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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趁着付老师还没走,雷明耀稍作整顿,在戏院一楼正厅摆了两张桌子,准备正式开一次会。会前他已经找小刘了解了外出学习的情况,对于付老师的到来也做到了心知肚明,会前烧好了茶水,桌上摆上了从深圳带回来的点心,本来是给谭傲雪准备的,但心血来潮,就拿出来了。

“各位,朋友们,可以说这段时间啊,是我们厂子摸石头过河的关键阶段,我们从一开始的无到现在的有,付出了很多,但这个有还不是大有。为了解决一些关键问题,我们大家都各自做了努力。首先,我要代表街道办感谢付老师从上海不远千里奔赴过来作指导,大家热烈欢迎。”

掌声停,雷明耀继续说:“付老师对于产品加工上面的一些关键细节提出了建设性意见,比如说,如何控制手法,打磨好哨片前端的厚薄度来保住音色,如何借用光线来判断厚薄度是否达标,等等这些都是钱买不回来的,我也代表大家给付老师鞠躬。”雷明耀站起来鞠了一躬,付老师示意他坐下。

“然后,我要表扬的是小刘,大家请小刘站起来接受表扬。”随着大家的掌声,小刘成了会桌上最夺目的一员。

“你们也看到了,特别是小王,你感触恐怕比我们还深刻,小刘变化大啊,她知道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关键是,学什么有用,也就是,小刘把为什么要学的问题弄得很清楚。这一趟没白跑,给我们青龙县请回来一位乐器大师,自己还练就了本事,学会了买卖的艺术,具体是什么样的艺术,等有时间让小刘私下跟你们讲。下面,我开始谈谈计划的事,周一之前,在付老师的指导下,大家把现有的哨片全都给我检查一遍,按照小刘提出的建议,到供销社买来彩纸,老路和老韩,你们两个当几天木匠,给我把哨片盒子赶出来。一个盒子一个哨片,十个哨片一大盒,盒子上刷上漆,别给我省钱,漆料一定要好,这两天没有雨,正好晒一晒,但别给我往死里晒,谁要是把漆料晒裂了,我依照个数扣你们钱,到时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最重要的,哨片上印上商标,咱们挂的是县城街道办的牌子,但我不打算这么写,这跟公家没有关系,就印上青龙县三个大字。这头一批货,我要把青龙县的名声打出去。”

雷明耀布置任务的态度之强硬,没有人回得了嘴,一个个都被打了鸡血似的,拼命的点头。

“最后,东西卖到哪儿去呢?”雷明耀开始摆谱。

大伙直摇头,“苏州?上海?”小王开始抢答。

雷明耀伸出食指便开始骂:“你这个猪脑子,哪里热闹往哪儿凑,去苏州,那是许丽娟的地盘,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的生意不能抢,上海,那里有远销国外的哨片厂,去一个死一个,不信你试试。”

“那去哪里?”

“去哪里?要去就去大地方,哪里人多去哪里,咱们就去北京,直接一棍子打到北京,在那蹲个五天八天,我就不信,好东西还有卖不出去的道理?你们想想,到时候,青龙县这三个字可就飘在北京城上空了,牛吧?”

“太冒险了吧,明耀,先慢慢来,等有点周转再往远地方卖也不迟。”冯彪也开始担心雷明耀的冒进行为。

“慢慢来?冯彪,你白跟我去深圳了,你看看人家什么作为,你越慢,越是撵不上人家,这年头,越是胆小越是挨饿。跑得慢挨打,跑得快就不同了,就算跌死了也死在前头,值。”

“明曜哥,说的好,要做咱们就做到市场顶端去,不在这七县八村的地方抹瓜打枣。”小刘站出来表示支持。

“这样,这次货多,我原本打算让小刘到北京后,我们发货过去,但我不放心,中途不能出差错,所以,算上小刘,咱们去四个人。你们谁想去,报名。”

“我去。”小王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一来是可以到北京公费旅游,再者可以和小刘待在一起。

“你不行,你这小子脑子里除了女人什么都没有,小刘去,你就不能去。这样吧,冯彪,老路,加上我,行吧?”

“凭什么,明曜哥,我哪里不行了,到了北京我听话还不行嘛,把我一个人留在家,你们都出去了……”

“这不是出去玩,我还不了解你的心思,从开会到现在,你哪只眼睛从小刘身上挪开过。不行就是不行,在青龙县我从来没干涉过你们,但这次出去容不得半点马虎,每办一件事都要小心。我要对大家每个人负责。”

“既然这样,明耀,我看你还是让别人去,我这人粗心没本事,干活还行,真要是到了北京城,估计我连路都不会走了。”老路第一个提出来撤退。

“好,这件事我不勉强,那就给我好好在家干活。”

小王还斜着眼瞅雷明耀,“怎么,不服气啊,好好看着厂子,等哥回来了,给你个车间主任当。我没跟你们说,这批生意要是成了,我马上去县里找谭县长要项目,我要扩厂融资,把手工业做起来,到时候招兵买马的事少不了你们几个操心。所以,不管去不去北京都只是暂时的,等以后有钱了,随时可以去。”

“好啊,明耀兄弟,没想到青龙县居然有你这么见解独到的青年人,可谓是走到了国家改革的前沿上了,具体事宜我也交代清楚了,需要注意的事项我整理成了文稿,另外,我把发表在《广州音乐学院学报》的两篇关于双簧管和单簧管制作的论文稿也留给你们,希望你们办好厂子,为咱们国家做出最好的簧片出来。你们启程,我也定于明天返程,有机会我再来。”

付老师的一番鼓励和支持,让雷明耀看到了信心,也吃了颗定心丸,送走付老师之后,大家就各自投入到岗位,为大战前夕做好最后的准备。

除了小王,这个被感情耽误和束缚掉的男人,在雷明耀原则性的安排下,居然耍起了脾气。

老路和老韩回家取了工具,清明他们几个负责打下手,雷明耀则去了趟街道办找褚云天。毕竟东西要进市场了,挂了公家的牌子,不说一声不好。

褚云天难得坐在街道办,现在的气色是一天比一天好,看见雷明耀来,心情就更不一样了。

“听说你们要出货了?不错嘛,我以为你们又搞假把式呢。”

“褚局长消息灵通的很啊,我们要干什么都传到你耳朵了。”

“嗯,别看我一天到晚不出门,我的眼睛耳朵都长在天上,看着青龙县里这一举一动呢。”

“褚局长真会开玩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一声,哨片要出货了。”

“出货就出货,还来我这里报道什么。资本是你们的,无非就是借了我们的名头,也不用公家出力,以后不用来报道,做什么决定就干什么事。”

“那怎么行,我们顶着的可是公家的牌子,岂有不告知的道理。”

“嗯,不错,你这个年轻人办事还是讲规矩的,行了,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雷明耀道过别,刚出门,突然想起个事,回头问了一句:“对了,褚局长,上次你上勤农街查商品那事,后来怎么处理的?”

“消息不实,查无根据。”褚云天张嘴就来的功夫雷明耀算是见识到了。

“原来如此。”

雷明耀出门的时候,褚云天站了起来,端着茶杯,隔着窗户,看着雷明耀的背影,脸上泛起了复杂的表情,他喝了一口茶,嘴角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谭德组织学习卫生部下达的《报告》已经在县里开始了激烈的讨论,每到这个时候,李潘明肯定第一个站出来。

“改革改革,咱们现在手里握着多少东西没完成,还要改,厂房还在建,农工联合企业涉及到的设备问题有待解决,市场开发和拓展还没完成,这些是青龙县未来几年的特色产业,必须首先解决。其它问题,我的意见是,暂时放一放。”

谭德虽然是一把手,平时工作上的事,没少批评李潘明,但在这种事关发展的民主会议上,谭德还是接受大家打开话匣子的方式。

“潘明同志,你负责的是计划生育,人家发改委和农委都没发言,每次就你最积极,你先别有想法,听听大家怎么说。”谭德不想让气愤太严肃,这个情况他事先是有预料的。

“我代表工商局说说吧,我觉得啊,潘明同志的担心,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毕竟还是要遵从马克思思想,要抓就抓主要矛盾嘛,现在大家都在搞引资谋发展,精力物力财力都是问题,医院改革的事关系民生,一旦定下来就没有回头的余地,所以我觉得啊,三思后行。”

谭德一看情况,心里没底了。往常开会,褚云天从来没明面上支持过李潘明,这个时候怎么突然站了出来。

“嗯,农委也发表一下看法吧,经济要搞,搞经济对青龙县来说,就是搞农业,但搞经济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民生工程嘛,这个医院取消全面所有制啊,我看是有必要的,现在县里没有这笔财政支持医疗,那就让给有能力的个人干嘛,占着茅坑不拉屎,反倒是耽误发展。把权力放给个人,哪些人有能力搞,就让他们去搞,搞得越大,对发展越有利,县里就放权下去,交给市场,市场自然会去调节,不要再人为的定条条框框,有失民生。”

“哦,发改委这边的意见呢?”

“民生工程永远是发展必须考虑的东西,不能保证老百姓健康,严重了会失民心,他们不健康,谁来搞农业搞发展,靠咱们这些舞笔杆子的人?不行啊,同志们,既然卫生部有这个意思,《报告》里也提出了思想路线和行动指南,那咱们就搭进去几个人力,出去搞搞集资,找人把医院从政府手里接过去,总不能眼巴巴看着大家有病没地看吧。我就说这么多。”

大家一人一句,基本就把这件事的提纲罗列出来了,尽管李潘明和褚云天提出了反对票,但县里的其它部门还是站在了谭德这边,确切的说,是站在了老百姓这边。

谭德根据大会意见,将《有关青龙县人民医院改革方案通告》的主要内容归纳为三点:第一,取消医院的全民所有制,交由市场调节;第二,招商引资,自由竞争;第三,企业管理运营,政府监督调控。

通告落上了青龙县人民政府的公章,在落实之前,仅在县委大院进行了公示,并未公布于众。

但于墨是第一个得知消息的平头百姓。

“听说,意见是你提的?于墨,没想过到你平时歪脑子这么多,用对了地方还真能行大善事。”谭傲梅从县委出来之后,第一个找的人就是于墨。

“你怎么知道?看你这么高兴,出结果了?”

“是啊,县里公示了,听我爸说,你找他谈过这件事了?”

“巧了,跟卫生部想到一块去了。”

“于墨,我越来越佩服你了,雷明耀说你这不好那不好,我看啊,是他不了解你,你处处想着百姓,哪里不好了。等县里筹划个方案,咱两就出去搞招商引资的事,我爸同意了。”

“好啊,我就说谭县长慧眼识珠,我这么一个政治天才,落在民间搞投机倒把,简直浪费了。”

“闭嘴,不准再提商品粮的事,你想害死我啊,粮食局我就那一个熟人,我可告诉你,事情传开了,对谁都没好处。”

“幸亏有我,今年是丰收年,我要不给县里清库存,看你们今年怎么收粮,还按统购价收粮?老百姓肯定不敢。”

“现在就传出一些风声了,有的乡镇正在闹情绪呢,嫌统购价太低了,吵着要取消统购统销。”

“那不可能,国家实行多少年的政策了,说改就改?中国市场那么大,情况复杂,各地方标准还不一样,要想改,我看不容易。”

两人坐在勤农街头的石台阶上,分析起青龙县改革的方方面面。这个时候的于墨,看上去可爱了很多,虽然他身后还是占满了参差不齐的难兄难弟,但他的精神境界却早就超越了贫困,和雷明耀不相上下了。

雷明耀已经收拾好行囊,每一次离开,他都要跟谭傲雪告别,这次上北京,雷明耀肩上挑的是三个人的全部生活开支,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果不成功,意味着这个小小加工厂将就此结束它的运营。

尽管谭傲雪上次嘱咐过雷明耀,让他不用总来告别,但这一次意义不一样,这次出门,更像是一次决战生死的一次征途,要么死在外面,要么活着回来。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勇气面对谭傲雪,走前的一天晚上,他一分钟都没睡着,他太激动,又太紧张,他怕失败,又幻想着成功时的画面。他想见谭傲雪,又不敢见,最终决定写一封信。

傲雪,快三年了,没有你,我在这里立不住脚,这三年来,你没有要求过我什么,我也没用心对你,说实话,有的时候我很孤独,但傲雪,我不愿来打扰你,你看我接触的是什么人,我面对的是生活的一团乱麻,我不想让你纠缠进来。这三年来,我自信满满,有时候也自负过头,我总觉得没有我做不成的事,结果很多时候我都在走弯路。这一次是决定性的一次,我不知道能不能光彩的回来见你,但我始终记得你对我的那份相信和祝愿,我也希望我是幸运的,毕竟头几次都不怎么成功。我没有把握,更不知该对你说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保证,但如果我能坐火车回来,你能跟我回席草村吗,你还没见过我土生土长的地方,没见过我的爹妈,你会跟我去吗?当然,如果我回不来,那就把我忘了,替我把厂子里的机器卖了,把桌椅板凳统统卖了,把集资的钱还给他们,你也可以不管我的这些事,我会写信给堂哥雷光明,让他帮我处理。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北上的火车上了,祝福我吧傲雪,祝我们还能再相聚。就这样,等我回来。

哨片已经按照单簧片和双簧片进行了归类,每个盒子都印上了青龙县三个大字。临行的那个早上,小王并没有出现,他在心里还没原谅雷明耀做的决定,即便是小刘走了,他也不想来送别。

拉货的车是褚云天以街道办名义借出来的,一共四百五十个簧片,装了好几箱,雷明耀提前缝了六个大布兜,一人手里拎了块扁担。上车前,他掏出那封信交给雷光明。

“哥,帮我转交给傲雪,小王还在闹情绪,厂子的事交给你了,家里没个放心的人,我走了也不踏实,这次不带你出门,别有想法。”

“明耀,哥不会想这些,记住,你是席草村人的骄傲,也是哥的骄傲,我二叔二婶不理解你,我理解。放心走吧,出门安全第一,咱们虽然出身低,到了北京城也要抬着头做人。”

雷明耀一把将雷光明搂住,跳上了开往省城的车,到了省城,他们还要上火车,再坐上五六天的火车才能到北京。

车刚走,谭德的皮卡就到了,可惜晚了一步。

谭德看着扬尘而去的车尾,那些飞腾起来的灰尘弥漫天际,紧紧的遮住了北上的道路。谭德感叹道:“雷明耀啊雷明耀,你可一定要给我成功,是英雄还是狗熊,就看你了。”

小王远远的站在一个小山坡上,看着小刘慢慢的离开了他,他不知道等待还有没有意义,因为他已经感到了来自内心的一丝冰凉。

也许他不能当改革的弄潮儿,永远理解了什么叫全勤的专注,理解不了小刘说变就变的行装和性格。这种改变让他感到极为不安全,他已经窝在青龙县这个小洼地里二十多年,外面的风刚刚吹进来,他就开始水土不服,带来了一连串的不良反应。

所有人都面朝北方,看着天地交接处的滚滚黑云,随着汽车扬起的灰尘,紧紧的连成了一片,一道狭长有力的闪电从地心飞奔出来,就像一条饥渴的火龙,撞开了厚重冰凉的云层,一股浓烈的旋风裹着豆大密集的雨点浇灌在青龙县的土地上。

席草村的人慌了,杨虎慌了,雷孝祖也慌了,他们的未来,他们说好的即将丰收的麦子和苞米,一点点迷失在黑色的风雨里。

一小时后,席草村的叉沟河被山洪吞进了肚里,席草村的老妇人排着队仰天痛哭。哭声就像会传染,传到了青龙县一中的教师办公室,那张发黄的信纸被窗边飞进来的雨水淋成了碎末,属于谭傲雪人生的第一封称得上是情书的信就这样落在了风雨声中,而谭傲雪早已混合着风声雨声,想要追上去,但挡在她前面的是叉沟河跟白沙河汇集来的洪水,青龙河成了一条黑龙,一抹恐惧的颜色从汹涌的洪水里升了起来。

谭傲雪捂着嘴,跪倒在地上。 1I6p9JJP4stygihly1VsOT7CJAk+VBuZ1cGI4Z8KZocBLDMUTv+bN5BXOB9UoP0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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