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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李潘明，能吃上一次家庭晚餐已经很不容易，常常连中午饭都吃不上。为了县里各项改革，他忙得顾不上吃喝。
但最近，小儿子李瑞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居然给他爸送去了中午饭。
这是李潘明从政以来的第一次，也是他印象中李瑞最难能可贵的一次。
“爸，我来给你送饭，再忙也要吃，单位食堂有饭，你就去吃一口，这些人也是的，就知道自己吃，也不说给你打一份来。”
“这是演的哪一出，怎么，我看看太阳是不是从东边落下去了。不错，开始懂得心疼你老爹了。不过我得纠正你一点错误啊，自己吃饭自己打，你凭什么要求下面的人给我做这个，我四肢健全，大家是工作上的同事关系，可不是主仆啊，你这个思想要捋清，否则容易犯错。”
“知道了爸，我妈给你做了你爱吃的洋葱炒腊肉，你尝尝，趁热。”
李潘明放下手里的文件，叹了口气。
“吃肉吃肉，老百姓连锅都揭不开，再看看咱们，下不为例啊，以后改吃素。”
李潘明端起饭盒开始吃了起来，李瑞却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
“干什么？你没吃？”
“吃了。”
“那你还站在这做什么，我可听说你最近在勤农街跟那个于墨混在一起，我提醒你，他这个人鬼聪明，不要被他给耍了，过段时间，我让褚局长安排你进工商局，我现在身份特殊，你不要在外面晃荡了，我看你这段时间改变不少，没事的时候多学习学习政策文件，对你有好处。”
“爸，其实我找你还有一件事。”
李潘明筷子啪的一下放在桌上，嘴里的饭突然不想往下咽了。
“我就说嘛，你这个兔崽子能无事蹬三宝殿？”
“爸，你真误会我了，我是要和你商量一件事。你先听我说？”
李瑞把饭盒递给李潘明，把前段时间于墨想整改市场的想法说给了李潘明。
“哟，你什么时候有这种觉悟，居然关心起青龙县发展大事来了。还别说，你这个想法值得商榷，撒乱的问题，市场交易低效的问题，通过你说的这个方法，确实能得到改善。吃喝住行分开管理，意味着还要建房，县里现在财政是个大问题啊。先等等，这个事要开会研究决定。”
“还开什么会啊爸，你都说可以了，咱就把事情定下来，你在文件上签个字，问题就解决了，多简单。”
“你懂什么？刚才还夸你上进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咱们定下来？你以为我是谭德啊？什么事都自己说了算，简直胡闹。”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爸，我也没看见你烧火啊，替你着急。现在谭德把烂摊子留给了你，你得拿出力度来。”
“你给我出去。”
李潘明每次说这话的时候，李瑞都很自觉的退出去。
虽然心里对李瑞存有不满，但李潘明知道，他这个儿子确实进步了很多，他提出的这个问题也确实值得商榷，现在做的事都是谭德留下的摊子，真正属于他李潘明的东西还没有真正到来。而随着李瑞的这次到访，让李潘明的心开始有了动摇。
李瑞把情况跟于墨学了一遍，“我就说嘛，肯定不行，我爹我还不了解？胆子比跳蚤都小，难怪这么多年上不去。”
“李瑞，看来你是低估你这个爸了，你信不信，不出一周，他就会找你。”
“真的假的？不信。”
“要是我猜对了，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一件事？就是一万件我也答应你。问题是你猜不对，我还不了解我爹？”
“好，我要是猜对了，你让我进发改委。”
“什么？发改委？你疯了吧，那是政府机关，你一个二流子混混，谁搭理你，想都别想。”
“你不敢赌吧？”
“我不敢？于墨，不是我不敢赌，就算你赢了，我也帮不了你，这种事我说了不算。”
“不用你做什么，这个事到时候再说，我保证你能帮上忙。”
“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一周以后咱们走着瞧。”
于墨的这个想法已经萌生了一段时间，在这个大局发生变动的情形下，他也要为自己的出路做最后一次选择了。否则，他来青龙县拼打这几年就算是白搭了。不过，眼下的情况是，他还要顾及到谭傲梅。
谭德一开始是不同意谭傲梅的这个决定的，但考虑到她在发改委的压力，加上褚云天交给赵长山的那封信，谭德三思之下，还是同意了谭傲梅的决定。但问题是从发改委退下来之后去哪儿，一开始打算让她跟谭熬雪上高中任教，但她不愿干这个，加上备课辛苦，便拒绝了谭德。
最近于墨为了这个事，在县里跑了好几遍，迪斯科这个词还是于墨在省城的时候听到过的，而在青龙县，还没有迪斯科这东西。于墨现在就打算让谭傲梅在青龙县把第一家迪斯科办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谭傲梅显然也没见识过。
“这可是新东西，省城里的人才见过，好玩得很，跟你说，你开一家这个店，到了晚上，大家干完活都来你这里跳舞，你就负责收钱，我找人帮你看场子。”
“原来是跳舞啊？”
“你可别小瞧，这个东西，加上音乐，是个人都会喜欢，毫不夸张的说，这种东西会让人上瘾。”
“越说越邪气。”
“不是邪气，是事实，这叫放松。”
“整这个好吗？县里怕是不让整。”谭傲梅还存有顾虑。
“你就放心大胆的干吧，有我在你怕什么，你只要同意，我马上联系省城那边，让他们把设备寄过来。”
谭傲梅离开发改委之后，变成了一个没有主见的女人，在于墨这个大混子面前，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和无能。
事情也就一蹴而就了。
当谭傲梅开业那天，谭德生了场大病，他难以接受女儿选择的行业，更接受不了她和于墨无止境纠缠在一起的残酷现实。
但谭德心里比谁都明白，在两个女儿的情感问题上，他从来都选择放开的思想对待，不管怎么说，一个雷明耀一个于墨，虽然都是农民出身，但他们身上有着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为了黎民苍生在思考和奋斗者，区别在于，一个把钻空子当成了手段，一个则勤勤恳恳的耕耘。
基于这样一种情况，谭德才没有过多的反对他们之间的交往，甚至到现在为止他都无法确定于墨带着谭傲梅开迪斯科到底是不是错误的选择。他的脖子已经被那封信捏得死死的，他不敢随便借人情关系行事，一旦他有所动作，他的大女儿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这也是雷明耀心中始终过不去的一道坎，自从他知道谭德因为那封信下台之后，便在心中自责起来，他真后悔那年闯进李瑞房间没把那封信毁掉，现在信被赵长山书记知道了。要不是考虑到谭德这些年来的为青龙县做下的事业，若不是褚流还活着，他早就通知派出所了。
这样的结局对谭德来说再好不过了，剩下两个女儿的职业和未来规划，他再无能为力了。
造纸厂这边收拾差不多了，雷明耀也正是把小王家的加工厂还给了小王。他打算把哨片加工全身心的放在戏院的地下室，等条件再好点，就弄个属于自己的厂房。
手工厂开业那天，李潘明亲自过来剪彩道贺，褚云天也来了，谭德一个人坐在家中，虽然他感受不到现场的气氛，但他能想象到那种场面。李潘明虽然对谭德有意见，也知道雷明耀和谭傲雪的额关系，但雷明耀对他来说就是青龙县的一手王牌，他不能说毁掉就毁掉。因此，该支持的地方，他还是鼎力支持。即便李瑞在心里有些想法，但已经改变不了大的局面。
谭傲梅牵着雷爱华的手站在最前排，下面是新来的工人，造纸厂的工人也过来凑热闹。冯彪手里抱着一捆新砍来的芦竹，和雷光明蹲在一边，一面抽着烟，一面晒太阳。
“光明哥，你看见没有。”冯彪指了指停在那边的吉普车。
“李县长开来的？”
“他司机开来的，带着褚云天和几个农委的同志。”
“冯彪，你说咱们以后也能开个小汽车？”
“肯定能，你看看明耀，带着咱们这些人，这个厂子，你是没去深圳，你不知道，人家那边的人靠这个，家家都发了财，顿顿吃肉，顿顿有白米饭。明耀不是说了吗，只要咱们好好干，总有一天也能开上车。”
雷光明眯着眼睛，看人主席台上的雷明耀，不禁感叹道：“我们雷家出了这个人，我后半生光彩喽。”
那边剪彩一结束，褚云天就给雷明耀发了块营业执照，雷明耀抱在手里，笑得合不拢嘴。
褚云天脸色不是太好看，下了主席台，临走的时候才把雷明耀叫到一边。
“你打算怎么整，那个事？现在你是青龙县的红人，连李县长都要捧着你，但挂牌的事你必须给我个说法，就这样拖着恐怕不行。”
“褚局长，今晚八点人民饭店门口，你在那等我，我给你说法。”
雷明耀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去凑这笔保护费，但他不想再见到褚云天这只苍蝇了。
差不多下午的时候，冯彪和小王正在给工人部署任务，就被雷明耀叫了出去。
“这么个事，长话短说，哨片厂挂牌的事，褚云天想从中获利，其中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了，我要是但凡有办法也不会走这条路。我一个人肯定是不行了，现在要靠你们帮帮我，帮帮哨片厂把这个坎迈过去。”
雷明耀的话冯彪和小王都明白，说心里话，刚在北京挣的钱，还没等花，就要再掏出去，这可是血汗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但有什么办法，两人无奈的点点头。
“谢谢兄弟。”雷明耀拍拍二人肩膀，扭头就走。
“明曜哥，光我两人也不够啊，你不问问老路老韩他们？”
“他们就算了，你们两，一个和我一起玩泥巴长大，一个和我出生入死，这种事，我只能找你们。”
“那剩下的钱呢？怎么凑？”
“不用你们管了。”
雷明耀本打算给褚云天凑三百块，但到了晚上七点的时候，手里就有一百五十块，差了整整一倍。没有办法，不管行不行都要试一试。
如约来到人民饭店的时候，褚云天已经等在那里，天有些冷，他搓着手，脚不停的在地上打拍子。
“褚局长，久等了。”雷明耀迎面走来。
“不久不久，我刚到，怎么样，你说给我个说法是什么意思？我过来问问你。”老奸巨猾的褚云天居然无耻到这步田地，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装清白。
“褚局长，我认识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手里就一百五十块钱，这是兄弟们向你买许可证的钱，你通融通融，那街道办的牌子给我们换一换，毕竟那个时代过去了嘛。”雷明耀说着就掏出钱递了过去。
“怎么，你想这么解决？既然这样，那我就换个方式跟你谈话。你这点钱怎么买你的牌子，根本不够嘛，你的哨片厂这么牛，就值这点钱？”
“褚局长，能力有限，我就这么多，实在不行，我以后再给你送来，实在需要你通融通融。”
褚云天一巴掌将雷明耀手里的钱拍到了地上，纸片子哗啦啦的在地上翻起了跟斗，雷明耀赶紧趴下去捡。他不要什么尊严和面子，对他来说，钱就是尊严和面子。
他一句话没说，直到捡起最后一张，才直起腰竿。
“褚云天，给你脸你还不识抬举，怎么，老百姓的钱就不是钱，你嫌少？你有什么资格嫌弃，别以为你和李潘明背地里的勾当我不清楚，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死了都咬你一口。”
褚云天愣住了，在他从政的这些年中，从来没有一个小老百姓敢直呼他大名，而且带着这么强烈的攻击色彩，雷明耀当属第一个。他的脸都绿成了苦瓜。
“你再说一遍，谁给你的胆子，啊？国家开放了，你就开放成这样，你这是想造反。我要告你，让你进笼子。”
“褚局长尽管去告我，李潘明现在正在搞政治工程，你要是坏了他的事，他可不会给你好脸色。”
“哼，李潘明他敢，没有我，就没有他的今天，他敢拿我是问？笑话。”
“他是不敢，可是你别忘了，褚局长，你们家褚流跟李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想，这青龙县的老百姓没一个不想知道吧。”
褚云天瞪大眼睛，像是一只被激怒的蟾蜍。
“你胡说什么。”
“褚局长，你干脆直接告诉我，褚流现在到底在哪儿，你又是怎么帮李潘明当上县长的？难道你收了他的钱？难怪你嫌的少，李潘明肯定比我出手阔绰了，你没少给他拉票吧？”
“雷明耀，你少给我血口喷人，简直无稽之谈，你给我走。”褚云天的愤怒证实了他心中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做梦都没想到，雷明耀居然对他的事了解得如此透彻。
就在这时候，谭傲雪从旁边跑了出来，她原本是特地来给雷明耀送钱的，这一次还是小王跑去找的她，因为小王知道，在青龙县，谭傲雪是雷明耀的最后一道屏障，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是靠得住的。
“明耀，刚才你们在说什么？褚流怎么了，他没死？”
雷明耀赶紧冲上去解释，“傲雪？你怎么过来了？谁让你来的？啊？说话啊？你听到了什么？”雷明耀之所以紧张是因为他对谭傲雪隐藏了此事，现在事情暴露了，他不知该如何辩解。
“我什么都听到了，明耀，到底怎么回事？”
褚云天要走，被雷明耀一把拽住。
“褚云天，今天这个事我可以不往外说，但你要是不……”
“别说了，只要你给我保证，牌子的事回去我就给你办了，但你要是敢往外说，出了什么后果，我可不敢保证。”褚云天说这句话的时候，恶狠狠的盯着谭傲雪看。
“看什么看，无耻之辈，滚。”
雷明耀一声令下，将褚云天逼走了。本来这件事他不打算在褚云天面前说穿的，现在打草惊了蛇，褚流到底干什么去了成了一道解不开的谜。
而此时面对谭傲雪，雷明耀也不能再隐藏什么，只好把事情的前后经过统统告诉了她。
“怎么会，怎么会，他明明被我……”谭傲雪的手指突然掐进雷明耀胳膊，她紧张到发抖，这个寒冷的夜晚让她的视网膜又重现了那夜的场景。
雷明耀一把抱住她，“都过去了，傲雪，都过去了。”
如果说雷明耀对谭傲雪有什么秘密，那就是这一件，但从今天开始，他的心彻底的亮了白。
谭傲雪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一直高烧不退，整个人变了个样，雷明耀到县一中替她请了假，那段时间，雷明耀几乎住到了谭傲雪家里。
就在刘紫檀带着小王和雷光明上了北去的火车，带着一千个崭新的哨片送去北京的时候。许丽娟又重新回到了青龙县这块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