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只需要这三种不值一提的东西:从奶牛身上挤到桶里的牛奶;大地上生长的一片片绿色谷物;技艺高超的妇女手中引着的丝线。
三种代表增长的声音:奶牛产奶时的低哞;铁匠打铁时的叮当声;耕地时挥动锄头的嗖嗖声。
——《爱尔兰三部曲》(9世纪)
众所周知,经济史是所有历史分支中最年轻的一个。知道上世纪中期,历史学家和普罗大众的目光只聚焦在政治史、宪政史、政治事件、战争、王朝更替、政治制度及其发展上。因此,可以说,历史实际上是统治阶级的历史。“让我们颂扬伟人”是每个历史学家的座右铭。他们忘记了在“伟人”二字后面加上“以及养育我们的父辈”这几个字。虽然正是大众建造了繁荣的世界,虽然正是大众养育了历史学家们颂扬的政治及宪政,但历史学家们并不想研究普罗大众的生活和经历,仿佛说到这些下里巴人有损历史的尊严。卡莱尔的抗议值得深思:“我想看到的不是贵族名鉴,也不是法庭记录或议会档案,而是英国人的生活:他们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以及他们的苦难与快乐……实际上,让人惋惜的是,在这个开明且通达的时代,所谓的‘历史’依旧保守。就算你瞪大眼睛,是否能从历史中找到一丝解答这些问题的线索:人们如何生活?如何谋生?经济状况如何?薪水多少?他们如何支配收入?不幸的是,你根本找不到答案……精装版的描金历史,与木质的十五字棋棋盘一样,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卡莱尔的抗议不过是旷野中的呼号。今天,他所期盼的新历史已经到来。比起几个世纪之前的历史,这部历史更生动地展现了默默无闻的人们,比如流浪者,还有(本世纪前几十年更多见)扛着锄头的人。现在,历史学家们的目光不只停留在战争和王室阴谋之上,对过去的社会生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举例来说,对作家而言,14世纪并不只有百年战争 、黑太子 和爱德华三世 ,英格兰农奴制的瓦解具有划时代的意义,长远来看,比法兰西各省之间的争斗更重要。我们还是会歌颂伟人,如果工笔史书中没有在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的伟大人物,那么就可以算是历史学家的失职。但同时,我们也已认识到,历史并非由几个伟大的人写就,在无人知晓的墓地沉睡着的籍籍无名的大众在历史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养育我们的父辈们终于回到了应有的位置,正如阿克东所说:“伟大的历史学家们终于也不再只盯着阳春白雪了。”
本书主要讲述了普通人的历史,我们首先要拜访的就是十九世纪初期的一座庄园。我们对这些庄园的了解颇深,部分原因在于查理曼大帝亲自颁发了一系列法令,指导皇家庄园主如何管理自己的田地,事无巨细地列明了一切庄园主应了解的知识,甚至包括花园里应种植的蔬菜品种。然而,本书主要的资料来源是巴黎附近的圣日耳曼德佩区 男修道院院长伊尔密嫩编辑的一本精细的庄园手册。这本手册旨在向修道院众人说明田产情况及庄园中的佃户情况,与威廉一世 所写的那本说明国家所有庄园的《末日审判书》 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本庄园手册里记载着修道院拥有的每一小片土地(书中称之为“田产”),并附有详细说明,包括自营地、佃户租赁地、佃户及其妻儿姓名、土地租赁用途、租金,甚至包括土地上的一块木板或一个鸡蛋。现在,我们知道了查理曼大地时代,生活在这些小“田产”上每一个人的名字——不论男女老少,也了解了其每天的生活。
我们不妨思考一下,他们如何管理安身于此的庄园?圣日耳曼德佩修道院的土地被划分成了大大小小一系列易于管理的庄园,被称为田庄,由管家打理。之后,每个“田庄”又被分为多个自留地和租赁地。前者有修道士通过管家或其他管理人员经营,后者为多个隶属于修道院的佃户所有。租赁地会被分为多个被称为“住宅”的小农场,每个小农场为一户或多户人家所有。如果你去拜访某个有修道士管理的主要住宅或自留地住宅,总会看到一间有三四个房间的小屋,小屋可能是用石头垒成的,面向内;农场另一边可能会有几间房子围成一圈,那就是女性农奴居住和工作的地方;农场周围还有一些小木屋,有的小木屋是佣人的居所,有的是工作间、厨房、烘焙室、马厩、牛棚和其他农屋。农场的外围总会有精心种植的树木,围出一片空间或院子。农场周围有大量土地——有的用于耕种,有的是草坪,有的是葡萄园和果园,还有的长满了灌木和树林。显然,经营这些土地需要大量劳动力,其中一部分是生活在农场的农奴。但农场的农奴不足以完成修道士土地上的所有工作,所以大部分工作还是由土地所有者雇佣的工人完成的。
图1.正在工作的波多
图2.波罗一行人在威尼斯登船
除了主人的房屋,农场上还有很多小型独立房屋。这些房屋里住着的人有一定的活动自由,不过还是要承担庄园土地上的部分工作。在此,我们不必细究农奴的不同地位,因为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差别微不足道。几个世纪之后,他们全部都会成为中世纪农奴中的一员。庄园里最重要的人就是隶农,他们是自由人(即法律意义上讲,他们拥有人身自由),但他们和土地联系在一起,永远不能脱离田地单独存在,可以随土地一起出售。每个独立的小屋都有一户或两三户家庭共同经营,包括一间或多间房屋以及和主人房屋附近一样的农屋——只是房屋是木质的,更简陋,只带有一小片耕地、草坪或葡萄园而已。拥有这些木屋的人,每周必须在主人的田地上劳动三天。管理者的主要任务就是监督这些人工作,他有权要求这些人完成两种工作。第一种是耕种工作:每个人每年都要在主房舍拥有的土地上(后称“主耕地”)完成一定量的耕种工作,还要完成很多重活,即不定量的耕种工作,管理者每周可以根据需要进行安排。二者的区分与中世纪后期“每周劳动”和“强制劳动”的区分一致。农场所有者需要在修道士土地上完成的第二种为手工劳作,即房屋修葺、伐木、采摘、酿酒或搬运等工作——实际上就是管理者要求他们做的一切杂务。修道士就是通过别人提供的上述劳动维持自己的田庄。每周除了在主耕地上劳作的三天,勤劳的佃户可以耕种自己的小农场,我们可以说,他们在自己农场上劳动时肯定会付出双倍的力气。
然而,农奴的义务不止如此。他们不仅要付出自己的劳动,还要给主人交一笔租金。当时还没有州税,但每个人都要交军费。军费是查理曼大帝向修道院征收的,而修道院则会将这笔军费转嫁到佃户身上:可以是一头公牛,也可能是几只绵羊,或等值的货币。每个自由人要完成的第一项义务就是“上交两先令”。此外,如果农民要想从修道士那里获得任何特权,就还要付出额外的代价:比如运一车木头到主人的房舍,以求得在树林里收集木柴的权利,本来这一令人艳羡的权利是归修道院所有的;比如送几桶酒给主人,以求得在树林里养猪的权利;比如每三年要给主人送上一只羊,以求得在主人草坪上牧羊的权利;再比如,他们还要交4便士的人头税。除了为获得特权而上缴的一切,每个农民还必须上交一部分产物作为租金。每年,每个农民都要上交3只小鸡、15只鸡蛋和大量修葺房屋的木板。通常,他们会付出几头猪。有的时候也可能是谷物、红酒、蜂蜜、蜡、香皂或油脂。如果这个农民还是工匠,能制作各种物品,那他就还要上交手工艺品:铁匠要为修道院锻造军队所用的长矛;木匠要制作一些木桶、木箍和支架;车匠要造一辆马车。如果农民的妻子也很努力,那她们也没有丝毫空闲,每年都要为主人织布裁衣。
所有上述物品或钱款都是由他们称为“菲力卡斯”或“上校”(市长)的管家收取。管家通常都是非常勤奋的人。一个人若是读到查理曼大帝为管家们准备的70条禁令时,一定会深深同情管家们。管家不得不监督所有佃户努力工作,还要每周给他们安排工作并仔细检查;他不得不严格把关,确定农民们带来足够的鸡蛋和猪,确定收到的木板制作精良。同时,他还要照顾身为佣人的农奴,督促他们努力工作。此外,他还要负责储存、出售、把产物和佃户的租金送到修道院等事务。每年,他必须向修道院院长提交详细完整的管理报告。管家自己也有一间小房子,也要缴纳各种租金,而且查理曼大帝还敦促管家及时交租,给农奴们做好榜样。也许本职工作已让管家忙碌不堪,所以他不得不按照查理曼大帝的要求雇佣一个助手。通常来说,管家不仅有“院长”这一个下属,而且还有一个管理专员,负责接收和照管修道院仓库的物品。
总的来说,这就是查理曼大帝时期圣日耳曼德佩区修道士及其他法兰西地主管理自己庄园的方式。现在,我们不妨从更人性化的角度看看当时的庄园以及农民的生活。当时,修道院拥有的是一座名为维拉里(Villaris)的小庄园,位于巴黎附近。现在,该地已成为圣克鲁公园(park of Saint Cloud)。我们翻开维拉里的庄园手册时,找到了一个名叫波多的人。 波多的妻子名为厄门特鲁德(Ermentrude),他的三个孩子分别叫维多(Wido)、吉尔伯特(Gerbert)和希尔德加德(Hildegard)。他拥有一小片可耕种的土地、一片草坪和几株葡萄藤。波多的工作和现在法国小农的工作差不多。我们不妨想象一下他的日常生活。查理曼大帝的统治即将结束之际,一个晴朗的春日早晨,波多早早起床,赶去修道士的农场工作。他不敢迟到,因为有管家监工。没错,前一周他可能已经用几个鸡蛋和一些蔬菜贿赂了管家,希望他别发火。修道士不允许管家大受贿赂(有时,别的庄园的管家会收取大额贿赂),波多也知道自己绝不能迟到。今天是他耕地的日子,所以他带着自己的大公牛和拿着刺棒赶牛的小维多。路上,波多遇见了附近几个农场里的农民朋友,大家都是去给主人做工的。他们都聚在一起,有的带着马匹和公牛,有的带着鹤嘴锄、锄头、铁锹、斧子和镰刀,赶着按照管家的吩咐到领主庄园的农田、草坪和树林里工作。波多家旁边的房子里住着几家人:有弗拉波特(Frambert)、厄莫因(Ermoin)、拉根诺德(Ragenold)及其家人。波多经过时向他们问好:弗拉波特要去给树林装篱笆,免得兔子跑出去吃庄稼;厄莫因的任务是运一车木柴到修道院;拉根诺德则是要修好谷仓屋顶上的洞。波多吹着口哨,和公牛还有儿子一起走在冷风中。其实维多跟着父亲也没什么事情做,因为父亲整天都要犁地,中午要跟其他犁地的人在树下吃,实在是无聊。
现在我们回头看看波多的妻子厄门特鲁德正在做什么。她也很忙:今天是她要上交小鸡的日子——包括一只肥母鸡和五只鸡蛋。她让九岁的二儿子照顾还是婴儿的希尔德加德,然后叫上邻居一起到主人庄园去。邻居也是农奴,他给管家带了一块羊毛布,很快这块布就会被送到圣日耳曼德佩区的修道院,给修道士做成修道士服。邻居的丈夫整天都要在领主的葡萄园里劳作,因为这个庄园里的农奴主要就是养葡萄,耕地主要是自由人的工作。厄门特鲁德和农奴的妻子一起去了主人的庄园。所有人都很忙。男人们的工作间里有几个聪明的工匠——有一个鞋匠、一个木匠、一个铁匠还有两个银匠。除了这五个人再没别人了,因为这个庄园里最好的工匠都住在修道院围墙边上,方便他们为修道士工作,省下舟车之费。每个庄园里也有一些工匠,有些作为农奴住在大房子附近,有的则住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但聪明的地主都愿意尽可能留下更多聪明的工匠。查理曼大帝要求管家召集自己辖区内所有“优秀的工匠,即铁匠、金匠、银匠、鞋匠、车匠、木匠、铸剑匠、渔夫、制箔匠、肥皂工,酿酒人——包括啤酒、苹果酒、梨酒及各种饮料、制作甜点的面包师,制作猎网、渔网、补鸟网的工人以及其他无法一一列举的匠人。” 其中一些工匠还会为维拉里庄园的修道士们工作。
但厄门特鲁德并没有在男人们的工作间停留。她得找到管家,鞠躬行礼,并献上自己带来的母鸡和鸡蛋。之后,她要赶到女人们的工作间,和那里的农奴们聊几句。当时,法兰西会把女佣人单独安排在某个适合女工的区域工作,就像古希腊人的做法一样。如果有法兰西贵族住在主人的房子里,那么他的妻子就要监督女人们的工作。不过,维拉里的石头房子中并没有贵族居住,所以管家也要承担起监督女人们工作的职责。女人们工作的区域有几间房子,还有一个工作间,整片地方围着厚厚的篱笆,还会装上带门栓的坚固大门——就像后宫一样,以免有人擅入。女人们的工作间非常舒服,有炉火供暖,厄门特鲁德(她身为女人可以到工作间去)看到有十几个妇人在纺织、染布和缝衣服。每周,繁忙疲累的管家总会给她们带来材料,并带走她们的劳动成果。查理曼大帝也发布了几条关于女性奴隶的指令,所以我们不妨设想圣日耳曼德佩修道院的庄园也遵从这些指令。查理曼大帝说:“至于女人们的工作,要适时给她们提供原材料,包括亚麻布、羊毛、毛皮、朱砂、茜草、羊毛梳、起绒草、香皂、油脂、器皿及其他必需物品。要好生照料女人们工作的区域,每所房子和每个房间都应配有火炉和地窖。该区域周围应种植茂密的灌木。大门要坚固,保证她们能安心工作。” 然而,厄门特鲁德不能闲聊太久,我们也不能再多花笔墨在这里了。她得回到自己的小农场,开始在小葡萄园工作。一两个小时之后,她要赶回去给孩子们做饭,之后所有的时光就都要用在为孩子们缝制暖和的羊毛衣中度过。她的朋友们不是在丈夫的田间劳作,就是照看家禽、种植蔬菜、缝补衣衫——在乡下农场里,女人们也要像男人们一样辛勤劳作。在查理曼大帝时代(举例来说),剪羊毛的工作几乎全部由女人们完成。最后,波多会回家吃晚餐。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就会睡觉了:因为手工制作的蜡烛只能发出微光,而且他们第二天还都要早起。德·昆西 曾用其独特的风格形容世界各地古人睡觉的情况,“就像守规矩的男孩子们,从七点到九点。”“当时的人睡觉时间较早,主要是因为伟大的地球母亲未能提供蜡烛。她是位善良的老妇人……要是听到哪个国家的人要蜡烛,肯定会浑身颤栗。她肯定会这样说:‘蜡烛!谁听说过这种东西?竟放着大好的免费日光不用!谁知道下次这些可怜人还会要什么?’” 甚至到了波多时代,情况依然如此。
这就是波多和厄门特鲁德的日常工作。有人可能会说,他们的生活一切都不错。我们能了解他们居住的庄园,知道他们需要缴纳的租金,也知道他们要做的工作。但他们不工作的时候感觉如何?又会思考什么?有哪些娱乐活动呢?租金和工作只是表面之事,庄园手册中写的只是常规事项。要是把课程表当作大学生活的全部无异于浅尝辄止,同样,如果只从主人的庄园手册中了解波多的生活也是如此。没错,如果不是为了和仆人们说话,确实就没必要到厨房吃饭。因此,要想了解波多的想法、感受和假日娱乐情况,我们就必须合上修道士伊尔密嫩的庄园手册,探查更隐蔽的角落。虽然在乔叟 、兰格伦 和法庭案卷的帮助下,我们可以了解六世纪之后农民的感受,但九世纪时,这方面的资料稀缺,因此记录下口耳相传的故事就更显得必要了。
波多显然有“很多”强烈的感受。他在寒冷的清晨起床,放着自己的土地,赶着牛车去耕种修道士的土地。他总得抖去胡子上结的霜,还一直祈祷修道院和修道院的土地一道沉入海底(可他没见过海底,也想象不到那里的样子)。有时他希望自己是修道士的猎人,只在树林中打猎;有时他希望自己是圣日耳曼德佩修道院的修道士,只在修道院教堂里快乐地歌唱;有时他希望自己是个商人,带着一捆捆披风和腰带,沿着巴黎的大街前行;实际上,只要他不是个耕种他人土地的可怜农夫,是什么都行。一位盎格鲁萨克逊作家曾设想过与波多的对话:
“喂,农夫,你怎么工作的?”“啊,先生,我非常努力。黎明时出门,带着公牛到田间地头,给它们套上牛轭。冬天从未如此寒冷,可有管家在,我不敢留在家里。每天,我都得先给牛上轭,再系紧犁头和犁刀,之后就开始耕种!”“你有同伴吗?”“我会带上儿子,他用刺棒赶牛,大冷天里一直喊,他的嗓子都哑了。”(可怜的小维多!)“这样啊,耕地辛苦吗?”“没错,非常辛苦。”
尽管工作辛苦,波多依旧会高声歌唱,鼓励自己和维多。此处还有一段轶事:一次,一位神职人员在君主面前高歌《哈利路亚》时,查理曼大帝扭头对一位主教说:“我的人唱得真不错。”可那位主教却无礼地回答说:“我乡下田间随便哪个蠢货拉牛耕地时都比这个唱得好。” 显然,波多也很喜欢查理曼大帝用法语为十二个月份起的名字:一月为“东月”,二月为“泥月”,三月为“春月”,四月为“复活节月”,五月为“欢乐月”,六月为“犁月”,七月为“干草月”,八月为“收获月”,九月为“风月”,十月为“酿酒月”,十一月为“秋月”,十二月为“圣月”。
波多十分迷信。法兰西人已经信奉基督教多年,但农民们还是更愿意相信过去的说法和迷信之事。在圣日耳曼德佩修道院修道士的庄园中,很多乡下人都念着古老的咒语,一些是法兰西农民南迁进入罗马帝国前在自己的沃土上吟诵的叙事诗,还有一些是养蜂人在波罗的海海岸放养蜂群时念的魔咒。基督教更给这些咒语增添了几分色彩,但并没有掩盖住其异教的来源。此外,由于耕种土地是人类职业中最古老也最稳定的,所以哪怕棕色的土地已消失在村落与道路之下,那些与耕种相关的信仰、迷信以及旧神都还会沿着一垄垄土地前行。在修道士伊尔密嫩的庄园中,农民总会对病牛(以及得病的孩子)念叨着咒语,还会在田间地头施咒,以求土地肥沃。若是波多开始犁地时你也在,那么你可能会看见他从自己的外套中拿出一小块厄门特鲁德用各种粗粮做成的蛋糕,弯腰把蛋糕放进犁好的第一垄地里,嘴里还唱着:
大地,大地,大地!
哦,大地啊,我们的母亲!
愿全能的侍者,永恒的主让你
田地肥沃,茁壮成长,
五谷丰登,硕果累累,
谷物和庄稼的众神啊!
庇佑大麦和白麦尽情抽穗,
庇佑大地丰收……
人们用心耕种的田地,请用丰收回报人类吧!
沐浴在恩福之中,尽情开花吧!
掌控大地的神赐予我们耕种的恩典
愿所有谷物满足我们的心愿。
之后,波多就会牵着牛开始犁地。
教堂没有禁止这些古老的仪式,此举非常明智。仪式让波多向永恒的主和圣母玛利亚祈祷,而非向天父或大地母亲祈祷,所以无论外界如何变化,自父辈那里学到的古老咒语仍能为波多所用。例如,仪式让他向基督和玛利亚祈祷蜜蜂成群。厄门特鲁德听见蜜蜂嗡嗡作响飞来时,她便站在村舍外,念着这样的咒语:
主啊,屋外有一群蜜蜂,
飞到这里来,
在主赐福之地,在主的保护之下,
快快安全地回家吧。
蜜蜂啊,圣母玛利亚让你
停下来,停下来。
你不应该离开,
不应该飞到树林中。
你不应该逃避我,
也不应该离开我。
静静待在那里,
等着上帝的旨意!
如果波多回家路上看见一只蜜蜂困在野蔷薇丛中,他会立刻站好,开始祈祷——就像现在有些人从梯子下走过那样。此外,教会还发现波多在祈祷身体不再酸痛时,会在最后加上一句“主啊,阿门”。波多的父辈们曾让他坚信不疑,若是身体酸痛或是不舒服,就说明骨髓里有虫子,正在食骨吸髓,赶走虫子的唯一方法就是用刀片、箭头或者某种金属抵在疼痛的位置,接着念着咒语把虫子引诱到刀片上来。波多不信教的祖先们一直这样说,所以小维多生病的时候,波多也会不停地这样念:“小虫子,出来吧,九只小虫子,快从骨髓里出来,从骨头里出来,从肉体中出来,从皮肤中出来,到刀尖上来吧。”之后(遵从教会的规定),波多还会加一句 “主啊,阿门”。然而,有的时候,波多却无法把基督教的教义融入自己的行为。他可能会去拜访某个据说有通灵之力的人,或迷信地敬畏某棵歪脖子树——因为关于这棵树的古老故事永远不会被人遗忘。这时,教会就会严肃对待。波多去忏悔时,神父会问:“你是否去见过魔法师或通灵者?是否曾对着树或泉水发誓?是否喝下了某种神药?” 如此,波多不得不承认上次牛生病时,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教会会做出既仁慈又坚定的样子。我们发现主教对一位神父说过这样的话:“农奴来找你时,你决不能像对待富人一样,给他们施加太多戒律。让他们承受相当于富人一半的惩戒吧。” 教会非常清楚,波多不能饿着肚子干活,但热衷打猎、饮酒、盛宴的的法兰西贵族少吃一顿饭也没关系。
恩威并施的教会还给了波多假期。因为教会让虔诚的君主下令,周日和圣日里,不应有任何奴役或劳作。查理曼大帝的儿子于827年重申了这条禁令:
鉴于上帝的律法及父辈据此颁布的禁令,周日不得有任何奴役。众人不得做农活,不得照顾葡萄藤,不得耕地,不得收割,不得割草,不得搭建篱笆,不得修栅栏,不得伐木,不得采石,不得建房。此外,也不得照顾花园,不得诉讼,不得打猎。只有以下三件事例外:带军出征、运送粮食及(如有需要)为主人举行葬礼。此外,妇女不得纺织,不得摘麻,不得在公众场合洗衣,不得剪羊毛:人们可以在主的日子里休息,到教堂歌颂上帝,感谢上帝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然而,不幸的是,波多和厄门特鲁德及其朋友们并不想在圣日安静地去教堂再安静地回家。在更黑暗、更有自我意识的时代到来之前,他们都已经习惯在歌舞娱乐中度过假日。他们都非常高兴,毫不在乎优雅与否,而且他们还总是会在教堂院子中跳舞。可惜,他们围成一圈跳舞时唱的歌有些是父辈们留下来的异教歌曲,是古老的收获节日时唱的歌,深深刻在他们的记忆中;有些是教堂不喜欢的粗俗爱情歌曲。教堂议会总会抱怨农民们(有的时候还有神父)“和一群跳舞的女人们唱着邪恶的歌曲”,还有的高唱“情歌,跳着舞,或是唱着下流的歌曲,就像恶魔的诱惑一样”; 主教们一再禁止这些歌曲和舞蹈,可都是白费力气。欧洲的每个乡村,自中世纪起到宗教改革之后,农民们都会在教堂院子里唱歌跳舞。查理曼大帝去世两百年后,科尔比克舞者的故事开始流传。他们不顾神父的警告于圣诞节前夜在教堂院子跳舞,结果被罚在教堂院子待上一年,最后还是科隆大主教饶恕了他们。有的说法是他们不是站在原地一年,而是不得不跳一年的舞,到了被赦免的时候,他们的腰都已经陷进土里了。人们之前常常吟诵这首拉丁语小诗:
波夫骑着马,穿过茂密的森林
那匹名为梅尔斯文德的骏马在他身旁——
我们为什么在此停留?我们为何不可远行?
后来还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一天晚上,人们在乌斯特郡的教堂院子里一直唱歌跳舞。他们唱了一整晚的《宝贝,可怜可怜我吧》,神父睡不着觉,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结果,第二天早上做弥撒时,神父把“愿主与你们同在”说成了“宝贝,可怜可怜我吧”。这可是历史上的重大丑闻。
有时候,波多不会跟人们一起跳舞,而是听着吟游诗人的歌唱。神父不喜欢这些吟游诗人,(他们说)吟游诗人不唱基督教的颂歌,反而都是法兰西一族异教英雄的歌曲,肯定会因此下地狱的。但波多喜欢这些歌,比波多地位高的人也喜欢。教会议会有的时候甚至会训斥听这些歌的修道院院长。然而,最不妙的是,伟大的君主查理曼大帝也喜欢这些歌。他总会听吟游诗人唱歌,为他写传记的伊恩哈德(Einhard)告诉我们“查理曼大帝写了很多关于豪放而古老的歌曲,记录君主的言行和过去的战争,让它们永存与人们的记忆”。至少有一首查理曼大帝让人写下的古老传说出现在拉丁语手稿的封面上——这份手稿是一位修道士闲暇时候匆忙整理的。但查理曼大帝的儿子虔诚者路易 就完全不一样了。路易不喜欢自己小时候学到的民族诗歌,也不许别人阅读、背诵或教习民族诗歌。他还会处罚吟游诗人,不许人们周日时在公共场合唱歌、跳舞、讲故事。不过,之后,也正是他把父亲的王国拖入了耻辱和毁灭的深渊。吟游诗人感激查理曼大帝的宽容,让他在历史中永垂不朽:整个中世纪,查理曼大帝的传奇一直未曾淡去,他和亚瑟王一样,是中世纪最伟大的浪漫主义的英雄。每个世纪,人们都会给查理曼大帝披上新装,为他歌唱新的叙事诗。禁锢在寸土之地的修道院历史学家们不能为查理曼大帝做的事,这些被人鄙视、受人诅咒的吟游诗人做到了:比起垂名青史,他们给查理曼大帝的更令人敬仰,更永恒——那便是传奇。君主们统治着济慈 口中的黄金国度和世俗王国,但并不是每位君主都能成为传奇。在查理曼大帝与亚瑟王共同统治的黄金国度中,他的同伴们与圆桌骑士同台竞技。无论如何,查理曼大帝对吟游诗人的喜爱也使波多受益良多。也许他一生中听到的有关君主的歌曲都只是传奇的开头,但之后,这些传奇故事都将与查理曼大帝联系在一起。我们可以想象,他睁大双眼,在教堂院子中听着查理曼大帝帕维亚铁征的伟大故事——这和圣高尔修道士之后记录下的故事没什么两样。
虽然农奴们从未跟随君主去过宫廷或营地,但这些传奇可能是波多最接近伟大君主的时候。查理曼大帝很喜欢出行:像中世纪早期所有君主一样,没有战事的时候,他喜欢在自己的王国中漫步,在某座庄园中住一段时间,直到把这座庄园的物资都消耗完,才会到另一座庄园去。有的时候,他也会去主教或贵族的庄园,这些人也会以王室礼仪接待查理曼大帝。可能有一天,查理曼大帝去巴黎的路上也会来到波多主人的庄园,到主人的房子停留一段时间,这样波多就能看到他平常的样子了。查理曼大帝会穿着水獭皮做成的外套,披着普通的蓝色披风(艾因哈德说查理曼大帝不喜欢奢华的服装,平常穿的就和普通人一样) ,后面跟着他的三个儿子、保镖和五个女儿。艾因哈德曾如此记录:
他如此养育儿女:如他在家,一定要和孩子们一起吃饭,出行也一定要带上他们。他的儿子们会和他并肩骑马,女儿们则跟在后面。他会选出一些卫兵,走在队伍最后面,为所有人保驾护航。查理曼大帝深爱着自己美丽的女儿,但奇怪的是,他不曾让女儿们婚配,既没有下嫁本国男儿,也没有许配给外国王孙。直到查理曼大帝去世,女儿们都一直留在他身边,因为查理曼大帝实在无法想象没有女儿们的生活。
幸运的波多双腿颤抖,仿佛看到了自己命运的新转折点——他看见了君主的大象。这头大象是《天方夜谭》中伟大的苏丹哈伦·拉希德 送给查尔曼大帝的,此后一直伴随在君主身边。这头大象名叫“阿布-鲁巴巴”,在阿拉伯语中,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智慧之父” 。最后,大象在810年远征丹麦时如英雄般去世了。 显然,此后厄门特鲁德一定会在吉尔伯特不听话时吓唬他说:“阿布-鲁巴巴会用长鼻子把你卷走的。”但维多当时已经八岁了,已经开始为家里赚取生计,说自己一点儿都不害怕大象。不过,他也承认,记账的时候,他更喜欢哈伦·拉希德送给君主的其他礼物,比如那只叫“瑟里罗”的可爱小狗。
贵族造访时,波多就会特别忙碌,因为他们来之前,一切都要被清理干净。制作甜点和香肠的厨师也会受命而来,准备丰盛的宴席。
尽管佣人会完成大部分工作,但波多有时还是要帮忙。喜欢饶舌的圣高尔的老修道士为我们描述了查尔斯突然造访时发生的趣事:
查理曼大帝出行时,主教辖区总会在君主的必经之路上特别开辟一条道路。辖区主教急于讨好君主,对查理曼大帝有求必应。但要是君主突然造访,那么心急火燎的主教就会像燕子一样东奔西跑,忙着赶紧完打扫宫殿房舍、庭院广场,拖着疲惫的身躯迎接君主。虔诚的查理曼大帝注意到了这一点,看到各种细节之后,他对主教说:“我善良的管家,你总会为我的到来而精心打扫。”接着,主教仿佛得到了圣喻一般,深深鞠躬,握住君主至高无上的右手,收起自己的焦急,亲吻了君主的右手后说:“我的主,您所到之处,一切都应一尘不染,这是理所应当的。”最聪明的国王查理曼大帝早已看透一切,他对主教说:“为我清空的,我亦会填满。你可以拥有辖区附近的庄园,你所有的继承人都将永世拥有那片土地。”查理曼大帝出行的必经之路上住着另一位主教。那天是周六,查理曼大帝不想吃野味,主教便以这里的自然环境无法立刻捕鱼为由,选了一些上等奶酪,口感丰富醇厚。但自律的查理曼大帝未免主教尴尬,立刻准备开始用餐,说这就已经很好了。但查理曼大帝拿起餐刀切下自己认为没有味道的奶酪皮,准备开始吃白色奶酪时,站在一旁像仆人一样的主教凑近问道:“我的君主,您为什么切下奶酪皮?那可是最好吃的部分。”查理曼大帝从不欺骗别人,也觉得别人不会欺骗自己,就按照主教说的吃了一块奶酪皮,慢慢品尝着,最后像吃黄油一样咽下去。吃过后,他表示主教说得没错:“确实如此,我的好管家,以后每年都要记得送两车这样的奶酪到埃克斯让我品尝。”主教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又怕失去自己的地位和头衔,便马上说:“我的主,我能弄到这些奶酪,但我不知道会不会和这块奶酪的品质一样。我怕会让您失望。”虽然这番说辞从从小就认识奶酪但却说不懂如何挑选的主教嘴里说出来很奇怪,但体察入微的查理曼大帝听完对主教说:“把你收集的奶酪分成两份,把你觉得品质好的放在一地窖里,然后再给我。其他的你们可以留着自己吃。”两年过去了,查理曼大帝要的两车奶酪还没凑齐。到了第三年,主教亲自送上了自己辛苦收集的奶酪。查理曼大帝感念他辛苦劳作,不但没有责罚他,还赐给他一片庄园,让他和继承者为自己提供粮食和美酒。
我们可能会同情要收集两车奶酪的主教,但我们真正应该同情的是波多,因为波多可能要支付额外的租金,以满足君主对奶酪的需求。此外,波多也没有得到庄园作为补偿。
然而,君主到访是波多生命中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这件事可以成为他多年的谈资,还可以讲给他的孙辈们听。不过有一件让波多和朋友们兴奋不已的事每年都有一次,那便是君主的巡回法官,即特派管理者,到各地主持法庭,检查当地伯爵是否践行正义。每年,都有一位主教和一位伯爵来到此地,可能会作为修道院院长的贵客在主人的居所中留宿一夜,第二天便会启程前往巴黎。他们两个人会在教堂前的庭院中审理案件,无论是名人还是小人物,无论是贵族、自由人还是奴隶,人们会从四面八方赶来,请求他们主持正义。要是有谁伤害或劫掠了波多,他也会去向法官提起诉讼。但如果波多够聪明灵活,就不会空着手单纯地相信正义。查理曼大帝非常严格,但除了那些相当正直虔诚的“特派管理者”,别人也会收受贿赂。奥尔良主教狄奥多夫曾是君主的特派管理者之一,他写过一首拉丁语小诗,描写了法庭神职人员和平民百姓如何一窝蜂地跑到自己的法庭想要购买正义的。 每个人都尽己所能带来了礼物,富人带的是金钱、珠宝、精美的物料和东方地毯、武器、马匹和刻着酷刑中赫拉克勒斯 形象的金银花瓶。穷人们则带来了或经过鞣制或未经鞣制的科尔多瓦皮、优质布匹和亚麻(可怜的厄门特鲁德必须在正义到来前辛勤劳作一个月!)、盒子和蜡。“每个人都带着攻城锤,”震惊的主教狄奥多夫大声说,“希望能敲碎我灵魂的高墙。但要不是他们之前就已经这样贿赂过其他法官,他们就不会来贿赂我。”实际上,如果他的描述无误,那么王室正义官身后一定会跟着很多马车,运送自己收到的礼物。就连狄奥多夫也不得不承认,为了不伤害人们的感情,他不得不收下鸡蛋、面包、红酒、小鸡和小鸟等不算贵重的物品。“它们很小,”(狄奥多夫咂巴着嘴说)“但很好吃。”我们不难想见,这些鸡蛋和小鸟的背后是波多焦虑的脸。
另外一个对波多来说每年一度的盛宴是10月9日的圣丹尼斯集市。集市会持续一个月,就在巴黎城外。 集市开始前一周,小亭子和小棚子就已经开始冒出来,摊位正面开放,便于商人展示商品。圣丹尼斯的修道院院长可以向来此售卖的商人收取一笔费用,他会确保集市周围都建好了围栏,这样所有人都要从大门付费进入,因为之前有狡猾的商人会为了逃票在围栏下挖洞或翻过围栏。很快,巴黎的街上就会挤满了用马车或牛车拉货的商人。自集市开市当天,巴黎所有常规贸易暂停一个月,因为所有的巴黎商人都会在集市的某处,用粮食、红酒、蜂蜜换取异乡来的稀罕物品。波多所在修道院的院长可能也在集市上有个摊位,卖一些女性奴隶织就的布匹、庄园准备的奶酪和腌肉或是波多及其他农民交租用的红酒。波多肯定会选一天假日去集市。实际上,那个月管家很难把农民们都留下来干活。查理曼大帝曾特别下达了一条命令,让管家“确保奴隶们按照法律要求工作,不能在市场或集市浪费时间”。波多和厄门特鲁德会带着三个孩子穿上最好的衣服,觉得去两三次集市根本算不得浪费时间。他们会假装买盐好在冬天腌肉,或者买些朱红色的染料给小宝贝做件衣服。其实,他们就是想沿着一排排摊位逛一逛,看看都有哪些稀罕的东西。来到圣丹尼斯的商人们会把从东方带来的华丽物品卖给比波多富有的人。高贵的法兰西贵族看到紫色镶橙色花边的丝绸衣衫、印着图案的皮外套、孔雀毛、火烈鸟全部猩红色的羽毛(他们称之为“凤凰皮”)、香水、珍珠、香料、杏仁、葡萄干和猴子们,就会讨价还价,之后买给妻子们,逗她们一笑。 有时,商人们是威尼斯人,但更多的则是叙利亚人或精明的犹太人,波多和朋友们因犹太商人戏弄主教的事情而大笑不止。这位主教喜欢所有新奇的东西,商人把香料填进老鼠身体里,然后卖给主教说“他从朱迪亚带来了别人从未见过的动物”,至少价值一个银币。 为了换到奢饰品,商人们会带来著名的弗里斯兰布匹、渔民、猎犬,有时甚至还会带着金匠在修道院工作间里打造的金器。波多在这里能听到各种语言和各地方言,得有一百多种,因为萨克逊人、弗里斯兰人、西班牙人、普罗旺斯人、鲁昂人、伦巴第人,也许还有一两个英国人都会挤在这条小街上。不时还会有爱尔兰学者哼着爱尔兰甜美的歌曲出售手稿:
树木围绕着我,
黑色的鸟儿在我身旁唱歌;
我的布面小册子上,
站着放声歌唱的鸟儿。
灌木丛上放着的灰色外套上,
有布谷鸟在歌唱:
真诚——希望主保佑我!——
我坐在树林中写作。
集市上又会有杂技演员,还有让熊表演的人。吟游诗人们也会从波多的口袋里骗几个硬币。一天结束时,疲惫但快乐的一家人会坐车回家,准备睡觉。厨房里的生活也没有那么沉闷,了解完君主“查理曼大帝及当时的贵族”后,我们实在应该花几个月时间和波多一起住在他的小房子里。毕竟,正是一个个波多写就了今天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