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还有那个蔷薇花下的约定。
陆澍就是想带着她去家里过中秋节,他决定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告诉父母。回到蔷薇院子,进院子前,白槿湖略略的想抽回手,却被陆澍紧紧地拉住了。
当他们手牵手出现在陆澍的妈周萍芬的面前,白槿湖看到了周萍芬脸上的不悦和不安。
陆澍和他父亲在客厅谈论着学业上的事情,周萍芬把白槿湖叫到房间里,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孩,你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依然洁净而不染。所以,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女儿,我打心眼里喜欢你心疼你,你做我的女儿好吗?做陆澍的妹妹好吗?把陆澍当做你的哥哥。
白槿湖惊住了,她是聪慧的女子,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周萍芬接着说:你不要怨我,我是一个自私的妈妈,对不对?
白槿湖感觉脑子乱嗡嗡地,却也清醒的理解这个爱子心切的妈妈,她说:阿姨,我懂,我又怎么会怨你,你们一家都给了我这么多的帮助,我很感激。陆澍以后就是我哥哥。
周萍芬抱住她,说:孩子,你以后就叫我妈好吗?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一些,我才能原谅我自己。
她点了点头。
那晚的月饼,是那么的没有滋味。芙蓉馅的月饼陆澍拿了一个又一个她吃,她吃着就觉得鼻子发酸。
后来白槿湖借口说要去看看维棉,要先走了。临走的时候,她望着周萍芬说:妈,我走了。
陆澍听见白槿湖喊妈,先是一楞,然后开心的笑了。
陆澍送她,在路灯下,他抱住她,说:今天我好开心,真没想到进展这么快,你都叫我妈一声妈了,我太幸福了。
她抱紧他说:我以后都会叫她妈妈,一直都会这么叫。
陆澍没有看到她的泪打在他的肩上时是那么的无力。
陆澍说:晚上八点,蔷薇花下,我等你。
白槿湖知道,有些事情是注定,即使那么喜欢自己的周萍芬,也会因为自己没有一个清白的家世拒她。她想着陆澍好看的样子,她想,如果自己有这么样的一个儿子,也不舍得他和一个有过太多不幸家庭记忆的女子在一起。
在我们一生中,会有很多美好的愿望,就差一步没有到达,也许到达了,会又是另一番滋味了。很多时候,决定一生的拐点恰恰是不经意的转弯,或许你突然决定在某个路口转弯,沿着那条不曾走过的路,遇见了终身。
看《胭脂扣》,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十二少是负心的,独活的。如花在阴间徘徊四十八年不愿投胎,惟有那盒胭脂艳若当年。他那时当真真是爱她的,可是在双双徇情的时候,他活了过来,也便没有再寻死,娶妻生子。
感情经不起考验,经得起考验经不起时间,经得起时间经不起死亡得毁灭。
可我们偏偏要说永远在一起,说得那么天真那么认真,不考虑我们的力量是那么的微小,倔强地相信用力爱就够了。
白槿湖去了超市,买了几罐啤酒抱在怀里,坐在超市门口的阶梯上,一口一口喝着啤酒,她拿出手机,拨打了林流苏的电话。
白槿湖不知道,林流苏也跟着他们回来了,她不需要两个小时,只要两分钟她就可以奔到陆澍的家。
周萍芬曾说过,她希望站在她儿子陆澍身边的女孩子,是外表甜美可人的女孩,林流苏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而白槿湖呢,她只是一个浑身都是伤疤的仙人掌,是一株有毒的植物。
白槿湖喝完了几罐啤酒,连夜上了回南京的火车。坐在火车上,窗外的月亮那么圆,像是在刺痛离别的人,荒野里,有群山林立,有孤坟遥望,她瑟缩在座位上,分外冷冽。
陆澍站在蔷薇花下,心中念着那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他坚信,赴约的定是白槿湖,他期期盼盼地守候着,一个身影越走越近。
他忙冲了上去,刚想说什么。却一下就定住了,怎么会是你?陆澍松开手。
林流苏仰面,眨着眼睛说:就是我,和你写那些信那些诗的都是我,白槿湖是冒名顶替的,你妈妈是知道的,那时你眼睛看不见,可你妈妈看见了,白槿湖不是,她不是,所以她今晚不敢来,你懂了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就算不是她,我也不信是你!陆澍说着转身就走,他现在想立刻打电话问白槿湖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流苏跺着脚,高跟鞋闪着亮光,她不信,不信那个当年的丑小鸭那个绿叶可以抢走陆澍的心。
只要她林流苏想要的,谁都抢不走。
陆澍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遍一遍的拨打着白槿湖的电话,被白槿湖一次次挂掉,他坚持着打,最终白槿湖接了。
你在哪里,你怎么没有来?陆澍说。
我在火车上,我没有去,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当年人,我不是你要等的故人归,我也不知道什么蔷薇约定,我只是感激你们一家给过我的帮助而已。白槿湖说。
你对我,只是有感激吗?
是的。
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
说完白槿湖就挂了电话,她感觉自己昏昏沉沉的靠在车窗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额头随着火车的行驶敲撞在车窗上,最后下火车时,一个额头上都是包。
周萍芬在门外来回踱走,儿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明白自己这么做是错了,可都是为了陆澍好。周萍芬在门外说:妈妈也很喜欢白槿湖,可是,你们不适合,林家的女儿,才是当年的女孩,她就住在我们一个小区里,你难道不相信妈妈的话吗?
没有回音。陆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足三天后才回了上海。
陆澍之后到南京来找白槿湖,他搂着她就是不撒手,喃喃地说:是你,我知道是你,你是有苦衷所以躲着我的对不对。
她挣扎开,背对着着他说,我一直把你当家人,对你,我没有丝毫的爱,你别想那些了。
陆澍情绪激动地说: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我听不懂,你不是都叫我妈为妈了吗?
她笑了一下,道:是啊,我是叫妈了,那是因为她认我作女儿了,你明白了吗?
陆澍走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不久,白槿湖就在林流苏的博客里看到了林流苏和陆澍在一起的照片,背景是在上海的情人滩。
她望着那照片,突然也觉得,陆澍的身边,就该依偎着林流苏这样的女子,花一般灿烂迷人。
为了让自己更加忙起来,她课余时间做了几份兼职。学校的领导也是照顾她,给她推荐了一份在某杂志社做周末专栏的工作,是类似知心姐姐的邮件往来心理沟通,在层层筛选过后,她被主编选上了,胡柳没有被选上。
白槿湖知道,胡柳这样的人是惹不起的,无论是胡柳的家世还是脾气,她都是敌不过的。这次专栏编辑选的是白槿湖,胡柳非常的不舒服,更是看着白槿湖就不顺眼了。
白槿湖向胡柳解释,她需要这份工作,是为了养活自己。
而胡柳就像受了宫刑之辱的男人似的,狠很地说:告诉你,你以为我真的想这个工作,每天像大妈这样对着一群心理有问题的人装逼啊,我只是不爽你在我的林子里面还敢飞得比我高。这里是南京,不是你家小镇上的菜市场。
还能说什么呢?白槿湖只能沉默,乔乔看不过去抡起袖子想和胡柳干架,白槿湖一把抓过乔乔,说:够了,你越是这样我越是难受。
很多时候,我们不知道怎么地就把人给得罪了,说不定走在路上被人淋了几百毫升硫酸。开始你以为是好浓的酸雨,被腐蚀的面目全非才知道,是因为逛街时对着一只小狗说:好丑的狗,结果狗的主人不高兴了,过了几天把你给毁得像高度腐败的尸体。
这时你就会知道什么就无辜。
乔乔最近好象喜欢上了一个画画的男孩子,叫樊高,听这名字,就知道父母对他也寄托了成为画家的憧憬。乔乔索性也喜欢了颜色,每天不把脸涂出十几个颜色就决不出门。
白槿湖安静地看着乔乔就像绣十字绣一样,用缤纷的色彩勾勒线条,只是她是一划一划,十字绣是一针一针。
等乔乔收好瓶瓶罐罐后,轻盈地跳跃着说:我美吗?
白槿湖说:我的大美人,你真美,但你要是再不走,你的王子要把兔子等来了。
兔子等来了,什么意思?乔乔不明白。
槿湖把乔乔拉到窗边,指着倚靠在一棵树旁的樊高说:他若是那守株的农夫,你说,两个时辰,能不等到兔子撞上去吗?
乔乔听了,说,我就是那个撞晕的白兔。
乔乔经常晚上不回宿舍,白槿湖不用猜也清楚,乔乔一定是和樊高在学校外不远的汽车旅馆里。
那时候,大学生同居和婚前性行为开始变得蔚然成风了。有很多女生都是念书念到了中途,怀孕了。运气不好的,男方直接是否定这个孩子的真正基因来源,概不负责,运气好点的,就不读书了,休学回家先结婚当妈妈。
白槿湖严肃且担心的拉着乔乔,说:有些事,我也许不该说,可是乔,我还是不得不说。你晚上不回宿舍,我可以帮你在宿管这边顶着,可是,有的事,就要你自己小心,千万不要怀孕了,不然何种结局都对你不公平。
乔乔狡黠地环顾周围,见没有人,坏笑着说:你放心,我们安全措施做的很充分,因为我已经堕过了两次胎了,第一次我自己偷偷药流,结果没有流干净,弄得去了医院刮宫,后来又坏了做了人流,医生说我不能再打胎了,子宫壁很薄,再堕胎就没有怀孕的可能了。
简直不敢相信,乔乔都已经堕胎几次了,白槿湖摸着乔乔的头发,说:乔,你必须先好好的爱自己,你才可以去爱人。
独处的白槿湖,就打开电脑,进入阳光姐姐工作室,她要解答所有朋友的来信,再提取大家询问的较多的事情,交给杂志社。
开始槿湖觉得这份工作只是为了生计,她不想向那个爸爸要钱,况且,他并没有钱。可是慢慢的,她喜欢上这份工作,因为可以帮助那些不开心的人,而自己也会豁达很多。
她是学中文的,语言的措辞和委婉她可以处理得当。
打开一封邮件,引起了她的注意,是这样写得:
你能回答我,女人是喜欢爱情,还是面包?我的女友嫌我穷要和我分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要我放弃昆曲放弃摄影,去经商,我没有答应她,最终,她说要和一个台商走。我举起本来想抽她的手,最终我抽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厕所抽很多烟,我只是一个戏子,我给不了她奢华的生活。我离不了她,却又抓不住她。
邮件的署名是:沈慕西。
白槿湖看着这封邮件,想起了陆澍,是的,因为我们给不了,所以,只好请别人代替我们来给。
白槿湖回复:
沈先生,首先,我不得不提醒你,作为一个昆曲演员,你的嗓子要求你不能沾烟。你要对自己负起责任来,而不是选择堕落下去,这样的局面只会导致你唱不了昆曲,也挽回不了女友的心。你应该仔细的衡量一下你内心的平衡木,当你问我爱情和面包女人选哪一个时,那么我也想问你,昆曲和爱情,你选择哪一个。请你考虑好,再做出你的决定。
人,是不是最怕绝望,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突然觉得很悲哀,母亲究竟曾经怎样的绝望过?在父亲年复一年的皮鞭下,她的眼泪和号哭都变得越来越无力。
她经常会做恶梦,梦见被东西压着,动弹不了,也发不出声音,起初她会拼命地试图挣扎,筋疲力尽的醒来,到后来再梦到,她干脆不反抗了,反正是个只是梦一场。
几天后,白槿湖再一次收到了沈慕西的邮件:
谢谢你,我找到了我自己觉得重要的那一部分。很小时候,在梨园跟着师傅学戏,师傅就告诉我,戏比天大。离开这个女人,我可以活,可离了戏和摄影,让我去经商,我活不了。她最后还是走了,那个台商带着她去了台湾。我没有再苦苦挽留,我想,该走的留也是留不住的。
白槿湖看了,有些同情起这个男人了。
人生总是要面对这么多场选择,一步错,错终生,不得不小心翼翼,不得不患得患失。
如果不是这场雪,她还真没意识到要过年了。
维棉打来电话说:小槿啊,他姐姐的要过年啦,回来吧,回来姐给你红包。
白槿湖犹豫了会儿说:绵,我不回去了,有的事,太久没有无法面对我就再也没有勇气面对。
维棉听了,说:好哇,你就躲着你那老爸,我还买了好多炮仗礼花等着和你一起放呢!算了,等明年我店开了,我八抬大轿接你回来。
白槿湖心里一酸,说:绵,对不住了,你店开张时,我一定回来。
当然要回来呀,帮我的第一家美容院剪彩,我要开连锁店!维棉雄心壮志的说。
如果我们逃避一件事很久,要再去面对,真的很难。她不知道该怎么再走进那个家,从她离开家时就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爸爸,折磨死了妈妈,白槿湖恨透了他,她现在大了,她要报复他,冷漠他,让他孤独至死。
过年,是残忍的,在你举目无亲时,这年,就像是所有人的婚礼,你一个人的葬礼,并且在同一天举行。别人穿着婚纱捧着礼盒举着花束拍着结婚照,而你穿着麻衣捧着骨灰盒抬着花圈拜着遗像,跟人家擦肩而过人都嫌你晦气。
于是,放寒假的时候,她决定待在宿舍里哪也不去,就在学校里过年吧。
胡柳家是南京的,家里的司机来接她走的,走的时候昂着头,踢着正步比国家仪仗队走得还正规。临走时还不忘讽刺白槿湖:虽然我是有家不能回,可是过年,我爸爸还是接我回去团聚,啧啧,可是你就可怜了,像个孤儿一样,我看你也需要心理疏导一下。
白槿湖没有做声,依旧看着书,已经锻炼出来了,凡是她不想听到或者不想看到的,就有本事听不到,看不到。
乔乔对胡柳说:你不要欺人太甚,人头三尺有神灵,积点口德吧你。
胡柳儿哼了一下,说:你们看起来很团结是吧,我看不见得。说完嘴角浮上一抹笑,走了。
乔乔被胡柳儿气得不轻,对白槿湖说:她竟然诋毁我们的友情,死八姑婆!!
白槿湖放下书,拥住乔乔说:管她说什么,反正我门俩好着呢,随她羡慕嫉妒恨吧!
宿舍里有四个人,胡柳回家了,王烟也回了老家过年。只剩乔乔和白槿湖在宿舍,乔乔是要陪樊高,要到腊月二十四才回去。乔乔邀白槿湖去家里过年,槿湖觉得看到她一家人自己免不得要顾影自怜了,于是要独自在宿舍了。
那场雪越下越厚,仿佛老天就没打算停过,南京已经好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乔乔陪樊高赏雪景外出写生去了。
白槿湖穿上靴子,她脚上的那双靴子,是黑色的,前面上绣着两朵绿叶红花。独自走在雪地上,雪在脚下被踩得吱吱作响,像一只只小白鼠被人挠着痒痒,吱吱地笑着。
她走着走着,就再也走不下去了,想起也曾是在这样的一片雪地里。母亲被父亲打得头破血流,血滴在雪地上,是那么地红。父亲拉住瑟瑟发抖的她,骂道:婊子生的还是婊子。她蹲下身子,就这么地哭了,直到眼泪把雪蛀了一个个洞。
不知是怎么走回宿舍的,她呆坐在黑夜里,没有开灯。许久,打开电脑,有好多来信。有人说想自杀,因为生活太残忍,因为海子,三毛,川端康成这些名人都自杀了,更觉得普通的自己活着没意思。
她有股冲动恨不得回复说:我也很想死!
倘若好好想想,还是活着好。
等到她静下心来,回复:我们是平凡的人,我们要更好好的活着。我们没有成功,但我们有追求,即使我们累得像牛,我们也要好好活着。那些作家他们的人生达到顶峰,死也许是种完美的重生。我们普通人,我们不能像他们那样说死就死,因为我们没有活出我们最绚烂的绽放,如果这时死了,于家人不仁,于朋友不义,于自己不公。所以,我们一起活着,精彩地活着。
在后面,她附上了一首安琪的诗《一段关于生命的诗歌》
一生不可字诀,不可提前把人世归还人世。不可取走时间依附在我们身上的步履。不可被思想的乌鸦引向孤寂的深渊。也不可,随同阴影的诱惑放任思想的激流。
不可自决,不可与活着擦肩而过,也不可沉默,自卑和自怜。不可嫉妒,不可不可理喻,也不可,莫名其妙仇视他人。不可死在无梦之境,也不可,呼吸在无意义的森林。
不可承担太多的责任,也不可,什么责任都不承认。不可将落叶归罪于秋天,也不可,将繁华无端葬送。不可暴殄天物也不可开发过度,不可生无谓也不可死有辜。
不可再今生不遇见该遇见的人,也不可,指望此人命该只被你一人遇见。不可在熟悉的地上呆上漫长一生,也不可在陌生处四顾张望陌生的躯体幽魂般走来走去。
不可自决,我的兄弟。如果你有过瞬间闪念,你要相信,我也有过。要相信,唯有此生,才是我们的安生之所。也要相信:最终我们都会沉入黄昏,进入一场,悠远绵长的睡眠。
这首诗,让白槿湖每在绝境的时候,都会独自轻念一边,给她勇气。
她一封一封地回着信,原来在世界,痛苦的不只我一个。
没有再看到那个叫沈慕西的昆曲演员的信,白槿湖想,他定能重回梨园的舞台了。
当初他问的那个问题,白槿湖想,面包和爱情,我希望先拥有爱情,然后我们一起去挣面包。
两个人,仅有爱,是不够的。我们的力量,是多么的微弱,多么的不堪一击。
就像我们敌不过命运,敌不过死亡,敌不过时间摧人老。你有没有曾在某个夜晚,躺在床上,细想从来,想想我们这一生,曾经沧海,都会转身成空,不怕物是人非,更怕人非物也非。
她最可悲的就是太清醒,骨子里的清醒。有的时候,清醒只能催人绝望。正是这份清醒,她一点努力都没有去做,就将陆澍让给了别人,她都没有想过要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