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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上海人

她本自海上而来,光阴借走的七年,她在暮霭沉沉的大宅中蜗居。然而,命运的迂回,让她也不禁要感叹:“到底是上海人!”

上海是张爱玲的底色,它已然成为一个标签,与张爱玲的人生沉浮密不可分地绑定在一起。这座城市与张爱玲气味相投,它的精致、它的繁华、它的纷乱、它的苍凉,都可以与爱玲的文字充分地咬合在一起,酝酿一场将要席卷中华大地的“海上”风潮。

1928年,张爱玲8岁,张家举家迁回上海。她开心地接受着鲜艳的大千世界,却一个不小心就迈入了薄情的国度。

这一年,北方的局势很不太平。5月,蒋介石和冯玉祥在郑州会面,计划要断奉系张作霖的铁路线,准备向天津进军,京津地区面临着一场大战,形势十分危急。当时在京津地区居住的遗老遗少为了避祸,都想要尽快地远离战争,而当时的上海租界区正是避难的好去处。张家自然也不例外,况且他们的老宅就在上海。

不过,据张子静所说,他们的父亲之所以要搬家,还有其他的原因:

张廷重曾经托一个在北洋政府任交通部长的堂房兄长引荐,在津浦铁路局谋了个英文秘书的职位,但他不仅不去上班,还因为种种恶习而声名狼藉,甚至影响了他的堂房兄长的名誉,于是被撤了职,他自己也搞得颜面尽失,在天津再也待不下去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张廷重决定搬回上海去住,同时写信给远在欧洲的妻子,求她尽快回国。

小爱玲坐在摇晃的大船上,她从未在书中看到过海的礼赞,第一次瞧见翻涌的大海,她却有一种由衷的欢喜。浪花卷动起来,都是快乐的弧线。海浪翻滚着,她的血液也翻滚着。如果冥冥中有天注定这件事,她相信自己与海有缘。然而,这时她尚且不知,多年后,当她望着同一片海,眼底到心底,却翻涌起了另一种忧伤。

她睡在船舱里,身体和记忆一起摇摇晃晃,她没有喝过酒,却仿似有一种醉酒的朦胧感。有时,她会捧读片刻《西游记》,俗话说,“少不看西游,老不看三国”,她却品得津津有味。虽然那里只有高山与红热的尘沙,那里没有水。原来在她小小的心灵里,也向往着一段举世无双的神秘故事。

总有人喜欢把女子喻为水,因为水至柔至刚,至纯至美。张爱玲是水,她容纳着世间所有的薄幸和寡情,然后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

经过黑水绿洋,她说,“仿佛的确是黑得漆黑,绿得碧绿”。她是喜欢海的,因为海辽阔、壮美,她坐在甲板上看夕阳。船在水面荡漾,沧海一粟,于孤帆远影中她窥探着自己的渺小。

旧上海,最令人难以忘记的是什么?是款式多变的旗袍?还是乱世中的柔情?在孩子的眼中,这里有大大的汽车、满街穿行的黄包车和卖报的孩童;这里有各种各样的人,穿着不同款式的衣服,婀娜地穿行在历史的街道上。

到了上海,一切都是令人兴奋的。张爱玲的心里仿佛一下子被注射了满满的归属感。她坐在马车上,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儿快要歌唱起来。此时,她是非常快乐的,像是粉红底子的洋纱衫裤上飞着的蓝蝴蝶,她感到了自在、愉快的空气。

刚到上海的时候,母亲和姑姑尚未回国,张爱玲和爸爸暂住在成定路的一条里弄里,他们住着很小的石库门房子,红油板壁。这小房子远没有天津的大洋房阔气舒服,在旁人的眼中,曾经烜赫一时的张家真的落寞了。可是对于张爱玲,却有一种朱红的快乐。

孩子眼中的世界与大人不同。在世俗的目光里,房子是以“大”与“小”为分别,亲人以“远”和“近”为分别,幸福是以“富”与“穷”为分别。可是在爱玲的心里,只要有家庭的温暖,有一处平静自由的天地,哪里都是天堂。

然而,快乐的感受是稍纵即逝的。虽然在那小气而古旧的石库门房子里,天津家中那种春日迟迟的氛围再也找不到了,但很快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闯入她的心中。时隔多年,她仍旧记得那个下雨天,如同鬼影一般的死亡气氛,从窗口蔓延到整个家中。

上海是个多雨的城市,梅子成熟时,窗外整日里缠缠绵绵地下着雨。父亲常常独自坐在阳台上,头上搭一块湿手巾,双目直视前方,嘴里喃喃地说些什么,可别人总是听不清楚。

檐前挂下了牛筋绳索那样的粗而白的雨,小爱玲很害怕。那个时候的张廷重,已经打了过度的吗啡针,进入另一个世界里。旁人根本无从得知,他究竟是看到了天堂的光,还是触到了死神的衣角。但爱玲清清楚楚记得自己的感受,她的恐惧是切实的,她感到自己后背的毛孔全部打开,应该是一种来自死亡的威胁。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不能说,也不敢哭泣,只能手足无措地恐惧着,这是任何一个小孩子不能理解也不能排遣的感受。

每到那种时刻,一切瞬间变得突兀起来,包括那北方不曾见过的粗暴有声的大雨,一些不安的东西,从虚无中猛然冲出来,迎面扑向小小的心灵。她惴惴不安地守在父亲身边,等待着必将发生的一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世界上有令人恐惧的一面,那是一片阴森可怖的暗影,突然地移进了她的视野。

所幸这种阴影并未持续太久,她终于不必孤单地面对这种情景,因为她的母亲及时地从外国回来了。当女佣告诉小爱玲这个消息时,她觉得自己内心那个黑暗潮湿的小房间里,陡然射入了一束温暖阳光。

其实,从最真实的心理感受出发。得知母亲的回来,爱玲的心里除了高兴与期待,还有着一种莫名的陌生感。在年幼的时光里,母亲的形象是她日夜思念的对象,可是细细想来,对母亲的印象,依稀还停留在四年前,那个波光粼粼的离别场景。母亲在她眼中一直是神秘而辽远的。甚至,母亲的样子,她也有些模糊了。

在小爱玲眼中,妈妈长得像外国人,她的头发不是很黑,肤色也不白,有些拉丁民族的味道。她在英法两国耳濡目染的时髦装扮和优雅风度,更让人觉得她同一般的中国女人不同。其实,母亲家里十分守旧,因而她从小就缠足,但据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说,她在瑞士阿尔卑斯山滑雪,比一直是天足的张茂渊滑得还要好。

张爱玲曾经俏皮又骄傲地说,母亲是“踏着这双三寸金莲横跨两个时代”的女人。

母亲黄素琼回来的那天,小张爱玲吵着要穿上一件小红袄,那是她认为最俏皮的衣服。可是,黄素琼看见张爱玲的第一句话就说:“怎么给她穿了这样小的一件衣服?”

不久,小爱玲就做了新衣,一切就都不同了:张廷重痛改前非,被送到了医院。张爱玲和母亲搬进了一所花园洋房里,有狗,有花,有童话书,家里陡然添了许多蕴藉华美的亲戚朋友。

母亲的到来,解救了父亲,驱走了家中的恐怖。其后,她彻底改变了家庭的气氛,带来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这对八岁的张爱玲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她觉得,自己原本的生命航线已经驶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亏了母亲的回归,才让她的人生,画了一个完美的弧线,转入另一个轨道。 KGeIRETxw+DRxIlwb/nQ2qkFUFlcwg9IhYrZxgBCOOhEOlo8L8ri1NruQxfbrYt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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