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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主义者

美第奇时代,人文主义者占据了意大利的心灵,使它从宗教转向哲学,从天堂转向地上,也向讶异的一代泄露了异教的思想和艺术的宝藏。这些为学术疯狂的人士,早至阿廖斯托开始就已接受了“人文主义者”的名称,因为他们称呼古典文化的研究为“人文学科”——不是更富人情味,而是更人性化的学问。现在人类研究的适当题材是“人”,是他潜在的力量和身体的美,是他感官和感情的欢乐、痛苦,是他理性的脆弱尊严,是丰富、完美地显露这些题材的古希腊、罗马文学。这就是人文主义。

现存的大部分拉丁古籍和不少希腊杰作都已为中古学者所知悉,13世纪更有人熟知了大部分的异教哲学家。但是那个世纪几乎完全忽略了希腊诗,很多现在受重视的宝藏当时在寺院或教堂的图书馆中无人理会。彼特拉克和他的继承人就在这些被遗忘的角落中发现了“遗失”的古典作品,他称这些作品为“被野蛮狱卒囚禁的文雅犯人”。薄伽丘参观蒙特卡西诺,诧异地发现不少珍本在尘土中面临腐朽,有些被删改成祷文或护符。波焦趁着参加康士坦斯会议之便,参观圣高尔(St.Gall)的瑞士寺院,发现昆体良的《学校论》(Institutiones)躺在污秽的地窖中。当他重拾这些书卷的时候,不免觉得这位古大师正伸手求援,希望脱离“野蛮人”的魔掌。因为有文化良知的意大利人就像古希腊和罗马人一般,正是用这个名字称呼阿尔卑斯山彼侧的强大征服者。其中只有波焦由严冬的寒雪中铲除障碍,从坟堆中救出卢克莱修、克伦姆莱(Columella)、弗仑蒂努斯(Frontinus)、维特鲁维亚、弗拉库斯(Valerius Flaccus)、德尔图良、普劳图斯(Plautus)、圣·彼得罗纽斯(San Petronius)、马西利努斯(Ammianus Marcellinus)等人的作品和西塞罗的几篇主要演讲。萨卢塔蒂在韦尔切利掘出西塞罗的信件《论家庭》(Ad Familiares)(1389年);兰德安尼(Gherardo Landriani)在洛迪城的古籍中发现西塞罗谈修辞学的论文(1422年);特拉弗沙利(Traversari)在帕多瓦拯救柯尼里·那波斯(Cornelius Nepos)的作品免于湮灭(1434年);塔西佗的作品《阿格里科拉传》(Agricola)、《日耳曼尼亚志》(Germania)和《历史》(Dialogi),在德国被发现(1455年);塔西佗的另一作品《编年史》(Annales)前六册以及小普林尼的信件全稿都在科维(Corvey)寺院被发现(1508年),成为利奥十世的重要财产。

土耳其人占据君士坦丁堡的前半世纪中,12位人文主义者在希腊读书或旅行;其中乔万尼·奥里斯帕(Giovanni Aurispa)带了238本书稿回意大利,包括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戏剧;弗朗西斯科·斐勒佛从君士坦丁堡(1427年)救出希罗多德、修昔底斯、波里比阿(Polybius)、狄摩西尼(Demosthenes)、埃斯基涅斯(Aeschines)和亚里士多德的教本,及7部欧里庇得斯的戏剧。这些文学探险家带着他们的发现回意大利的时候,简直像凯旋的将军一样受欢迎,王子和教士们纷纷解囊,以分享这些战利品。由于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很多拜占庭学者曾经提过的,据说是藏在该城图书馆的珍贵名作都因而陷落,但是也有数以千计的书册被抢救出来,大部分流到意大利。目前意大利仍拥有最好的希腊古典书稿。从彼特拉克到塔索(Bernardo Tasso)的3个世纪中,很多人热衷于收集稿本。尼科利在这种追寻中所花的钱远超过他的所有财产;安德罗洛随时准备牺牲他的家庭、妻子和生命以增加藏书;波焦只有花钱在书本上才不心疼。

编辑革命也随之发生。复得的书稿在学术战役中被研究、比较、收集、解释,而参加这次战役的人士从那不勒斯的洛伦佐·瓦拉到伦敦的托马斯·莫尔(Thomas More),无所不包。由于这些工作需要希腊文的知识,意大利——然后是法国、英国和德国——四处召请希腊文教师。奥里斯帕和斐勒佛曾亲自到希腊学习。当克里索罗拉(Manuel Chrysoloras)以拜占庭使节身份赴意(1397年)以后,佛罗伦萨大学说服他担任教职,教授希腊语言和文学。波焦、帕拉·斯特罗奇、卡洛·马苏皮尼(Carlo Marsuppini)和詹诺佐·曼尼提(Giannozzo Manetti)都是他的学生。莱纳尔多·布鲁尼本来学习法律,现在也弃法从文,在克里索罗拉的魔力之下学习希腊文。“我非常热心地向他学习,”他说,“所以连晚上做梦也充满白天向他学来的知识。”现在谁能想象希腊文法曾一度像奇遇记和浪漫诗一般迷人呢?

1439年,希腊人和意大利人在佛罗伦萨会议上相遇,他们在语言上所交换的课程远比他们的神学谈判更有成果。当时盖米斯都·布雷托的著名演讲结束了亚里士多德在欧洲哲学上的领导地位,却将柏拉图提升到近乎神明的地位。会议解散之后,以尼西亚主教身份前来的贝萨里翁(Joannes Bessarion)继续留在意大利,用部分时间教授希腊文。其他城市也感染了这种狂热:贝萨里翁将它带到罗马;西多罗斯·加扎(Theodorus Gaza)在曼图亚、费拉拉和罗马等地教授希腊文;德米特里斯·卡尔孔狄利斯(Demetrius Chalcondyles)在佩鲁贾、帕多瓦、佛罗伦萨和米兰(1492—1511年)等地;阿基洛普洛斯在帕多瓦、佛罗伦萨和罗马。这些人都在君士坦丁堡陷落之前来到意大利,所以该城失陷与希腊文从拜占庭移向意大利没有太大的关系。但1356年以后,土耳其逐渐包围君士坦丁堡,与希腊学者的西行不无关系。康·拉斯卡里斯(Constantine Lascaris)是在这个东方都城崩溃后逃出的,他在米兰、那不勒斯和墨西拿(Messina)教授希腊文。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所印行的第一部希腊文作品就是他的希腊文法。

有了这些学者和他们的弟子在意大利热心活动,不久希腊文学和哲学名作就已被彻底、精确、完全地译成拉丁文,成果远甚于12世纪和13世纪。瓜里诺(Guarino da Verona)翻译了斯特拉博和普卢塔克的部分作品;特拉弗沙利译了第欧根尼·拉尔修(Diogenes Laertius)的著作;瓦拉译了希罗多德和修昔底斯的作品和《伊利亚特》史诗;尼可罗·佩罗蒂(Niccolo Perotti)译了波里比阿的作品;菲奇诺译了柏拉图和普罗提诺(Plotinus)的著作。柏拉图尤其使人文主义者大为惊喜。他们景仰他文体的流畅优美,认为《对话录》中生动而现代化的戏剧,比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等戏剧名家更胜一筹。他们羡慕苏格拉底时代的希腊人可以自由讨论最重大的宗教和政治问题。他们在柏拉图身上——以往被普罗提诺所掩盖——发现一种神秘哲学,使他们重获了他们不再信仰却始终热爱的基督教。佛罗伦萨的科西莫被盖米斯都·布雷托的口才和他的门徒的热心感动,建立了(1445年)一个柏拉图学园,专门研究柏拉图,并且大量拨款给菲奇诺,使其以半生时光从事柏拉图作品的翻译和说明。经院哲学统治了西方400年,现在终于失去了哲学上的主要地位;对话和散文取代经院辩论成为哲学说明的主要方式,柏拉图的怡人精神就像兴奋酵母一般,深入新兴的欧洲思想体系中。

然而,当意大利一天天恢复古典传统时,人文主义者对希腊的崇拜却被他们对古罗马文艺的自负所超越。他们使拉丁文苏醒成活文学的媒介;他们将姓名拉丁化;将基督教礼拜和日常生活的名词罗马化;上帝变成Juppiter,天佑变成fatum,圣人变成divi,修女变成vestales,主教变成pontifex maximus。他们模仿西塞罗的散文文体,维吉尔和贺拉斯的诗体;而斐勒佛、瓦拉和波利希安等人的文章文雅得近乎古典。所以,文艺复兴逐渐从希腊文转回拉丁文,从雅典转回罗马。15世纪逐渐远去,西塞罗、奥维德和塞涅卡的时代似乎再生了。风格重于实质,形式重于内容,黄金时代的演说又在王子和腐儒的大厅中响起。若是人文主义者用意大利文那该是明智之举,但他们轻视戏剧化和经典化的演说,认为那是堕落的拉丁文,也痛心但丁选用方言创作他的伟大作品。结果,人文主义者失却了文学活泼的来源,人民也将这些人的作品留给贵族欣赏,宁愿阅读弗兰科·萨凯蒂(Franco Sacchetti)和玛泰奥·班狄洛(Matteo Bandello)的愉快故事,或者由法文翻译、改写的爱情战争传奇。不过,这种对死语言和“不朽”文学的迷恋帮助意大利学者恢复了建筑、雕刻和高尚的音乐,立下了情趣和语调的规范,使方言达到文学标准,为艺术定下目标和准则。史学方面,人文主义者结束了中世纪编年史——杂乱无章、不加评注——的传统,详审并协调资料,将事实依照简明的秩序编列,混合传记与历史,将过去生动化并使之富于人情味,洞察事件的前因、过程和结果,研究历史法则和教训,使他们的叙述富有哲学意义。

人文运动遍及意大利,但在佛罗伦萨的美第奇担任教皇之前,它的领导人几乎全是佛罗伦萨的公民或毕业生。1375年成为领袖团执行秘书的萨卢塔蒂可以说是从彼特拉克、薄伽丘到科西莫之间的桥梁,他熟知这三个人,也热爱他们。他起草的公文是古典拉丁文的典范,是威尼斯、米兰、那不勒斯、罗马官吏争相模仿的样本。米兰的吉安加里亚佐·威斯孔蒂曾说,萨卢塔蒂的杰出文体对他的伤害远甚于雇佣兵军队。尼科利的拉丁文体与他的书稿收集一样有名;布鲁尼称他为“拉丁语的监察官”,他也像其他作家一样,在作品出版前送请尼科利修改。尼科利家中充满古典名著、雕像、碑铭、花瓶、钱币和珍宝。他不愿结婚,唯恐分散他对书本的注意。他只有一个情妇,是从他兄弟身边抢来的。他把图书馆开放给所有喜欢研究的人使用,鼓励佛罗伦萨青年放弃奢华的生活,从事文学的研究。他看见一个富家青年终日闲荡,便问他:“你生命的目标是什么?”青年坦白答道:“享乐。”“但是你青春逝去的时候,会有什么结果?”这个青年领会其意,终于拜师门下,接受尼科利的教导。

莱纳尔多·布鲁尼曾任四位教皇的秘书,当时(1427—1444年)正是佛罗伦萨领袖团的秘书。他将几段柏拉图的《对话录》译成拉丁文,文笔绝佳,使柏拉图的华丽文体第一次呈现在意大利人面前;他写了一部拉丁文的《佛罗伦萨史》,共和国因而免除了他和他子女的税金;他的演说才能堪比伯里克利。他去世的时候,领袖团的领袖们颁令用古礼公开祭他,将他安葬于克罗齐教堂,将《佛罗伦萨史》安放在他胸口。伯纳多·罗塞利诺(Bernardo Rossellino)为他设计了高贵而华丽的坟墓。

卡洛·马苏皮尼像布鲁尼一样生于阿雷佐,又继承他担任领袖团的秘书,他脑中记着半数的希腊、罗马名作,在他就任佛罗伦萨大学文学教授职位的演说中,几乎没有一个古作家不曾被他引述过。他太崇拜异教的古典文学,几乎因此遗弃基督教,但他担任过罗马教皇的秘书。有人说他死前没有接受圣礼,但他也被葬于圣十字教堂,詹诺佐·曼尼提为其葬礼发表演讲,德西德里奥·西提加那诺(Desiderio da Settignano)为他设计华丽的坟墓。为这个无神论者做祭文的曼尼提是一个既虔诚又博学的人。9年之间,他很少离开房子和花园,整天研究古典文学,学习拉丁文、希腊文,也学习希伯来文。他曾被派往罗马、那不勒斯、威尼斯、热那亚担任大使,所到之处无不风靡,以他的修养、大度和廉正为政府赢得珍贵的友谊。

除了萨卢塔蒂以外,这些人士都是科西莫的城市住宅或乡村别墅的常客,在他当权期间领导着学术运动。科西莫的另一位朋友在招待学术界方面几乎与他不分轩轾。同志会教派(Camaldulite order)的领导人安布罗齐奥·特拉韦萨里住在佛罗伦萨附近圣玛利亚寺院的一间小室中。他精通希腊文,为自己热爱古典作品而深感不安。他在作品中尽量避免引用古典名作,却在拉丁文体中自然显出了他所受的影响,文中口语的纯净简直惊动了所有著名的罗马教皇。科西莫不仅知道如何协调财政,也知道如何协调古典名作和基督教文明,很喜欢拜访特拉韦萨里。尼科利、布鲁尼及其他许多学者使他的小室成为文学界的聚会所。

最活跃、最烦人的意大利人文主义者是波焦。他生于阿雷佐贫民家庭(1380年),在佛罗伦萨跟随克里索罗拉学习希腊文,以抄写书稿维持生活,与萨卢塔蒂交友,而且在24岁被任为罗马宗教法庭的秘书。后来的50年中他一直为罗马教廷服务,但不曾担任一官半职,只穿着教士服装。教廷尊崇他的精力和学问,派遣他担任十几次任务。他屡次逃开本职,往寻古典书稿;他的教会秘书身份使他轻易进入圣高尔、朗格里斯(Langres)、温加腾(Weingarten)和雷查奴(Reichenau)等地守卫最严或最不受注意的图书馆;他的战利品十分丰富,被布鲁尼及其他人文学者誉为划时代的收获。回到罗马以后,他为马丁五世写下多篇生动的教会信条辩护文,然后,在私人集会中与其他教廷雇员共同讥笑天主教的规条。他以不雅却轻快的拉丁文写成对话和信件,讽刺教职人员的罪恶,自己却照犯不误。红衣主教圣安杰洛责备他有孩子,认为穿教士服装的人不宜如此,又责备他有情妇,认为连俗人都不可这样过分,波焦以一贯的无礼态度答道:“我有孩子,这是适合俗人的;我有情妇,那正是教职人员的古老风格。”他在55岁的时候遗弃了为他生过14个孩子的情妇,娶了一个18岁的女孩。同时他还收集古钱币、碑铭和雕像,以学者的精简文体描述古罗马遗下的纪念碑,几乎建立了现代考古学。他伴随教皇尤金四世(EugeniusⅣ)参加佛罗伦萨会议,与斐勒佛争吵,用最粗鄙、下流、热烈的措辞对骂,控告他盗窃、支持无神论和淫乱。在罗马他又愉快地为人文主义者尼古拉五世教皇工作。他17岁就写出著名的《幽默书》(Liber Facetiarum),集故事、讽刺和脏话之大成。洛伦佐·瓦拉参加秘书工作时,波焦在新的《讽骂集》(Invectivae)中攻击他,控他盗窃、伪造文书、叛国、支持异端邪说、酗酒和不道德。瓦拉提出反击,讥讽波焦的文法,引述他文书和口语的错误,说他是老朽的傻瓜。除了受害人本身,没有人重视这些文学上的互殴。两方骂文同是拉丁文章的佳篇,波焦确实在其中一篇中显示出古典拉丁文可以深切表达最摩登的思想和最隐私的事情的能力。他非常熟悉广博粗鄙的艺术,韦斯帕夏诺·比斯底奇说“全世界都怕他”。他的笔,就像后来的阿里汀(Aretine)一样,成为勒索的工具。那不勒斯的阿方索王未能承认他将色诺芬的《语义学大全》(Cyropaedia)译为拉丁文的能力,这位愤怒的人文主义者便暗示说,一支好笔可以刺杀任何国王。阿方索赶忙送上500杜卡特以封住他的口舌。享受了70年的本能和冲动之后,波焦写了一篇论文《悲惨的人类处境》(“De Miseriis Humanae Conditionis”),认定生命苦多于乐,并且像梭伦一般推断说:“最幸运的是没有出生的人。”他72岁返回佛罗伦萨,被任命为领袖团的秘书,最后被选成领袖团的一员。他写了一本古体的佛罗伦萨历史,以示感激,书中包含政治、战争和虚构的谈话。最后终于在79岁逝世(1450年),使其他人文主义者松了一口气。他也葬于圣十字教堂,多纳泰洛为他塑的雕像立在大教堂正面,在1560年的某次变迁中被误认为十二使徒之一而改立在教堂里面。

基督教在神学和伦理方面显然都已失去约束意大利人文主义者的力量。也有几位,如特拉韦萨里、布鲁尼、佛罗伦萨的詹诺佐·曼尼提、曼图亚城的维托里诺·德费尔特(Vittorino da Feltre)、费拉拉城的瓜里诺、罗马的弗拉维·比昂多(Flavio Biondo)等人依然忠于信仰。但对于其他人而言,历时千年,在文学、哲学、艺术方面达到高峰,和犹太教、基督教完全无关的希腊文化是他们信仰上的致命打击,他们不再相信保罗神学及“教会之外没有拯救”的教条。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成为他们心中未受封的圣人,希腊哲学家的王朝似乎优于希腊和拉丁神父,柏拉图和西塞罗的散文使红衣主教都要为《新约》的希腊文和圣哲罗姆的拉丁译文惭愧。罗马帝国的光荣似乎比基督徒避入寺院小室中高贵得多。伯里克利时代的希腊或奥古斯都时代的希腊自由思想和行为使许多人文主义者羡慕不已,使他们心中的卑屈、来世和节欲法典大大动摇。他们疑惑自己为什么要使身体、心智和灵魂臣属于教士的规则,而教士本身现在却已转向尘世享乐。对这些人文主义者而言,君士坦丁大帝和但丁之间的10个世纪已成为一个悲剧性的错误,一种但丁式的迷失。圣母和圣徒的可爱传说已在他们记忆中褪色,让位给奥维德的《变形记》和贺拉斯性别不明的抒情诗。现在大教堂似乎已显得很野蛮,其中的巨大雕像对于见过、触过阿波罗像的人已失去一切吸引力。

所以,人文主义者已完全把基督教当作适合大众想象和道德的神话,而不是解放后的心灵所应认真接受的题材。他们在公开的宣告中支持它,承认已存的正统,奋力使基督教教条和希腊哲学合而为一。这项努力终于失败。他们毫无疑惧地接受理性最高的裁判,对柏拉图的《对话录》如《新约》一样尊崇。他们就像苏格拉底之前的希腊诡辩学派一般,直接或间接、自愿或不自愿地破坏他们听众的宗教信心。他们的生活反映了他们真正的信条,很多人以感官而非禁欲的观点来接受异教的伦理。他们承认的唯一不朽是伟大事迹的记录。他们将以自己的笔,而不是上帝,来达成不朽,使人注定永远的光荣或耻辱。科西莫以后的一代会同意和艺术家分享这种神奇的力量,而艺术家正是雕刻、绘画赞助者肖像,建筑高贵大厦以纪念捐助者的人。赞助者希望达成这种俗世不朽的心理正是文艺复兴的巨大推力。

人文主义者的影响是整整一个世纪中西欧知识生活的主要成分。他们教给作家更锐利的结构感和形式感,也教给他们修辞的技巧、语言的矫饰、神话的咒语、古句的盲目崇拜及不顾含义只求得语言正确、文体优美的精神。他们迷恋拉丁文,使意大利诗赋和散文的发展延迟了一个世纪之久(1400—1500年)。他们从神学中解放科学,却崇拜过去,重视博学甚于客观的观察和创见的思想,使科学又蒙阻碍。奇怪的是,他们在大学中的影响最小。在意大利的文学都太古老,在博洛尼亚、帕多瓦、比萨、皮亚琴察、帕维亚、那不勒斯、锡耶纳、阿雷佐、卢卡等地,法律、医学、神学和文艺——包括语言、文学、修辞、哲学——的教授都局限在中古的传统中,不容许重新强调古典文化,他们至多让人文主义者教教修辞学而已。“文学复兴”的影响主要是通过佛罗伦萨、那不勒斯、威尼斯、费拉拉、曼图亚、米兰和罗马赞助的专门学校。人文主义者在那儿用希腊语或拉丁语口述他们所要讨论的古典教材,再一步步以拉丁文评论教材的文法、修辞、地理、自传和文学等;他们的学生记下口述的教材,也在书页空白的地方记下大部分的评论;就这样,古典作品和评论的抄本被复制起来,传遍世界。科西莫的时代因此成为学术而不是创造性文学的时代。文法、辞典编纂法、考古学、修辞学和古典名作的批评校订是当时文学上的光荣。现代学识的形式、组织和实质都已建立,希腊罗马遗产进入现代心灵的桥梁已建立起来。

自从诡辩派的时代以来,学者从未在社会和政治方面有过如此崇高的地位。人文主义者成为元老院、领袖团、公爵、教皇的秘书和顾问,以古典颂词报答他们的恩宠,以有毒的警句回报他们的冷落。他们刺激了那些吸收民族文化遗产以得到智慧和价值的个人,也改变了绅士的理想。正当法国、德国、西班牙企图征服意大利时,他们凭借威望和口才征服了阿尔卑斯山彼侧的欧洲。接二连三的国家吸收了新文化,从中古转向现代文明。发现美洲的那一世纪正是希腊、罗马文明被重新发现的世纪,而文学、哲学的转变对人类精神的影响比对地球的迂迴探险所产生的影响更加深刻。因为使人免于教条束缚,使他爱生命甚于来生,使欧洲心灵自由的,是人文主义,而不是航海家。

受人文主义影响的艺术得以延续,因为它是诉诸知识而不是诉诸感官。艺术的主要赞助者仍是教堂,艺术的主要目的仍是把基督教故事传给不识字的人民或装饰上帝的房屋。圣母和圣婴,受难被钉上十字架的基督,先知、使徒,圣父和圣徒仍是雕刻、绘画,甚至次要艺术的必要题材。然而,人文主义者渐渐教给意大利人更世俗的美感;对健康人体——男性或女性裸体——的坦白崇拜传播在受教育的阶级之间;文艺复兴文学对生命的再肯定,对中世纪来世思想的反抗已给予艺术一种秘密的现世依靠;而洛伦佐时代或后世的画家们,更以意大利爱神维纳斯为圣母的蓝本,以意大利太阳神阿波罗为圣塞巴斯蒂安(Sebastian)的蓝本,将异教动机带入基督教艺术中。16世纪——当世俗的王子和教士们争相支持艺术家的时候——维纳斯、迈那斯公主阿里亚德妮(Ariadne)、被阿波罗迷恋的少女达芙妮(Daphne)、月神狄安娜、缪斯和美乐女神(Graces)向圣母的独尊地位挑战,然而谦和的圣母玛利亚仍能继续维持她完美的地位,直到文艺复兴时代的艺术结束为止。 dmSgM4QIaxays8KJpaRX5kyphddMKVML/+Ei4FzJZLSX7VjbjzJlDIfEdFDHg5n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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