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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

白槿湖出生时,正值三月桃花欲燃。那年的春天,桃花开的特别美,美得让人无法释怀,灼灼颜华,其叶榛榛。

母亲说她和上帝奔跑过,早产来到这个本不属于她的世界。

关于童年,她的印象是:贫穷,暴力。

她那贫穷的家和暴力的父亲。母亲悲戚的哭声,从一年持续到又一年。父亲醉醺醺回来,抽裤带打她时,她没有哭一声,懂得隐忍,于七岁。

父亲打她的时候,嘴里骂着:婊子生的小婊子。

而白槿湖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是有时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扔给她几颗糖,看着她瑟缩的不敢接,便直叹气。

她曾经想过逃离,每次挨打后,她会跑很远,直到没有力气,她就停下来。白槿湖知道,她不能逃,妈妈还在那里。她答应过妈妈,会带妈妈一起走。

她喜欢抬眼看太阳。她的眼睛可以直视太阳,无论多白耀,都不觉刺痛。

在那里,有温暖。

槿湖微笑,苍白而明媚,眼角淡淡上扬。

槿湖抚摸着母亲瘦黄的脸颊,说:等我,等我再大一点,我带你走。

母亲无力地摇头,告诉她,自己仍深爱着整天打她的男人,因为信念和责任。母亲说:即使你长大了,也不要恨他,其实,他比我们还苦。

白槿湖始终都不懂,母亲会对这样的家庭有什么样的责任和信念,这种暗无天日遥遥无期的绝望。

维棉是槿湖七岁那年认识的,那天父亲打她后,她穿着母亲大号的球鞋,白色大的足以当连衣裙的衬衣,站在院子里。

维棉趴在院外一棵高大的木棉树上,大朵大朵橙红的木棉花,映衬着维棉的脸,她冲槿湖挥了挥手,摘了朵木棉花抛进了院里,落在槿湖的脚边。

自此,槿湖交了生命里第一个朋友。维棉是随她妈妈从外地改嫁到这边的。

维棉说见槿湖第一眼就想起她的妹妹,父母离婚后,她跟着妈妈,妹妹留在遥远的爸爸身边。

维棉教槿湖的第一件事是爬树,说:以后你爸再打你,你就躲树上来,绝对安全。那棵树,成了她们的保护伞。

她们手拉手奔跑,一起追赶天边最后一抹云霞。

白槿湖学会了爬树,而维棉也学会了像白槿湖一样奔跑。她们都有着瘦弱但坚硬的骨骼,还有和身体不相称的长腿。

在此后每一次挨打,白槿湖都会飞快的跑出院子爬上树,树下站着暴跳如雷却束手无策的父亲。

维棉会从她继父的口袋里偷五毛钱,然后买两大串雪白雪白的棉花糖,两个人躲在木棉树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掉。傍晚的时候就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维棉的撕裂哭喊,还有她继父的叫骂:叫你不学好!叫你偷钱!

那时候小卖部的糖是装在一个透明的塑料罐子里,有橘子味,话梅味,薄荷味,一毛钱两个。白槿湖喜欢薄荷味,维棉喜欢话梅味。

她们拿着一毛钱去买糖,两颗糖。那个小卖部老板拿的薄荷糖只有破损的一半,维棉气鼓鼓的将糖递给对白槿湖,说:下次老板再给我只有一半的糖,我就把他的糖全打烂。

还好第二次去买糖的时候,那个糖纸里装了是两个的糖。

那个年纪,对于她们俩,可能是没有什么比买了一个糖里面却装了两个更值得高兴的了。

孩子永远都是贪婪地贪吃着。

白槿湖始终记得那时候非常想吃一种有着五颜六色的星星糖,她看见班上的那个穿雪纺裙红皮鞋的女孩子吃过,一定是很甜的。

她甚至做梦都在说,这糖,真的好甜。

她偷偷地将父亲喝酒剩下的瓶子卖了钱,三毛钱,够了,已经够买一袋星星糖了。她握着钱的手心冒了一手心的汗,她跑到了小卖部,翻遍了所有的橱柜,没有了。

她记得那种失落,那种就像是天一下灰了的感觉。

她坐在学校后面的土山丘上,对面就是一座座无主的孤坟,她对着这些坟丘,哭了,哭的特别的迷茫。

多年以后,在商场里,徐福记就有卖这种糖,32块钱一斤,包装更漂亮,不仅有星星的形状,还有很多的可爱卡通模样。她看着这些糖,无比的怀念,就像是遇见了故人。

她贪婪的眼光,让身边的沈慕西给她买了一大袋提回了宿舍,她坐在床上满心欢喜的拆开了塞在嘴里,却是酸的。她就趴在那些糖里,嚎啕大哭。

那个时候,最流行的是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没有哪一代人能比80年代的人更爱看童话了。白槿湖那时候看的却是一本本厚厚的武侠小说,金庸,古龙的书。都是暴力的父亲收购破烂来的废书,她读了一遍又一遍。

小学时最多的课就是体育课,然而槿湖最讨厌这个课了,因为跑步的时候她的大号球鞋会不翼而飞,有个男生就拿着她的37码大鞋哄笑。

这个时候维棉就会站出来,维棉就帮着白槿湖打跑那些男生,抢回球鞋。那时候的友情,一直都那么让人念念不忘。

不论长大后有再多的朋友,你始终都不会忘记那个儿时的伙伴,或许只是一起玩过弹珠,跳过皮筋,搓过小泥人,你还是想起他会笑。

白槿湖和维棉没有想到在小学即将毕业的时候,会和林流苏成为朋友。林流苏就是班上那个穿着雪纺裙红皮鞋的女孩。

林流苏会弹钢琴,会画画,长的漂亮,穿的和公主一样,老师校长都喜欢,年年都拿三好学生。

而维棉和白槿湖,家庭卑微而贫困,穿着妈妈改良后的衣服。书包是从一年级用到六年级,缝缝补补再破破烂烂,拉链掉了换扣子,最后整个书包就是一个张着嘴的布了。白槿湖就将书裹在这块布里,抱在怀里上学放学。

维棉则是和男生打成一片,说着脏话吹着口哨,作业从来都是抄白槿湖的。

白天鹅一样的林流苏怎么会和这两个丑小鸭交上朋友呢?

那要从毕业前的那一次春游说起了。

班主任说班上每三个人一组,大家可以自由组合,自己带吃的东西,出去爬山,也算是给小学生涯留一个最完美的告终吧。

班上所有人都有各自的组合,唯有白槿湖和维棉,似乎没有人愿意和她俩在一起。她们穷,穿的又破,一定带不了什么吃的,谁会跟她俩一组。有一组是四个人,当然是林流苏那一组,大家都挤着要和林流苏一组。

班主任看了看,叹口气说,你们四个人一组,可是白槿湖和维棉只有两个人,你们当中一个去她们俩那个组吧。

没有人动。

白槿湖的自尊心特别的受伤,难道我们就这么的讨人厌吗,没有人愿意和我结伴春游,她的眼泪就一滴一滴的落在了课桌上。全班同学都坐下来了,只有她站在那里,低着头,像犯了错一样。

维棉低声说:就咱俩一组,我明天带很多好吃的,让她们都后悔死,咱俩吃!

维棉也许不懂,这是一个自尊的问题,在那个年纪,伤及自尊,是天大的事情了。

老师,我要和白槿湖一个组!这个声音竟然是发自天鹅林流苏!

白槿湖抬头感激的看了林流苏一眼,特别的温暖。

春游前那晚,白槿湖得到了两块钱的游资,可以用这两块钱买她想吃的东西,是母亲偷偷塞给她的。母亲还连夜做了十个馒头,用一个小布袋装着给她。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激动了一夜。

她翻出了在十岁生日时一个远方表姐送的一双红皮鞋,那也是一双37码的鞋子,母亲说等她长大了就能穿了,那时她总是不理解,为什么身边鞋都那么大。

她偷偷穿上了那双不和脚的大红皮鞋,飞奔着和维棉会合,并等到了林流苏,她们三个一起拿出所有吃的,放在一个袋子里。林流苏带了很多好吃的,都是白槿湖和维棉没有吃过的,有柚子,喜之郎果冻,还有广告上的奥利奥饼干。

一路上,东西当然是维棉和白槿湖轮流提着,怎么好意思让林流苏拿呢,她都带了这么多吃的,白槿湖拿的时间最长。

林流苏在山间跑着跳跃着,扑着蝴蝶,她穿的是鹅黄的运动装,米色的运动鞋,白槿湖看着自己不和脚的大红皮鞋,有些不合时宜了。

白槿湖拎着重重的东西,当然还有林流苏热的时候脱下来的衣服,可是她一点都不累,也不怪林流苏,她还很感激林流苏给了她尊严。

那是一种特殊的感觉,就像是没有人愿意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一个人愿意伸出友谊之手,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一个公主般的女孩子,林流苏的光环照耀着白槿湖。

林流苏玩累了,跑到白槿湖的身边,拍着白槿湖的肩膀说:你的劲真大!我空着手爬山都累了,你瞧你,一点都没有喘气。

维棉白了林流苏一眼,夺过白槿湖身上背的东西,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到了山顶,她们吃光了所有的食物,只有白槿湖带的那十个硬硬的馒头还无人问津。她放了一块奥利奥的饼干在口袋里,想带回家给母亲吃。

下山的时候,走的是近路,她们要趟一条河,林流苏撒娇地喊着怕水,白槿湖玩起了袖子,说,来,流苏,我背你过河。

其实林流苏要比营养不良的白槿湖重很多,白槿湖背着林流苏过河的时候,她有些支撑不住,那双大码的红皮鞋在水底灌满了水,像是条船一样,走一步都是那么艰难。春天的水,还是透着凉气。白槿湖就这样背着林流苏过了河。

林流苏笑着指着自己的脚说:白槿湖,你真有力气,我的脚一点也没有湿!

白槿湖笑笑,望着自己那双因为泡水后开始迅速脱胶的红皮鞋,有些害怕。没有走几步,鞋子就裂开了大嘴。她几乎是用脚趾头紧抓着鞋底在走,可是,最后鞋底还是完全和鞋身分了家。

白槿湖害怕了,她怕被同学看到自己的鞋子坏了,总不能赤脚走路吧,更怕回家没法和妈妈交代,这双鞋,是自己偷偷的穿出来的啊,倘若是让爸爸知道了,一顿打一定是逃不了。

她只好将鞋底放在袋子里,鞋面依旧是套在脚上,从外人看来,这鞋还是穿在脚上的,只是脚底在走路。山上的刺和小石子,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和荆棘,扎着她的脚底生生的疼。

回到了家里,她将剩下的馒头放在桌子上,那双鞋底与鞋面分家的红皮鞋自然被母亲发现,那是母亲第一次挥手打她。父亲则是拿着那双鞋狠狠的扔了出去,嘴里骂着:老破鞋生的小破鞋!

母亲打了一会,抬起她的脚,看到白槿湖脚上漫漫的划口血痕和水泡,抱住她,心疼的哭了,说:你怎么就不听话,你这样让我多心疼多难受……

白槿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奥利奥饼干说:妈妈,我留给你吃的,很好吃。

没有人能体会这位母亲当时的心疼。

不过总之,那天的春游真的是很开心,也就是这时候开始,白槿湖认识了生命里第二个最好的朋友——林流苏。 sROZJhg2MoIDzugFpUeWCZaILz9cAKIZ5H5XP+0JU//rx1sasxd13P/rTMbD/B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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