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IN,WHERE AFRICA AND EUROPE CLASHED
伊比利亚半岛的居民以格外显著的“种族”特征著称。在人们眼中,西班牙人的“种族性”是如此有别于其他任何群体,以至于无论在哪里,在什么情况下,你都能一眼认出他们,依据的就是这个种族与生俱来的傲慢、一本正经的礼仪、他们的高傲、他们的清醒,乃至于他们弹吉他、敲响板的能力。连音乐都被拽了进来,只为证明这套“种族理论”。
或许真是这样吧。或许真的可以凭借傲慢,凭借一个人演奏吉他和响板的能力轻易辨认出西班牙人。但我对此深表怀疑。西班牙人喜欢弹吉他敲响板,不过是因为他们那干燥温暖的气候允许他们使用便于携带到户外的乐器。至于演奏水平,不管美国人还是德国人都更有天分。如果说他们比不上西班牙人弹奏得那样多,那也只是因为天气罢了。你不可能在柏林寒冷的傍晚顶着瓢泼大雨打响板,也没法用长着冻疮的颤抖的手指拨动吉他弦。至于傲慢、自大、注重礼仪之类的品质,难道不是数个世纪以来严苛军事训练的结果吗?难道这样的军事化作风不是西班牙既可能划归非洲也可以归属欧洲的地理特性直接导致的结果吗?更进一步说,难道这个国家不正是因此注定了要成为欧洲与非洲鏖战的战场,直至一方或另一方大获全胜?最后,西班牙人胜利了,而他们为之战斗了漫长岁月的这片土地也将自己的烙印深深打在了他们的身上。如果西班牙人的发源地是哥本哈根或伯尔尼,这个民族又会成长为什么模样?大概是无可挑剔而又平凡普通的丹麦人或瑞士人吧。他会扔掉响板,唱起约德尔 ,因为高山峡谷那陡峭的山壁能够回荡出美妙的回声,引人高歌。他也不必再靠可怜的干面包和酸葡萄酒度日,那是他千辛万苦从自己备受忽视的土地上种出来的(由于非洲和欧洲的冲突,它们一再被忽视),相反,他会吃下大量的黄油,好帮助他的身体抵御永远湿漉漉的天气,这是必要的,他会喝阿瓜维特酒 ,因为便宜又多产的粮食几乎注定了杜松子酒会成为国民饮品。
现在,看看地图吧。你一定还记得希腊和意大利的山脉。在希腊,它们呈对角线斜穿全国。在意大利,它们几乎是一条从南到北的直线,将整个国家分成两半,但两边都有足够的空间筑路,从一头直通另一头,串联起城市乡间,同时,探出的波河平原确保亚平宁半岛为欧洲大陆不可分割的部分。
在西班牙,水平横拉开来的山脊简直就是一条肉眼看得见的纬度线。只消瞟一眼地图,你就会明白,这些山脉是如何阻碍一切有序发展的。它们全都源自比利牛斯。
比利牛斯山脉绵延240英里,从大西洋笔直伸向地中海,毫无间断。它不像阿尔卑斯山脉那么高,这样说来,经隘口横穿山脉应当更容易才对。但事实并非如此。阿尔卑斯山虽高,却也足够宽,横穿山脉的道路尽管很长,坡度却也相当平缓,无论人还是驮马走起来都毫无困难。可比利牛斯山只有60英里宽,结果就是,它们的山道实在太陡峭,除了山羊或骡子,谁都走不了。据走过的人说,就算是骡子,走起来也非常艰难。训练有素的登山者(大部分是职业走私犯)能翻过去,但也仅限于夏季的几个月。为西班牙修建欧洲铁路的工程师们显然认识到了这一点,因为他们造了两条主干道,一条从巴黎到马德里,一条从巴黎到巴塞罗那,分别沿大西洋和地中海海岸延伸。可阿尔卑斯有6条翻越或穿越山区的铁路线,比利牛斯连一条从东面的伊伦直通西面的菲格拉斯的隧道都没有。毕竟,谁也无法去挖一条60英里长的隧道,也没有人能让火车开过40度斜角的轨道。
伊比利亚半岛
西班牙峡谷
西侧倒是有一个很好走的山口,著名的龙塞斯瓦列斯山口,查理曼大帝麾下的著名骑士罗兰就是在这里为主人尽忠职守,与撒拉逊人战至最后一刻而光荣捐躯。七百年后,另一支法国人组成的队伍选择了这道山口进入西班牙。他们成功穿越了山口,却被拦在了扼守着南侧道路的潘普洛纳。围城战中,一位名叫伊格拉休斯·罗耀拉的西班牙士兵被子弹射中大腿,命在旦夕。康复过程中,眼前出现的幻景启发他在日后创立了著名的耶稣修道团体,即耶稣会。
此后,耶稣会影响了众多国家的地理发展,影响力更甚于其他任何宗教组织,就连不知疲倦的传道者方济会也无法比拟。而这守卫着横贯比利牛斯中心唯一通道的地方,就是他们的起点。
毫无疑问,交通不便为比利牛斯山区著名的巴斯克人提供了机会,让他们得以从古至今都自成一体,这也是安道尔共和国能够保持独立的原因。这是一个位于山脉东部相当高海拔处的国家。巴斯克人总人口约70万,呈三角形分布,北面是比斯开湾,东面是西班牙的纳瓦拉区,西侧边界是一条从桑坦德市到埃布罗河畔洛格罗尼奥市的直线。“巴斯克”这个名称相当于我们的“牛皮大王”,但这和达达尼昂队长的密友们毫无关系 。罗马征服者称他们为伊比利亚人,称整个西班牙为伊比利亚半岛。至于巴斯克人自己,他们骄傲地称自己为爱斯库尔杜纳克(Eskualdunak),听起来不太像欧洲,倒是和爱斯基摩(Eskimo)很像。
考虑到你们可能和我有同样的疑惑,在此再稍稍提一下现有的几种巴斯克人起源理论。有的学者根据头骨和语言中的喉音归结出人种理论,相信他们与柏柏尔人有关,我在好几章之前提到过这个民族,谈到他们有可能是最早的史前欧洲人部族克罗马农人的后裔。也有人声称,他们是传说中的岛屿亚特兰蒂斯沉入茫茫大洋时碰巧留在欧洲大陆上的幸存者。还有人认为他们就起源于现在生活的区域,完全用不着自寻烦恼去探究他们来自哪里。无论真相如何,巴斯克人在与世隔绝以保持自我这一点上都展现出了引人注目的能力。他们非常勤勉。如今已有10万余人迁徙到南美洲。他们都是出色的渔夫、水手和铁匠,只关心自己的事,从来不会翻开报纸读一读。
巴斯克地区最重要的城市是维多利亚,由一名哥特国王于公元6世纪创立,也是那场著名战役发生的地方,当时,一位名叫阿瑟·韦尔斯利的爱尔兰人打败了一位名叫波拿巴的科西嘉将军的军队,并将后者永远地赶出了西班牙,前者更为人所知的是他的英国头衔“威灵顿公爵”,后者的法国头衔更加如雷贯耳,叫“拿破仑皇帝” 。
至于安道尔,这个奇特的共和国总共只有5000人口,靠一条马道与外部世界连通,是千奇百怪的诸多中世纪公国中唯一的幸存者,它们之所以能够保持自身的独立,是因为,一开始作为前沿边哨,它们对于远方的君王来说颇有价值,到了后来,它们距离繁忙的外部世界实在是太过遥远,无法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它的首都只有600个居民,但同冰岛人和意大利的圣马力诺人一样,在我们初次尝试实践民主的至少800年以前,安道尔人就已经依照民众的意愿治理国家了。作为相当高龄的姐妹共和国,安道尔至少应当得到我们心有戚戚的尊重。800年是一段漫长的时光。等到2732年时,我们又会在哪里呢?
比利牛斯和阿尔卑斯在另一方面也完全不同。前者几乎没有冰川。曾经有过,山头覆盖的冰雪甚至比瑞士群山的更厚,但如今总共也就只剩下了区区几平方英里的冰川。整个西班牙的山岭都一样。它们山势陡峭,难以穿越。然而,就连安达卢西亚南部的内华达山 顶上也只在每年10月至来年3月间会披上些雪花——如果冬天有那么长的话。
自然,山脉走向对西班牙的河流有直接影响。所有河流都发源自中部高原(那是一座历经百万年的风雨剥蚀后留下的巨大史前山脉残骸)及其周边,随后急奔入海,水流如此湍急,途中还有无数直坠的飞瀑,连一条哪怕有一丁点儿可能成为商贸通道的河流都找不出来。更何况,漫漫长夏耗干了它们的大部分水量,就像你在马德里会看到的,每年有5个月的时间,曼萨那雷斯河的沙砾河床就是一片正适合首都孩子们玩乐的人造海滩。
直布罗陀海峡
这就是为什么我压根不打算费神把其中大部分河流的名字告诉你们。流经葡萄牙首都里斯本的塔霍河是个例外。轮船可以沿着河道一直开到西葡边境。同样例外的还有西班牙北部的埃布罗河,它流经纳瓦拉和加泰罗尼亚地区,可容纳小型船只通航,但大船在大多数河段都只能从旁边并行的运河通过。瓜达尔基维尔河(源自摩尔人对它的称呼“Wadi-elKebir”,意为“大河”)从塞维利亚到大西洋的河段只能允许吃水不超过15英尺的船只航行。从塞维利亚到著名的摩尔人首都科尔多瓦(在基督徒接管之前,这座城市曾号称有不少于900个公共浴场,而在那之后,城市人口从20万锐减至5万,公共浴场的数字更是从900家直跌到0)之间,瓜达尔基维尔河上只有小船可以通行。再往后,这条河就变得与大多数西班牙河流无异,钻进了山谷里(就像美国的科罗拉多河),不但于水上贸易毫无裨益,更成了陆路商贸的一大障碍。
所以,总体说来,大自然对西班牙并不特别仁慈。这个国家广阔的中部地区是一片高原,被一道低矮的山脊一分为二。北半部叫“旧卡斯蒂利亚”,另一半就叫“新卡斯蒂利亚”。分隔它们的山脊名叫瓜达拉马山脉 。
“卡斯蒂利亚”这个名字很美,意思是“城堡”,实际却和那些标签远比内里体面的盒装西班牙雪茄差不多。因为卡斯蒂利亚是一片环境严酷、其貌不扬的土地,哪里都有这样的地方。谢尔曼将军 在穿越佐治亚州的行动后曾说,如果有乌鸦打算飞越谢南多厄河谷,那它非得随身带好自己的口粮不可。发表这番评论时,他有意无意地引用了2000年前罗马人对卡斯蒂利亚的评语:如果有夜莺想要穿越卡斯蒂利亚,那它一定要带足食物和饮水,否则必定在半途就饥渴而死。因为环绕高原的群山高到足够拦截大西洋和地中海上升起的云团,不让它们抵达这不幸的台地。
结果就是,卡斯蒂利亚每年有9个月宛如地狱,剩下3个月里则任由干冷的寒风呼啸着扫荡过这树木不生的土地,绵羊是唯一能够勉强生存的动物,各种各样的草是唯一能够蓬勃生长的植物,比如细茎针茅,或者叫哈勒发草,它非常坚韧,可以用来编织东西。
这个桌状台地(西班牙人称之为“meseta”)的大部分区域都很接近于平坦、平常的荒漠,所以你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西班牙和葡萄牙的面积比英国大得多,人口却只有不列颠群岛的一半。
关于这些地区的艰难困苦,要想了解更多细节的话,我建议你去看看那位米盖尔·德·塞万提斯·萨阿维德拉的作品。你大概还记得他笔下的英雄,那位“异想天开的绅士”,他拥有一个骄傲的名字,叫堂吉诃德·德·拉曼查。你瞧,拉曼查就是那些星星点点散落在卡斯蒂利亚高原上的诸多内陆荒原之一,一片至今依旧阴冷、荒芜的荒原,位于西班牙旧都托莱多附近。在西班牙人听来,这个名字本身就不大吉利,因为它来自阿拉伯文“al mansha”,意思是“荒野”。可怜的堂吉诃德可不就是“荒野之王”么。
在这样一个国家,大自然吝啬又桀骜,人类要么不得不付出艰苦的劳作来向自然换取生存所必需的一切和安稳的生活,要么就只有选择大多数西班牙人的生活方式,通常说来,他们一家人的全副身家只需要一头很小的驴就能驮走。这便是最悲壮的一幕剧,一个因国家不幸的地理位置而诞生的悲剧。
800年前,摩尔人统治了这个国家。这不是伊比利亚半岛第一次遭受入侵了。因为这个国家拥有贵重的矿藏。两千年前的铜、锌、银就相当于我们今天的石油。哪里发现了铜、锌或银,逐利的军队就在哪里开战。当地中海最终形成两大武装阵营,闪米特人(来自迦太基古城,腓尼基人的一支,对属国的剥削十分残酷)和罗马人(与闪米特人不同源,但对属国的剥削同样十分残酷)便掷起了灌铅的骰子(铅最初的主要用途之一就是用来做称量的铅锤),来争夺世界的财富。西班牙再也无法长久逃避它的宿命了。就像现代许多不幸被赐予珍贵自然资源的地方一样,西班牙沦为了战场,两大训练有素的强盗集团驰骋往来其上。
当他们终于离开,这个国家立刻成了北欧蛮族进犯欧洲的便利的大陆桥。
随后,7世纪到来,阿拉伯半岛上一名赶驼人 得到天启,开始将若干无人听闻过的沙漠部族统合起来,厉兵秣马,准备征服世界。一个世纪后,他们征服了整个北非,准备踏足欧洲。公元711年,塔里克 渡海前往著名的猴子岩(欧洲唯一有野生猴子生存的地方),未遇任何抵抗便在直布罗陀附近顺利登陆——这座著名的巨岩(有时看起来不太像人们熟悉的广告画上的模样,那是因为它背对陆地,面朝大海)在最近两百年里一直属于英国。
从那之后,古老的赫拉克勒斯之柱与赫拉克勒斯推开欧、亚山脉造就的海峡都归了穆罕默德的信徒。
这一次,西班牙人能够成功抵御进犯,保护好自己吗?他们努力过。但这个国家的地理条件不允许任何统一的行动,因为一道道平行的山脉和峡谷深深的河流将整个国家分隔成了无数各自独立的小块。要知道,即便到了今天,还有大约5000个西班牙村庄与世隔绝,无论是相互之间还是与外部的世界都没有往来,最多只有一条狭窄的小道,可以让行人在一年中的特定几段时间里通行,倒是免去了迷路的困扰。
历史和地理教给我们的真理极少,其中有一条应当要记住,那就是,这样的国家恰是滋生宗族主义的温床。说到这里,宗族主义无疑有其一定的优点。它令同一宗族集团的成员忠诚于彼此,忠诚于公众利益或宗族利益。但苏格兰和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已经以自身经验告诉我们,宗族主义是一切经济合作和全国性组织的死敌。岛民被认为是“狭隘保守”的,除了自己小岛上的事务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但他们至少还可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与邻居们一起坐在小船上消磨一个下午,也可以救起失事船只上的人,顺便听听大千世界里都在发生着什么。而山谷里的居民除了自己和邻居之外一无所有,反过来,他的邻居们也除了自己和他们的邻居之外一无所有,几乎无法逾越的山脉将他们与其他人类隔绝开来。
穆罕默德的信徒想要征服西班牙,这是可能做到的,因为摩尔人虽然是沙漠居民,也有强烈的“部族”观念,可这一次却有了强大的领导者,将一个关乎全民族的目标放在他们面前,令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小小抱负,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当西班牙的宗族还在各自为战,对竞争宗族视若仇雠(情况常常更加严重)更甚于令他们流离失所的共同敌人时,穆罕默德的信徒追随的却是唯一的首脑。
西班牙人争取解放的伟大战争持续了七个世纪,在此期间,北部的基督教小政权之间无休无止地上演着对抗与背叛的戏码。这些政权能够坚持下来,全靠比利牛斯山横亘在它们面前,形成了天然屏障,他们绝无可能在翻越屏障的同时躲开与法国人的冲突。至于法国人,查理曼大帝含含糊糊地摆出了几个姿态之后,也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
此间,摩尔人将西班牙南部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花园。这些沙漠居民懂得水的价值,热爱花朵和树木这类在自己家乡不幸稀缺的生灵。他们修筑起大规模的水利工程,引进了橘树、枣椰树、杏树、甘蔗和棉花。他们善用瓜达尔基维尔河,将科尔多瓦和塞维利亚之间的山谷变成了巨大的花果园,在那里,农民每年可以收获四次。他们为流经瓦伦西亚附近并汇入地中海的胡卡尔河装上了水闸,在自己的财产簿上又增加了1200平方英亩的肥沃土地。他们引进工程师,创办大学,让农业科学在这里得到研究发展,修筑起当时全国仅有的公路。至于他们在天文学和数学上的成就,我们已经在这本书的第一部分里了解过了。他们还是当时欧洲大陆上唯一会对医药卫生稍加关注的人,他们在这类事务上很是开明宽容,甚至借助自己的阿拉伯译本将古希腊相关著作重新回输到西方世界。他们还释放了另一支生力军,从而获得了极大收益——他们没有将犹太人关在犹太社区或更糟糕的地方,而是让后者自由自在地发挥了不起的商业和组织能力,为国家赚取巨大的利益。
接下来,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了。这个国家几乎被完全征服,基督教徒一方毫不构成威胁。其他忍受着沙漠困苦的阿拉伯和柏柏尔部族听说了这个人间天堂的消息。在专制的统治下,成功失败都系于一人之力。身处在如此奢华丰足的环境中,悍勇农家子弟创建起来的王朝也开始衰败孱弱了。但总有悍勇的农家子弟还在他们的耕牛身后挥汗如雨,羡慕地看着格拉纳达的阿尔罕布拉宫和塞维利亚的阿尔卡萨尔宫中极乐的欢愉。内战爆发了。谋杀开始了。整个家族被抹去痕迹。新人被推上前台。与此同时,在北部,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出现了。宗族开始联合成小公国。小公国合并成小国家。人们开始听到卡斯蒂利亚、莱昂、阿拉贡、纳瓦拉等名字。直至最后,他们忘记了祖先之间的争斗,忘却的时间如此漫长,长得可以让阿拉贡的斐迪南与城堡之地卡斯蒂利亚的伊萨贝拉缔结婚约。
这场了不起的解放之战旷日持久,其间经历过三千余场激战。教会将“种族”之争转化为宗教冲突。西班牙人成了十字军战士——出于最高贵的动机,却最终将他们为之浴血奋战的国家拖入了深渊。就在摩尔人丢失了他们最后的据点格拉纳达那年,哥伦布发现了通往美洲的道路。六年后,达·伽马绕过好望角,发现了直达印度的航线。就这样,正在西班牙本应好好经营自己家园的财富,本应继续发展自己国家潜在的自然之力——摩尔人已经开了个好头——时,它却转头去追逐不劳而获之财了。膨胀的宗教自豪感毫不费力地让它将自己想象成了神圣的传教士,而事实上,除了罕见的土匪强盗(罕见的残忍和贪婪)之外,它什么也不是。1519年,它征服了墨西哥。1532年,它占据了秘鲁。在那之后,它迷失了。巨大的帆船源源不断地将金币倾泻在塞维利亚和加的斯的库房里,淹灭了所有雄心壮志。只要还能分享从阿兹特克或印加掳夺的战利品,就没有一个“金领阶层”的人会动手工作来给自己抹黑。
摩尔人的苦心工作统统白费了。他们被迫离开了这个国家。接着是犹太人,被成群地赶上肮脏的运输船,身无长物,两手空空,任凭船长随心所欲地扔上某片陆地。从此,犹太人的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念头,他们的头脑被苦难砥砺得更加敏锐,为了将所受的痛苦还诸其身,他们向一切直接对抗西班牙这个可恶名字的异端组织伸出援手。然而,一定是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了,为这些“黄金信徒”的受害者降下一位西班牙君主,在他眼中,生活不出于埃斯库里阿尔宫殿那与世隔绝的四方天地,他为自己修建了这座宫殿,就在阴冷的卡斯蒂利亚高原边缘,并将首都从马德里迁到了这里。
从此以后,三个大陆的财富和整个国家的人力都被用在了抗击异教徒的进犯上,北面的新教徒,南面的穆罕默德信徒。七百年的宗教战争将西班牙人变成了欣然服从皇家主人的种族,在他们眼中,超自然才是理所当然。在这样的努力中,他们流尽了血汗,仿佛在攫取太多财富的过程中也耗尽了自己。
伊比利亚半岛造就了今天的西班牙人。西班牙人能否返身回头,在数个世纪的怠慢忽视之后,将伊比利亚半岛改造成他们想要的模样,从此抛却过往,一心着眼未来呢?
他们正在努力,在某些城市,比如巴塞罗那,他们非常非常努力。
但这是一项怎样浩大的工程啊!怎样的浩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