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漫漫,年龄二十,单身无隐疾。家住北京西直门,机械自动化专业大二。
2×××年4月1日愚人节,路漫漫没课,在家窝着打游戏。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家三口聚集在电器城大降价时买的电视前看CCTV新闻。一切都很和谐,很正常,包括路漫漫的饭量。
就在女主播报道今年第一季度GDP如何平稳快速增长时,一个画外音礼貌地咳嗽了一下,中断了她的报道:“咳,打搅一下。”
这一刻,地球上五大洲七大洋所有能接收信号的通讯设备(包括电视、车载收音机、智能手表、蓝牙耳机甚至轨道空间站的工作电脑)里同时传出了一个完美的八声道男声,以所有地球人都能理解的语言,干脆而平和的语气,说出了下面这句话:
“这里是BW4436星系的狄肯星银河系作战指挥中心第六分部,我以狄肯星第一王子卡修·弗里德里希·范·雷德尔之名宣布,地球被占领了。”
广播停止,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
所有地球人(除了裹着尿布和老年痴呆的外)集体屏息三秒钟后,广播再次响起,那个礼貌的男声补上了一句话:
“哦,对了,你们可以试着反抗。”
后来的地球史将这段占领命名为“愚人节沦陷”是很正确的。
第一,占领在愚人节这天开始,两个小时后结束,没有超出一天的时间范围。
第二,地球上出现了数量多达史无前例的愚蠢人类。
面对铺天盖地的不明飞行物,官方和民间出现了花样繁多的人类宣言和人体炸弹等无畏反抗,悲观派则验证了各种自杀手段的舒适性与可行性。以上这些反应在生物学上可以理解为正常的应激行为。不过尘埃落定后人们觉得,一切努力都是瞎折腾。
这位名字巨长的王子轻松占领地球后,发布了占领区处理办法,大意如下:地球作为宇宙智慧生物居住非备案星体,不受宇宙法保护,这个小型行星将被抽空资源,几万年内不再适合生物生存,地球人类可以自主选择安乐死或者成为圈养生物品种。
狄肯星人是好战种族,与他们为敌而被灭绝的智慧种族,少说也超过三位数,但地球人显然不能被他们上升到“敌人”的高度。他们来到偏僻的太阳系是打算造一个虫洞收费站,地球的位置很合适当休息区,所以“可以反抗”只是王子的口头礼貌,显示了他重视传统的良好修养。
得知自己明天就会变成货架上标明“本地风味特产”的罐头食品,地球人唯一得出的结论就是:钱不应该省吃俭用存银行,因为指不定明天就花不上了。路漫漫趁着楼下小卖铺的大叔震惊没反过来,抢购清空了所有巧克力和薯片。反正都快死了,也不用为了身材苦苦忌口。这使她在那命运的一天到来时,随身携带了一只小型游泳圈。
这一段小插曲,被后世《王妃传记》《地球史》《她和他们》各种名留青史的伟大著作记载,作为她临危不惧、胸怀坦荡、随遇而安、以柔克刚等出类拔萃品质的具体表现。
《宇宙生物学大百科》:狄肯星人,第一区好战种族,平均寿命200~300年,个体战斗能力S级。皇族的地位和战斗力极高,其他族人生物学上绝对服从并效忠于皇族。
(以宇宙富坚分类法划分:S级最高,接下来从强到弱为A、B、C、D、E)
“痛痛快快地结束战斗后应该回母星首都酒馆好好喝上一杯,而不是多跑几十光年当施工队,还要在这偏僻落后的第四区星球上搞什么占领仪式!D级以下的战斗力,巡视他们跟巡视草履虫有什么区别?”
狄肯星皇家护卫队副队长布特粗鲁地撕扯着一件黑色战斗服,试图帮顶头上司穿上。他是个强壮活泼的狄肯青年,一头棕色短发根根竖起,头顶上的两根触角总是警觉地探查着四周的一切环境。他无所畏惧,好战又急躁,在皇族护卫队中担任冲锋的任务。
“布特,请你不要把牢骚发泄到我的礼仪战斗服上,母舰上就这一套是完整的了。”一个黑发青年把可怜的衣服夺了回来,决定自己来穿结构复杂的外套。与其他狄肯人不同,他的体型更加修长高大,行为举止优雅高贵,并且拥有一头与众不同的黑色长发,即使站在一群狄肯人中,也能被一眼认出。
布特挠了挠头:“王子啊,我们能不能简化一下例行程序,把他们当作‘它们’对待?反正地球人也没在宇宙智慧生物列表上备案。”
蹲在一旁的队员尼迪小心翼翼举手:“那违反祖制,地球人实际上已经有了初始状态的进化,只不过被委员会漏掉了而已。”尼迪是护卫队的新进人员,与其他同伴相比,他体型略小,但智商发达,是同族中擅长思维的品种。
卡修王子点了点头:“不管有没有备案,有智生物必须有占领仪式,虽然我也不想去看马戏。”
布特又要插嘴,严肃的队长大人十水终于开腔了:“作为我本人,是非常不介意布特副队长破坏祖制,然后接受皇帝陛下的愤怒,这样至少可以减少护卫队开支。”
听到“陛下”一词的瞬间,布特哆嗦了一下,流露出罕有的惊恐神色,立刻屈服了:“好吧,赶紧穿上这玩意儿去晃上一圈,然后回家……”
卡修王子把长发拢进战斗服,随口吩咐:“就你们三个跟我去吧,其他人列队休息,仪仗队用后勤的生化兵就是了。”
“感谢王子殿下的体贴,祝您早日找到命中注定之人。”十水以其特有的淡然镇定的语气说,“另外,什么时候能给我涨工资?”
卡修背过身去:“等你十场里能赢我两场时吧。”
布特悄悄撇嘴:“切!就是皇族基因占便宜嘛。”
尼迪记录:×年×月×日,在伟大的卡修王子的带领下,忠诚的护卫队队员们满怀期待地迎接即将到来的巡视,祖先保佑我族强大昌盛……
经过十水和地球官方代表的公正和平商讨,检阅俘虏仪式选择在地球上最大的几个国家的首都进行,检阅方提供增加0.1%幸存者的优惠,被检阅方提供巡视场地和观礼的群众。
当然,路漫漫这样的平民百姓就不用指望登船船票了,幸存名单是高官政要及其亲属组成的,还有少数科技工作者充门面。
不过漫漫还是有幸得到了一个强迫分派的观礼名额,这个名额后来被《地球史》称为“最幸运的门票”。
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群众演员,这一天上午漫漫吃了早饭收拾干净,就来到指定地点,站在排好的位置等待检阅,这群拥挤而绝望的生物像待宰的家畜,密密麻麻的人潮让人患上密集恐惧症。
狄肯星人也是类人种族,但穿上从头裹到脚的战斗服,在华盛顿和红场检阅仪式的电视高清直播里,也完全看不出本来模样。加上地球军队根本没击落过一架UFO,自然也没有活体标本可供参观展览。
由于华北地区重工业被迫停工,这一天没有雾霾,天空极蓝,太阳灿烂得有些刺眼,让人很不习惯。黑压压挤满道路的人们本以为要等很久,但没想到王子和习惯性拖延的地球领导不同,非常守时。
只听人海爆发出一阵骚动:“哦哦,过来了过来了!”
路漫漫心头一凛,恐惧中掺杂着一点兴奋期待,她随后鄙视自己,人之将死,还不如期待散会以后发的盒饭内容。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蓝天了!
街那一端的远方,出现了一支纯黑色,寂静无声的队伍。
最前方缓慢前行的小型悬浮战车上,稳稳地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禁卫军风格的盔甲,从头部延伸到笔直的长腿,黑色手套,黑色军靴,没有任何动作,如静止的杀戮机器。
没有围观者敢动,初始的骚动被肃杀的气氛扼杀于萌芽。仿佛被蛇盯住的小鼠,人人都感到了生理上的恐惧。这是占领者的巡视,这是更高级的生物。他是黑王子,他们是最强的护卫军。
内部通讯:
布特:“队长,我的战斗服温度调节好像坏了,这里面太热啦!”
十水:“你是太无聊了,想凉快就拿下头盔啊。”
布特断然拒绝:“……不,我不想被猴子参观。”
十水教训后辈:“保护隐私和尊严,这就是礼仪战斗服设计成全包式的原因。”
尼迪感慨:“皇族的气质真是威严,你们看,王子连一分度微移都没有!”
布特:“新人,等你再干两年就知道了,他只是在发呆。是不是啊队长?”
十水:“请尊重皇室,使用‘恰到好处地放松’这个词。”
尼迪:……
卡修确实在发呆,他不能想象父亲在王子阶段时也会做这些无聊的工作。但祖制的存在总是有其道理的,占领仪式可以最大规模地接触到异种雌性。
这一天,她含着畏惧和好奇的视线和周围几万人一样,投在那肃杀的队伍上。
这一天,他思绪放空,视线无目的地散射。
直到《地球史》和《帝国史》共同记载的那伟大一刻,他们两人的视线相遇了。
卡修小时候曾经问过祖父,怎么在茫茫宇宙中认出命中注定之人,毕竟连万能的父亲都没能找到。太上皇阿尔殿下是这么说的:“当时我一见到她,全身就好像触了电似的发抖,激动得头脑一片空白。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开口向她求婚。所以这是一种不确定概率,也可以称为缘分。”
这一刻,地球七十亿人通过现场、直播、转播等各种形式看到,来自外星的王子在巡视人群的时候突然僵硬了一瞬间,只见他胸膛起伏,似乎在急速喘息,接着从悬浮车上跳下来,大步径直朝广场走去。
布特叫道:“嘿,怎么了?你去哪儿?”
尼迪赶紧追上:“王子殿下!殿下!这不合祖制!”
年长的十水似乎意识到什么,以手扶额呻吟:“祖先保佑,不要是地球人……”
惊恐的人群像分开的海水,自边缘向内部裂开了一道缝隙。
路漫漫踮着脚看了一会儿只觉身高不够用,于是低头拆了一包薯片歇息,突然觉得周围的人不断涌动,等她反应过来时,视线里已多了双笔直的腿。抬头,黑色的盔甲在阳光下发出冷冷的光。漫漫觉得血液开始发凉,渐渐在血管中凝结,来自本能的恐惧使她动弹不得。王子殿下饿了,需要薯片……还是她这地球零食?
他抬起手,按下了盔甲上某个按钮,头盔“咔”地打开,散出仿佛是有生命触角的黑色长发。几十亿地球人类看到了这好战种族王子的相貌:这是个英挺的年轻人,五官深刻,线条分明,小麦色肌肤,一双黑色眼睛意外的明亮清澈。他表情惊喜莫名,激动地发出一串陌生音节:
“¤£§¡¢Éж¶!”
“呃?”
“¤£§¡¢Éж¶!”
“请问……”
地球雌性路漫漫手足无措,命运的邂逅终止在语言不通——王子没带翻译机。十水队长无奈地跟上来,拿出一只神奇的小盒子,翻了翻找到了这个国家的通用语言。于是路漫漫听懂了王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请和我结婚!”
注:开篇致敬《银河系漫游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