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拾了心情回到自己家里,茶饭不思地在桌子前坐了半晌,白无常的声音在屋外不耐烦地道:“皮皮笙,望乡台的新鬼都快挤不下了,你再消极怠工,小心我去鬼君大人那里打小报告,少不得罚你半年薪水!”
我气得从屋子里冲出来,破口大骂:“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刚坑了我的私房钱,还想罚我薪水,门都没有!”
他大概是看见我眼眶红红的,骂人的姿势又那么狂野,所以本能地怂了一下,往后缩了缩,小声地道:“小黑叫我来跟你说一下,望乡台的新鬼,快……快挤不下了!”
“挤不下了关老娘屁事?”我把这辈子最彪悍的一面毫不掩饰地很展现在他面前,吓得他把到嘴的话都噎在喉咙里,支支吾吾地说了半晌,灰溜溜撤退了。
白无常是黑无常的小跟班,骨子里怂货一个,哪里会是我的对手,三言两语打发了,而我却没有什么成就感。
我心里郁闷呐,怎么就轻而易举地答应带殇漓去那个地方?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他会不会觉得我在戏耍他。
可若真的去了,我已经两百年未曾回去了,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能不能找回记忆来是个未知数。
倘若他的朱砂痣真的找回来了,我却在这一路不小心爱上他,我该如何自处?
我在心里扎小人,暗恨自己怎么就那么不争气,不就是长得好看一些,怎么就无法自拔地喜欢呢?到底是被什么迷了心?
孟婆颇为善解人意地来问我红豆汤好不好喝,我心里涩了涩,毫不给面子地说:“呸,难喝死了,还不如小郎中开的毒药来得爽口!”
她也没生气,一如往常地木然叹息:“那是因为,你还没真的品尝到相思的味道啊!”
我知道她又要开始神神叨叨,漫不经心地去收拾家徒四壁地房子,她看着外面晦暗的天空,目光空洞,似是怀念,又似是感叹地说道:“黄泉,彼岸,小夜笙啊,你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黄泉彼岸看看!那里啊,有世上最美的彼岸花!”
我嗤笑了一声,“那里的彼岸花跟这里其实没什么区别的!”
她笑了笑:“有的,小夜笙,你现在还看不到!”
我心中冷笑,不就是黄泉彼岸嘛。
对于冥界的每一个鬼来说,或许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到达黄泉的彼岸世界,但不包括我。
两百多年前,我从黄泉彼岸的世界里醒过来。
从那一刻,我才知道,黄泉有两个世界,一个叫做此岸,一个叫彼岸,以黄泉为界,分布在黄泉两边。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只此岸的老鬼在黄泉边做梦醒来,看到黄泉的尽头被一片红色占据,那种热烈的红,像一片火海,深深地印在他的瞳孔里,于是,他那双木然的眼睛里点亮了一簇火苗,迅速燃烧了他的心,热血澎湃起来。
那只寂寞的老鬼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彼岸的那一抹红,终于在无数年后的今天,在此岸也开满了遍地的曼珠沙华,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彼岸花。
据说,最早的彼岸花是有人从黄泉彼岸的世界里带回的一颗种子,它们在这里蔓延,不知从何时起,蔓延出一整条红色的火照之路,成为这灰暗的地狱世界里最亮的颜色。
我望着眼前血色的彼岸花,我在想孟婆说的那句话。
“在彼岸的世界里,有着世上最美的彼岸花!”
我眼里没有过多的期待,红色与深蓝色交接,红色花海与平静的黄泉水面好似连在一处,一望无际的红与蓝,一半热烈,一半沉静,都是漫无边际的,像天地间拼接出的巨大地毯。
殇漓是彼岸花海里一眼可见的颜色,他穿了一身蓝色衣裳,长长地曳在地上,繁复描摹的复杂花纹,好似远古的梵音吟唱,有种超脱世外的神秘感。
“哟,穿得很有范嘛!”我走过去,假装很自然地去搭他的肩,他避开了,不动声色地已走到了我前面。
我有些尴尬地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假装不在意地说道:“小屁孩,你很傲娇!”
他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有些犀利的恐吓意味。
我心里有几分虚,但自认为很霸气地道:“看什么看,只许你给我起绰号,不许我取吗?”
他也没再说什么,闷声走到黄泉边上,好看的眉头微微紧了起来,幽深的目光望向一眼见不到边界的黄泉彼岸。
我说:“等等吧!待会儿有船夫会来带我们过去!”
黄泉是一条宽地望不见对面的大河,它与大海的区别在于,它没有海潮,平静地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正是这种平静,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它甚至比充满怨灵的忘川河要更加阴沉。
殇漓没有说话,我有些忐忑,不知道他的沉默是不是在怀疑我这个队友靠不靠谱。
我无聊地把石子投向蓝色水面,它直直地坠下去,没有涟漪,看吧,黄泉就是一团死水,连打水漂都打不起来。
我无聊地坐在地上,扒了一株彼岸花,它那并蒂开六朵花盘被我托在手心里,我用手握住花茎,从下往上把它花瓣撸直了,它又自己弯了回去,如此几回,原本娇嫩的花瓣皱巴巴成了一团,我丝毫不为自己辣手摧花的行为感到可耻,漫不经心地说:“唉,长得是蛮好看的,怎么没叶子呢?”
殇漓突然间回头,像看傻子一样在看我,他说:“彼岸花花开千年,花落千年,有花无叶,有叶无花!”
他面无表情,古井般幽深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第一次这样认真看我,大概也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嘲笑我没见识。
我心里狠狠地慌了一下,不知为何却赌气说道:“你才活了多久,怎么就知道它有叶无花了?”说完我就后悔了。后来,我细细想那时的情形,之所以会愤怒地辩驳,并不是因为他说的话错了,而是私心里隐隐期待着花叶也有重逢的一天,所以,对于他毫不留情的戳破显得有些不悦。
他也没有搭理我的话,轻轻说了句:“船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