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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刻

·吉贝尔蒂

古典形式的模仿在雕刻方面比建筑更为彻底。罗马废墟的观察、研究及某些罗马杰作的偶然发现使意大利雕刻家发出好胜的狂喜。当现存于柏琪斯画廊(Borghese Gallery)的爱神像——她漠然的背部温和地转向观者——在圣西尔索(San Celso)的葡萄园中被发现时,吉贝尔蒂形容道:“没有任何语言足以描写其中的学问和艺术,或者公平地批判它的杰出形式。”他说,这类作品的完美使眼睛不敢正视,只能用手抚摸大理石的表面和线条来加以欣赏。随着这些发掘的遗迹逐渐增多,逐渐熟悉,意大利心灵渐渐习惯了艺术中的裸体。解剖学的研究在艺术家艺苑和医学大厅中一样普遍。不久艺术家便毫无恐惧,不受指责地使用裸体模特。雕刻受了这样的刺激,结束了屈居建筑的附属地位,从石头或灰泥镶画转向立体的青铜或大理石雕像。

但是,在科西莫时代的佛罗伦萨,雕刻最初的、最著名的胜利却是镶画。大教堂前面的丑陋洗礼堂必须加上临时的修饰,才能挽回颜面。托里提(Iacopo Torriti)曾装饰讲坛,塔菲(Andrea Tafi)装饰圆顶,都是使用群集的嵌画;安德烈·皮萨诺曾为南方正堂铸了两面青铜的大门;1401年,佛罗伦萨领袖团又与木商工会联合,筹了一大笔款项准备为洗礼堂北面装饰一副青铜门,以说服神祇停止瘟疫。竞赛公开举行,所有艺术家都被邀提出设计。最成功的——布鲁尼里斯哥、奎尔恰(Iacopo della Quercia)、吉贝尔蒂和其他几位——接受款项,被授命铸造一个青铜样品镶板,展示亚伯拉罕献以撒的情景。一年后,完成的镶板被送到34位裁判面前——包括雕刻家、画家和金匠。大家一致同意吉贝尔蒂的最佳。这个25岁的青年便开始了他第一副著名的青铜门的铸造工作。

只有仔细研究过这个北面大门的人才能了解其设计和铸造为何要花费21年的光阴。基于友谊,多纳泰洛、米开罗佐都来慷慨地帮助吉贝尔蒂,还有其他一大群助手。全佛罗伦萨人都期望并确信这是艺术史上最好的。吉贝尔蒂将这副门分成28片镶板。20片叙述基督的生活,4片描绘使徒,4片表现教会的博士们。当这些镶板被设计、批评、再设计,铸造并装在门上的时候,捐献者不仅不吝惜已经花去的2.2万弗罗林,还聘请吉贝尔蒂为洗礼堂东面做一副对应的门(1425年)。吉贝尔蒂在这次历时27年的创作过程中,有不少已成名或将成名的艺术家作为助手:布鲁尼里斯哥、安东尼奥·费拉里、鲍罗·乌切洛(Paolo Uccello)、安东尼奥·波莱奥罗(Antonio Pollaiuolo)和其他的人。在这段时期,他的工作室培养了十几位天才。因为第一副门表现了《新约》,所以,现在吉贝尔蒂用10片镶板呈现出《旧约》的情景,从人类的创造到示巴女王拜访所罗门王应有尽有。在边上他又用近乎完整的镶画和极为可爱的装饰——动物和花——构成20幅画面。在此中古和文艺复兴时代完全融合:第一片镶板上有关亚当的创造、夏娃的诱惑和他们被逐出伊甸园等中古题材是以古典的布帏波纹和大胆丰满的裸体来处理,而夏娃从亚当肉体中生出的意境也可媲美爱神从海上升起的希腊镶画。人们惊奇地发现,这些行动的背景中,风景几乎完全合乎透视学原理,描绘也很仔细,与当时最好的图画并无二致。有人抱怨这幅雕刻太注重绘画,超出古典镶画的传统。学理上的确如此,但效果很生动、很壮丽。一般公认第二次雕刻的门比第一次好:米开朗基罗认为它“好得足以装饰天堂的入口”;瓦萨里一定只想到镶画,他宣称“这幅雕刻的每一细节都很完美,无论在古人或今人之中,都是世界上最好的杰作”。佛罗伦萨人非常满意,他们将吉贝尔蒂选为领袖团的一员,并给他很多财产以安度晚年。

·多纳泰洛

瓦萨里认为多纳泰洛也是入选试铸洗礼堂门板的艺术家之一,但是多纳泰洛当时只有16岁。他的朋友和后代给他的爱称为“贝托·巴蒂”。他只花一点时间在吉贝尔蒂画室学艺,很快就发挥了自己的天才,从吉贝尔蒂镶画的女性优雅转向立体的雄壮雕像。他改革雕刻并不采纳古典的方法和目标,而是毫不妥协地忠于自然,表现自己原有个性和形式的粗鲁力量。他是一个独立的灵魂,像他雕刻的《大卫》(David)一样强韧,《圣乔治》(St.George)一样大胆。

他的天才发展并不像吉贝尔蒂一般迅速,却达到更大的范围和高度。一旦天才成熟,他便极为多产,直到佛罗伦萨充满他的雕像作品,阿尔卑斯山彼侧也回荡着他的盛名。他22岁时为圣米凯莱教堂雕刻圣彼得像,与吉贝尔蒂分庭抗礼;27岁又为那栋大厦加上健壮、单纯而真诚的圣马可,超过了吉贝尔蒂。米开朗基罗说:“由这样一个直爽的人传播福音,想拒绝接受是不可能的。”多纳泰洛23岁受聘为教堂雕刻《大卫》,那是他所雕刻的许多《大卫》中的第一座。他对这个题材始终有兴趣。他最好的作品也许就是科西莫订制的青铜《大卫》。它雕刻于1430年,立在美第奇宫的庭院里,现在放在巴吉诺。这是立体的裸体雕像在文艺复兴史上第一次大方的展露:身躯平滑,年轻的肉体肌理结实,脸孔侧面也许太希腊了,盔甲更是希腊化过度。在这一瞬间多纳泰洛把写实主义推开一旁,充分沉湎在想象之中,几乎堪比米开朗基罗为未来的希伯来王所刻的那尊更著名的雕像。

他的“施洗者”约翰却不如此成功,那个严厉的题材与他的现世精神相去太远;巴吉诺所存的两幅约翰雕像显得荒谬,毫无生命。有一幅石制的儿童头像比这两副好得多,命名为“年轻的圣约翰”,实在没有太大的道理。在同类作品《圣乔治》中,他把基督教理想和希腊艺术的节制线条联合起来:一副稳定、自信的体型,一个成熟、强壮的身体,一个哥特式的显示出古典布拉诺第(Buonarotti)的布鲁特斯精神的椭圆头形。他为佛罗伦萨大教堂正堂造了两座有力的人像——《耶利米》(Jeremiah)和《哈巴谷》(Habbakuk)。后者光秃秃的,被多纳泰洛称为“大南瓜”。在朗奇柱廊,多纳泰洛受科西莫之托所雕刻的青铜《朱蒂丝》(Judith)仍然向《何洛芬斯》(Holofernes)舞动着他的剑:而这位喝了药酒的将军在被斩前睡得很安宁,他被设计得很好,也铸得很好;但是那位年轻的除暴者完全被布帏的波纹掩盖了光辉,她对即将来临的事了无挂虑,平静得不合时宜。

在罗马的简短旅行中(1432年),多纳泰洛为古老的圣彼得教堂设计了一个古典的大理石圣龛。也许他在罗马研究过帝国时代遗下的胸像,他最先发展了文艺复兴时代的伟大人像雕刻。他在人像方面最伟大的杰作是他为政治家乌扎诺所雕刻的陶土胸像。他用不恭维、表现真人的写实主义来娱乐自己、表现自己。多纳泰洛重新发现一项古老的真理,艺术不必永远追求美,但是要选择并表露有意义的形式。很多高贵的人不惜牺牲凿刀的真实性,有时因此而失败。一位热那亚商人不满意多纳泰洛眼中的自己,和他讨价还价。事情闹到科西莫那儿,他裁定多纳泰洛索价还嫌太低呢。商人抱怨说,这个艺术家只为这件作品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索价达到每天半个弗罗林,认为多纳泰洛不过是个艺术家,这价格未免太高了。多纳泰洛把胸像击得粉碎,说道,这种人只配在买豆子的时候讨价还价。

意大利城市比较欣赏他,而且竞求为他服务。锡耶纳、罗马和威尼斯都曾一度诱他前往,但是在帕多瓦城他铸造了他的代表作。他在圣安东尼教堂为伟大的圣方济各灵骨上的祭龛刻了一个大理石幕,上面放着构想柔和的活动镶画和青铜的十字架。在教堂前面的外廊里,他立了(1453年)近代第一座重要的骑马雕像。这无疑受了罗马奥勒留骑像的激励,但是面孔和气氛却完全是文艺复兴式的,不是理想化的哲人国王,而是可以看出当代性格的活人,无惧的、无情的、有力的——威尼斯将军加塔梅拉塔(Gattamelata)。那匹焦躁、口吐白沫的马和他的脚配起来未免嫌大了些,而那些鸽子(与瓦萨里无关)每天都在这位征服者的光头上拉屎,但他的姿态骄傲而强壮,仿佛马基雅维利所渴望的一切美点都在多纳泰洛铸像中借着融熔未硬的青铜传递下来。帕多瓦城惊奇地、荣幸地注视这位幸得不朽的英雄,给予艺术家1650金杜卡特以酬谢他六年的辛劳,并要求他在该城定居。他古怪地反对说:“帕多瓦所有人都称赞他,他的艺术在这里不会有进步;佛罗伦萨所有人都互相批评,为了艺术他必须返回佛罗伦萨。”

事实上他返回佛罗伦萨是因为科西莫需要他,他也喜爱科西莫。科西莫是一个懂得艺术的人,非常支持他的创作。他们之间相契极深,因此多纳泰洛“将科西莫最微小的意向也加以神圣化”。在多纳泰洛建议下,科西莫收集了古雕像、石棺、拱环、廊柱和柱头,放在美第奇花园中,供年轻的艺术家学习。多纳泰洛和米开罗佐共同为科西莫在洗礼堂中立下一座逃亡者约翰二十三世的坟墓。他也为科西莫最喜爱的圣洛伦佐教堂刻了两个讲坛,饰以基督受难的青铜雕刻。日后萨沃纳罗拉和其余的人就是从这两个讲坛向以后的美第奇家族射箭的。他为神龛铸了一个可爱的《圣劳伦斯》(St.Lawrence)陶像,为圣器收藏室设计了两副铜门,并为科西莫的父母设计了简单而美丽的石棺。其他工作在他看来简直像小孩子的游戏:为圣十字教堂雕了一块精美的《天使报喜》(The Annunciation);为大教堂雕了唱歌的男孩——胖嘟嘟的男孩们狂野地唱着颂歌;一幅《青年》(Young Man)胸像,是健康青年的化身(现存万国艺术博物馆);一幅《圣西西里娅》(Santa Cecilia,可能由德西德里奥·西提加那诺所雕),其美堪称为基督教的颂赞;一幅耶稣钉上十字架的青铜浮雕,写实详尽,十分有力;在圣十字教堂雕了另一幅十字架图,用木头刻成憔悴、孤单的身影,虽然被布鲁尼里斯哥批评为“像钉上十字架的农夫”,仍是描写此景最感人的代表作。

赞助人和艺术家一起老了,科西莫对这位雕刻家照顾得十分周到,使多纳泰洛很少想到金钱的问题。瓦萨里说,他将钱放在一个篮子里,挂在工作室的天花板上,并吩咐他的助手和朋友们依照需要取用,不必征求他的意见。当科西莫临死的时候(1464年),他要他的儿子彼罗照顾多纳泰洛。彼罗给予这位老艺术家一栋乡间的房子,但多纳泰洛不久就回到佛罗伦萨,他喜欢自己所习惯的工作室甚于乡下的阳光和昆虫。他过着简单、满足的生活,活到八十高龄。佛罗伦萨所有艺术家——几乎所有人民——都参加他的葬礼。他如愿葬于圣洛伦佐教堂的地下圣堂中,和科西莫的坟墓比邻。

他曾大大增进了雕刻艺术,偶尔也过分注重姿态或设计,缺乏吉贝尔蒂铜门的完整形式。但是,他的错误是由于他决心表达的不是美,而是生命,不仅是强壮而健康的身体,而且是复杂的性格或心灵状态。他发展了雕刻人像,使它从宗教延伸到世俗的范畴,也给予他的题材空前的多变性、个性和力量。他曾克服上百种技术上的困难,创造了文艺复兴时代遗留至今的第一座骑马雕像。只有一个雕刻家能达到更高的巅峰,而且还是继承了多纳泰洛所学、所做、所思才能达到。多纳泰洛的学生贝托尔德(Bertoldo)正是米开朗基罗的老师。

·罗比亚

当我们读到瓦萨里的传记时,我们心目中有关吉贝尔蒂和多纳泰洛的画面显示出文艺复兴雕刻是由很多双受精神引导的手共同合作,师徒日日相传、代代相续的事业。从这些工作室中产生次要的雕刻家,他们在历史上留下不太响亮的名字,然而却各有所长地尽心将易逝的美化成永恒的形式。兰尼·迪·本科继承了一笔财产,本有足够的钱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他爱上了雕刻和多纳泰洛,便在他门下忠心为徒,直到自己成立工作室为止。他为圣米凯莱一地的鞋匠工会刻了一幅《圣菲利普》(St.Philip)像,为大教堂刻了手持福音书的《圣路加》(St.Luke)坐像,满怀信心地面对着开始萌发怀疑精神的复兴的意大利。

在另一间工作室中,伯纳多·罗塞利诺和安东尼奥·罗塞利诺兄弟联合他们在建筑和雕刻方面的技巧。伯纳多为莱纳尔多·布鲁尼在圣十字教堂设计了一座古典坟墓,然后,在尼古拉五世即位时到了罗马,献身于教皇的建筑革命。伯纳多在34岁时(1461年)在佛罗伦萨圣米尼托为葡萄牙主教杰姆(Don Jayme)立了一座大理石坟墓,达到事业的巅峰。这是古典形式的全胜,只有天使的翅膀、主教的法衣和象征他童贞的皇冠例外。美国现存两幅安东尼奥的作品——摩根图书馆(Morgan Library)的《耶稣儿时》(The Christ Child)大理石胸像,国家艺术馆的《年轻的施洗者约翰》(The Young St.John the Baptist)。在维多利亚博物馆中有一幅圣米尼托医生乔万尼有力的头像——脸上布满青筋和思虑的皱纹——难道其他地方还可以找到比这更高贵的写实胸像?

德西德里奥·西提加那诺从邻近乡村来到佛罗伦萨,他的名字就是由村庄名字而来的。他参加多纳泰洛工作团,发现这位大师的工作缺乏足够的耐心。他以文雅、单纯和优美使自己的作品成名。他为卡洛·马苏皮尼造的坟墓不能媲美伯纳多·罗塞利诺为布鲁尼造的,但是他为圣洛伦佐教堂设计的神龛使见过的人都非常喜欢,而他附带的人像和镶画更令他声名远播。他的《玛丽埃塔·斯特罗齐》胸像(Marietta Strozzi)现存纽约的摩根图书馆和华盛顿的国家艺术馆。他死时年仅36岁,如果他像他的老师一样活到80岁,成就该多大呢?

卢卡·罗比亚活到82岁,而且善用了他的年华。他使土陶作品几乎提升到主要艺术的地位,他的声名比多纳泰洛传得更远。欧洲几乎没有一个博物馆不展出他柔和的圣母像,那是漆上蓝白两色的土制品。他像文艺复兴的许多艺术家一样,是以金匠开始的,在那个小世界中学得设计的精艺,转而学习雕刻镶画,为乔托刻了五个大理石墙板。也许大教堂的教会委员并没有告诉罗比亚这些镶画是优于乔托的,但他们很快命他用一块描述歌唱中的唱诗班男童、女童的镶画装饰风琴房。两年后(1433年),多纳泰洛雕刻了一幅同样的作品。现在这两幅镶画正在大教堂作品室中对面而立,两者都有力地传达了童年的饱满生动。文艺复兴重新发现儿童是艺术中不错的题材。1446年,教会委员聘他为大教堂圣器室的铜门雕制镶画。这些镶画无法和吉贝尔蒂的作品相比,但是它们曾在帕兹的阴谋中救了洛伦佐·美第奇的生命。现在整个佛罗伦萨都称赞罗比亚为大师了。

到目前为止,他一直遵循雕刻艺术的传统方法。然而,他同时也做泥土实验,希望这种容易处理的材料能够做得和大理石一样美。他将泥土铸成设计好的形式,加上不同化学品的釉,再放入特殊构造的火炉中烘烤。教会委员对实验结果非常满意,便任命他在大教堂圣器室门上铸立有关耶稣复活和升天的土陶雕像(1443—1446年)。这些凹版像,虽是黑白的,因为材料新颖、涂漆和设计的精练而大为轰动。科西莫和他的儿子彼罗也为美第奇宫殿和彼罗的圣米尼托礼拜堂订制同样的雕像,在这些作品中罗比亚在白色主色之外又加上蓝色。订约纷至沓来,使他迅速地、轻便地完工。他用一幅《圣母加冕》(Coronation of the Virgin)陶像美化了奥尼桑提教堂的正门,用温柔、优美的《圣母与圣婴》(Madonna and child)美化巴迪亚正门,图中的天使使我们几乎和天堂的永恒合而为一。他为皮斯托亚城的圣乔万尼教堂设计了一幅很大的《圣母访问》陶像(Visitation),其中伊丽莎白的老年形象和玛利亚的年轻、无邪、羞怯成为很鲜明的对比。罗比亚开创了艺术的新领域,也建立了一个罗比亚王朝,一直繁荣到15世纪末为止。 fiBWCJThgpVT2x+wCNHuFf6SWLndq0vE/nMT9YJ+5sP64Zawk6/2TMtFBlfWf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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