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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煦,春日迟迟

爱玲的传奇开始于1920年的民国。在这个风云际会的大时代里,上海是一个迷失了的津渡,涌动着不安和世俗的老式弄堂,率先在清晨里醒来,人群开始熙攘起来。一切故事,开始苏醒。

那弄口有一扇大大的铁门,厚重又透着沉迷的遗老孤少气味,门上的铜环不知在哪一场寒雨里惹了铜绿,为繁华染上了沧桑。门口有巡警把守,门的钥匙握在一个叫张廷重的男人的手中,他就是这座宅院的主人。这扇门,关得住外面的新世界,却关不住古宅里一颗又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这是一幢建于明末清初的仿西式建筑。俯瞰更像一座房子群,一座孕育了文学奇异种子的殿堂。一共有20多间房,前院是主人的居住处所,房间又多又深,后院有一圈专门供用人居住的房子。住房的下面是一个同样面积的大大的地下室,通气孔都是圆形的,散发着陈腐的气味,一个个与后院的用人房相对着。朝着房子走去,踏上台阶,你便看到了一个一个又大又粗的水泥门柱。楼梯设在客厅的中间,蜿蜒着带你走向一个有着太多回忆的古老家族。

房子的客厅是昏暗的,即使是晴好的天气,在这里看报纸也是要开灯的吧。这里摇曳着的一张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是一个又一个藏着故事的蒙太奇,好像是电影院,有着旧梦里邀请出来的板滞。

客厅中间的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大大的铁钩子,那是用来挂煤气灯的。没有电的蛮荒里,点煤气灯的都是上等人家。

这幢房子是李鸿章给他女儿——张爱玲的祖母的嫁妆,上海公共租界西区的麦根路313号。张爱玲和她的弟弟张子静都出生在这里。

爱玲出生的日子,一如她的文章,轰动背景下衬托出的平常人生。虽然平静,但又耐人寻味。

1920年9月30日,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阳光和煦,有一种宁静的温暖。一个女婴的降生打破了这座豪宅的宁静,伴着父亲的叹息,她的哭声像是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泛起一片一片涟漪后,最终又归于平静。而当时的人们无法预料,这样的平静之下,暗涌的,是一段怎样的传奇人生。

父亲为她取名张煐,一个名字,标记了她人生的开始。带她的何干是一个略微上了年纪的老女仆,常常唤她作“小煐”。当她10岁上小学的时候,母亲要给她取一个新的名字,就从英文人名中暂时选择了Eileen,音译过来则是“爱玲”。母亲再度取名,赋予了她生命新的意义。爱玲的传奇,也便随之成长。后来张爱玲在《二十世纪》发表英语文章,出版《秧歌》与《赤地之恋》等的英文版时,都署名为Eileen Chang。

张爱玲是清末著名“清流派”代表张佩纶的孙女,前清中堂大人李鸿章的重外孙女,官宦世家,高门望族。生命为她铺上了一层繁华的底色,而繁华却未在她的生命中峥嵘。她成了见证繁华辉煌、体验家道中落的亲历者,她所经历的家庭生活的一幕一角都反映着时代、国家、社会革命等一切重大题目的沧海桑田。

时光昏昏沉沉地往前赶,小爱玲随着时光的步调在这座豪宅里渐渐成长。四季辗转,又是一年的岁月轮回。小爱玲的生命中,将画上第一个圈。按照张家的规矩,小孩子满了周岁,都要“抓周”,以占卜将来的志向和命运。

那一日清晨,何干就打扮好了爱玲,小时候的爱玲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她穿着红色的小夹袄,生着圆圆的脸,梳着短发,长长的齐刘海一直垂下来遮住了眉毛。客厅里乱糟糟的有很多人,下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张家的主人们笑呵呵地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好像等着看一出隆重的好戏。这里当然要包括长大后张爱玲最喜欢的姑姑。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是曾经天津城里唯一戴着眼镜的女性,她身上无处不彰显着五四以后新青年的想法与装扮。

张爱玲被大人们抱到一个装着琳琅满目的物件的盘子前面,那是一个漆盘。小爱玲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这个小不点儿,抓起了一件东西后,上下打量着,在她把东西送进嘴里之前,大人们笑着从她手里抢了下来。

关于张爱玲在抓周时到底抓了什么东西,她自己自然是不会记得的,只有任凭别人说。姑姑说她抓了一只小金镑(19世纪初期至一战结束,在英国本土及其殖民地流通的面值为1英镑的金币),何干却坚持说她拿起的是一支笔。这件事情,现在已经不可考,那就让我们用诗意的想法去看待这件事吧。

想起张爱玲笔下创造的一个又一个奇异的传奇故事,不如我们暂且相信何干的说法,就说她抓起的是一支笔吧。那些爱恨痴缠的故事在她的笔下流淌而出,那些时代骤变里的苍凉散落在她的故事里。

张爱玲出生的第二年,她的弟弟张子静也诞生在这座豪宅里。张子静是一个漂亮又温和的男孩,他的出生让张家人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这个可以给张家传宗接代的男孩子身上。就连带张子静的张干,都要比带张爱玲的何干地位高些。张干裹着小脚,伶俐要强,处处占先。而何干因为带的是个女孩子,便会有些自觉心虚,凡事都让着张干。

而小爱玲是不能忍耐张干重男轻女的论调的,所以后来,这个脾气倔强的小丫头常常会和张干争论不休,更是在一次争论中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也让爱玲在很早就意识到了男女平等的问题,所以这颗年幼的心中就立志要锐意图强,胜过弟弟。

最初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爱玲虽然生于上海,但是在她两岁的时候全家搬到北方去。那时的她被用人抱来抱去,还没有太多关于世界的记忆,她注视到最多的,是何干颈项上松垮的皮肤,无趣的孩童,会用手去抓何干项颈上的皮。随着她渐渐长大,何干的年纪越来越大,皮肤更加松软下垂,爱玲的触感就有了不同。也许,那便是她最初对岁月最真实的感受了。有时候,爱玲会不耐烦地抓得何干满脸血痕。所以,用人的皮肤,给她留下了不少记忆,而她也更记住了那个善良的老用人。

爱玲关于童年的记忆是零碎的,往往都是某件事,给她留下了一种特殊的感觉,也因此烙在了她的记忆里。

在张爱玲的记忆中,第一个家是在天津。她很喜欢这个家,她在这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童年,她曾经在散文《私语》中回忆:“有一本萧伯纳的戏:《心碎的屋》,是我父亲当初买的。空白上留有他的英文题识:‘天津,华北。一九二六。三十二号路六十一号。提摩太·C.张·’我向来觉得在书上郑重地留下姓氏,注明年月、地址,是近于啰唆无聊,但是新近发现这本书上的几行字,却很喜欢,因为有一种春日迟迟的空气,像我们在天津的家。”

爱玲觉得,一本书,读过感受过,它的血液和灵魂掠过你的内心,停留或者飘远,便已经有了重大意义,远不必留名这样明晃晃地标记。

如果你细心,一定会发现,从爱玲出生开始,最重要的爸爸和妈妈都是缺席的。在她模糊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用人——何干时刻围绕在自己身边。也许从此刻起,谶语便已种下,亲情,一样是千疮百孔的。 Y1wWvVB0Sf2zeZkP8ON1h5B1UGWUoojo88fkZUy8N/bTHbM3jPQCXZDDxIzNr+o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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