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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的桂冠

罗马是个可怜的世界首都。教廷已于1309年迁往阿维尼翁,因此再也没有经济基础来支持这个在13世纪时一度繁荣的都市:从12个城邦成千主教区涓滴汇流而成的财富之河,不再流入罗马;再也没有外国使节的公馆设于此;而在帝国和教会的斗争中,露脸的红衣主教也很少;在破败方面,基督教的神龛和古典的柱廊相互辉映;在罗马市郊七山之斜坡上,牧羊人驱赶着他们的羊群;乞丐流浪于街道上,而抢劫的强盗则潜伏于公路旁;太太们被诱拐,尼姑被强奸,朝圣者被抢劫;每人都携带武器;昔日的名门望族——科隆纳、奥西尼(Orsini)、萨维里(Savelli)、阿尼巴尔第(Annibaldi)、加埃塔尼(Gaetani)、弗兰吉帕尼(Frangipani)——以暴力互争,且密谋在政治上控制统治罗马的寡头元老院;中产阶级人数少而力量薄弱;由20个民族混合而成的群众,生活在极贫穷的状态中,以致麻木得组织不起自主的政府;流亡于阿维尼翁的教廷对此城的统治的权力,被减低至仅具有罗马教皇使节(总督)理论上的权威,而人们对此完全不理睬。

在这样的混乱和贫穷中,被人们引以为豪的残缺不全的古物遗迹,激起了学者的幻想和爱国者的梦想。罗马人相信,终有一天罗马会再度成为精神上和政治上的世界首都,而远在阿尔卑斯山外的野蛮人也将送来帝国的贡物和罗马教皇的税金。不过,人们仍到处为艺术而花费:彼得罗·加瓦尼尼(Pietro Cavallini)以极有名的镶嵌细工装饰特拉斯特维尔(Trastevere)地区的圣玛利亚(Santa Maria)教堂,而在圣西西里娅(Santa Cecilia)教堂他开创了罗马派的壁画,其重要性几乎等同于乔托(Duccio)在锡耶纳(Siena)的壁画和乔托在佛罗伦萨城的壁画。即使在罗马的贫困中,诗人也会忘记当下,为未来歌颂。图密善(Domitian)所创的加桂冠于所宠幸的吟游诗人之额的典礼为意大利东北的帕多瓦(Padua)城和普拉托(Prato)城所恢复之后,元老院认为加桂冠给举世公认的该国诗人,是罗马在传统上的最高权力。

因此,1341年4月8日,由青年和元老所组成的彩色缤纷的队伍,护送着彼特拉克——穿着罗伯特王所赐的紫袍——一直走到朱庇特神殿。在那儿一顶桂冠戴在了他的头上,那位高龄的元老斯蒂法诺·科隆纳向他致颂辞。从那天起,彼特拉克有了新名声和新敌人。竞争者试图以口诛笔伐来摘下他的桂冠,但国王和教皇则很乐于接他到宫廷里来。不久,薄伽丘将他归入“古代名人”之列。意大利以其名望自豪,宣称他为维吉尔再世。

在他到达生命曲线的顶点之际,他究竟是何种人物?在青年时代,他很英俊,并以外表和衣饰自负;在以后的岁月中,他嘲笑自己以前装束的琐细款式过于拘泥,嘲笑自己那蜷曲的头发,嘲笑自己为了精制的鞋子而把脚压得紧紧的;在中年时代,他有点儿发胖,下巴也加倍肥大,但他的面庞仍具有优雅和生动的风韵;到最后,他仍保持自负的态度,但他所自夸的不是外表,而是其成就,不过这只是圣徒才能避免的过失。他的信件,如此地吸引人和华丽,若不是因为有假装谦虚和过度傲慢之嫌,则必更为吸引人和更华丽。像我们所有的人一样,他享受赞扬和喝彩,渴求声名和文学上的不朽。因此在文艺复兴到来之前,他就敲击了被持续得最久的音符中的一个音符——对光荣的渴求。他有点妒忌他的对手,并对他们的中伤加以反击。对于但丁的人气,他感到不安(虽然他加以否认)。正如伊拉斯谟(Erasmus)对于路德(Martin Luther)的粗野会战栗一般,他对但丁的残暴也会震颤,但他猜想在这位佛罗伦萨人的性格中,倔强的脾性一定无法用言语形容。他自己现在精神上是半个法国人,因此他太过于温文有礼,以致不敢诅咒这半个世界;他缺乏使意大利奋起或毁灭的热情。

接受了好几个教会的教俸,他富裕得足以轻视财富,而且因胆小只喜欢过文人的生活:

再也没有比笔更为宜人、更轻的负担了;其他的乐趣,当它们迷人时,使我们失败,使我们受伤,但我们提笔则高兴,搁笔则满足;因为它有力量帮助其领主、主人和许多其他的人,甚至帮助那些几千年后尚未出世的人们……正如尘世的乐趣没有一样比文学更为崇高,也没有一样比文学更有持久性,更为温柔,更为忠贞;没有一样东西能以如此小的努力或忧虑作为代价,而能在生命的变迁中,从头到尾地陪伴着其主人。

但他说到他的“不同的心境,绝少快乐,经常消沉”。要做一个大作家,他必须对形、声、自然界、男女之美有感受力;也就是说,他必须比我们大多数人更能忍受世界的噪音和丑陋。他热爱音乐,弹得一手好维忽拉。他赞赏优美的绘画,把马蒂尼归在朋友之列。女人一定曾吸引过他,因为他有时带着几乎是隐遁者的恐惧感提及女人。他使我们相信,在40岁以后,他从未与女人发生肉体上的关系。他曾经写道:“肉体和心智的能力必须大到足以满足文学活动和妻子两方面的需要。”

他并没有提出新奇的哲学。他不接受经院哲学,认为它是一种远离生活的虚矫诡辩。他向亚里士多德的绝对可靠性挑战,而偏爱柏拉图。他从阿奎那(Thomas Aquina)和邓斯·司各特(Duns Scotus)的作品回到《圣经》和基督教最初6世纪主要作家的作品,他喜爱圣奥古斯丁谐和的虔诚和圣安布罗斯(St.Ambrose)制欲派的基督教思想。然而,他引用西塞罗和塞涅卡的文句,其虔敬的程度就像引证圣徒之言,而且常引异教经文来为基督教争辩。他嘲笑哲学家的争论,发现他们比各式各样的钟声更不和谐。他抱怨“哲学的目的只求措辞过细的析理、细微的辨别和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这样的训练可以制造机敏的辩论者,却几乎造就不出有智慧的人。他嘲笑由这样的哲学研究所加冕的硕士和博士高位,而且奇怪一个愚人竟在加冕典礼中变成了博学的人。以现代的措辞而言,他几乎不接受占星学、炼金术、鬼魅、怪物、占卜、梦兆及当代奇迹等说法。在一个将伊壁鸠鲁视为无神论者的时代,他有勇气对其加以赞扬。有时他说话就像一个怀疑论者,并先于笛卡儿提出了这样的怀疑:“我自己天赋能力的不可信……我像信奉真理般的信奉怀疑……不肯定任何事情,怀疑所有的事情,除非该事情因怀疑存在而成为渎圣之物。”

显然,他把真诚列入例外。他对教会的教条不表怀疑。他过于温和、安适,而没有成为一个异教徒。他写了几本祈祷书,像他的兄弟,借着僧侣式的和平,使通往天堂之路安适一些——他认为这对他更好。他讨厌在博洛尼亚和帕多瓦两城近乎无神论的阿威罗伊(Averroes)思潮。基督教对他而言,在道德上是无可争论的,而且凌驾于异教之上,他发现人们可以继续做基督徒而受教育。

新教皇克莱门特六世(ClementⅥ)的选举(1342年),使彼特拉克能够很合时宜地回到阿维尼翁,而且向教皇致颂辞并求恩赐。依照颁赐教俸——来自教会财产的收入——以资助作家和艺术家的先例,克莱门特六世赐给彼特拉克一个副修道院长的职位,而在1346年又任命他为帕尔马(Parma)修道院的教士。1343年他衔命赴那不勒斯,在那儿他遇见了当时最不守法的统治者之一。

“智者”罗伯特刚刚逝世,他的孙女乔安娜一世(JoannaⅠ)继承他的王位和领地,包括普罗旺斯和阿维尼翁。为了取悦其父亲,她跟匈牙利王之子、她的表兄安德鲁结婚。安德鲁认为他应同时为国王和女王之夫;而乔安娜的情夫路易把他杀掉(1345年)并跟女王结婚。安德鲁的哥哥路易斯继承匈牙利王位,进兵意大利,占领那不勒斯(1348年)。乔安娜逃到阿维尼翁去,而将那不勒斯城以8万弗罗林的代价卖给教廷;克莱门特教皇于是宣判她无辜,批准其婚姻,并命侵略者返回匈牙利。路易斯王不理此命令,但黑死病(1348年)使其军队凋残殆尽,他被迫撤回匈牙利。乔安娜复位(1352年),在繁荣与罪恶中她延续统治直到被教皇乌尔班六世(UrbanⅥ)废除(1380年)为止,一年后她被都拉索(Durazzo)的公爵查尔斯俘虏,1382年被处死。

彼特拉克接触这段流血的罗曼史,仅在其最初的时期,即乔安娜统治的第一年。他很快就恢复漫游的生涯,在帕尔马停留后没多久,然后去博洛尼亚,后来又到了维罗纳(Verona)。在维罗纳的教会图书馆中,他发现了西塞罗给阿第库斯(Atticus)、布鲁特斯、昆图斯(Quintus)诸人遗失信件的稿本。在利耶(Liége),他早于1333年已从墓中挖出西塞罗的演讲词《对诗的赞美歌》(Pro Archia)。这些是文艺复兴古物的发现中最有成果的探索。

彼特拉克时代的维罗纳可列入意大利最有势力的城邦之一。它以其古物和罗马式的戏院(人们仍可在星光闪烁的夏夜在此听歌剧)自豪,因有远越阿尔卑斯山而直下阿第吉河(the Adige)的贸易而富裕,在斯卡拉(Scala)王朝的统治下达到极盛,以致威胁到威尼斯在商业上一家独大的地位。在可怕的爱兹里诺(Ezzelino)王死后(1260年),该自治区选马斯蒂诺·德拉斯卡拉(Mastino della Scala)为其统治者。马斯蒂诺于1277年被人暗杀,但其弟、继任者阿尔伯特(Alberto)强势地建立了斯卡里杰利族(Scaligeri,“攀梯者”,发迹中王族的象征)的统治,而开创了维罗纳历史上的盛世。在他统治期间,多米尼克派僧侣开始建立可爱的圣亚他那修(Sant Anastasia)教堂。一个无名的抄写家把维罗纳最有名的子弟卡图努斯(Catullus)遗失的诗挖掘出土。而卡皮里提(Capelletti)的教皇党族和蒙提奇(Montechi)的保皇党族相斗争,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会成为莎士比亚(Shakespeare)笔下的卡皮里斯(Capulets)和蒙特塔奇(Montagues),即《罗密欧与朱丽叶》一剧中两位结成世仇的家长。最坚强而且也最高贵的“暴君”是坎·格兰德·德拉斯卡拉(Can Grande della Scala),他使其朝廷成为被放逐的保皇党员的庇护所和诗人、学者的避难处。在那里有好几年但丁曾愤慨地爬上赞助者不稳的阶梯。坎·格兰德把维琴察(Vicenza)、帕多瓦、特雷维索、贝鲁诺(Belluno)、费尔特(Feltre)和西维德尔(Cividale)等城置于其权力之下。威尼斯备感威胁,当坎·格兰德由一位较不热心的马斯蒂诺二世(Mastino II)继承时,威尼斯发动战争,联合佛罗伦萨和米兰,强迫维罗纳放弃所有被它征服的城市,只保留其中之一。坎·格兰德二世建了一座横跨阿第吉河的庄严宏伟的斯卡里杰利(Scaligero)桥,有内宽160英尺的拱门,这在当时是最大的。他被其弟康西奇诺里(Consignorio)暗杀。杀害其兄弟的康西奇诺里却成为一位明智而仁慈的统治者,而且为斯卡里杰利(Scaligers)家族建了装饰最华丽的坟墓。他的儿子为分王位,争执至死。1387年,维罗纳和维琴察被米兰公国吞并。 p13K0ZxSbBLHwH4hv/Pz3FJDWZUc8iAtRI8YPk/EvF2Rbnx4yiWCMxhNwdEhUW5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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