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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马可·波罗

十三世纪的威尼斯旅人

人们应该知道威尼斯人的成就,他们有着怎样的特点,来自哪里,他们是谁,以及他们如何建立起高贵的城市威尼斯。威尼斯不只是十二世纪最美丽的地方,也是圣马可圣殿所在地。圣马可圣母教堂,如冉冉升起的太阳一般,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教堂。这是宗教信徒们的堡垒,是他们创造出了这个奇迹。

——马蒂诺·达·卡纳莱(MARTINO DA CANALE)

杭州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城市,它如此美丽,我根本不敢描述,但我在威尼斯人中遇到过许多曾去过那里的人……如果有谁想要讲述这座城市的广阔与伟大,我相信许多刀纸也不够用。因为“它是全世界上最伟大、最宏伟的城市,也是最适合商业发展的城市”。

——鄂多立克·波尔代诺内(ODORIC of PORDENONE)

让我们的思绪回到过去——想象自己已经穿越回1268年。在历史书中,那一年波澜不惊,但我们一定会有所收获。当时如同我们现在,威尼斯位于潟湖之上,这个城市就像浮在微浪上的海鸟巢穴(正如卡西奥多罗斯 很久之前见过的那样 ),就像一艘停靠在岸边但家在海上的船,是让整个西方世界最骄傲的城市。这一点只要看看她的位置就可以了解了。威尼斯位于亚得里亚海 的一端,在东西方的交界处,是中世纪时期重要的贸易通道,是地中海的海港。虽然它位置靠北,但几乎位于欧洲中心,所有的陆路和海陆贸易线路都会经过威尼斯,那里有驮着货物的马匹,也有随时准备起航的帆船。商人们带着丝绸、香料、樟脑、象牙、珍珠、香水以及从黎凡特或更远的热带地区的地毯来到威尼斯。无论他们是取道埃及,航行在尼罗河的低岸,之后坐在骆驼背上风尘仆仆去到亚历山大港,还是穿过波斯富庶怡人的土地和叙利亚的沙漠去安提俄克和蒂尔,还是长长的商队跋涉过中亚的高地,穿越里海的南部来到特拉比松,亦或是从航行穿过黑海和达达尼尔海峡 ,威尼斯都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只有君士坦丁堡或可与她匹敌,但她打败了君士坦丁堡。因此,威尼斯就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从东方获得的战利品。而从威尼斯出发,人们可以骑马途经布伦纳和圣高德通路,翻过阿尔卑斯山,到达德国和法国;也可以乘船经过直布罗陀海峡到达英格兰和弗兰德斯。 最后,回到威尼斯的木船和马匹都会装满德国金属、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皮毛、英格兰的优质羊毛、弗兰德斯的布匹以及法国的红酒。

除了威尼斯无与伦比的优越位置,威尼斯人也功不可没。威尼斯弗兰德斯是中世纪欧洲一伯爵领地,包括现比利时的以及法国各一地区。——译者注人最初的年月中,反抗过东边的君士坦丁堡和西边的罗马教皇以及神圣罗马皇帝。有时,他们倾向于这一方,有时又倾向于另外一方,但都坚持独立。如果遇到困境,他们总会这样回应:“上帝是我们的保护伞,是我们的守护神,他拯救了我们,让我们住在水面之上。威尼斯是我们从泻湖中建立起来的城市,是我们神圣的居所,一切君主或贵族的权利均不可践踏我们。”如果受到威胁,他们就会撤退到小岛上,往城里发射面包做成的加农炮,嘲笑那些想把他们饿死的攻城之人。 威尼斯人非常清楚,自己的未来在海上,东方的色彩融入了他们的文明,温暖着他们的血液。威尼斯人既是东方人,也是西方人,他们有颗赤诚之心,充满爱与征服,他们有冷静的头脑,可以谋划,也可以统治。他们一点点包围了身后的领土,同时还压制了萨拉森和斯拉夫那些被称为地中海噩梦的海盗。接着,他们突袭了曾经困扰商船的达尔马提亚海盗,占领了达尔马提亚的海岸。威尼斯总督成了达尔马提亚的公爵。史书中这样记载:“的确,亚得里亚海处于威尼斯的统治之下。” 他们称亚得里亚海为“威尼斯之湾”。在那里,与大海结婚的盛大的象征性仪式得以确立,婚礼的誓词就是:“大海,在真实与永恒的主面前,我们将成为你终生的伴侣。”

她如少女一般,明媚而自由,

不会被诡计引诱,不会因暴力屈服,

她选择伴侣时,

一定会选择永恒的大海。

的确,大海似乎也已经发誓任她的差遣了。

之后,十字军东征开始了。欧洲忘记了自己的内部纷争,投入到打击坚持自身信仰的异教徒战斗中。各地人民群情激奋,跟在十字军旗下,而耶路撒冷的塔楼也比巴别塔更真实许多。现在,威尼斯终于看到梦想实现的一刻:正是它提供了大船,正是它提供了护卫队、大量的粮食补给和士兵们。到了瓜分胜利品的时候,威尼斯选择了巴勒斯坦和叙利亚每座陷落之城里的一座教堂、一间账房以及免税贸易权。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是她的大好机会。当时,威尼斯失明的老总督恩里科·丹多洛 (他虽失明,但却有纳尔逊一般的机智果断)预见到十字军无力支付运费,便与其达成协议,使整个东征的十字军为自己所用。这次十字军东征首先消灭的是扎拉——因为这座城市竟曾反抗威尼斯,之后便是不朽的拜占庭 ——威尼斯一直以来唯一的老对手。的确,威尼斯人挥军讨伐扎拉时,罗马教皇就把威尼斯人赶出了教会,但这又何妨?他们洗劫了君士坦丁堡,将四座金马雕像带回了圣马尔谷圣殿宗主教座堂 ——圣马尔谷圣殿宗主教座堂曾被当作盗匪的巢穴,摆满了从黎凡特抢来的战利品,还有近四世纪前威尼斯人从亚历山大偷来的圣徒圣髑:当时,圣髑一直藏在一桶腌猪肉里,免得被穆斯林发现。据说,当时还有威尼斯族长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做弥撒。威尼斯自此获得了“罗马帝国四分之三的统治者“(“quart?partis et dimidi?totius imperii Romani?”)这一高贵头衔。威尼斯总督像古罗马君主一样穿着猩红色的半统靴,统领四海——亚得里亚海、爱琴海、马尔马拉海以及黑海。威尼斯工厂布满了整个地中海东部海岸、黎波里(Tripoli)、泰尔(Tyre)、萨洛尼卡(Salonica)、阿德里安堡(Adrianople)、君士坦丁堡、黑海沿岸的特拉比松(Trebizond),甚至是遥远的的克里米亚的卡法(Caffa)——那里是通向俄罗斯的秘密通道。克里特岛(Crete)、罗德岛(Rhodes) 和塞浦路斯岛(Cyprus)现在都属于威尼斯。她用大船令海盗闻风丧胆,打败了一切竞争者。所有与东方的贸易必须经过威尼斯,也只能经过威尼斯进行。意大利的其他贸易城市都曾与威尼斯竞争,其中热那亚 一度有赶超她的势头,然而1258年和1284年时,威尼斯彻底打败了热那亚舰队——“大海无鱼,高山无木,男不知信仰,女不识礼教”的城市怎么可以染指圣马尔谷圣殿宗主教座堂里的金马? 1268年,威尼斯似乎所向披靡。拜占庭成了她的洗手盆,黎凡特也处于她的统治之中。所以,史官如此记录也无可厚非:

达尔马提亚(Dalmatia)、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希腊、特拉比松、叙利亚、亚美尼亚、埃及、塞浦路斯、甘地亚(Candia)、阿普利亚(Apulia)、西西里岛以及其他国家、王国和岛屿尽是我们硕果累累的花园和壮丽的城堡。在这些地方,人们过得非常幸福,手有余钱且安全闲适……威尼斯人的足迹遍布整片海域,只要是有水流过的地方,都有威尼斯人的身影。他们从各地购买商品,自四面八方带回威尼斯。之后,德国人、巴伐利亚人、法国人、伦巴第人、托斯卡纳人、匈牙利人以及所有以贸易为生的人就会来到俄罗斯,把商品带回自己的国家。

怪不得(据后期一位旅行者观察)威尼斯人对自己伟大的统治深感自豪。只要有在威尼斯出生的男孩,人们总会说:“一位绅士降临了。”

即便如此,威尼斯仍称不上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威尼斯是贵族城市,就是最伟大的城市了吗?” 美丽的1268年,对远在东方城市控制着贸易的商业巨子来说,生活简直美妙多彩。那一年,运河边上的石制账房中,商人们手拿着账册正在验货:有来自印度的一袋袋丁香、肉豆蔻、肉豆蔻核仁、肉桂和生姜,来自印度支那的乌木棋子,来自马达加斯加的龙涎香,还有来自西藏的面具。珠宝商忙着为戈尔康达(Golconda)的钻石、巴达赫尚(Badakhshan)的红宝石和天青石以及来自斯里兰卡渔场的珍珠定价;丝绸商正把一匹匹巴格达、亚兹德(Yezd)、马拉巴尔(Malabar)和中国的丝绸、棉布和锦缎码好。那一年,里亚尔托勇敢的年轻人(散发着香气,但每个都像是哈市比亚笔下的安东尼奥,他们乘船到黎凡特的某个港口)与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友好交往,听旅行者说了很多世界其他地方的奇事。黎明时分,他们乘坐贡多拉(当时的贡多拉还不是黑色的,而是彩色的,还挂满丝绸)沿着运河前行,放歌清晨。几个世纪后,提香最爱描绘的红头发威尼斯淑女们从宫殿的大理石台阶上上下下,她们身穿波斯锦缎,阿拉伯半岛香水让她们的小手也愈发香嫩。

也是在同一年,一位名叫马蒂诺·卡纳莱的海关办事员不再专注于账目,反而开始忙着(和后来的乔叟一样)用法语写下威尼斯的编年史(法语是世界上最高贵得体的语言,最适合阅读)。这部历史有关水,有关水域,文笔如阿丽尔的挽歌,切实写出了“那种强烈的感觉,最终融入其沉思的元素之中。”的确,它不像“奥德赛那样汹涌澎湃”,但曼妙的文字如洒在地中海水面上细碎的阳光,像复歌一样将故事娓娓道来:“天气晴朗……他们出海时,水手会迎风拉满船帆,让船借风力前行。” 毕竟威尼斯的故事都发生在甲板上。这是一部令人骄傲的历史,因为卡纳莱深知,自己出身在一座高贵的城市。

他这样写道:“现在,我想让天下人知道威尼斯人的成就,知道他们是谁,从哪里来,品质如何以及他们如何建造了威尼斯这座当今世界上最瑰丽的高贵城市。我也想让这里的居民以及以后想来威尼斯的人了解这座宏伟的城市是如何建立的,美好的事物为何围绕在她周围以及威尼斯人的大人,即高贵的公爵,享有何种权势。我想写下威尼斯人对基督教信仰的忠诚,对神圣教堂的忠诚,绝不违抗教堂的旨意。在高贵的城市威尼斯,没有异教徒,没有高利贷者,没有谋杀犯、小偷或盗抢犯。我会按照时间顺序记录威尼斯历任总督,记录总督派出横扫敌人的高贵船长——如有必要,我还会写下伟大的胜利……圣主耶稣降临的第1267年,在威尼斯总督雷尼尔·芝诺绅士统治期间,我致力于书写威尼斯人的历史,了解他们最初从哪里来,他们如何建造了这座世界上最瑰丽的城市威尼斯——精致而美好。商品从这座城市穿行而过,就像喷泉中涌出的水不可断绝,除了房屋里和街道上,到处都是海水。威尼斯人从国外回家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陆路,也可以选择水路。商品和商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商人们会选择自己喜欢的商品,带回自己的国家。这座城市里,食物充足,有面包、红酒、飞禽、游鱼、鲜肉、盐巴、海鱼、河鱼……在这座美丽的城市里,你会看到很多高贵的人,无论老少。这里还有很多做生意的商人、兑换外币的人以及各种手艺人和各类水手。威尼斯还有能把人运送到所有地方的船只,还有足以震慑敌人们的战舰。此外,这座城市里还有很多穿着华丽的妇人和少女。”

1268年,威尼斯新任总督洛伦佐·提埃坡罗(Lorenzo Tiepolo)走马上任。为了迎接他,人们在圣马可广场上举办了盛大的工业展览。马蒂诺·卡纳莱当时就在场,后来他将自己看到的情景都写进了历史之中。首先是从港口驶过的海军舰队,有五十艘战船,还有很多其他船只,船员们都站在甲板上欢呼呐喊。接着是走过来的各色队伍:首先是技艺精湛的铁匠,他们头上戴着花环,手里举着旗帜,还有的在吹小号;接着是穿着锦缎和猩红色丝绸的皮草商,他们身上还披着白貂皮和松鼠皮的外套;之后是精心装扮的织布工,还有十位穿着白底带红色星星上衣的高超裁缝;接着是精细布工,他们拿着橄榄枝,头上还戴着橄榄枝做成的头饰;接着是毛织物制作商,他们穿着自己织就的毛织长袍;后面是锦被工,他们戴着装饰有金色珠子的头饰,穿着绣着鸢尾的白色长袍,他们两两并肩前行,前面还有唱着《小调》和《平底渔船》的小孩子;接着是制作金色布衣的工人,他们全都穿着金色的服装,仆人们都捧着金色或紫色的布匹;再之后是穿着丝绸的绸缎商、穿着猩红色衣服的屠夫、穿着长袍戴着花环的鱼贩、技术良好的理发师——两侧有装扮成游侠骑士的人,还有四个打扮奇特的少女。跟着他们的是玻璃制造商,他们穿着猩红色的松鼠皮衣服,头戴金色流苏帽子和装饰着珍珠的花环,手里捧着著名的威尼斯玻璃酒瓶和酒杯;再走过来制作梳子和灯笼的工匠,他们走过来时,在公爵的见证下,打开灯笼,放飞了里面的鸟儿;后面是金匠,他们带着花环和用金银珠子、红宝石、绿宝石、钻石、黄水晶、红锆石、紫水晶、碧玉和红玉做成的项链。无论主仆,个个都衣着华丽,几乎全都戴着金边帽子和镶有金色珠子的花环。每个工种的人都带着自己的工具,比如银酒杯和酒瓶等。所有人都秩序井然,唱着民歌和祝福的歌曲,轮流向总督和总督夫人致敬,高呼着“愿我们的主人,高贵的总督洛伦佐·提埃坡罗万岁!”一个行会接着一个行会,昂首挺胸地走过,简直是视听大宴。等到巡游完全结束,一周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卡纳莱下笔如有神,描写了很多有关国家庆典的事情。每个行会经过的时候,他都写了一段话,包括致敬语和退场语。所有段落最后组合出的成果非常惊人,就像散文叙事诗,每一节最后都重复着这样的句子:

在贸易至上的威尼斯,他们曾以何为生?

圣马可教堂在哪里?总督与大海发誓相伴终生故事发生在哪里?

聆听圣马可教堂神父给总督的华丽致辞吧:“基督必胜,基督御统,基督至上。我们高贵的洛伦佐·提埃坡罗先生,统治威尼斯、达尔马提亚、希腊以及四分之三罗马帝国的人,您是统治者,是救世主,祝您誉满天下,身体康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听到这些,还有谁会怀疑挑战罗马、征服君士坦丁堡的威尼斯是实际上最出色、最富有、最美丽、最强大的城市呢?

但果真如此吗?我们不妨先了解一下再作判断。跨过亚洲的陆地和海洋,距离威尼斯千里之外的地方有一座杭州城,就在长江南边一点的位置。在蒙古人征服这里之前(1268年),杭州一直是南宋的都城。 和威尼斯一样,杭州城也坐落在潟湖之上,运河纵横交错。不包括郊区部分,整座城市周长约一百英里,人口密集。杭州城有十二扇城门,每扇城门对应的区域都比整个威尼斯要大许多。杭州城的主要街道有两百英尺宽,沟通整个城市。街道上每隔四英里就有一个大广场,广场周围有民居、花园和宫殿,还有十二大手工业管理下的手工艺品商店。与主街平行的是大运河,河岸上市石头做成的仓库,供与印度贸易的商人们使用。杭州水道上方共建有一万两千座石桥,且主运河上方桥梁的挑高足以通行带桅杆的船只。桥下船只通过,车马则可从桥上通行。市场上,很多人为了野味、桃子、海鱼、米酒、香精酒讨价还价。房屋的底层是商店,有卖香料的,有卖中药的,有卖丝绸的,有卖珍珠的,还有卖各种手工艺品的。贵族和身穿丝绸衣服的商人们走在杭州城的街道上,世界上最美的夫人们坐在轿撵中,一副慵懒的样子,她们乌黑的头发上有各种翡翠珠钗,光滑的脸颊两侧还有摇摇晃晃的珠宝耳环。

杭州的一侧有一片美丽的湖泊(在中国历史上非常有名,是现在世界上最美的景色之一)。湖上有树木葱郁的小道,岛上广筑亭台楼阁,名字动人:“湖景”“竹室”“八贤屋”和“至悦”。杭州人和威尼斯人一样,喜欢在精心布置的船上进行各种活动。船舱内绘有花朵和山景。从船里往外看,一侧是杭州城的景色,有宫殿、寺庙、尼姑庵和众多花园;另一侧则是碧波荡漾,彩船缓行,轻歌曼声和丝竹管弦之音。由于篇幅所限,在此暂且不提皇宫,也暂不描述御花园、果园、雕梁画栋以及嫔妃们带着宠物狗消遣的林荫道。若是嫔妃们累了,便可褪下长袍,跑到湖边,像银色的鱼儿一样在水中放松一会儿。我们一定要说的是:二十四英里之外有一个港口,沿河驶入便可到杭州;其中还有去省级港口刺桐城的船队。每年,经由地中海东部港口运到基督教国家的辣椒还不及运到这里的百分之一。从印度支那及东南亚运来的香料、芦荟、檀香木、肉豆蔻核仁、甘松、黑檀木和财富简直数不胜数。巨大的帆船满载着上述物品,再装上西藏的麝香和蛮子 各市的丝绸,驶过东印度群岛时,带有香料气息的海风会吹动船帆,把船队带到锡兰 。从马拉巴尔和印度南部贸易城市来的商人们会把他们的货物装上船,然后卖给阿拉伯商人,之后阿拉伯人又会把这些商品带到某个地中海东部港口卖给威尼斯人。见识过刺桐城和其他中国海港的欧洲人都说,哪怕是威尼斯人都无法想象得到东方海域上驶过的商船有多大,而那些商船最终会停靠在繁忙的中国海港。他们还一直认为,杭州绝对是世界上最瑰丽、最富有、最高贵的城市。对杭州人来说,威尼斯不过是贫穷的郊区,黎凡特也不过是后花园而已,因为整个东方都是他们的贸易领地。当威尼斯还都是住满渔民的泥屋时,杭州就已经是富庶之地,文明也非常成熟了。

然而,杭州的魅力与美丽并非独一无二。从杭州出发三天即可到达现在的苏州。苏州也是大运河流经之地,周长20英里,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宝地。苏州有很多姜,一枚威尼斯银币就能买到40磅姜。苏州还盛产丝绸,每个人都是丝绸加身,还有很多会被装上船运往世界各地。苏州下辖十六个富庶的市镇,贸易频繁,艺术发达。如果你没见过杭州,或许会觉得没有哪个城市能比得上苏州——哪怕威尼斯和君士坦丁堡都不足以与之相较。有了这两座城市,中国人的确有理由相信天堂也不过如此,从下面这句话里便可感受到他们的骄傲:

上有天堂,

下有苏杭

1268年时,杭州城与威尼斯确实相隔甚远,且威尼斯在各方面都不足以与之匹敌。然而,那一年,在泻湖之上的城市,有一个男孩也看到了卡纳莱笔下的巡游,这个男孩注定将在人们的心里建立这两座城市的联系——他就是马可·波罗,身材瘦削,总是在码头闲逛,求着外国水手给他讲异乡的故事。他的好奇心极其旺盛,聚精会神地听着水手讲的一切,深深刻在脑海,最喜欢有关鞑靼人的故事。

当时,鞑靼人在东西方都极具权势。鞑靼人在北京统治着整个中国北部,朝鲜半岛、蒙古、满洲和西藏都在它的势力范围内。此外,印度支那和爪哇岛人也要向鞑靼人进贡。鞑靼人的势力也延伸到了中亚,支配土耳其斯坦和阿富汗斯坦等地。金帐汗国 统治着高加索地区、俄罗斯的大部分以及西伯利亚的一部分,而鞑靼人则控制着波斯、格鲁吉亚、亚美尼亚以及小亚细亚的一部分。1259年,伟大的蒙古可汗去世后,留下了一个横跨亚欧两洲的帝国,自黄河到多瑙河都在它的统治之下。这种情况在当代俄罗斯帝国出现之前,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1268年,帝国开始分裂成四部分:中国、中亚、俄罗斯以及波斯,但仍是一个民族。现在,西方对鞑靼人的态度十分耐人寻味。开始,西方十分惧怕鞑靼,将之视为上帝带来的新苦难,如匈奴王和匈奴人一样:当时,他们蹂躏波兰,劫掠匈牙利,汹涌如意欲淹没整个西方的洪水,势不可挡。接着,潮水退去,西方渐渐走出了最初的迷惘与恐惧,充满希望地想与鞑靼交好,以期一起对抗宿敌穆斯林。西方的基督教徒甚至鞑靼人已在亚洲各个地区削弱了穆斯林的力量,他们也知道,鞑靼人没有坚定的信仰,对一切迎合自己的信仰都非常好奇。很快,西方人发现自己可以让鞑靼人信奉基督教,这样鞑靼人就会和自己在十字旗下并肩作战,讨伐万恶的伊斯兰。于是,祭司王约翰的传奇经历便应运而生了。祭司王约翰是基督教的僧侣王 ,统治亚洲中心某个地区。不过,当时生活在那里的聂斯托利派基督徒很少。 此后,基督教大使便开始促进鞑靼可汗及西方王权之间的沟通,很多圣方济会的修道士被派往鞑靼,这些人不只是传教士,也是民族学者或地理学家,他们记录了丰富的资料,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财富。1268年,人们对中亚的了解逐渐深入,因为1245年时,罗马教皇派意大利修道士若望·柏郎嘉宾 去往中亚;且1251年时,法国国王圣路易又派遣了一位法国佛兰芒的修道士威廉姆·鲁不鲁乞 到那里去。这两位修道士虽然未能进入中国,但都到达了哈尔和林,即鞑靼在北方中国的大本营。他们带回来数不尽的故事:游牧民族征服四方,他们用马车拉着帐篷,喝着发酵的母马奶;伟大的可汗迎接西方来的陌生人,饶有兴致地听他们布道等。 现在,这些事众所周知,马可·波罗一定也听说过。

马可·波罗一直把鞑靼挂在嘴边,总是问及有关他们的事情。不过,他对鞑靼如此感兴趣也是事出有因。那是(如我们之前所说)1268年,马可·波罗的父亲尼科洛·波罗和叔叔马泰奥·波罗已经离离开家乡去鞑靼有八年了(有人说是十五年)。他们曾是富商,有自己的船只,和君士坦丁堡人做生意。但他们决定前往黑海北边的金帐汗国,寻找新的商业机会。于是,他们扬帆起航,前往克里米亚。他们在那里的索尔德亚有一座账房,便在那里装满了昂贵的珠宝。他们是珠宝商人,必须得骑马去朝觐西边鞑靼的可汗。威尼斯人收到的消息都是从索尔德亚传来的,但他们从未回来。于是,马可便终日在码头流连,看到水手就缠着他们讲带着母马奶、术士和牛群的那些骑在马背上的野蛮人的故事。他这样问,其实也是想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叔叔是否已经不在人世,是否已经在鞑靼的旷野中失踪了。而他一再询问、一再猜测、一再徘徊的时候,总督提埃坡罗看着行业巡游的时候,书记员卡纳莱加减关税或书写威尼斯人历史的时候,前面提到的两位波罗先生正带着一队骡子和骆驼,缓慢而疲惫的跋涉在中亚的高地,一步一步朝西方有着热闹集市的金色马尔干前进。第二年,也就是1269年,他们终于到达了阿卡,在那里搭乘回威尼斯的船,终于回到了家。

他们带回了一个离奇的故事,比瘦弱好奇的马可在码头听到的都要精彩:很快,他们就卖掉了珠宝,在金帐汗国钦察大汗位于伏尔加河畔的可汗大帐中过了一年。之后,这位大汗与统治波斯汗国的大汗之间爆发了战争,切断了他们回家的路。但马可继承了父亲的好奇心,所有的威尼斯人都想一睹异国大陆,想扩展贸易。于是,两位波罗先生决定继续向前,拜访中亚或者查加台大汗,或许还能找到一条鲜有人知的路回到君士坦丁堡。他们穿过平原,那里只有住在帐篷里的鞑靼人和他们放牧的动物,最后终于来到了大城市布哈拉。他们必须沿着奥克苏河前行,如果我们翻开马修·阿诺德 在《邵莱布和罗斯托》中对这条河的描写,那么一定就能想象出波罗的旅程:

但那条宏伟的河流继续奔流,

流出迷雾,流出低地,

流进结霜的星光,之后继续前行,

欢快地,流淌过花剌子模的荒原

在清冷的月光下,他奔流

想着北极星,经过希瓦

闪闪发光,宽阔非常:接着,细沙

围住了他的水道,

让他分流;很长很长

奥克苏一直流向前方

流过河床的细沙,和灌木丛生的小岛——

奥克苏,不再有山间奔流时的气息,

迂回前行于田野之中:——直到最后

听到涛声依旧,

大海向他打开大门,明亮

而且安静,那些刚出浴的星星

挂在空中,把星光洒进咸海。

两位波罗先生在布哈拉停留了三年,后来偶然碰到了来到这里的大使团。大使团从波斯汗国而来,准备去拜访伟大的忽必烈可汗。忽必烈可汗统领着遥远的中国,所有鞑靼的统治者都效忠于他。两位波罗先生现在精通鞑靼语言,才能和魅力也打动了首席大使。首席大使说,忽必烈可汗从没见过西方人,他们一定会受到隆重接待。于是,在大使的劝说下,波罗二人便跟着他们一起去参见伟大的忽必烈可汗。

威尼斯人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于是就带着威尼斯跟来的仆人,和大使团艰苦前行了一年,穿过亚洲腹地,终于来到了伟大的忽必烈可汗面前。很多年后,马可按照父辈们的讲述,写下了当时忽必烈可汗的盛情款待:

可汗为人谦和,且十分谦逊。见过忽必烈可汗之后,旅行者们收到了可汗的热情招待。因为他们是第一批从拉丁远道而来的客人,所以可汗大摆宴席,并授予了他们不少头衔和荣誉。可汗与他们亲切交谈,热切地询问了西方世界、罗马帝国君主以及基督教国王和王子的情况……此外,最重要的是,可汗特别询问了有关罗马教皇、教会事务、宗教信仰以及基督教教义等。波罗二人本就是小心谨慎的人,他们按照指示,给出了恰到好处的回答。而且,由于他们精通鞑靼语言,所以用词也非常精准。于是,伟大的可汗对他们也非常尊重,经常请他们伴随左右。

图3.赵孟山水画的一部分

最后,大汗终于决定把这两位聪明的外乡人送回家乡,让他们代自己请求罗马教皇派出一百位博学之士,到这里教化鞑靼人。此外,大汗还想要一些耶路撒冷基督圣髑安置所中油灯的圣油。大汗御赐波罗兄弟金色令牌,保证他们通过自己统治的各个城市时能畅行无阻,且受到热情接待,得到必要的帮助,他们再回来时也可享受同样的待遇。但波罗兄弟二人回家的一路上遇到了各种艰难险阻,如“酷寒、大雪、冰霜、洪水”等。等他们1269年4月到达阿卡的时候,距离出发已经过了三年,而教皇也已经去世,新教皇还没有选出。于是,既然不能立刻完成任务,波罗兄弟就决定先回家乡,这样就回到了威尼斯。尼科洛发现自己离开时已有身孕的妻子已经离开人世,给他留下了儿子马可——也就是经常到码头去的少年。

图4.艾格伦蒂娜夫人

以上就是马可从刚相认的父亲和叔叔那里听来的故事,简直不可思议。但更不可思议的还在后面。波罗两兄弟在家乡威尼斯待了整整两年,等着新教皇选举,好传达大汗的旨意。但选举一直未能成行,于是,由于担心可汗疑心自己欺骗他,波罗两兄弟便决定返回东方。这次,他们带上了马可。当时,马可已经成了十六七岁的小伙子,眼神明亮,喜欢观察,而且乐于接受。他敏锐的洞察力和冷静的头脑远远超过同龄人。然而,他们刚走到伊斯肯德伦湾 的阿亚什,就听说皮亚琴察的泰奥巴尔多成了教皇额我略十世。由于教皇对波罗兄弟的任务很感兴趣,他们三个人就立刻启程回到阿卡,从教皇手中拿到了给可汗的信(他们已经去了耶路撒冷,拿到了一些圣油)。此外,教皇还让两位多明我会的修道士、“多位文学家、科学家以及知识渊博的神学家”与波罗们通行。尽管没能找到可汗要求的一百位饱学之士,但他们还是于1271年11月再次从阿卡启程了。多明我会的神学家虽然学识渊博,但却胆小如鼠,闻听必经之路亚美尼亚地区正在经历战火,便急匆匆地把信交给威尼斯人,自己则慌忙寻求圣殿骑士的保护,马上到了海岸边最安全的地方,留下波罗一行三人独自前行,毕竟“他们已经习惯了各种苦难”。毫无疑问,天堂里,圣方济各的修道士一定会像圣多明我会的修道士夸耀说自己的修道士深入印度腹地和中亚的严寒中时,绝不会在乎自己的安危。此外,不难想象,威廉姆·鲁不鲁乞会如何评价这些临阵脱逃的知名神学家。

波罗几个人第二次前往东方的经历记载于马可后来描写世界奇迹的书中。他们从尤穆尔塔勒克(Lajazzo)出发,穿越土库曼尼亚,翻过传说中诺亚方舟所在的阿勒山。马可听说,阿勒山上还有巴库的油井和内陆海域里海。经过了摩苏尔、巴格达,又穿过锦缎绚烂、商贾云集、瑰宝汇聚的波斯,到达了波斯湾附近的霍尔木兹。那里停靠着从印度驶来的船只,船上装满了香料、药物、香木、珠宝、金沙和象牙。波罗三个人本想但这里搭船,但又怕坐满阿拉伯人的脆弱船只无法抵御印度洋的凶险。于是,他们便再次向北,决定经由陆路继续自己的旅程。他们穿越了科曼盐漠,穿过了巴尔克和霍拉桑——据说那里的马匹都是亚历山大大帝战马布西发拉斯的后裔,那里还有红宝石和天青石的矿藏,来到了巴达赫尚。巴达赫尚山峦起伏,平原广袤,溪水中有鳟鱼,山林里有猎物。波罗三个人在这里耽搁了近一年,因为马可·波罗在炎热的平原生病了:后来,马可·波罗说,微微的山风让他重获健康。马可·波罗康复后,三个人便继续前行,沿着奥克苏河上游,来到了“世界屋脊”帕米尔高原。在那片冰封的大地上,马可看到了长着大角的羊,猎人们和自然学家们现在还称之为“Ovis Poli”。 在印度海军中尉约翰·伍德于1838年来到这里之前,还没有哪位旅行者曾描述过这里。三位波罗先生翻过帕米尔高原,来到了喀什格尔(Kashgar)、莎车(Yarkand)以及盛产玉石的和田(Khotan)。

直到1860年前,这些地方都再无人来访。从和田出发,他们到了附近的罗布泊,而继他们之后来到这里的是1871年来自俄罗斯的一位探险家。他们在罗布泊附近把粮食补给都装在驴和骆驼身上,带着沉重的心情,开始了三十天穿越戈壁滩的艰难之旅。马可生动地描述了当时的恐惧:仿佛总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旅行者的名字,幽灵们会在晚上诱惑旅行者偏离道路,还有鬼魂让人们时时刻刻都觉得有音乐声、锣鼓声和短兵相接的声音——无论何时,不论在哪片沙漠,人们都会有这样的幻觉。

那会是什么?无数幻觉

涌入我的脑海,

号叫的幽灵,令人动心的鬼魂,

大声叫喊着旅行者的名字

声音回响在沙土上、岸边和无垠大漠中。

最后,他们终于平安到达了中国最西北的党项,然后沿着边境绕行,穿过蒙古大草原,终于见到了大汗使者。这些人受大汗之命,走了四十天,在这里等着迎接他们。最终,1275年5月,波罗家三个人在出发三年半后,终于见到了大汗。

大汗热情地接待了波罗家的三个人,仔细了解了他们完成任务的过程,称赞他们热情忠心,并心怀敬意地收下了他们带来的圣油和教皇的礼物。后来,大汗注意到了马可。当时,马可已经是“英俊青年”,品貌兼优。大汗问马可是谁,尼科洛回答说:“陛下,这是我的儿子,您的仆人。”听完,大汗说:“欢迎他的到来,我很开心。”之后,马可变成了大汗的侍从。自此之后,马可和忽必烈可汗持久而亲密的关系就开始了。因为大汗很快就发现,马可·波罗是谨慎、聪明的人,便派他去完成各项任务。此外,马可发现大汗非常愿意了解自己所辖部落的风俗习惯。忽必烈大汗旺盛的好奇心正是他无穷智慧的源泉。让大汗十分恼火的是,他的认真尽责的臣民总是听吩咐办事,只顾眼前,竟从未注意到疆土内有个叫苗族的原始山区部落,那里有一种奇怪的风俗——父代母育,即

男人们会到床上

躺下来,静卧拟娩

“所以,”马可说,“大汗觉得他们是一群傻瓜,还说‘我还是更喜欢听你讲讲那些国家的奇特事物和风俗,而不仅仅是汇报我交代给你的任务’”。

威尼斯人的习惯可谓是非常不同,马可少年时,常听里亚尔托那儿黝黑的水手们讲故事。很快他学会了大汉帝国内现时通行的几种语言,以下是他对出行世界各地的行程记录:

马可注意到,大汗对不同地方新奇的风俗礼节、遥远国度的稀奇故事饶有兴趣,为了满足大汗的好奇心,此后不论他去到哪里,都会尽力收集相关资料,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简而言之,在马可为大汗服务的这十七年中,他成为了大汗的左膀右臂,常被派去帝国的各个地区及其附属国执行秘密任务;有时他也会事先求得大汗的恩准,自己出去走走。如此一来,不论是自己观察所得,还是从他人处听来,马可·波罗都了解了大量关于东方世界不为人知的事情,他勤奋地记录了下来……为此他收获了颇多赞誉,引起了国内其他官员的嫉妒。

难怪马可这小伙子第一次带回他写的报告时,大汗和整个国家的人都纷纷惊叹不已,高呼道,“如果这个年轻人能长命百岁,他一定能成为一位品德高尚的才能干将啊!”

执行各种外出任务的过程中,马可·波罗游历了山西、陕西和四川,又沿着西藏省的边界走到了云南,进入了缅甸北部——这里直到1860年才再次走进西方世界的视线。他曾在伟大的扬州城担任过三年管理者。扬州下辖24个城镇,聚集了大量贸易商、武器和军事装备制造商。 他曾拜访过鞑靼的旧首都——位于蒙古的哈拉和林,还和他的叔叔马费奥一起在党项待了三年。有一次他前往交趾支那,乘船到达印度南部各州,生动记录了伟大的贸易城市马拉巴尔。他也许真的认真思考过尤利西斯 的故事:

我的名字家喻户晓

因为我总带着一颗求知若渴的心四处游荡。

我见多识广,已见过了许多民族的城,

各种风俗礼节,气候,国家,政府,

我自己尤因它们而享有荣耀。

他描绘了北方的伟大都城大都(北京),以及南方的魅力都城海州。他描绘了可汗在上都的颐和园,那里有林木和庭园,有大理石建成的宫殿,有摇摆起来就像两百根丝线搭成的帐篷的竹亭,有养着白色母马的种马场,还有创造奇迹的术士。对英国来说,在马可的书里,他对夏宫的描述的确比其他内容更有名,因为上都就是“Xanadu”,柯勒律治读了马可的书后,在梦中看到了它,并为之写下优美诗篇:

在上都,忽必烈可汗曾经

下令造一座堂皇的长乐穹宫:

有圣河亚佛流奔而过,

穿过深不可测的洞门,

流入不见阳光的海洋。

花园明媚,蜿蜒的河流闪闪发光,

树上花儿盛开,芬芳四溢;

还有森林,同山峦一样古老,

环抱这片洒满阳光的青青草地。

上都不是马可·波罗描绘过的唯一一所宫殿,在书里他还讲述了中国大运河和内陆河的贸易情况、港口的进出口贸易、中国发明的纸币,以及把全国各地联系起来的邮递服务和驿站。他向人们展现了一幅卓越的画卷:关于这个庞大、富裕、和平的帝国,繁荣富裕,贸易繁多,饱学之士众多,美丽之物数不胜数。这个帝国的统治者——忽必烈可汗,最伟大高贵的君主之一。因为“中国就像是一片大海,所有流进它的河流都会被咸化为海水” ,忽必烈可汗远不止是一位野蛮残暴的蒙古大汗,更是中国的帝王,他所统治的朝代被中国人成为“元朝”,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朝代之一。

马可·波罗实际的所见所闻,一定比他向我们讲述的还要多。书中的大部分内容都未提及马可的个人生活,也成了一大遗憾,相信大家一定更乐意了解他在中国的生活。有证据表明,马可主要与蒙古人打交道,而非汉人,因此他并未掌握汉语。他未提到的几个有中国特色的风俗,比如女人裹足,带着鸬鹚捕鱼(在马可之后,来自波代诺内的奥多瑞克,在来到中国后的记载里有描述);他曾旅行经过福建的茶叶种植区,但从未提及中国的茶文化,甚至对长城也只字未提。 从某些方面看,他还真是一位典型的欧洲人,对所有新奇的事物都兴趣浓厚。“他们”,谈及苏州城里性情温和的商人和学士时说,“他们是怯懦的种族,只顾着生产和贸易。他们确实擅长经商,只要他们的事业心、男人的血性、好战心和他们的智慧一样,以其庞大的人数,不仅能够征服一个省,还会不断扩大其统治范围。” 大约五百年后,我们在别处看到了类似的观点:“欧洲五十年会超过中国一轮循环。”这个答案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你是愿意做怯懦的中国人,画出一长卷的风景画(画卷的一部分在52页的背后可见),还是愿意做同时期立志开疆扩土、充满血性、骁勇善战的欧洲人,尽管他们在插图上的最高艺术造诣就是21页上那幅马可·波罗上船的图画?何为文明?何为进步?按照马可·波罗在书中所写,他并非不能欣赏不同于自己家乡的思想理念和宗教信仰,因为谈到佛陀释迦牟尼时,他曾说:“如果释迦牟尼是基督徒,他定会成为我们主耶稣的一位伟大圣徒。”当然,他对忽必烈也有着崇高的敬意,毕竟那是一位伟大的君主。

尽管马可·波罗对中国人的了解不够深入,但他洞察力超凡,对可汗忠心不二,在杭州和大都,还有他之前管理过的城市,都结识了许多魅力非凡、修养很高的人士。此外,他一定还认识上文提到的那幅画的作者赵孟,中国人称其为“松雪道人”(松树与雪的使徒)。他是宋朝建立者的直系后裔,也是一位世袭官员。当宋朝最终落入鞑靼人之手时,他和他的朋友——钱选,别号“玉檀”“川翁”,选择了辞官,回归个人生活。但是在1286年,赵孟被忽必烈可汗召唤回朝,令他朋友感到愤慨的是,他虽回朝担任了军事委员会大臣,却忝居高位、碌碌无为(马可·波罗定是这样看待他的!),把时间都耗在绘画上。但他最终成为了可汗心爱的臣子,在朝廷上备受恩宠,而且马可·波罗一定十分了解他,也许还看过他在工作中画的那些无与伦比的风景画,还有让他享誉天下的马像画和人像画。马可爱马,实际上还喜欢各种各样的运动(他参加过各项运动,因为可汗是一位优秀的猎人和训鹰者),他还生动地描述了山西的白色母马,也许能与赵孟“忽必烈可汗的园中八马”相提并论。 马可也许还认识赵孟的妻子管女士,她最精致的画作是优雅的竹子和牡丹画,广受中国艺术家们的喜爱。关于管女士的文字描述是“看着月亮映照在纸窗上的树影寂寂移动,她手拿画笔,只需柔顺的几笔便能让这些难以捕捉的轮廓跃然于纸上,所以她的作品里,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幅画,都会被装裱进画册里,供他人临摹”。赵孟和管女士育有一子,赵雍,倒是非常值得我们关注。他画了一幅党项猎人的画像,而马可·波罗也曾有过关于鞑靼骑兵和党项省的文字描述,包括在那里看到的麝香鹿和牦牛。

现在,我们再回到马可在中国的历史故事。在马可的书中,我们不时能看到关于他父亲和叔叔的故事,他们周游帝国,通过经商而日益富有,积累了大量珠宝;而且他们还是心灵手巧的威尼斯人,掌握了欧洲的先进技术,以欧洲现有的机械为原型,打造了一辆蒸汽坦克,助可汗一臂之力灭掉了一座叛城。他们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毫无疑问,两位都为马可感到骄傲,因为他从年少时的好奇小男孩变成如今睿智而机敏的男人,现在还是高官。这十七年来,三位波罗家的男人都留在中国为可汗服务。时光荏苒,后来,他们三人都渴望再次看到威尼斯,看到潟湖,希望能够在临死之前再去雄伟宏大的圣马可教堂听一次弥撒。另外,可汗日渐老去,他对这三位的喜爱引起了可汗帝国人民的嫉妒,所以他们害怕可汗去世后,国家会有大变故。但年老的可汗很是固执,拒绝了他们回家的请求;荣华富贵,享不尽的财富,可汗都可以给,唯独不能让他们走。他们很有可能的确是在中国逝世的,西方国家可能从未听说过马可·波罗或是忽必烈,只是偶然一次命中注定的意外给了他们机会。1286年,波斯可汗阿鲁珲最爱的妻子柏干娜去世,根据她的遗愿,阿鲁珲派了使者去大都,在朝廷上向忽必烈可汗请求,从柏干娜所在的蒙古部落里再娶一位姑娘。使者们回去的路上充满了战争的危险,因此有人建议走海路。当时,正好马可·波罗刚结束一段航程归来,自信地声称,三位大使非常希望几个聪明的威尼斯人与他们同行,因为威尼斯人似乎很了解船只。至此,可汗才被说服,极其不情愿地放他们离去。

1292年初,他们从泉州(刺桐城)繁华的港口出发,乘坐十四艘大型中国船只(对此马可在书中对印度和中国的船只的描述里有记录) ,带着三位大使和年仅十七岁的漂亮公主出发了。马可对美丽女性有着独特鉴赏力,和一众侍从称呼公主为“最后的伯爵夫人”。马可著作的某个版本中这样写道:这次行程他们还带着曼西王的女儿,她是一位宋朝公主,过去曾在杭州西湖旁过着幸福的生活;当然了,她是在忽必烈可汗最疼爱的皇后——贾木伊夫人的照料下长大的。这是一次漫长而艰难的航程;他们还在苏门答腊岛、锡兰和印度南部长时间滞留,这段时间里马可研究了阿拉伯向导展示给他的印度海岸图,增加了他对已到访过的地区的了解。如此过了两年多,他们才抵达波斯,三位大使中的两位和许多侍从已经死去。他们登陆后才知晓,未来的新郎,也就是阿鲁珲可汗已离世,国家交由摄政王辅佐他年幼的儿子进行统治。但根据摄政王的提议,他们找到了合适的处理方法——将公主嫁给王子,于是马可和叔叔在蒂莫奈省正式把公主送到了王子手中。马可说,那儿的女人“在我看来,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那儿孤独地矗立着举世闻名的乔木干壁画,而且那里的人们依旧在传颂着伟大的亚历山大大帝和大流士的故事。他们在蒂莫奈省与公主就此别过,但如马可所言,公主在这长途跋涉的航程中对他们产生了父亲一般的感情,离别时公主难过地泣不成声。送走公主后,他们在波斯住了九个月,期间波罗家族收到消息,说他们三位服务了多年的忽必烈可汗已不在人世。忽必烈可汗在80岁的高龄寿终正寝,他的离世像一块巨大的阴影,投射在亚洲大地上,让大都闪闪发光的屋顶都变得黯淡无光。

在古老中国那荒芜的平原上,

中国人民扬帆起航,吹响了号角,亮起了藤车上的光。

波斯的尖塔,狂野的钦察鞑靼人的帐篷,在俄罗斯大草原上迅速扩张开来,就像曾经忽必烈可汗的统治一样广阔。忽必烈可汗的离世仍给马可的心中罩上了阴影。仿佛一扇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再也不会打开。他在书里这样写道:“途中,我们收到了大汗离世的消息,自此以后,我们失去了重新造访这些地区的一切可能性。”因此,马可和两位长辈继续穿过大不里土、特拉比松和君士坦丁堡前往威尼斯,终于在1295年底,来到了这个坐落在泻湖上的城市。

关于波罗们的归来,我们听说过一个传奇的故事。“当他们抵达泻湖的那座城时,”十五世纪时编辑了马可写的书的拉姆西奥说,“正如游历了二十年回到家乡伊萨卡却无人认得的尤利西斯一样,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他们身上。”当他们身着粗制的鞑靼服装,敲开波罗家大门时,没有人能认出他们,而且他们很难说服自己的亲戚和威尼斯的朋友们,自己确实是曾被认为已经死去多年的波罗们。之后,三位波罗邀请所有亲属来参加一个盛大宴会,证实自己的身份,每上一道菜之前他们都穿上一件更华丽的衣服,最后上的一道菜是那几件鞑靼外套,他们打开这破衣服,撕掉内衬的线,“拿出了大量的珍宝:红宝石、蓝宝石、红玉石、钻石和祖母绿,之前都被仔细缝合在每件外套里,所有没有人曾怀疑那里藏着些什么……”这铺满了一整张桌子的奇珍异宝,让在场所有人都深感震惊,大家都没料到自己那么愚蠢,竟没认出自己的亲人,但同时大家又倍感惊喜。他们立即把这三位之前被人质疑但现在备受尊崇的波罗迎进大宅,以无上的荣誉和敬意接待他们。 十三世纪以来,人性并没有发生太多变化。关于那些宝石的故事只是一个传说,但毫无疑问,波罗们肯定带回了许多珠宝,毕竟他们是珠宝商人;他们在中国有大量商机,而且忽必烈可汗还赐予了他们“红宝石和其他名贵珠宝”。如此一来,珠宝是他们把财富带回家最便捷的方式。但是正如他书中时不时提到的那样,生性好奇的马可还带回了许多其他东西,满足威尼斯人的好奇心。例如,党项牦牛如丝般的毛发,引得威尼斯同胞们好生羡慕,麋鹿风干的头和脚,还有来自苏门答腊岛的染色作物(可能是槐蓝属植物)的种子,他在威尼斯种下这些种子,但因为气候不够温暖,它们从未发芽。 马可还为总督带来了礼物;因为在1351年的马里诺·华立罗宫殿物品清单中,包括一枚忽必烈可汗赠与的戒指、一个鞑靼项圈、一把三刃剑、一匹印度锦缎和一本“上文提到的马可手写的书”,名为鞑靼——一个美妙绝伦的地方。

关于马可·波罗剩下的故事很快可以讲完。据说,后来威尼斯青年都常去拜访波罗家,听马可讲故事,这情况就连在码头上那群水手那儿也没遇到过,就像马可以前常常在码头附近晃悠,听别人讲许多关于鞑靼的故事一样。而且因为马可时常谈起忽必烈可汗的伟大,他们国家数以百万计的收入、数百万的船只、数百万的骑手、数百万座城镇,于是威尼斯人给了他一个昵称,闹着玩似的叫他“马百万”或者“百万哥”,意思就是“百万马可”;这个昵称甚至出现在了共和国的公共文件中,而他们家的院子也被称为“百万院子”。从传说回到历史上,在马可离开的那些年里,威尼斯和热那亚之间长久的历史竞争加剧,而威尼斯并不总是占据上风。威尼斯的船队在海上航行时,常常会

深深沉入海水中

因为法马古斯塔城和隐藏的太阳

让黑色的塞浦路斯岛被火湖包围

去寻找那棕色皮肤的奴隶吧

去探寻那叙利亚的橘子吧,

热那亚人海盗

地狱之手曾搜索过他们

直到他们卷起所有的鲜血,水,水果和尸体起航。

最后在1298年,马可回到威尼斯的三年后,兰巴多利亚的一支热那亚舰队航行到了亚得里亚海,在威尼斯所属的海域给了威尼斯人重重一击。威尼斯人装备了一支强大的舰队来反击,而马可·波罗,这位对于航海了如指掌的年轻人,虽然比起西方船只,他更精通中国船只,但依然作为舰队的指挥官之一一起出征了。此次遭遇战的结果是,热那亚人在库佐拉岛附近取得了大胜。六十八艘威尼斯战舰被烧毁,七千名威尼斯士兵被抓作囚犯带回了热那亚,其中就包括马可·波罗。现在,他终于体会到商业、血性和战争的后果,而他曾严厉批评过苏州人在这三方面的不足。

不久之后,热那亚的大街小巷就开始流传,说在监狱里有一个威尼斯船长,他讲的故事听了让人永不厌倦;后来,热那亚的勇士、智者和大胆的女士们都一拥而上,就像里亚托人之前一样,去听马可讲忽必烈可汗的故事。

鞑靼的果实之王啊

她拥有银色的河流,

鞑靼的丘陵之主啊,

她拥有峡谷、灌丛、森林和山谷,

她那闪亮的星星,她那香气宜人的微风,

她泛起波浪的茫茫湖水,如无泡沫的海洋,

在她每个紫色的山谷里,

长满了鸟儿喜爱的柚子树。

关于当时他那个年代还存在的威尼斯传统,拉姆西奥在记载中这样写道:“马可意识到,当时人们普遍渴望听到关于中国和大汗的故事,所以他不得不每天重复讲故事,弄得自己疲惫不堪;有人建议他以书面形式记录下这些故事,于是他设法给在威尼斯的父亲写了一封信,希望父亲能把他带回家的笔记和备忘录寄给他。”

碰巧在马可·波罗所在的那所监狱里,有一位比萨的传奇文学作家,名叫鲁斯提西亚诺,他在美拉利亚战役前就被抓来当了俘虏。当时有许多比萨人被掳到了热那亚,所有那会儿流行这样一句话“谁想去比萨城,那就去热那亚吧。”鲁斯提西亚诺精通法语写作,这是一门浪漫的语言,他还用法语写了《圆桌故事》。马可·波罗发现他是一位现成的抄写员,他记录下了所有马可讲给人们——讲给威尼斯人囚犯和热那亚绅士们的故事,而大家都如饥似渴地听着。出于本能,记录完所有故事后,鲁斯提西亚诺在故事前面加上了对全世界所有王公贵族和普通百姓的致辞,让他们留意。关于这点,他早已习惯在特里斯坦、兰斯特洛和亚瑟王述的故事前加上这样的一段:“耶和华,各位帝王,国王,公爵,侯爵,伯爵,骑士和市民们,以及所有希望了解不同种族的人类和世界各地区多样性的人,拿起这本书,去读吧,你们会读到最伟大的传奇故事。”然后他补充道,“马可·波罗,一个睿智博学的威尼斯人,清楚地讲述了他的所见所闻所学,这本书里的故事全部属实。”马可真实又奇特的经历甚至比亚瑟王的英雄业绩更加精彩,而且可能更适合鲁斯提西亚诺——这个值得尊敬的作家——的文笔,但他唯一的不同主张似乎就是,在兰斯洛特传奇故事的节本中,他完全忽略了兰斯洛特和吉娜薇相爱的这段插曲(如果可以称之为插曲)。“哎,”他的法国编辑说,“可怜的里米尼的佛朗西斯卡,他拿到的兰斯特洛的故事脚本都不是鲁斯提西亚诺给的删节本!”

一年后,马可·波罗获释(热那亚的宫殿里一定有人为此恸哭不已),回到了威尼斯。此后,当他在合法的情况下四处活动时,他的名字有时会出现在威尼斯相关的历史记录中。我们发现,1305年马可为一位走私的酒商作担保人;1311年他起诉了一个在麝香买卖中欠他钱的骗子代理商(马可曾在麝香鹿生活的洞穴里见到过他);然后在1323年,他又被牵涉进一起共有墙的争议中。我们从马可的遗嘱中得知,他有一位名叫多娜塔的妻子和三个女儿,分别是范提娜、贝莱拉和莫瑞塔。在他度过年少时期的异国他乡,他可曾爱上过某位慵懒精致的中国女人,或是强壮剽悍的鞑靼少女呢?他又可曾,从自己之前谈到过的(带着他少有的幽默)西藏奇特的婚姻习俗中受益呢?范提娜、贝莱拉和莫瑞塔这姐妹三人,是否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在可汗曾捕猎的“白湖”岸边,一边指挥自己的蒙古鹰去抓鹌鹑,一边谈论着他们那坐船永远离开了的传奇父亲呢?这些事我们无从知晓,也无从猜测。他是否后悔过,自己只有三个生于潟湖城的女儿,却从未有过一个威尼斯儿子,可以继续去遥远的异国远行,毕竟他自己在那些地方呕心沥血奉献了大半辈子。或许他曾和自己的鞑靼仆人皮特讨论过此事,所以马可死之前让皮特获得了自由(让他从所有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就像自己向上帝祈求,让自己的灵魂从所有的罪恶中解放一样)。还有人认为,是他把鞑靼人皮特从东方国家带过来的,这倒是个可爱猜想;但更可能是马可在意大利买下了皮特,因为威尼斯人都是根深蒂固的奴隶主,俘虏的鞑靼人都是最强壮最健康的。如此便是马可的一生。1324年,他在圣马可图书馆立了一份遗嘱后逝世,获得了潟湖城人民的崇高敬意。

马可弥留之际的一个经典故事,和一位多米尼加的天主教教士——雅各布·阿奎有关,后面会提到他。“他在书里写的故事,”雅各布说,“并不是马可全部的所见所闻,因为总有些爱嚼舌根的人,喜欢把自己认为的谎言强加于别人,只要是他们不相信或者无法理解的事,都会被草率地当成谎言。而且因为这本书里记载了许多伟大又奇异的故事,全被认为无证可寻,于是在他临终之时,有朋友要求他删掉书里不属实的部分,更正内容。但对此马可的回答是,书里的内容,还不及他亲眼所见的一半。”能看到垂死之人因为忿忿不平而回光返照何其难得。马可穷尽一生,为智慧而又仁慈的忽必烈可汗记录下奇怪部落里的各种风俗习惯,而几乎没有人敢对忽必烈可汗提出质疑。实际上,现代人的发现完全证实了马可·波罗的观察记录。他的确时常会讲一些从他处听来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比如安达曼群岛上的人身狗脸,还有中世纪地理学家们感兴趣的“男人女人群岛”。还有水手的故事,这些都是马可·波罗亲眼所见,准确无误地记录了下来,他也从未假装自己去过某地来编造故事。如今的冒险家,奥雷尔·斯坦因、埃尔斯沃思·亨廷顿、斯文·赫丁都曾到中亚旅行,证实了马可故事的真实性。一位著名的法国历史学家说:“这就好像老照片的原件被重新发现了一样:对那些从未改变过的事物的描写,可以完美地与现实叠加结合。”而且亨廷顿和奥雷尔·斯坦因随身携带了中国古代(七世纪)朝圣者玄奘和马可·波罗的书作为指导,去往中亚各种人迹罕至之地,一次又一次发现书中的描述的确属实。

要想夸大马可·波罗的成就,确实不可能。用玉尔爵士——他的这本书是英国学术界最伟大的著作之一——经常引用的话来说就是:

他是首位穿越整条亚洲经线的旅行者,他给亲眼见到的各个国家命名,作详尽描述,有波斯的旷野、巴达克山花朵遍野的高原和野生峡谷、科坦的翡翠河;有蒙古的大草原,这片权力的摇篮,近来频频威胁要吞下基督教;还有坎巴鲁克建立的宏伟辉煌的新法庭:作为第一批来中国的人,他见识到了中国巨大的财富和辽阔的疆土、奔腾的河流、大都市、丰富的制造业、密集的人口以及不可思议的巨大舰队,加速了海洋和内陆水域的发展;还让我们了解到周边国家奇怪的礼仪和崇拜习俗:包括西藏不洁的信徒;缅甸有金色宝塔和叮当作响的王冠;老挝、暹罗 、中国、日本,东方的极北之地,有玫瑰色珍珠和金色屋顶的宫殿;还有他首次谈到那座集美丽与神奇于一身的博物馆,被洗劫一空后,仍留有深深的遗憾;在印度群岛,香料来源极其珍贵,却不为人所知;还有爪哇岛的珍珠;苏门答腊岛上有国王、奇特又昂贵的物件和食人族;在尼科巴群岛和安达曼群岛上裸体的野蛮人;在锡兰(斯里兰卡的旧称),那里有宝石岛,有圣山和亚当的坟墓;还有印度大国,不是当成亚历山大大帝寓言的梦境,而是把它整体作为一个国家,去探究那里贞洁的婆罗门学者,不道德的苦行者,各类珠宝和收集来的奇异故事,海底的珍珠和强大的太阳;他是现代历史上第一个对阿比西尼亚的隐蔽基督教帝国作了详尽描述的人,尽管叙述有些模糊,但仍讲述了桑给巴尔的黑人和象牙,以及广阔而遥远的马达加斯加,它临近黑海南部,有北爱尔兰皇家警察部队和其他可怕的怪物出没;而且他还去到了相对较远的地方,比如西伯利亚和北冰洋,那儿有狗拉雪橇,白熊和骑着驯鹿的通古斯人。

图5.波罗之旅的地图

马可·波罗游历世界后带回欧洲的学识,还有他亲身体验的中西方之间的交流大受欢迎,在他逝世后还不断地在积淀。商人和传教士都是通过陆路或海路向东出发,去往中国。有一位不屈不挠的方济会修士,若望(或者约翰)·孟高维诺 ,在知命之年踏上旅程,后成为了北京的大教主。之后在中国的一些城市,修建了许多修道士的教堂。还有一位叫鄂多立克 的修道士,他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观察家,于1316年出发,照着同样的海航路线——就是之前波罗们把他们的鞑靼公主带回了波斯的那条线路——绕过印度,穿过香料群岛,抵达广州,那可是等于三个威尼斯城大小的一座城……整个意大利生产的工艺品数量都比不上广州。马可对自己在中国的旅行留下了精彩的记录,包括北京和杭州,书中还用了这样一段话结尾,“说到我自己,我每天都准备再回到那些国家,只要能让那些国家的人民高兴,我愿意在那里死去。在那儿,会收获一切美好”——想必他的心已回归旧地,但他最终死在了意大利的乌迪内。后来,又出现了一位修道士,马黎诺里 ,于1342~1346年作为教廷使节来到了北京。

但不仅仅只有传教士去了中国。说起杭州的奇观美景,借用去过杭州的威尼斯商人奥多里克的话说:“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实在是太棒了,妙到无以言说,而且我在威尼斯遇到了很多去过杭州的商人”;孟高维诺由彼得卢科隆戈——“一位大商业家”作陪,而且马黎诺里还发现了一家商栈,供基督教的商人旅途住宿,那儿附属于扎伊顿的一个方济会修道院。尤其是裴哥罗梯,这位胆识过人的谋士为巴迪的佛罗伦萨提供了最优质的商业旅馆,还在1340年为商人们写了一本无价的通商手册。对于那些想要从黑海的塔纳出发,走陆路从亚洲到达中国,再带回价值12,000英镑的丝绸原路返回的商人来说,这本手册给了他们各种详尽的建议和指导,还有很随意的备注:“各位,使用过这本手册的商人说,无论白天黑夜,从塔纳到中国的路途十分安全“——“il chanmino dandare dana Tana al Ghattajoèsichurissimo!”想想这本书意味着什么吧。马可·波罗之前旅行过的地方,后来直到20世纪才有人涉足。基督教教堂的钟声在北京的大可汗的耳边响起。横跨中亚的漫长道路对商人来说是绝对安全的。有许多“威尼斯的商人”漫步在杭州街头。这种情况可是发生在13世纪晚期到14世纪早期,被人轻视又顽固保守的中世纪时期啊。èsichurissimo!这还真是让哥伦布、达·伽马和那个“发现”的时代(的确是)扫兴啊。

但到了14世纪中叶,一切都变了。黑暗势力再次降临,吞噬了杭州和北京,吞噬了那些大港口、人潮拥挤的舢板和中国崇高的文明。伟大的贸易线路已不复存在,基督教的传教士也不再出现在刺桐城为群众唱弥撒。鞑靼王朝覆灭,中国的新统治者又开始了之前的反外交政策;而且,伊斯兰教逐渐征服了整个中亚地区,等于在远东和西方之间筑起了壁垒,这堵墙用不宽容和仇恨的石头筑成,就比之前中国人民为了躲避鞑靼人而建造的长城更加坚固。所有有关马可·波罗的奇迹最终变成了一个传说,是一个旅行者的故事罢了。

但是伟大的冒险家们并没有就此罢休。在马可死后近一个半世纪里,一位热那亚船长正在集中精神阅读一本最新印刷的书,那是一本人人都争相购买的书,正是马可·波罗游记的拉丁文版。他怀着满腔热情、津津有味地读着这本书。一边读,还一边在书的空白处做笔记;后来足足在七十多页上都写了笔记。不时地,他皱起眉头,回过头来,又读了一遍关于那些伟大港口的故事,这些港口都是中国的大港口,以及日本的金顶宫殿;现时,黑暗之墙笼罩着中亚,无政府主义势力又封锁了通往波斯湾的道路,他好想知道当时人们是如何到那些地方去的。有天(但愿我们没看到他?)他抬起头,把手放在桌子上。“我会向西航行,”他说,“也许我能找到大西洋里迷失的安的列斯群岛,或者再往远处走,我还能到达日本,毕竟世界是圆的,在欧洲海岸线以外的大海里,一定有马可·波罗去过的富裕中国。我会向英格兰和西班牙的国王谏言,请求他们给我一艘船和船舶公司,那么东方的丝绸和香料,就都是他们的了。我要向西航行。”这位热亚那船长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信心满满地说道。“我要向西航行,向西啊,向西!”这就是关于马可·波罗的最后一个传奇故事;他生前在13世纪,发现了中国这个大国的存在,15世纪他死后,又发现了美洲大陆! DWz0ZELnRrrc/q+7w7wTf4A6jjrG96uYudPdKXdMIkFlH+f+/XQ8dmbbblVis3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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