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当我们试图寻求这个杰出文化的渊源时,我们在亚洲与埃及之间踌躇不决。克里特人在语言、种族和宗教方面似乎与小亚细亚的印欧民族相近。在小亚细亚,泥板也被用以书写,谢克尔(shekel)也是钱币和测量的单位。在小亚细亚的卡利亚(Caria),我们可以发现双斧的宙斯受到崇拜;当地人也礼拜柱子、公牛和鸽子。在小亚细亚的弗里吉亚也有西芭莉这位女神,非常像克里特的母亲神,所以希腊人称后者为莉雅·西芭莉(Rhea Cybele),并认为两女神实则为一。但是埃及的影响也在克里特文化的每个时期发现。两个文化最初时非常相像,因此,有些学者假定在迈尼斯(Menes)王的混乱时期,埃及曾发生了向克里特移民的浪潮。莫克罗斯的石瓶和早期米诺斯第一个时期的赤铜武器很像在早期王朝(Proto-Dynastic)的坟墓中发现的。双斧在埃及是一种护符,甚至还有所谓“双斧祭司”。度量衡的值虽是亚洲的概念,但形式是来自埃及。雕刻、彩陶及绘画的方法在两地非常相似,以至于德国哲学家施宾格勒(Spengler)误认为克里特文明只是埃及文明的一支。
我们自然不能相信他的看法,因为我们在寻求文明的连续性时,如将各部分的独特性牺牲掉将是有害的。克里特显然有其特质,其他古代民族均无此种生活及艺术上的精致和高雅。我们相信,克里特文化在其种族源流上是属于亚洲的,并且在许多艺术上是属于埃及的;但在本质及整体上,它是独特的。也许它是属于东地中海区共有的一个文明总体,每个国家从一个共同而广泛的新石器文化继承了类似的艺术、信仰和生活方式。从这个文明总体中,克里特在年轻时确实继承了其遗产,但是成熟后它却对这个文明总体有所捐输。克里特的兴起使周围的岛屿形成了一种秩序,克里特商人也进入各个港口。然后克里特的货物及艺术充斥了基克拉泽斯群岛,涌入了塞浦路斯,到达了卡利亚和巴勒斯坦,往北经过了小亚细亚及其岛屿,到达了特洛伊,西边则通过意大利及西西里岛到达西班牙,还穿过希腊大陆直驱色萨利(Thessaly),经过迈锡尼和梯林斯而融入了希腊的传说之中。在文明史中,克里特是欧洲文明之链的第一环节。
我们无法知道克里特是怎样没落的,也许各种原因都有。克里特一度著名的柏木和杉木林消失了,今天岛上三分之二的土地是不毛之地,无法吸收冬天的降雨。也许克里特正像许多没落的文化地区一样,人口控制做得太过分了,生育率大减。也许是由于财富和奢侈的剧增,耽于肉体欲乐而使整个民族活力丧失,削弱了其生活或自卫的意志,造成了克里特人出生时是一个禁欲主义者,而死时已是一个享乐主义者。也许埃及国王埃赫那顿(Ikhnaton)死后,埃及的崩溃中断了埃及与克里特之间的贸易,而使得米诺斯诸王的财富减少。克里特内部并没有什么丰富的资源,它的繁荣有赖于商业及其工业的海外市场,就像现代的英国一样,它的繁荣仅依赖于对海上的控制。也可能是内战削减了岛上的人口,结果面对外侮时不能团结一致。也可能是一场地震使所有的宫殿变成废墟,或是一次革命,在恐怖的一年中报复了数百年的压迫。
大约在公元前1450年,费斯托斯的宫殿再度遭到破坏,圣特里阿达的宫殿也被火烧毁,梯利索斯富有市民的住宅也消失不见了。在此后50年中,克诺索斯似乎达到繁荣的高峰,掌握了爱琴海的霸权。然后,大约在公元前1400年时,克诺索斯的宫殿也遭受了毁灭之灾。伊文斯博士在遗留下的废墟中发现了不可抑制的大火的征象——烧焦的梁柱、烧黑的墙壁,泥板也由于大火的高热而硬化得竟能历经时间的考验而保存下来。这次破坏非常彻底,即使在废物掩盖下的一切金属也都不见了,因此,许多学者怀疑其原因乃是侵略和征服,并非地震。 总之,这次灾变是很突然的。从工匠及艺术家的工作房可以看出,当死亡来临时他们正在工作。几乎同时,古尔尼亚、帕塞拉、扎克罗和帕莱卡斯特洛等城也都被夷为平地。
我们自然不能认为克里特文明在一夜之间消失。宫殿再度兴建,但是规模较小,为期一两个世代。克里特的作品仍然是爱琴海艺术的主流。大约在公元前13世纪中叶,我们终于遇到了克里特的一个特殊人物,他就是希腊传说里有许多惊人故事的米诺斯王。他的新娘对他精液里充满蛇和蝎深感烦恼,后来他的一个太太帕西法厄受到了某种秘密的指示,终于避开了蛇蝎,安全地为他生下许多小孩,其中包括菲得拉(Phaedra,忒修斯之妻,希波吕托斯的情人)和金发的阿里亚德尼。米诺斯王因为得罪了海神波塞冬(Poseidon),结果这位海神用神力使帕西法厄疯狂地爱上了一头神牛。代达罗斯很同情她,经过他的安排,她终于生下了可怕的人身牛头怪物米诺陶洛斯。米诺斯王便命令代达罗斯建造迷宫而将这个怪物关在里面,并且还定期以童男童女喂之。
有一则关于代达罗斯的有趣传说,它展开了人类历史上一首伟大的史诗。希腊流传的故事中描述他是“雅典的达·芬奇”,由于忌妒他外甥的技艺,盛怒之下便将他杀死,因而被永远逐出希腊。他避难到米诺斯王的宫廷,其机械方面的发明及创新使米诺斯王深感惊奇,于是任命他为国王的首席艺术家及工程师。他是一位伟大的雕刻家,他的名字被用以表示呆板的雕像逐渐演进成栩栩如生的人物雕像的过程。据说,他所雕的人物栩栩如生,所以除非用链子将之与像座连起来,否则便会跑掉。但是当米诺斯王得知代达罗斯曾经有助于帕西法厄与神牛的恋情时,便大怒而将他及其儿子伊卡路斯禁锢在迷宫中。代达罗斯为他们父子俩制造了翅膀,然后两人跃出迷宫高墙而飞向地中海。但是伊卡路斯不顾父亲的劝告,飞得太靠近太阳,阳光的热量将翅膀上的蜡融化,他便坠入海中。伊卡路斯的死留下了一个教训,也为故事增添了一点趣味。代达罗斯伤心之余,继续飞到了西西里岛,并将克里特的工业及艺术文化带到西西里,遂使该岛文明日益勃兴。
比较富有悲剧性的是忒修斯和阿里亚德尼的故事。米诺斯王在一次战争中打败了新兴的雅典,因此要雅典每9年进献男女青年各7人,以喂食米诺陶洛斯。当第三次雅典国耻到来时,忒修斯便要求他父亲——雅典国王(阿吉斯,Aegeus)——选他为进献的男女青年之一,因为他已下定决心手刃米诺陶洛斯而结束雅典青年的牺牲。阿里亚德尼很同情这位雅典王子,终于爱上了他,并给他一把魔剑,告诉他在进入迷宫时,一路上要留下一根线。忒修斯在杀死米诺陶洛斯之后,便循着原先留下的一根线返回阿里亚德尼处,同时将她带离克里特。他们两人在纳克索斯岛上结婚,但是当她睡觉时,忒修斯便带着同伴逃开。
克里特随着米诺斯和阿里亚德尼而消失,直到大约在公元前7世纪时斯巴达政治家莱喀古斯(Lycurgus)的到达才重新出现。有很多迹象显示阿哈伊亚人(Achaean)是在公元前14世纪及公元前13世纪进攻希腊时到达克里特的,多利安的征服者则是在公元前2000年末期定居在克里特。许多克里特人及一些希腊人认为莱喀古斯和梭伦两人就是在克里特发现了他们法律的典范。克里特被多利安人统治之后,便和斯巴达一样,其统治阶级至少在外表上是简朴自制的。小孩都是在军队中成长,成年男人在公共食堂一起用餐。国家由长老院统治,执行政务的是10名科斯摩耶( Kosmoi ),相当于斯巴达的长官(ephors)或是雅典的执政官(archons)。现在,很难说是克里特学自斯巴达,或是斯巴达学自克里特。可能两邦都是具有相似情况所引起的结果——一个外来军事贵族阶级统治着本地深怀敌意的大多数农奴人口,处境自然难以安全。1884年在克里特哥提那(Gortyna)镇墙壁上所发现的较开明的法典,显然属于公元前5世纪早期;如果早一点出现的话,它可能会影响到希腊的立法者。在公元前6世纪时,克里特人泰拉塔斯(Thaletas)曾在斯巴达教授合唱音乐,克里特的雕刻家第波奴斯(Dipoenus)和西利斯(Scyllis)也曾指导了阿尔戈斯(Argos)和西塞昂(Sicyon)两地的艺术家。克里特的古老文明通过各种途径而被注入了新文明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