班牙一旦缺少男子承继,这位公主岂不将整个西班牙当作嫁妆似的带给法兰西国王吗?1660年,在盛大豪华的婚礼中,路易与玛丽亚结成夫妇,当年两人都是22岁。
玛丽亚·特蕾莎是一个骄傲的女人,虔敬而自律,她自身的模范有助于改善宫廷的风气,至少在她周围的人之间。但她严格的自律使她显得沉闷乏味,她最大的爱好是扩大自己的影响,而巴黎的美女开始向她的丈夫送秋波。她生了6个子女,其中只有一个儿子多芬长大成人。 不幸的是,在他们结婚那年,路易便发现他的弟妹亨利埃塔·安妮(Henrietta Anne)是一个最迷人的年轻女性。
亨利埃塔是英王查理一世的女儿,她的母亲是法国亨利四世的女儿。她的父母是英国内战的牺牲者。议会军队逼近查理在牛津的城堡时,她母亲逃到埃克塞特,在那里生下了她(1644年)——一个可爱的小公主。她母亲被议会党手下追索,再度逃亡,藏在海边一个秘密的地方。那时有一艘荷兰船,躲过英军的耳目,将她带到法国。她的女儿藏在一个英国人家里,直到两年后才安全渡过海峡。亨利埃塔到法国不久,正值投石党为乱。1649年1月,她与她母亲及安妮王后会合从巴黎逃到圣热尔曼,那个月里有消息传来,她的父亲在英国被圆颅党(Roundheads)斩首。投石党之乱过后,亨利埃塔在她母亲抚养下长大,她们终于见到查理二世在英国复位(1660年)。一年后,即16岁那年,亨利埃塔嫁给路易十四的兄弟、奥尔良公爵菲利普,世称“先生”,于是亨利埃塔成了“夫人”。
菲利普是一个矮小的人,圆圆的肚子,穿着高跟鞋,他的嗜好是女性的装扮与男性的身材。他勇敢得像战场上的骑士,但爱好修饰、脂粉、香水、缎带、珠宝,较最虚荣的女人也有过之。菲利普对洛林骑士的喜好甚于对妻子的喜好,使亨利埃塔非常悲哀,也感到羞耻。但其他每个人都喜欢她,不只因为她的纤美(她被认为是宫廷中最美的女人),还因为她的温柔诚恳,她像孩子似的活泼愉快,她到任何地方都带来一阵春风。拉辛曾说她是“一切美的事物的裁判者”。
最初路易认为她太纤柔脆弱,不合他的精壮标准,但后来发现她性格中的“温柔与明媚”,对她的在场感到愉快,愿意与她共舞、闲谈、做游戏,与她在枫丹白露公园散步,在运河里划船,直到全巴黎都认为她要成为路易的情妇了,认为这是公正的报复。但这次巴黎想错了,路易对她的爱不在这方面,而她,就像爱她的兄弟查理与詹姆士那样,将路易视作另一个兄弟,她认为自己有责任,将这三个人联结在一起,保持友善。
1670年,她应路易要求渡海到英国,说服查理二世联合法国对抗荷兰,甚至要求查理二世声明自己的天主教信仰,查理二世在一项秘密的《多佛条约》(Treaty of Dover)中答应了(1670年6月1日),于是亨利埃塔满载胜利回到法国,她到达圣克卢自己的宫中没几天便突发重病,她怀疑被人下毒,全巴黎也这么想。国王、王后及她那悔罪的丈夫赶到她那里,孔代、蒂雷纳将军、拉法耶特夫人、蒙庞西埃小姐、波舒哀前来为她祈祷,6月30日她的痛苦终于结束了。事后验尸结果证明她并非死于中毒,而是急性腹膜炎。路易为她举行了帝王之尊的葬礼,她的遗体落葬于圣丹尼斯教堂,波舒哀为她写的一篇悼词至今仍为人传诵。
由于亨利埃塔的关系,路易才得以结识他第一个公开的情妇。露易丝·拉瓦利埃于1644年生于图尔,早年在她的母亲和她做教士的舅父(日后的南特主教)那里接受宗教教育,有着虔诚的信仰。她还未达到领圣餐礼的年龄,父亲便去世了。她母亲改嫁,继父在当时的奥尔良公爵加斯顿家中做事,他为露易丝在公馆中找到一个女侍的职位,服侍公爵的女儿。加斯顿去世后,他的侄子菲利普继承为公爵,娶了亨利埃塔,以露易丝为女傧相(1661年)。因此她常常见到国王,被他的威仪、权力与个人风度迷惑。像其他许多女性一样,她爱上了国王,但从未梦想向他表白。
她的美表现在个性而非身材上。她苗条而健康,看上去有些娇弱,非常瘦。一个批评者说她“根本没有胸部可言”。但她的娇弱本身便是一种魅力,使她产生一种谦和温柔的气息,连女人都会心软。亨利埃塔为消除她是国王情妇的闲话,故意吸引路易注意到露易丝。这个计划太好了,路易立刻被这个17岁的胆怯女孩吸引,她与路易周围那群骄傲、虎视眈眈的仕女们多么不同。有一天,路易见她一人在枫丹白露公园,便向她表露爱意。当然,他的动机并不是很高尚的,令路易惊奇的是她承认她也爱他,但一直拒绝他的要求。她请求路易不要使她背叛亨利埃塔与王后。但最终,1661年8月,她成了路易的情妇。如果是国王的意思,任何事都说得过去。
路易果然陷入情网,与这个羞怯的少女在一起,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他们像孩子似的野餐,在舞会中欢舞,在打猎时她骑着马在他旁边,表现得非常勇敢,她的胆怯消失了,昂吉安公爵说“连男人也赶不上她”。她并不企图利用她的地位,她拒受礼物或参与宫廷的钩心斗角。她依然保持她的谦逊。她对她的地位感到羞耻,路易把她介绍给王后时,她感到非常痛苦。她给他生了几个孩子,有两个早死了,第三个与第四个得到合法的地位,即凡尔曼都瓦公爵与非常美丽的布卢瓦小姐。在她的产期中,她看见比她更美丽的脸孔吸引着国王的注意力。1667年,路易迷上蒙特斯潘夫人,而露易丝开始考虑在一个修道院中度其余生以赎罪过。
路易感觉到她的情绪,他继续向她示爱,封她为女公爵,希望能把她留在宫中。但蒙特斯潘夫人与战争使路易无暇顾及她,而在宫廷中她除了路易也不留恋任何人。1671年,她宣布放弃所有的财产,穿上最简单的衣服,在一个冬天的早上溜出皇宫,逃到圣玛丽·沙约一所修道院。路易找到她,向她表示爱意与痛苦,她仍自处卑下,同意回到宫中。她在宫中又住了三年,怀着对负心国王的爱,同时渴望宗教上的洁净与安宁,在私底下她在宫中已经过着修道院清肃的生活。她终于说服路易让她离去。她加入昂费路(Rue d’Enfer)的圣衣教派的托钵修女会(1674年),成为露易丝修女。此后36年,她在修道院中过着禁欲的悔罪生活,她说:“我的灵魂是如此的平静满足,我感谢上帝的美意。”
国王的第二位情妇名叫法朗苏丝,1661年进宫成为宫女,1663年嫁给蒙特斯潘侯爵。根据伏尔泰所说,她是当时法国三位最美的女人之一,其他两位是她的姐妹。她那饰以珍珠的金色头发,她那烦倦骄傲的眼睛、性感的嘴唇与含笑的嘴角、柔软的双手、水莲似的皮肤——这一切都是当时的人对她的描述,也是画家加斯卡尔(Henri Gascard)画在一幅有名的画像上的。她甚为虔诚,在禁食的日子严格地禁食,热心地参加教堂的礼拜。她有坏脾气与尖刻的机智,但这有时反而成为吸引男人的地方。
米什莱(Jules Michelet)引述她的话,说她到巴黎来就是要俘虏国王的。但圣西蒙说:她看到她吸引了路易后,要求她丈夫立刻带她回普瓦图(Poitou)去。但她丈夫拒绝了,因为他对能够保有她很有信心,而且她喜欢宫廷的气氛。一天晚上,在贡比涅(Compiègne),她走进一间卧室,那间卧室通常是为国王留用的。最初路易决定睡在另一间卧室,但他发现办不到,最后他占有了那间卧室,也占有了她(1667年)。蒙特斯潘侯爵听到了这消息,穿上了鳏夫的装束,在他的马车上饰以黑边,在车的四角装上牛角。路易亲笔签发侯爵夫人的离婚证书,送给他10万埃库,要求他离开巴黎,此事在整个宫廷一时传为笑谈。
此后17年,蒙特斯潘夫人都是国王的情妇。她有着露易丝·拉瓦利埃所不能及的地方——机智的谈吐与刺激性的活泼。她曾自夸有她的地方就不会有沉闷,事实也是如此。她为国王生了6个子女,路易爱护子女,也感激她。但他不能抵制其他女人的诱惑,时而与苏比兹夫人(Mme.de Soubise)或鲁西耶小姐共度一宵,并封后者为芳达姬女公爵。路易的不忠使她不得不求教女巫师,以求得秘方或其他方法来保住路易的爱情。有关她计划毒杀路易或她的情敌的传闻,也许只是她的敌人造出来的谣言。
最后她却毁在孩子身上。她需要一个人照顾他们:有人介绍斯卡龙夫人,她被任用了。路易常常探视孩子,发现这个保姆很美。斯卡龙夫人本名法朗苏丝·奥比涅,是西奥多·奥比涅的孙女。她祖父是胡格诺派信徒,曾任亨利四世的助手。她生于尼奥尔(Niort)一个监狱中,那时她父亲正在狱中服刑。她受洗成为一个天主教徒,在一个分裂、贫困而混乱的家庭中长大。一些新教徒怜悯地养活她,她培养了对新教的信仰,竟置天主教不顾。9岁那年,她双亲带她到马丁尼克岛(Martinique),她几乎死于母亲严酷的教育下。她父亲于次年去世(1645年),母亲带着3个子女回到法国。1649年她年方14岁,再度变成一个天主教徒,被送进一家修道院,以仆役的工作养活自己。如果她不嫁给保罗·斯卡龙,也许没有人会知道她。
斯卡龙是一个著名的作家,才华横溢,但因病不能行动,全身都已变形。他是一个著名律师的儿子,本有一个光明的前途。但他母亲去世父亲再娶后,后母不能容他,他父亲给他许多钱,打发他离去。那些钱只够他找便宜妓女。他染上了梅毒,又被一个庸医误治,用的虎狼之药伤害到他的神经系统,最后他全身瘫痪,只剩下双手还能动,他说到他自己时:
读者……我将尽可能地告诉你我像什么。我的身材矮小,但很适度,我的病使我整整矮了一英尺,我的头就身材来说太大了一点,脸庞是饱满的,但身体只剩下骨头。我的视力还算好,但双眼突出,一眼比另一眼低些……我的腿与股之间最初是一个钝角,然后变成直角,最后变成锐角。我的股与上身又形成一个锐角。我的头垂在胃上,使我整个看来就像一个“Z”字形。我的手臂、手指都像我的腿一样在瘦缩。总而言之,我是一个人类痛苦的缩影。
他在痛苦中以写作自慰,于1649年完成了一部以歹徒为题材的《罗马喜剧》(Roman Comique),获得相当的成功。这是一部闹剧,热闹中有幽默,恶意中有机智。巴黎人尊敬他在痛苦中也能保持愉快,马扎然与安妮王后给他一笔恩俸,后来因他支持投石党而被停发。他赚得不少花得更多,因而常年负债。他坐在一个箱中,只有头与手臂从箱里伸出来,他以热情与学识主持巴黎一个有名的沙龙。负债增加后,他要求宾客付晚饭的钱,而他们照来不误。
谁会嫁给这样一个人呢?1652年,法朗苏丝16岁,她住在一个穷苦的亲戚家中。她的亲戚吝惜开支,决定把她再送回修道院。一个朋友将她介绍给斯卡龙,而他以痛苦的优雅接待她,他建议为她付修道院的膳宿费,这样她可以不必宣誓做修女。她拒绝了。最后他向她求婚,但表示他不能尽一个丈夫的责任。她接受了求婚,嫁给他,做他的护士与秘书,做他的沙龙的女主人,假装没有听到宾客们弦外之音的笑话。她加入谈话时,她的智识使其他人惊奇。她使斯卡龙的沙龙聚会变得令人尊敬,吸引了斯屈代里小姐、塞维涅夫人、尼侬、格拉蒙、圣埃夫勒蒙等人的光临。在尼侬的信中,似乎透露斯卡龙夫人在这个没有性生活的婚姻中有一段情史,但尼侬也提到她的“道德力胜过了意志薄弱,我愿医治她,但她太过于惧怕上帝”。她对斯卡龙的忠实是巴黎的谈话题目,这样的城市在不自觉中也希望见到一个贞洁的例子。后来斯卡龙的瘫痪恶化,甚至手指都不能动了,他不能再翻书或握笔。她读给他听,笔录他的口述,照应他所有的需要。在他死前,他写成了他的墓志铭:
在地里躺着的人,
唤起怜悯多于嫉妒,
他曾死过一千次,
在他生命消失前。
行人啊!不要发出声响,
留心不要惊醒他,
因为这是第一夜,
可怜的斯卡龙得以安眠。
除了债务,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这位“斯卡龙的寡妇”年方25岁,再度被弃绝在世上。她向王后请求恢复被扣的恩俸,安妮安排一年给她2000利维尔。她住在一家修道院中,生活非常简朴,不时接受贵族人家各种小差使。1667年,蒙特斯潘夫人即将临盆时,派一位使者要求她做婴儿的保姆。最初她拒绝,第二次路易亲自来要求时,她同意了。此后数年内她一直做着王室子女的保姆。
她爱这些孩子,而他们尊敬她如母亲一样。路易最初嘲笑她的过分拘谨,后来逐渐尊敬她。其中一个孩子在她的悉心照顾下仍然夭折时,她的悲哀使路易深为感动。他说:“她知道如何去爱,能被她爱是一种快乐。”1673年,他宣布这些子女为他的合法子女,斯卡龙夫人不再司保姆之职了,她被召进宫廷成为侍候蒙特斯潘夫人的贵妇。路易给她20万利维尔作为礼物以维持她的新地位,她用这笔钱在门特隆买了一片地产。她从未住在那里,但这片地产给了她一个新名字,她成了门特隆侯爵夫人。
对一个不久前境况孤苦的人,这真是一个大转变。也许有一段时间她自己也迷惑了,她竟去劝告蒙特斯潘夫人结束她的罪恶生活。蒙特斯潘对她的忠告非常生气,认为门特隆正计划取代她的地位。事实上,1675年,路易对蒙特斯潘的暴躁日益不耐,却发现与门特隆谈话非常愉快。也许在国王的默许下,波舒哀主教才会警告说,如果路易不送走他的情妇,他也许不能参加复活节的圣礼。于是路易要求蒙特斯潘离开宫廷,她离开了路易。路易领了圣体,生活节制了一段时间。门特隆夫人赞成他的做法,显然并没有自私的企图,因为不久她即陪着生病的梅因公爵(蒙特斯潘之子)到比利牛斯山区的巴雷日(Barèges)洗硫黄温泉去了。路易离开巴黎去参战,战后回来,他斥退了波舒哀,邀请蒙特斯潘重回凡尔赛宫。二人旧情复燃,她又怀孕了。
门特隆陪着病愈的公爵回到巴黎,受到国王与他情妇的欢迎,但她惊讶于路易正同时应付几个情妇。1679年,路易决定结束他与蒙特斯潘的关系,任命她为王后家中的总管,这是他给玛丽亚·特蕾莎的许多不合体的待遇之一。蒙特斯潘愤怒哭泣,但得到许多礼物作为安抚。一年后,门特隆夫人又担任类似的工作——服侍路易另一个情妇多菲内(Dauphiné)。现在路易常来看多菲内,并与门特隆谈话,希望门特隆成为他的情妇,而她拒绝了。相反,她要他放弃他的不道德行为回到皇后身边。最后路易对她与波舒哀让步。1681年,经过20年的放荡生活,他变成了一个模范丈夫。皇后早已对他的不忠实、甚至对他的情妇妥协,此时重享路易的宠爱仅两年之久,于1683年去世。
路易想,门特隆现在会答应做他的情妇了,但他发现她仍然拒绝,除非结婚,其他一切谈不上。后来可能在1684年某个日期,他娶了门特隆,那时他47岁,她50岁。这是一个不同阶级的通婚,婚后妻子与其子女不得继承丈夫的爵位或财产。路易的大臣费了很大劲,才劝止他不要给予他的新妻子全部的权力,包括加冕她成为王后。他们指出如果他们发现要向一位保姆行大礼,皇室与宫廷都会大为不满,所以他们的婚姻并未公开,有人怀疑也许根本没有举行过。圣西蒙总是坚持阶级之分的,批评说这是“一场可怕的婚礼”,但这是路易最好与最快乐的结合,是他唯一谨守的婚礼誓言,他差不多花了半个世纪才发现被爱是值得维持一个婚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