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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女孩的天才梦

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

聪明如她竟然一语道破了人间的千恩万缘。

那段被软禁的日子毕竟是一段十分特别的经历,能拥有这样经历的人并不多,那实在是个绝好的写作素材。不久之后,张爱玲把被软禁的经过用英文写成文章,发表在《大美晚报》上。编辑给文章起了一个动听的名字:“What a life, that’s a girl’s life!”这是一份美国报纸,张廷重每天都要订阅的。家丑外扬,他看到文章火冒三丈,可发完脾气终究是无可奈何,到底文章已经发表了。

那时的爱玲该是多么的孤独啊,没人理会她的委屈,没人心疼她的眼泪,就像被空投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孤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的心一点点绝望,对这个家的绝望,也是对人世冷漠的绝望。

爱玲被监禁在一个空房子里了。父亲还扬言要用手枪打死她,她知道父亲不会把她弄死,只是要关她几年,折磨她。

这里是她出生的地方,曾经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昨天,而转眼欢乐被悲哀替代,这房子没有了可爱,只剩下了恐惧和陌生。

在那些寂静的夜里,爱玲是孤寂的,也是凄凉的,月光从窗外斑驳的树影里泻进来,在地上勾勒成各种诡异图案,风轻轻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爱玲感到一种来自地底的寒意,她害怕极了,蜷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虽然只有半年时光,对她来说却仿佛是一种成长,后来她说,“等我放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是我了。”

爱玲特别的童年,造就了她这样不凡的才华,她的作品中,总能隐隐透出那曾经的老旧宅的青苔味,翻着墨绿,又带着沉香。

路灯下的人行道,一片灰寒,寂寂的冷。稀少的人群,不时看到影影绰绰。她自由了,不真实。踉跄在寒冷的冬夜,横斜拉长的是淡薄的背影。她抬眼看到万家灯火,窗子外透出温馨的烛光,暖暖的橙色,心竟渐渐地软和起来。

苍茫大地上踽踽独行,每一步都是一个响亮的吻。走到路边,与拉车的车夫讲起价来,她庆幸,自己还是会还价的,她的心里有一种感触,叫作“在人间”,她的心中还是怦怦乱跳,生怕弄出了大声音被发现后又被抓回去。

父亲的家是再也回不去了,只当自己是死了的吧。她投奔母亲去了。

1944年,张爱玲在《天地》月刊发表散文《私语》,详细记叙了当时的心情:“我暂时被监禁在空房里,我生在里面的这座房屋忽然变成生疏的了,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现出青白的粉墙,片面的、癫狂的。”因爱生恨,抑或是爱恨交织,都成了毒药,渗入五脏六腑,活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

那时,张爱玲已经是全上海最红的作家。不知张廷重看到后作何感想,或许只剩老泪纵横吧。

此后两年,张爱玲便与姑姑和母亲住在一起。母亲承担起了爱玲的一切开销。

黄逸梵惊觉,女儿在许多方面极其愚蠢,与外界环境不协调。她不会削苹果,经过艰苦的努力才学会补袜子,她怕上理发店,怕见到客人……

母亲在惊讶之余,十分失望。她决定尽一个母亲的责任,教爱玲煮饭,用肥皂粉洗衣服,练习走路的姿势……

爱玲努力地学习着,两年时间,不过证明了黄逸梵的计划是个失败的试验。母亲气急:“我懊悔从前看护你的伤寒症。我宁愿看你死,也不愿看你活着使自己处处受苦。”

古怪的天才女孩,文字、色彩、电影、绘画、钢琴……艺术的天才在生活上总是存在某种缺陷,爱玲称之为“生活中啃噬的小烦恼”。在《天才梦》中,张爱玲如是说:“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目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褪色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点。世人原谅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

那段时间,爱玲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全然为了自己的梦想,沉浸在了“象牙塔”这方小天地里。

公寓的阳台上,常徘徊着一个无措的身影。西班牙式的白墙,把蓝天割裂开来。仰头向着烈日,张爱玲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这样一个惶惑的人,困于过度的自夸与自卑。

这是爱玲出生以来首次与母亲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如此之久,母亲再也不是被“罗曼蒂克般地爱着”了。

曾经,母亲是美人迟暮,雍容,典雅,高贵,大度。母亲的形象之于张爱玲,是个偶像般的人物。从生活品质、审美趣味、朋友圈子等方面,都让她仰望着。如今,她也有平凡日夜,也会被生活拮据困扰。金钱是生活的饭碗,但又是可以摧毁梦想的恶魔。爱玲对钱非常热爱,而母亲则在这个问题上显得一尘不染,不仅在有钱时不愿意提钱,在没钱的时候也不愿意去提。爱玲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清高,但是这种庸俗的想法自然又招来了母亲的失望眼光。

20年代中期,上海被称为东方巴黎。爱玲喜欢打扮,总是痴迷地站在街头,看向那一排装修漂亮的时装店,不论是曼妙的中国旗袍,还是新潮前卫的洋装,都让她心动不已。

日子堪堪流过,黄逸梵本就少有积蓄,此时承担爱玲的开销,手头越发紧了。每次向母亲要钱,对爱玲而言,都是一种折磨。母亲虽然给了她,可爱玲的心里十分难过。渐渐地,母亲也厌倦这种生活了。

“这时候,母亲的家亦不复柔和了。”

生活的琐碎,啃噬着母亲对她的爱,也消磨着爱玲对亲情的最后一丝希望。与父亲决裂,那是一种激烈得近乎同归于尽的烈火;而母爱,则是在岁月中消失殆尽。父爱与母爱,已千疮百孔。

与母亲同居的日子,虽然月亮并不会更圆一些,虽然仍是在阴暗的小角落里苦苦挣扎,但向日葵的种子是已经撒下去的了,她要金灿灿地向着阳,她要开出繁硕的花,她要结出令所有人都垂涎欲滴回味无穷的籽。

中学毕业,拮据的母亲提出了一个“公允的办法”——如果要早早嫁人的话,就不必读书,用学费来装扮自己;要读书,就没有余钱兼顾到衣装上。“女学生—少奶奶”之路并非爱玲所愿,她选择了后者。况且,英格兰之梦,早在红的蓝的家中便住进了她的心中。

悲伤逝去了,只留下孤独的缅怀。在乱世流离中寻找一个安定的所在,这是爱玲内心深处最渴望得到的。 q/0CdM8Mvo4HEKCsDQk/NohOjsp0ZLrWAmvluPNJrmIGXOIRPkqoUTDBaX0KP+y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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