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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7

在出版社帮助周萍芬校稿,她称呼陆澍的母亲为周阿姨。周萍芬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聪慧而温婉的女孩,尽量的照顾她。

槿湖心底里很感激周阿姨,周阿姨帮了她太多。

高考分数下来的时候,她和陆澍都考的很好,白槿湖听周阿姨说陆澍填的是南京大学,白槿湖就放弃了复旦大学,她悄悄的也填了南京大学,选的是中文系,陆澍选择的是表演系。

通知书下来的时候,周阿姨打电话让白槿湖去家里拿兼职的工资,顺便也庆贺一下,陆澍也拿到了通知书,周阿姨说做一桌子饭菜给两个孩子庆贺。

白槿湖拿着南京大学的通知书,在父亲的面前晃了一下,说:我拿到南京大学的通知书了,九月初走。说完就进了房间,不肯多和他说一句话。

她是恨极了他的,如果母亲不死,也许,还没有这么深的恨。

白槿湖换了身绿色的连衣裙,这是维棉送给她的,一直以来都没有舍得穿。有多久没有穿过裙子?记忆中,好像从未穿过。

她穿着绿裙子,顺着那熟悉的院墙走着,白蔷薇花开的和那年一样,清香飘散着,她想,四年前,她就是低低的走过这条路的。

陆澍,我们很快就会在一个大学,我们会先从最好的朋友做起,我们会成为爱人吗?白槿湖想,觉得自己是一个坏女孩,怎么可以这么大胆的想呢。

到陆澍家,陆澍开的门,他穿着白衬衣,棕色的亚麻地板拖,慵慵懒懒的开着门望着白槿湖笑。碎碎的头发一缕搭在额间,阳光落在他发丝上,闪着耀眼的光,那便是温暖的光,直达人心。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子,就像一株桃树,她总觉得他就是一株桃树,从他的身上,总闻得到桃花般的清香。后来读王维的诗,那首: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觉得,陆澍就是王维这样的男子,不染,不惹尘埃。

如果让白槿湖说出一两个词来形容她喜欢的男子,那么,一定是干净、温暖。

干净温暖的男子,会一眼望去就让你舒服而赏心悦目,会有双动情的明眸,只有再见到你的时候流动起来,会有双修长整洁的手指,话不多,大多都是让你照顾好自己。在暴风雨的夜晚,会打电话给你,让你关好窗户。

陆澍,大约会是这样的男子,温情而不染。

在陆澍家,周阿姨热情的快要把槿湖融化了,拉着白槿湖的手,怜爱的不舍得放手,就像是自己的女儿一样。

陆叔叔举着放大镜在看一枚古铜币,见白槿湖来了,忙放下,笑着迎着白槿湖,他的眼睛总是那么能发现珍宝一般,慈祥地笑着说:你阿姨经常在我面前念叨,说你在办公室里怎么的懂事怎么的勤劳,说她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就好了。我还就真想见识见识,今天见到你,总算理解她了。

白槿湖见陆叔叔脸上的和蔼微笑,这才是当父亲应有的笑容。她没有得到过丝毫父爱,父爱,该是什么样子的,她只是在梦中梦见过父亲笑。

白槿湖和陆叔叔聊了历史,聊了古董。白槿湖说她喜欢一切古老的东西,古老的东西,总是透着灵气,承载着千百年的传说,一下就扑到面前。

陆叔叔觉得这是一个灵气的女子,她身上的那种气质,有点知性,很独立,有自己的思想,这些是有的女人需要二十年才能匀染出来。

她才十八岁,就像是一块刚染上天蓝色的布,晾晒在眼光下,布上朵朵都是她专属的灵魂。一个女子,有自己的思想,她习惯于听从来自自己内心的指令,而不是周围的,她一旦坚定的事,那就是她想要的。谁能说,这样的女子,会是不幸的呢?

白槿湖帮着周阿姨包饺子。母亲在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站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和面,她帮着加水,她总是会有错觉,母亲没有死。母亲也许只是提着篮子出去买菜了,一会儿还会回来,会回来的。

周萍芬含着笑容,手捏着饺子,说:孩子,阿姨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吃了不少苦的孩子,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尽管跟阿姨说,把我就当你的妈妈。

白槿湖包着饺子,眼泪生生的落了下来,她抬手拭泪,面粉弄到了脸颊。

她告诉了周阿姨她家里的事,这是她从未向外人说的,说出来,却没有那么的痛。白槿湖轻轻地说着,直到说起过世的母亲,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想起母亲的脸和满身的伤,她太痛了。

周阿姨搂着她说:你妈妈在天有知,如果知道她有这样的女儿,该是怎样的骄傲。

周萍芬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十分让人怜爱而喜欢的女孩,有着同龄女孩不具备的特质,不骄不躁,温和、坚毅,能够独立隐忍和担当。

可同时身为母亲,她不愿意自己的儿子陆澍,对这样的女孩子产生感情。对白槿湖的喜欢,那只是一种喜欢,对不能说明会希望陆澍和白槿湖走在一起。

周萍芬希望以后站在陆澍身边的女子,会是有着甜美的笑容,娇小可人的样子,出身在一个温良健康的家庭。

白槿湖,只能是像女儿一样的欣赏,做儿媳,那是不能的。

所以,周萍芬欺骗了两个孩子,周萍芬漫不经心的在陆澍面前,说白槿湖填的志愿是复旦大学,而在白槿湖面前说陆澍填的是南京大学。

倘若两个孩子真的是彼此喜欢,那么,他们定会错过了。

吃完饺子后,都坐在沙发上,聊着天。周萍芬第一次听儿子说了这么多的话,周萍芬有些愧疚,儿子,你能原谅妈妈的自私吗?我把你和白槿湖,生生的错过了。

陆澍憧憬地说:等我们到了上海,我们去外滩好好玩玩,多拍些照片,我再给它们配上图,或是一些小诗,一定很美妙。

上到海?白槿湖惊诧地说:去上海?怎么是去上海呢,不是在南京吗?你填的志愿,不是南京大学吗?白槿湖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周萍芬望见丈夫责备的目光,低下头,不知怎么说。

陆澍站起身,俊挺的脸有些迷茫,说:难道你填的志愿不是复旦大学吗?怎么会这样,妈,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白槿湖填的是复旦大学吗?

白槿湖看了周阿姨,心底里明白了,她抬头对陆澍说:是这样的,可能,那天我和周阿姨说起我的志愿时,我说错了。

陆澍点点头,他看得出来,这其中一定是妈妈故意传错话,陆澍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没事,你就在南京好好待着念书,我会去看你,我会每个月都去看你。

这句话,是故意说给他妈妈听的。

白槿湖走了后,周阿姨看着她单薄的身影远去,心里一阵酸,这孩子出生在那样一个贫困家庭,却洁净而纤尘不染,坚毅,真的很不容易,希望白槿湖可以原谅。

陆澍和白槿湖,就这样,擦肩而过,将前往两个不同的城市。

而陆澍说他每个月都会来看她,这会是真的吗?

陆澍想,若白槿湖承认她就是那个折粉色纸飞机的女孩,那他,一定不会错过她。在他最自闭最想逃离这个世界时,是那些纸飞机,给了他安慰和向往。

约定好了,这年的中秋节与他在白蔷薇花下重逢,如果白槿湖来,那么,就是她了。

在白槿湖去南京的前一天下午,维棉约白槿湖去爬市郊的一棵大榕树,那棵榕树足足有百年的历史了,要两个人合抱才能围住,整个树,沧桑而淡定的立着,让白槿湖敬意起来。

维棉和白槿湖抱着那棵树,两个人手拉着,正好就环抱住了。维棉在树的一遍,白槿湖在另一边,她们看不见彼此,手紧紧拉着,维棉气壮山河地说:我们的感情就和这树一样粗!

她们很轻易的就爬到了榕树上,还在树上发现了一个鸟窝,里面,有几只已经破壳等待母鸟觅食回来的小鸟。白槿湖有些伤感,觉得自己就如同这待哺的小鸟,等不到母亲回来了。

好久没仔细打量维棉,维棉出落的更加丰满更加风情了,长长的海藻般大卷发松懒的挽在脑后,胸部鼓鼓的,她笑起来,咯吱咯吱,好比有人在挠她痒一般。

维棉手轻轻拍着树干,双手撑着树,望着即将要分别得白槿湖,好不舍得。维棉说:董永和七仙女的媒人就是一棵大榕树,我们现在也是在一株老榕树上,那就让这棵榕树,做我们姐妹之情的见证,我发誓,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姐妹。

棉,我们一定会是一辈子的,下辈子,我们还是要这样相识,这样的要好,妈妈死了,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敢想那样的日子,所以,棉,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管我走的有多远,你的位置,无人取代。白槿湖望着维棉,说:棉,照顾好自己,累了就休息,如果以后想做别的,就去做,不要委屈自己。

榕树上的知了在没完没了的叫着,两个女子,话着离别,她们对彼此,都有太多的不放心。因为不在一起,不能随时挂念,怎能安心,都相依在一个城市十几年了。

十二年了吧,槿湖,我们都认识十二年了吧。维棉说。

是十二年了,我们九八年就在一起爬树了,现在,是千禧年,足足整整的十二年。白槿湖看着云淡风轻的天,想,即使在过去十二年,二十年,五十年,我们还会爬树,爬到爬不动了,我们就坐在摇椅上,摇啊摇,摇到年少时。

她们哪里能预料到四年后会发生的那场劫难,如果白槿湖可以预料到,相信,她一定宁愿,十二年前就和维棉断绝关系。老天,从来不给人先知,也不给人后悔药。

晚上维棉张罗着要给槿湖庆功,叫了几个都在美容院上班的小姐妹,在一家叫一醉方休的饭店拾掇了一桌,维棉比自己考上了还开心,看着通知书,楞是亲了响亮的几口。维棉的唇膏印在了学校的公章上,还挺诱人的。

维棉整整的喝了一瓶五十二度的五粮液,边喝边抽烟,维棉向自己的小姐妹介绍着引以为傲的儿时朋友。维棉举着酒杯说:我跟你们说,我和槿湖,那交情,是十几年了,我们一起长大,我最疼她,比疼我妈还疼,我偷钱买糖给她吃,总是挨打,可我就喜欢看她吃糖的样子。

小姐妹开着玩笑说:你该不是拉拉吧,你是不是爱上她了啊。

维棉笑道,喝口酒,说:我倒是希望我是拉拉,那样我就娶她,我照顾她,让她给我生孩子。可我偏偏不是,我喜欢男人,哈哈。

白槿湖喝着果汁,静静微笑着看着维棉说。维棉吃饭前就订的规矩,不让白槿湖喝酒,只能喝饮料,维棉自己反倒是一口接着一口猛喝,喝了一口还要发一段感慨。

维棉拍着一个姐妹的肩膀说:我高兴啊,我这么多年都没有这么高兴过,真的。我没出息,没读什么书,可是,她读了,我就他母亲的爽!(出自维棉语录,他母亲的=他妈的)来,继续喝,干!

维棉轮着胳膊和小姐妹划拳,赢了就捏捏白槿湖的耳朵,输了就大口的罚自己的酒。把五粮液当矿泉水一样的喝。

白槿湖发现,这些小姐妹,虽然是从事不光彩的工作,但是,她们都很真诚,豪爽,对人没有防备之心,那种江湖气,白槿湖是喜欢的。

谁说风尘女子无情呢?

维棉醉醺醺的,几个姐妹一起把她送回出租屋,一路上维棉又笑又哭,嘴里说着什么谁也没听清。

送完了维棉,白槿湖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陆澍家楼下,她自己都弄不清楚一双脚仿佛明白她的心思,明白她想见谁似的。

白槿湖站在院子外面好一会,萤火虫飞来飞去,蔷薇花从中到处都是流萤,扑闪着。站到腿都酸了,她准备走的时候,身后的陆澍喊住了她。

你是来和我告别的吗?陆澍双手放在裤子口袋里,靠着院墙,笑着望白槿湖。

白槿湖突然的欢喜了起来,原来他在这里,她慌乱的手在口袋中捏得紧紧的,她说:我路过这里,所以,就看看。

路过这里?我怎么看你在这里足足站了一个小时了。陆澍走到她身边,低着头望着她,脸上挂着迷离的笑。

我……我只是……只是走累了。白槿湖说,头低的更低了。

那句话说的多好: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低到了尘埃里,我的心,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哦,你是走累了。那么,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个粉色纸飞机的主人,是你。陆澍期待地说。

是的又能怎么样。白槿湖说完害羞的转身就跑了。

陆澍久久站着看她跑远,微笑,自言自语说:是的,那你就跑不掉了。

白槿湖回到家,父亲似乎一直在等她回来,他递给她厚厚一叠钱,让她交学费。其实学校的资助和在出版社兼职的钱,已经足够白槿湖上学的花费了。

白槿湖还是收下了他给的钱,不要白不要,白槿湖认为这是他欠她的,只是诧异他哪弄来这么多钱的钱,或许是他这些年存的吧。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睡在这个家里了,白槿湖下定决心,不再和这个父亲有什么交集。半夜的时候,门开了,父亲进了房间,帮她掖了一下被子,然后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许久。

白槿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临走时,为这个暴力的男人落泪,她假装睡着缩在被窝里,想,如果,你早点给我些关爱,多好,我们之间,也不会有这么遥远的距离。

上火车的时候,维棉来了,特意烫了方便面头,像极了吉普塞女郎。买了一大堆水果,就好像南京是撒哈拉沙漠,不长水果似的,还买了火红色围胸和内裤,说:小槿,这是我送你的吉祥二宝,防邪教防海啸。

白槿湖不禁泪湿,抱住维棉说:恩,我把它当防弹背心和铁人三角。

火车缓缓开动的时候,维棉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边跟着火车跑边唱《离别的车站》,倒是白槿湖,从一号车厢跑到十六号车厢,只听见维棉在原地大喊,焰火般的头发闪耀着:

小槿,你他母亲的要是忘了姐们你就是混蛋!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火车开了好远,白槿湖才坐下来。

一直都盼望着逃离,真的要走的时候,原来是这么的舍不得。虽然,这个小城市,留给她很多不幸,她盼了这多么年就是要离开这里,当真的可以飞离的这里时,一点都开心不起来,还是会难过,还是会不舍。

她终究还是一个人走的,没能带着母亲走。

在槿湖的生命中,有两个最重要的女人:母亲,维棉。她那傻傻地不会保护自己的母亲,一定还是那么安详,隐忍的活在另一个的世界里。

人活着,就是选择和被选择,但最终都是无法选择,你可以选择喜与乐,却无法选择生死。就像六世活佛仓央嘉措,被选作活佛,他那时已是懂得情思的少年,却成为藏人眼中的圣人,对于爱情,他又何不似凡人般向往,在那焚香的殿前,写下了:

我欲顺伊心,佛法难兼顾;

我欲断情丝,对伊空辜负。

活佛否无法选择,何况我们凡夫俗子。

想到仓央嘉措,白槿湖初中时一直都好喜欢仓央嘉措的诗,做梦都希望有一本仓央嘉措的诗集。

拥有的第一本诗集,是白槿湖生日那天,维棉用妈妈给她买内衣的钱买的,维棉买来书说:一个和尚不好好诵经书,写啥玩意,我是一个字都看不懂,跟绕口令似的。

白槿湖捧着书,念:

第一最好不相见,

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

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

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

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

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

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

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

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

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

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

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

免教生死作相思。

这是多么美丽而哀伤的诗,白槿湖没事就静静地读者,这是她收到最好的礼物。

维棉没有告诉白槿湖,她那一个月每晚洗了内衣就盼着它干,第二天就等着要穿。

为了给槿湖买书,维棉很多日子里就穿着没有干的内衣。

有这么多的怀念的事和人都遗留在这个小城市,难以割舍,维棉,木棉树,蔷薇少年,还有林流苏,白槿湖一直到上火车都没有看到林流苏,或许,林流苏又去了哪个地方度假了。

她望着窗外,火车越开越远,南京,会是很动人的吗? Q/M/eSbDjiDJ6w06pq6cTcRwzA/CmgC7/YJADakthWVZpLFJSBKTDAGjq8zYpSQ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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