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约略将这些原始的文化加以叙述,以作为研究文明要素的方法,这些原始文明不一定是我们祖先的成就,因为我们知道的这些文明,可能是高级文化的残留品,当人类的领导者在冰川消退,从热带地区向北温带移民时,这些高级文化就退化了。我们一直想了解,文明是如何兴起、如何形成的。我们仍须追溯自己特有文明的史前源起。我们在此仅是简单地探讨有关历史前期,人类是怎样一步一步走上历史文明的道路的:在森林或穴居的人类如何变成埃及的建筑师、巴比伦的天文学家、希伯来的预言家、波斯的统治者、希腊的诗人、罗马的诗人或工程师、印度的圣哲、日本的艺术家及中国的哲人。我们必须经由人类学,通过考古学再到历史。
遍及全球各地的探求者,正在向地下挖掘。有人为了淘金,有人为了白银,有人为了铁,还有人为了煤,但也有不少人为了求知。人们从法国的索姆河畔发掘旧石器时代使用的工具,这是一项奇特的工作,有人专门研究一些在史前期山洞顶部一些画像残存的容器的颈状部分。在中国周口店发掘出上古人的头骨;在西巴基斯坦发现了被埋没的城市古迹;在埃及受诅咒的坟里找出了篮篷车的碎片;在希腊泥沙里挖出米诺斯(Minos)与普里阿摩斯(Priam)的宫殿废墟;在伊朗的南部发现了波斯首都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的遗迹;在非洲的土地里挖掘出一些迦太基人的遗体;在柬埔寨的森林里发现了神圣的吴哥窟(Angkor)。1839年,法国考古学家布歇·德·彼尔特(Jacques de Perthes,1788—1868年)在法国阿布维尔(Abbeville)发现第一个石器时代的燧石,世界各地都嘲笑他受了愚弄,这一嘲笑竟达9年之久。1872年,德国考古学家施里曼(Heinrich Schliemann,1822—1890年)独自出资(几乎仅使用他的双手),发掘了最早期在小亚细亚西北部古城特洛伊的一些城镇,但全世界都付之一笑而不以为然。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世纪对像法国青年商博良(Jean-Francis Champollion,1790—1832年)与年轻时的拿破仑在1796年远航埃及那样的求知行为感兴趣。拿破仑无功而返,商博良则得到了古今全部的埃及史迹。每一代都会发现新的文明或文化,这就使我们对人类发展史的认知更向前推进一步。在我们这个凶杀成性的世界,实在找不出多少事要比这种崇高的好奇心更有价值,比这种永不休止与积极的求知热情更为有益。
我们已经耗费了巨大的篇幅来卖弄我们的知识,并暴露出我们对原始人类的无知与浅薄。我们将描写旧新石器时代人类的任务留给其他富有想象力的科学来执行,我们的着眼点将是追溯旧新石器时代的文化,及对我们当代生活的贡献。
我们必须有一个叙述此段事实的背景认知,即古时的地球与今天我们所居的地球的景象有相当大的不同:我们姑且假定地球经过多次的冰河期变动,后经上千万年才形成现在的北极和温带区,像现在的喜马拉雅山、阿尔卑斯山及法国和西班牙交界的比利牛斯山,则是在近代冰河期以前由岩石堆积而成。 如果我们接受了当代科学这些推测性的理论,那么那些借学习语言而变为人类的动物,就是从冰河期以后数世纪就适应生存在这个地球上的物种之一。在两冰河期之间(Interglacial Stages)是冰川融化期,这一期间这种奇异的生物发现了火,进一步使用石头与骨头来制作武器与工具,因而铺就了步入文明的大道。
史前时期人种与文化
以下是一些史前期的各种人类遗迹的发现,在此作为史前人类的一些证明:1929年,中国一位青年古生物学家裴文中在距北平(今北京)37英里的周口店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个人头骨,该人种被法国人类学家步日耶(Henri Breuil)与澳洲人类学家、解剖学家埃利奥特·史密斯(G. Elliot Smith)等专家鉴定为人类的祖先。在头骨附近还发现了火的遗迹与用石头做成的一些工具。他们将这些人类的遗物拼凑在一起,共同确认它是属于100万年以前更新世(the Early Pleistocene Epoch)的动物骨头。这个北京人的颅骨头骨,一般被认为是我们所知的最古老的人类化石。而他使用的工具,也是历史上第一个人类制造的物件。在英格兰苏塞克斯(Sussex)地区的辟尔唐(Piltdown),加拿大地质学家道森(John W. Dawson)于1911年发现了一些人类的碎骨,现在被称为“辟尔唐人类”或“最早出现的人类”。这一时期被认为是从公元前100万年至前125万年。同样地,1891年在爪哇发现了头骨与大腿骨及附带的一些不明来历的物品,1907年在德国西南部海德堡城附近发现了腮骨,1857年,在德国杜塞尔多夫(Düsseldorf)附近的尼安德特(Neanderthal)发现了最早期的真正人类化石,时间大约在公元前4万年;犹未证实的相似的人类遗体也陆续在比利时、法国与西班牙发掘出来,甚至在加利利海沿岸也发现了类似“尼安德特人”(Neanderthal man)的一个完整的种族遗迹,据称他们的时间较欧洲早4万年。他们比较矮小,但头盖骨很长——比欧洲人类化石的头骨多出八分之一。
这些欧洲古代的居民,约在公元前2万年被一个新的种族——欧洲史前期的克罗马农(Cro-Magnon)人种——取代,后者的遗迹于1868年在法国南部多尔多涅河(Dordogne)流域的一个洞穴里被发现。类似的种类与相近的年代的大批遗迹在法国、瑞士、德国、威尔士等地被发掘。他们是具有强壮的身材与旺盛的精力的一个种族,身高5英尺10英寸到6英尺4英寸。如果与尼安德特人一样,克罗马农人被我们称为“洞穴人”,因为是从洞穴里发现了他们,但并不能证实他们只居住在洞穴里,也可能只是这部分人居住在洞穴,死在洞穴里,遗骨得以保留而被考古学家发现。根据现代的学说,这个著名的种族是从亚洲中部经过非洲再进入欧洲,那时连接非洲与欧洲的意大利与西班牙发挥了沟通欧洲与非洲的作用。这些化石的分布,显示他们与尼安德特人共同占有欧洲而且争战了几十年,也可能是几个世纪。德法之间的争战不也一样古老吗?总之,最后尼安德特人消失了,克罗马农人出现并成为现代欧洲西部民族的祖先,也奠定了我们今天承继的文明的基础。
这些以及欧洲其他类型的旧石器时代的文化遗物,根据时期和重要性分成了7大类,全部以使用没有经过磨光的石器物为标志,前3类的形成是在第三与第四冰河期之间未确定的间期:
1. 旧石器时代初期的前舍利时期文化(Pre-Chellean Culture),或称前工艺时期。约在公元前125万年,在这一地层里发现的大多数燧石,具有成形的特点,可证明它们曾被当作自然物使用过。但有不少石头呈现出便于用手执握的形状,在某种程度上是片状与尖形的,这就是旧石器时代的人类制作的欧洲人习于使用的第一件工具,这个工具叫作“ coup-de-poing ”,或叫“拳击石”(blow of the fist)。
2. 旧石器时代初期的舍利时期文化(Chellean Culture)。年代约在公元前10万年,这一时期使用的器具是两面粗糙的片状物,末端呈尖形有如杏仁形,便于手握。
3. 旧石器时代中期的阿舍利时期文化(Acheulean Culture)。约公元前7.5万年,在欧洲大陆、格陵兰、美国、加拿大、墨西哥、非洲、近东、印度与中国留下了大批的遗迹:不仅制作的“拳击石”更均匀、更尖锐,而且制作了更多的特别用途的工具,如锤、钻、刮刀、平板、箭头、矛头、刀。整个场面看起来真像一幅忙碌的人类工艺活动的写照。
4. 旧石器时代后期的穆斯特时期文化(Mousterian Culture)。这一文化在各大洲皆有发现,特别是与尼安德特人有关的大洲,约公元前4万年。在这些燧石中,“拳击石”比较稀少,似乎太古老而被淘汰了。这些发现的器具由一些较大而单一的片状物制成,较以往的轻、尖,形状更美,在技术上呈现出经过长期发展而应有的技艺传统。在法国南部发现的冰河层上方,又出现了以下的遗迹——
5. 奥瑞纳时期文化(Aurignacian Culture)。年代约在公元前2.5万年,冰河后期,也是一个已知的欧洲史前期克罗马农人的文化。这一时期,出现了一些用骨头制作的针、钻、磨光器及一些石器制作的器具,在石头上发展出一些粗糙的雕刻艺术,在高岩上出现了一些简单的人物小像,多数是裸体的女人。
6. 梭鲁特时期文化(Solutrean Culture)。约在公元前2万年,在法国、西班牙、捷克、波兰出现,该时期的人类开始使用一些尖头器、平板、锤、锯、标枪与矛,及奥瑞纳时期制作的工具与武器。他们用石头做成细长而尖锐的针,用驯鹿的角雕成许多器具,间或又在驯鹿的叉角上刻上一些动物的像,这些都被鉴定为优于在法国南部奥瑞纳(Aurigna)村庄发掘的旧石器时代的艺术品。
7. 旧石器时代末期的马格德林文化(Magdalenian Culture)。约在公元前1.5万年,欧洲各地都有发现。在工艺上形成了另一大类,包括精致象牙制作的家庭用具、骨与角制成的完美的针与别针等。在工艺上属于西班牙北部阿尔塔米拉(Altamira)山洞的画像时代,是克罗马农人最完整、最巧妙的成就。
经过以上这些旧石器时代的文化,史前期人类奠定了各种手工艺的基础,而这也是直到工业革命时代仍留存下来的欧洲人类的部分文明遗产。将门类齐全的旧石器时代的工艺传达到古典和现代文明,就要容易得多了。1921年在非洲罗得西亚发现的头骨与洞穴里的画像,1896年在埃及德·摩根(De Morgan)发现的燧石,在非洲索马里塞顿—卡尔(Seton-Karr)的旧石器时代后期的遗物,在埃及中尼罗河以西的一个绿洲法尤姆(Fayum)盆地的旧石器时代遗物,及在南非洲斯特尔湾的文化,说明了这片黑色大陆几乎同样地经历了我们列举的从“拳击石”到切石成片的欧洲史前期工艺的发展过程。在北非突尼斯与阿尔及利亚发现的类似法国南部奥瑞纳的遗迹,加强了一项假设——欧洲史前的克罗马农人种出自非洲人种,而非洲是他们的当然也是欧洲人类的逗留地。旧石器时代后期的器具曾在叙利亚、印度、中国、西伯利亚及其他亚洲地区发掘出来。尼安德特人的骨骼与穆斯特和奥瑞纳时期的燧石在巴勒斯坦大量掘出,在北平附近发掘出最古老的人类遗骸及其使用的器具。骨头的用具也在美国中部内布拉斯加州被发现,而一些爱国的权威人士竟说这些就是公元前50万年的物品。箭头也在俄克拉何马州与新墨西哥州被发现,发现的人向我们保证这些东西是在公元前35万年制作的。如此繁多的器物,也是史前期人类用来将文明基石传给“历史人”的桥梁。
如果现在将旧石器时代后期人类制作的器具综合起来,我们就可以对他们的生活有一种比较明确的观念,这远胜过我们用毫无边际的幻想来揣度。石头很自然地成为第一个使用的工具,很多动物都可能将这一手教给人类。因此“拳击石”——一头尖一头圆的石块,刚好握在掌中,就成了原始人类使用的锤、斧、刮具、凿子、刀与锯。直到今天,“锤”(hammer)一词在语源学上的意义仍是一块石头。慢慢地,这种特殊工具有了一些相同类型的形式:石头一头穿孔就可以加上手柄,加上齿形变成了锯;木棍一头加上“拳击石”变成了锹、箭或矛;形状有如贝壳的刮石变成了圆锹或犁头;粗面的石头变成了锉;石头系于绳索变成战时的武器,即使在古典的物件里也有留存。旧石器时代后期的人类用骨头、木材、象牙及石头做出各种不同类型的武器与工具:磨光器、臼、斧、石板、刮具、钻、烛器、刀、凿子、大砍刀、枪矛、钻、蚀刻器、匕首、鱼钩、渔叉、楔子、锥子、扣针及许多其他的器物。每天他遇到新的知识,有时通过对偶然事件的观察,他能运用智慧完成有用的发明。但他最大的成就是火。达尔文曾提出,火山口喷出的熔岩如何启示人类认识火的艺术。根据希腊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Aeschylus,公元前525—前456年)的说法,希腊神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在爱琴海东北部利姆诺斯(Lemnos)岛上的火山喷发口点燃了一支茴香茎,而给人间带来了火。在尼安德特人的遗骸里,我们发现一些木炭与烧焦的骨头。人造的火距今最少4万年。克罗马农人将石头磨成碗来盛油脂,作为照明之用。这盏灯也有很长远的历史;火可能就是人类为了应付冰河期带来的酷寒威胁而使用的。动物对这种惊奇之火的恐怖,犹如人类对它的膜拜,火可以使人类入夜后毫无恐惧地睡倒在地上。火征服了黑暗,并成为在历史错综交织的重要网络里的一根宝贵的线索。火创造了悠久又光荣的烹饪艺术,将以往人们未曾食用过的食物加入食谱。而后,火又被用来熔化各类金属,更是自克罗马农时代进入工业革命,在技术方面唯一真正的促进力量。
法国诗人、小说家戈蒂埃曾说,维系皇室与国家靠的是壮丽的艺术。旧石器时代后期人类留下来的遗迹,正是他所说的“艺术”的碎片。60多年前,绍图奥拉(Marcelino de Sautuola)在西班牙北部的阿尔塔米拉发现了一个洞穴。经过数千年之久,下落的岩石密封了入口,经过爆破才打开了入口的通道。3年后绍图奥拉清理洞穴时发现洞壁上有一些奇异的记号。一天,他带着他的小女儿一同进去。不像父亲只能俯身向前走,小女儿通过时可以向上看,观察洞顶。她看见一只大野牛的画像,相当模糊,有壮丽的色彩与描绘。经过仔细察看,发现墙壁与顶上也有一些其他的画像。1880年,他将这些发现公开报道出来,考古学家对他的发现表示怀疑。一些考古学家前往察看这些画像,宣称这些是骗人的伪造物。其后30年,有关这些画像的确切说法一直悬而未决。之后在山洞里又发现了其他画像及未经磨过的燧石工具、磨光的象牙和骨头,这些物品一致被认为是史前期的遗物,这才证实了绍图奥拉的看法与鉴定,但令人惋惜的是此时他已去世。地质学家前往阿尔塔米拉加以考证,证实附着在许多画像上的石笋层是旧石器时代后期的堆积物。现在,一般将这些阿尔塔米拉的画像与现存史前期艺术品的较大部分,视为旧石器时代末期的文化,约在公元前1.6万年。在法国南部的许多洞穴里也发现了一些绘画,时间较晚,但仍属旧石器时代的产物。
许多画像的主题都是动物,如驯鹿、巨象、马、野猪、熊等。这些可能都是饮食方面的珍品,也是狩猎的对象。有时,这些画像中的野兽被箭头贯穿,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与法国考古学家雷纳克(Salomon Reinach,1858—1932年)根据观察,认为这是一种具有魔力、足以将野兽降伏在神力之下的幻想,也是画家与猎人们画饼充饥式的仪式行为。很显然,这是一种极平易的艺术,带着美学创造的纯粹享受来描绘,这一极度天然的作品符合了运用魔力的目的,因而这些绘画都以巧妙、力感与技术表现出来,使人产生幻想。从这个方面来说,在人类历史的长期里程中,艺术并没有太多进步。这些绘画只用一两条挺拔的线条就充满了生命,充分显示了高尚的行动与情操,这里只用单调的一两笔(也许其他的已经被时日所蚀)便创造了生命、降伏了野兽。意大利画家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或西班牙画家埃尔·格列柯(El Greco,1541—1614年)的《圣母升天》( Assumption ),两千年后,是否能够和这些克罗马农的绘画一样并存不朽?
绘画是经过许多个世纪的心智与技术的发展而产生的复杂艺术。如果我们接受现时的理论(这经常是一项冒险的行动),那么,绘画是从雕刻中发展起来,经由立体雕刻到浅浮雕,再经画轮廓与着色的步骤而来。绘画就是雕刻减去空间。史前期中叶的艺术代表作是在法国洛塞尔(Laussel)城奥瑞纳的悬岩上出现的一座栩栩如生的浅浮雕弓箭手人像。在法国阿列日(Ariège)省的一个洞穴中,贝古昂(Louis Begou ë n)发现在其他旧石器时代末期的遗迹里,有几个作为装饰的把柄上面雕有驯鹿的叉角,其中的一个手工艺精致而超群,这样的美术品似乎已经承续了许多世代的传统并将之发展、提高。整个史前的地中海沿海各地,如埃及、克里特岛、意大利、法国与西班牙,发现了无数矮小肥胖的女人石雕,这说明初民对母性的普遍膜拜,或许是初民对美的构想。在捷克境内发掘出一些野马、一只驯鹿与一头大象的石像,这些遗物据说是公元前3万年的物品。
我们认为,这些雕像、浅浮雕、绘画等大批的物品,虽然可以说明艺术在极小部分里点缀了原始人类的生活,但就整个历史进程来看,这种艺术仍然停留在较低的文明阶段。在洞穴里也找到了一些遗迹,但在这些遗迹的各种因素里有一些仍是扑朔迷离。这些史前期的人类,是否只有他们在洞穴时才算是艺术家呢?这一点不足为信。他们可能像日本人一样孜孜不倦地去各处雕刻,也可能像希腊人那样热衷于雕像艺术。他们可能不仅在洞穴的岩石上绘画,而且在织品、木头及任何一样物品上——连他们自己也算在内——绘画。他们也可能创造了一些杰作,其优异程度远超过现存的残留物品。考古学家曾在一个洞穴里发现一支管,由驯鹿骨制成,里面塞满了颜料。又发现了石头调色板,虽然经历2万年,发现时还有厚厚的红色颜料黏在上面。很明显,这些艺术品早在1.8万年前已有高度的发展与广泛的使用了。也许在旧石器时代后期的人类里,已有专业的画家出现。也可能有一些波希米亚的流浪者在不为人知的洞穴里饥渴待毙,斥责市侩般的有产阶级,图谋“焚书坑儒”并伪造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