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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东方医院白天门诊的时间是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其间一个小时午休。护士们在九点前上班,全员集合,同夜班护士交接后,由护士长通告全天的工作计划、手术计划等。这种碰头会需要十分钟到十五分钟,然后,护士们各自就岗。

医师们大都在九点三十分左右到达医院。当然正式上班时间是九点,不过,九点整来到的医生几乎没有。倘若来得太早,在交接班还未结束时就发出不合时宜的指示,会给护士增添麻烦,造成不良后果。总之,所有医师都必须在院长到院的十点前抵达医院。

医师们中间直江出勤最晚,有时候是九点三十分,偶尔也发生快到十点才来到的现象。这种时候,同一外科的小桥医师便先为患者诊治。

外科只有直江和小桥两位医师。小桥医师三年前实习期满,现在在G大学医院外科医学部工作。他来到东方医院是他们大学医院院部在两个月前以半年为期送他来研修的。进入医学部,学完了各种简单手术,这时正是对拿手术刀最感兴趣的时候。

小桥从学术杂志上和学会的演讲中知道了直江,并听说外科学会也把他当作奇才而加以重视。然而,突然听说他辞掉大学职务,跑到私人医院去供职,他大为惊讶。当小桥被派往东方医院研修时,他的同事和前辈们都羡慕地说:

“那里的院长虽然是个吝啬鬼,可原来在T大学的直江医师却在那里。倘能得到他的言传身教,比去糟糕的公立医院要强得多。”

实际上,小桥也是抱着这个态度来的。他暗忖:花上半年时间,虚心求教,增长才干……

然而,一旦来到这里才发现直江是个缺少热情、沉默寡言的人。向他请教时只说“是”与“否”,并不详细地加以指导。做手术时,给他当助手倒也增长了不少知识,但是,在技术上他没能进一步地把教科书上没有的“窍门”主动传授给小桥。小桥操作时,他也只是默默地看着,既不说好也不说坏。做错时,只说一句“不对”而已。

是因为怕麻烦,还是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小桥捉摸不透。

但是,直江对各方论文却了如指掌。

当问到直江“关于人工肾脏透析膜那篇论文好在何处”时,他会滔滔不绝地举出好多例子,而且并不限于美国,也有德国的、法国的,知识面宽广并准确,尽管这些是属于消化系统专业的。若是外科的,那他简直是无所不知。

他的知识和手术技巧令小桥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作为“老师”,他却让人无法亲近。即使小桥主动去亲近他,达到一定程度时,他就“嘭”的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难道他是个“怪人”?

这就是他的性格,倘若因此而打退堂鼓,那也太遗憾了。最初以为是出身于不同大学,没有前辈与同窗关系的缘故,但是后来看到他对来借文献的同一大学的后辈也持同一态度。

后辈们同他见面时都说“直江老师变了”,便匆匆离去,不作久留。他待人缺少热情这点似乎并非单对小桥一人。

他为什么要辞去大学职务呢?不弄清这一点就无法理解直江冷漠的原因。

然而,他辞职的真正原因,就连来找他的后辈也全然不知。

院长及护士长也似乎并不了解。

肯定事出有因。小桥总想弄清在直江严肃面孔背后隐藏着的阴影,这就是他被直江吸引住的理由之一。

总之,能在这样高明的老师身边工作,已经够心满意足的了。

小桥对直江医师的技艺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他怎么也无法理解直江为什么要给石仓由藏做手术。医术问题姑且不论,就他的一些做法也常令人存疑,这次的决定就更加让人费解了。小桥昨天去了大学同师兄聊天,当谈到此事时,他们都说“你的想法很对”,一致表示赞同小桥的观点。小桥更加有了信心。

预定进行手术的那天早晨,小桥来到医院,在衣柜前换上白大褂后,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报一边等直江。刚过五分钟,门诊护士泽野进来了。

“大夫,来了患者。”

“怎么回事?”

“昨天因甲沟炎拔掉指甲的那人来啦。”

“不就是换纱布吗?你给他换一下!”

“不过,今天这位是复诊。”

“我要同直江医师谈话,让他等一下。”

护士似乎很不满意地走出了房间。

初次来门诊的患者均由直江来做。在他那里确诊,决定治疗方案后,复诊的患者按照惯例全由小桥来做。

两个人隔着一张办公桌面对面坐着,初诊患者比较费事,而复诊就容易多了。如果复诊患者病情恶化、情况不妙,仍然交由直江诊治。另外,直江也给直接来找他的患者诊病。即使如此,直江也常有空闲时间。这种时候,他就读些论文。不管小桥为复诊患者诊治有多忙,他也视而不见。

直江与小桥同为医师,由于技术和经验的差别,工作内容有所差别也是理所当然的。因此,小桥对此丝毫没有怨言。但是,他认为直江为他提些建议,帮他一把也未尝不可。然而,直江完全不这么做,甚至使人感到他在旁边“看热闹”。小桥所不满的与其说是不来帮他,倒不如说是直江的冷淡和漠然。

那天直江同往常一样,九点三十分稍过一点就来到了医院。

“早上好!”

小桥首先问好,直江只说句“你早”,便站到衣柜前面了。

小桥跟着站起来,到书架前假装找本医学杂志看。当他随手拿起《临床外科》翻阅几页时,直江已换好白大褂回来了。

“老师,我有一件事想问您。”

“什么?”

直江的脸色依然那么苍白。

“就是石仓由藏老人动手术的事,今天打算进行吗?”

“是打算进行。怎么了?”

手术预定在下午两点进行。

“那种手术我怎么也不能理解。给已错过手术时间的胃癌细胞扩散了的患者进行手术,只能加速他的死亡啊!”

“只给他做皮肤切开手术。”

“皮肤?”

“给患者一种动手术摘除病灶的印象。”

“但是……”

小桥仿佛被他打了一记闷棍,立即哑口无言了。昨晚他也贸然想到也许会这样,然而他可不曾预料到他真能大胆这么做。年轻的小桥认为这是一种毫无道理的卑鄙做法。

“那么,能对患者说把患处完全摘除了吗?”

“就说把所能摘除的全都摘除了。”

“可是,那个老爷子知道他胃里有个肿瘤,那次还拉着我的手说就是这里有肿块,让我摸他的胃部。”

“……”

“做这种假手术,他若是知道了可怎么办呢?”

“知道与否,不做不知道。”

“不过,这么做不是愚弄患者吗?若是他问及手术怎么样,该怎么回答呢?”

“就说有个大溃疡就行了。”

直江毫无表情地回答,尔后穿上白大褂。小桥见此,激起了一股新的怒火。

“做得再妙也是欺骗!”

“不管怎么说,只要是癌就得欺骗。”

“再说,还用得着剖开肚皮去欺骗吗?”

“这只是你我两人的看法不同而已。”

“等他明白过来时,他会恨你的。”

“也许。”

“他若问为什么动过手术一点也没见好转时,我们该怎么回答呢?”

“默默地听着即可。”

“若是到最后,他追问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不会追问的。”直江低声沉着地回答。

“为什么?”

“患者临近死期时,他自己比谁都知道他不行了。”

“不过……”

“即使患者不追问,也会领悟到自己没救了。到那时他也不会发火说:‘我本来就没救了,明明是癌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这不可能。被别人欺骗了,难道能缄口不语?”

“他们不愿意这样想。自己也不愿承认自己行将就木,所以,他不会来问这种可怕的事。尽管他知道医生在骗他,可他愿意走进医生的谎言中。即使我们不去花言巧语骗他,他也要来上钩。”

“……”

“我们和患者互相说谎,他在谎言中死去。这是可行的。”

一瞬间直江眼里流露出凄凉的神情。小桥看着他凹陷了的两眼,认为他也许是对的。然而他又觉得即便是对的,又何必再次让谎言升级?难道这不是卑鄙?不是在亵渎人类的灵魂?

“我仍然认为不能撒这种谎。”

“小桥君!”

直江的声音在低沉中透出尖锐。

“不要耍孩子气!”

“我没有耍孩子气。我只想尽量少说谎话,诚心诚意地为患者做事……”

“你是患者的家属,还是医生?”

“当然是医生。”

“那么,就少说一点家属们的话吧!”

直江瞥了小桥一眼,走出医务部。

石仓由藏的手术按照原定计划在那天下午两点进行。

一小时前被灌服硫喷妥纳片的由藏,躺在担架车上被推到手术室时,已呈半昏迷状态了。当小桥拿着全麻气管插管走近他身边时,他还含混不清地说:

“大夫,求求您,我还不想死!”

小桥默默地为他诊脉。脉搏和心音都正常。

“大夫,给我好好开刀吧!把病根儿准确地切掉。”

“大爷,好好睡吧!”

伦子戴着头巾式女帽,脚穿拖鞋,握住由藏的手腕。

“一会儿你就能睡着的,先慢慢数一、二……”

“好,我明白,拜托你们啦!”

“可以注射了吗?”

伦子问小桥医师。小桥露在口罩上方的眼神会意地应允了。

“来吧,老大爷,数一!”

“一。”

“再数!”

“一。”

每数一次,由藏那干瘪皮肤的静脉里都输进一些黄色麻醉液体。

“一……啊,太舒服啦!”

他打了一个大哈欠,然后发出细微的鼾声。

直江医师消毒完,穿戴好手术衣和口罩,站到手术台前已是下午两点三十分了。

无影灯下,石仓由藏的腹部从被单中间露出一个菱形方块。

直江瞥了一眼由藏那稍稍发黄了的皮肤,然后,用戴着橡皮手套的手轻轻按了按他胃的上部。沿着胃的下缘,可以触到一块硬结,虽然并不特别隆起,但像一块木板嵌在腹内一样,有种抵触的感觉。从表皮看上去有半个手掌大,由藏在床上自己触摸到的硬结,肯定也是这个部位。

“手术刀!”

直江核准肿块的大小后,向掌管器械的护士发出命令。护士把手术刀背朝上地递给了直江。

由藏已经熟睡了。因为一开始就定为切开皮肤观察腹腔的手术,所以没有专请麻醉医师,而由小桥医师负责麻醉,志村伦子做助手。

“开始!”

直江发出号令,小桥会意。于是,手术刀悄无声息地划开了胸骨下方。

从那里一直向下开去,快到达胳部时,则向右划了一个半圆的弧形,然后,重新恢复直线,直达下腹部。这是胃切除常用的方法。殷红的鲜血立刻追着手术刀流了出来。

“止血钳!”

直江麻利地用止血钳止住从刀口冒出来的血,动作从容准确,毫无多余之举。仅用数分钟,所有出血部位全被止住。直江又操起手术刀来。

剖开皮肤,割开腹肌之后还有一层强韧的白色腹膜。伦子用筋钩扒开刀口。直江用镊子捏起腹膜的一端,用刀尖轻轻一戳,那里立刻出现了一个小洞,这时已经可以看见肠子了。

“腹膜钳子!”

直江迅速将一把钳子插进刚才那个小洞的右端,又向左端插了一把,拎起了腹膜,这时,伦子马上把筋钩移向这里。其实,直江并未下令,只是彼此之间达到了心领神会的地步。

腹膜钳进入之处成了桥头堡,直线剪便顺势向上下两方开去。

于是,覆盖着皮肤、肌肉、腹膜的三个层次被切开了,腹腔内的全貌便暴露在灯光之下。

胃从左上向右下斜挂着,在其上端和下端,支撑胃的肠间膜已成粉红色,再往下便是盘成一团的十米多长的小肠。

石仓由藏的肚子中央切开了三十多厘米长的直线,从腹部暴露出来胃肠,但他仍然熟睡着,一动不动。

直江察看了一会儿胃肠状况之后,好像下了决心似的把戴着胶皮手套的手插进了腹腔。从皮肤上方触摸到的硬结,同估计的一样,沿着胃的下端呈缓慢的曲线,扩散成板状,其尖端已经达到胃同十二指肠相连接的幽门部位。胃的下端即大弯部是胃囊最宽的地方,即使这里发生癌变,对于食物的通过也毫无影响。这一点就是由藏一直没有发觉症状,因而放松诊查,以致造成耽误治疗的最大原因。

“唔……”

直江的手搭在患者的胃上,低声哼了一下。癌并没有仅仅停留在胃壁上,现在已扩散到胃下端呈网眼状的肠间膜淋巴结上了。

这里肿胀得厉害,有一部分甚至扩散到了大肠。另外,胃的大弯一带已和肠间膜与后腹膜粘连、硬化。癌细胞业已明显地扩散到整个腹腔了。

从胃壁到肠间膜、大肠、后腹膜,直江认真逐一触摸,进行核查。他从肿起的淋巴结上取下切片标本,并拿起胃来仔细观察一遍。然后分开肠子,从后腹膜一直探索到最后面的脊椎。他边观察边触摸,仿佛要把实际感受牢牢记住似的频频点头。他的目光毫无疏漏,与其说那是为人治病的医生的眼神,不如说是把肉体当作材料的研究者的目光。

直江抬起头,从腹腔中抽出手来,这时是三点十分,从开腹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十分钟。

其间,除切除了两处淋巴结之外,像样的手术一件也没做。

三十多分钟的时间,只是把由藏的腹内用眼和手搜索了一遍。

“弄清啦,缝合吧!”

一瞬间,伦子被一个奇妙的想法困扰了。难道说,把别人的肚子拨弄了一遍之后,说声“弄清啦”就算完事吗?然而,直江却是心满意足似的凝视着腹腔。肠子自身蠕动着渐渐恢复到原来的位置。缝合刀口后,肠子会自然复位的。

“彻底完了。”

直江低声自语。伦子知道医师们常把癌细胞完全转移称为“彻底完了”。

“真的不行了?”

“顶多再活两个月。”

“竟然严重到……”

“都扩散到胰脏上了。”

直江这么说着,眼光里充满自信。

“四号丝线!”

接过缝针后,他就像什么事情也未曾发生似的捏拢左右腹膜,穿起线来。

待腹膜、皮肤缝完后已是三点二十分了。

一般给胃做手术要花费一小时到一个半小时。按照这个速度,好像手术过快了。

“血压如何?”

“无异常。”

小桥看着血压计回答说。

“因为他没有失血。”

直江苦笑着,从刀口抽回手,伦子马上转到他的身后,为他解开手术衣的后带。

“让他再这么睡上三十分钟左右!”

“是。”

“输液只用百分之五葡萄糖就行。”

“这个切片怎么处理?”一个护士递过来装在盘尼西林小瓶里有小豆粒大小的淋巴结切片。

“把它作为标本。”

直江接过小瓶,擦掉额上冒出来的汗珠,然后走向医师办公室去换衣服。

大约经过了一个小时,石仓由藏从麻醉状态中醒过来,时间为四点三十分。那时,直江正在门诊室为一个因交通事故受伤的患者诊治。这个患者在乘坐出租汽车遇红灯停车时,被一辆从后面开来的汽车撞上了,颈部受到震颤,即患了所谓头部震颤症。

患者说手指虽无麻痹感,但颈部疼痛,头发晕。

直江为他诊察一番后,要他去照X光片,然后走向病房。

石仓由藏的身子深深地埋在柔软的病床上。

直江一到,他立刻睁开了眼,微微笑了。

“你醒啦?”

“大夫,太谢谢您啦!”

由于麻醉时嘴里插过胶管,由藏的声音有点沙哑,但并不显得多么难受。

直江给他号脉,并观察了输液情况。

由藏身边有长子夫妇和一个孙女陪伴。

“坏肉全都摘掉了吧?”

“摘除是摘除了,但有一部分很难摘除,不能说全都除净了。不过,不好的地方全都拿掉了。”

直江边说边从伦子手里接过听诊器放到由藏胸前。

由藏刚想说什么立即住了口闭上了眼。心音并无异常——手术后小桥也曾这么报告过。即使没有这个报告,仅剖腹和缝合的操作也不可能使心脏发生异常变化。

拿开听诊器,直江又看了患者的眼和舌头。和手术前相比毫无变化。

“不用担心,再来一次静养吧!”

“大夫,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吃米饭?”

“过四天你就可以喝米粥啦!”

“四天?这期间会很疼吗?”

“因为切除了胃,就须忍耐点啊。”

“他们两人大吵大嚷说若是再动手术就得死。我最初就认为切掉胃的一部分算得了什么,到底是我说对了。”由藏自豪地望了望儿子和儿媳,说,“我活到这把年纪,不曾得过什么大病,我敢跟年轻人比试比试,我是不会输给他们的。”

直江连连点头。

“那么,什么时候我能下床走路?”

“要在十多天以后。”

“要十天的。”

由藏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像是数着日子。

“那么,出院得在什么时候呢?”

“爸爸!”

儿媳实在忍耐不住,叫了一声。

“您说多了会疲劳的!”

“二月份我可以出院了吧?”

“那么远的日子,现在还说不清。”

“倒也是。”

由藏坦然同意了。

“好吧,再见!”

“谢谢大夫!”

家属们鞠躬致谢,由藏也在家属身后从枕头上微微抬起头来致意。

高价病房走廊的一角,摆着观叶植物的花盆,墙壁雪白洁净。

“您那么说能行吗?”

伦子比直江错后一步走着,不安地问。

“没办法呀。”

“我们也要这么说吗?”

“当然!”

直江直视前方回答说,两手插进白大褂衣袋里。

那位门诊患者仍旧呆呆地坐在圆椅上。病历上写着五十五岁,但他两鬓已明显斑白,头发稀疏,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得多。

“您在哪儿上班?”

“东京都政府。”

这位叫作桑名的人手捂着脖子回答说。

“您现在……”

“刚刚拍了张片子。”

X光线医师很快拿来了一张片子插到观察箱上。

X光照片分正面、斜面、前屈、后屈等六个部分,全部正常。

“颈骨方面用不着担心。”

直江一边往病历上填写医生意见一边说道。

“可是,有点疼。”

桑名一本正经地观察着插在观察箱里的自己的骨骼图像。颈部由七块颈骨组成,再往上就是头骨,有个白色的大阴影。

“当颈部摇转的瞬间,其肌肉受抻,里面的血管和肌膜会部分损伤,因此,颈根部会出现酸痛,但并不是骨折或脱臼。”

“这么说,依然是头部震颤症啦?”

“震颤这一词是表达受伤动机的,作为专门的病名很不妥帖。总之,颈部在空间像鞭子那样柔软颤动,被闪了一下,说它是震颤症也并非不可,然而我从不使用这种叫法。”

“那么,该怎么叫好呢?”

“按理该叫颈椎扭伤。”

“扭伤?”

桑名又一次仔细地看了看X光底片。

颚骨的前方有一排牙齿,其中特别明显的就是那颗金牙。

桑名一边看一边捂着脖子。

“总之,支撑这些骨头的环节暂时松动了。”

直江说这话时,门口出现了警官和一个年轻人。三天前的夜晚,这位警官曾送过来一个满脸是血的醉汉,因而相识。

“怎么样,大夫?”

“并不严重,不过,要一个月后才能痊愈。”

“需要住院吗?”

“没有必要,静静地休养两三天就行了。不过这种扭伤经过一天以后,反而会加剧疼痛的。”

“骨头方面怎么样?”

“都很正常。”

“听说骨头没事!”

警官向木然站在身后的青年说。青年穿着黄底绿条纹的花哨毛衣。

“你就是撞车人?”

直江问他时,青年像受惊了似的抬起头。

“住在哪里?”

“世田谷区三轩茶屋……”青年报完地址,然后说他是L大学的二年级学生。

“是你的车撞的?”

“他开的是辆流线型的赛车,被撞的一方仅坏了保险杠,而他自己的车却坏了前车灯和不少零件。”警官代他答道。

“肯定是加入保险的喽?”

“是的。”青年仍侧着脸回答。

伦子在一旁迅速地把青年的住址和电话号码记到病历卡片上。

“要打针啦。”

桑名回过头来看了青年一眼,然后走向旁边的治疗室去了。

“我还要详细调查一些事,你先到候诊室去等一等。”

听了警官的指示,青年走出房间。直江在病历上写上病名和诊断经过。

“大夫,上次被塞进厕所的那小子还老实吗?”

“还行。”

“他的伙伴们来过吗?”

“好像来过一次,不过,我没见到。”

“是吗,我总觉得后来会给您找些什么麻烦,实在放心不下。”

“是找了些麻烦。”

“怎么?”警官为这句一针见血的话着了慌。

“发生了什么事?”

“住院时,预支的那三万日元押金,眼看就用完了。”

“是吗?”警官突然听到医疗费的事,仿佛是自己的事一样惶恐了,“患者知道这件事吗?”

“他当然知道,可就是不想掏钱。”

“还剩多少钱?”

“昨天听会计说还能住两天。”

“两天?”

“他住的病房一天要三千日元,三万日元的押金很快就用光,若不是我告诉不要给他头部拍片,恐怕……”

“对不起!”

“你代他道歉又能怎样呢?”

“是啊,这伙人难道能没钱?”

“当初对他明确讲过,押金用完马上出院。”

“现在伤口如何?”

“个别部位正在化脓。”

“化脓了?”

“即使出院了,他还可以在门诊上治疗。”

直江说完站起身来,用消毒液洗了洗手。 aG9aaCLKLZHJywWyB2queVavROfrN66oFwiKDK18a/2HFdQkyZCu/M+h6WmeTY0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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