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们所知,他本人并未出版他的剧本,他在世时共有16部问世,这些显然并未得到他的同意,而都以4开本形式,有文字上的各种错误。由于受到这些盗印本的刺激,他的两位前同事约翰·海明(John Heming)和亨利·康迪(Henry Condell),1623年出版第一版对开本,这一大卷是以每页900字双栏形式印行的36部剧最可靠的原文。在前言上说:“我们只想……为故人做点善事……无沽名或获利的野心,只为保留对一位如此有才华的朋友的记忆……就像我们的莎士比亚仍然活在人间。”这一卷当时售1英镑,现存约有200部,价值连城,除《古登堡圣经》(Gutenberg Bible)外,价格无出其右者。
莎士比亚的声誉很奇怪地随时代不同,约翰·弥尔顿(John Milton,1630年)赞道:“最可爱的莎士比亚,幻想的孩子。”但在清教徒革命期间、剧院关闭时(1642—1660年),诗人的声名减退,随着复辟又恢复。约翰·索克令爵士(John Suckling)在凡·戴克为其所绘的画像中,就是拿着一本打开了的第一版对开本的《哈姆雷特》。17世纪晚期贤人德莱顿评赞莎士比亚具有“所有现代诗人,也许还包括古代诗人中……最深邃、最宽宏的心灵……际遇伟大的时刻,总是表现伟大”。但是,“时而表现平淡,风味不够,风趣技巧太陈套,严肃之处又过度发挥”。约翰·伊夫林(John Evelyn)在其日记(1661年)中说:“由于皇上久居海外,古老的戏剧引不起这高雅时代的喜爱”——意即查理二世和返国的皇族将法国戏剧风味带回英国,就在复辟后,剧院演出现代文学界中最猥亵的戏剧。莎士比亚戏剧仍然上演,但都受到德莱顿、托马斯·奥特维(Thomas Otway)和其他复辟时期的标准作家的“改编”。
18世纪,莎士比亚的戏剧恢复到本来面目。尼古拉斯·罗依于1709年出版第一修订本和第一本传记,蒲柏(Pope)和约翰逊又推出新版本和评论。托马斯·贝特顿(Thomas Betterton)、大卫·加里克(David Garrick)、肯柏尔(Kemble)的西顿夫人(Mrs.Siddons)造成莎士比亚戏剧在舞台界风行的空前盛况,托马斯·包德勒(Thomas Bowdler,1818年)出版删节本,删除“不宜在家中诵读的部分”。19世纪初,浪漫运动更以莎士比亚为中心,运动的顶尖人物,如柯尔律治(Coleridge)、威廉·哈兹里特(William Hazlitt)、托马斯·德昆西(Thomas De Quincey)、兰姆(Lamb)等人都将莎士比亚奉为部落的神祇。
法国方面的态度迟疑不定,1700年以前,他们的文学标准格式是由龙沙、马莱伯(Malherbe)、布瓦洛(Boileau)等人形成,他们依照一定的排列、逻辑形式、彬彬有礼的风格和理性的控制等拉丁文学传统。拉辛的作品接纳了戏剧的古典规则,但这受到莎士比亚浮夸多言的戏剧、滔滔不绝的感情的狂飙、粗野的丑角、融悲喜剧于一身的纷扰。伏尔泰(Voltaie)在1729年从英国回来后,带着他对莎士比亚的称颂,第一次向法人展示“我在一片乱糟糟的堆肥中发现的一些珍珠”。但是,有人将莎士比亚列名拉辛之前时,伏尔泰即刻起而为法国抗辩,称莎士比亚为“一个和善的野蛮人”。在他的《哲学字典》(Philosophical Dictionary,1765年)一书中又略作修正:“这个人的好些文章不凡地发挥了想象力,贯穿人心……他并未追求却达高尚的极致。”斯塔尔女士(De Stal,1804年)、吉佐(Guizot,1821年)和维洛玛(Villemain,1827年)帮助法国人接受莎士比亚。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之子弗朗西斯将莎士比亚的作品翻成流畅的法文,终于赢得法国人对莎士比亚的尊敬,虽然其程度未达法国人对拉辛虔敬景仰的地步。
在德国,莎士比亚的一切情况良好,因为德国没有能和他匹敌的剧作家。1759年介绍莎士比亚给德国人而将他誉为古今诗人之冠的,是德国第一位伟大剧作家戈特霍尔德·莱辛(Gotthold Lessing)。赫德(Herder)对此也表示赞同。奥古斯都·冯·施莱格尔(Augustvon Schlegel)、路德维格·狄克(Ludwig Tieck)和浪漫主义的其他领导人物都扛着莎士比亚的大旗。歌德(Goethe)在《威廉·迈斯特》(Wilhelm Meister,1796年)一书中更热衷于对《哈姆雷特》的讨论。莎士比亚戏剧风靡德国剧界,在考证莎士比亚的生平和戏剧方面,德国学者有一阵子还领先英国。
在浓厚的莎士比亚气氛中成长的人,要对莎士比亚做一个客观的评价和比较是不可能的。唯有懂得伯里克利时代希腊的语言、宗教、艺术、习俗和哲学,才能体会出狄奥尼索斯悲剧的庄严,它的结构上不能改变的逻辑与完全的朴实无饰,它的言行上可贵的自制,它的合唱的感人记事,它从宇宙与命运的观点来透视人,发现人类本身的高尚工作。唯有了解法文及它的特性和伟大世纪的时代背景的人,才能在拉辛与高乃依(Corneille)的戏剧中,不仅体会出他们诗的悦耳和庄严,而且感受到理智克制感情与冲动的英雄事功,自我抑制附着于困难的古典规范里,及把戏剧浓缩入一段综合人生与决定人生的紧张片刻中。唯有了解伊丽莎白盛世时代的英国,才能体会伊丽莎白时代的修辞、抒情和谩骂之风,并认为戏剧在反映本性和发挥想象力上没有一定的界限,才能以开怀的态度欣然接受莎士比亚的伟大和戏剧应有的价值地位。这种人讶于莎士比亚才气的辉煌喜极而战栗,心灵深处的无限感动,使他追寻探测莎士比亚的思想。在全世界戏剧中,有三个划时代的贡献,我们应不顾及可能受到的限制,迎接它们而使我们更加深沉,感谢我们有希腊的智慧、法国的美、伊丽莎白时代的生活三项遗产。莎士比亚当然是至高无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