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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躺在病床上的于昌盛半睁着眼,他似乎听见了青龙县从地表炸裂的声音,但他猜不到发生了什么,间歇性的发烧让他意识模糊,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躺在医院还是家里。

于墨上临县卖商品的事进展还算顺利,算上今天这车,这周以来,他和李瑞已经拉过去五车了,手里头也攒下不少钱了。

二人处理完手头的事,买了两包香烟就往回赶。回到家中,于墨便着手父亲上省城住院的事,而这件事距离于昌盛离开医院已经很长时间了。

于墨没有办法,他到现在才凑够看病钱。回到家之后,他连招呼都没和谭傲梅打就准备带着于昌盛离开青龙县。

“算了吧,不去了,我哪儿也不去,你把我送回沙丘镇,我想看看大王坝子的水。”

“于墨,你爸最近情况越来越差,要不是我的花布店遭了贼,我也能拿出点钱,现在你把他折腾到省城,我怕他身体受不住。”杨琴看着奄奄一息的于昌盛,心里充满了痛苦。

“不用你管,这个钱的事我解决了,现在他受得了受不了都得受着,莫非你让他等死?”

杨琴再不敢接话了,只能让于墨把人带走。

李瑞早就打听好了这几天去省城的车,正好县里搞房建,需要建材,来回的货车跑的勤,跟司机讲好了价,看在李潘明儿子的份上,给于墨打了个五折。

于墨就这样带着他爹走了。

走了大半天的样子,于昌盛的身体已经很难再继续,他眼睛睁不开,嘴也张不开,只能用手指头掐于墨的手臂,于墨按着于昌盛,不让他乱动。

“爹,坚持坚持,不要乱动。”

于昌盛不听,又使劲掐他。于墨知道,老头子真是难受不行了。

“诶,停车,我爹难受了。”

“停车?你说停就停啊,我可是按时间跑的,耽误我回去送货,你负责不起。”

“停不停?我让你停车。”于墨从兜里掏出来一把牛角刀,亮在司机面前。

这个时候,谁要是不让于昌盛好活,他就要了谁的命。小小的司机还是惜命,一脚刹车停了下来。于昌盛没把住嗓子,肚里的东西荡了出来。

于墨将其扶到地下,让司机去找水。于昌盛眼睛完全睁不开了,他的身子软塌塌的,像一根咸黄瓜。此时此刻,陪伴他的女人不在,他的小儿子不在,只剩下于墨自己。

他紧紧抓住于墨的手,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的手指甲发灰,深深的嵌入于墨的手臂。他太紧张太害怕了,他还没活够,还没看到青龙县出人头地的一天。

“爸,起来,起来喝口水,马上咱们就到了,我兜里有钱,他们会治好你的病。”

“于墨……于……”

“爸,你说什么?”于墨把耳朵凑过去。

“别再干了。”

“别在干什么?”

于昌盛再没力气说一个字,上嘴唇一下子掉了下去,他终于闭上了嘴。

于墨把他抱上车,天一点点在变黑,世界没有了光亮,只有发黄的货车灯穿梭在曲折的道路上,一闪一闪,于墨被这暗淡的光弄得发毛发慌。他感受着于昌盛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下降,他紧紧的抱着他,就像抱着一把干脆的柴火。

他不甘心,也不情愿就此结束,但真的就此结束了。他还记得当年在沙丘镇中学门前,于昌盛从兜里掏出全部的家当塞进他兜里,挥着手将他送上了县里来的皮卡,还记得那时候的雷明耀正蹲在校门前的那颗大树上,目送他离开。大家都希望他能在省体校队作出成绩,但大家等回来的人不再是那个满怀抱负的青年。

于墨在回忆中流下了眼泪,于昌盛走了,在黑暗中离开了,没有带走光明。货车司机知道发生了什么,于墨一直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司机不敢说二话,就让他一直坐着。然后装完货,又拉着他一起回去。

于昌盛被于墨埋在了大王坝子上,一个可怜的土堆和一块洁白的大理石碑,石碑上一个字都没写。杨琴牵着于小墨的手站在旁边抹泪,于墨烧完纸,把兜里所剩不多的钱交给了杨琴。

“于小墨是老头子的骨肉,这是我替老头子给的。”

再次回到县城的于墨,彻底割舍了过往的种种,于昌盛死后,这个世界上,他再没有牵挂。

从那天起,青龙县第一个名正言顺的倒爷诞生了。

谭傲梅从李瑞口中得知于昌盛去世的消息,心里也替于墨难过,但于墨还想凭借她在县里的关系购买计划商品一事,她是彻底拒绝了他。

但经过几次接触,粮食局的人已经跟于墨建立了私交,不用再看谭傲梅面子了。于墨入了这个门槛,马上着手一个大的计划。

现在的于墨,眼里除了钱,什么也看不到。因为于昌盛的离开让他深有感触,一个是钱的问题,一个是政策的问题,这两个问题不解决,老百姓就活不好。

于墨决定为青龙县再做最后一件事情,这天,他没有经过谭傲梅,自己上了谭家大院。

谭德对于墨的闯入并不是太欢迎。

“你这个年轻人,越来越不礼貌了,好好的市场让你搞得乌烟瘴气,我可是听到了一些传闻,投机倒把的事你还是不要沾,出了事谁也帮不了你。”

谭德对于墨背地里做的事早有耳闻,但他既然不挑明处理此事,说明还是有顾虑的,多的不说,一个谭傲梅就够他操心的了。于墨的行为无非就是一桩买卖,只不过动了赚钱的心思,把不该放到市场的商品投放了进去。但这样一来,市场被破坏了,遭殃的还是老百姓。谭德就不得不说几句。

“知道,谭县长,市场的事是我没维护好,但个体户挂牌的事你们也要帮忙解决,又要搞发展,又不给名分,很难办啊。”

“这件事马上就要解决,快了,现在关键是供求关系出了问题,尤其是青龙县,老百姓的消费积极性还没调动起来,政府也在等这个突破口。”

“消费好不好,关键在有没有好的市场环境,消费信心的建立需要有政策出来打头,老百姓相信的是政府,而不是我们这些搞买卖的。”

谭德被于墨的话噎住了,半天讲不出一句话。

“是这样,谭县长,今天过来,还有个重要事跟你商量一下,我听说县医院是财政拨款,但据我所知,县里好几个月开不出医院药品采购费了,你知道现在医院都乱成蚂蚁窝了吗?”

于墨说话从来都这么直接,对县长也好,平民也好,从不绕弯子。

“没想到你还关心这些事。”谭德意味深长的接过话来。

“谭县长,前几天我爹刚刚过世,就是因为县医院缺药了。”

于墨此话一出,让谭德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觉得责任在肩,却失望于人。

“谭县长,你放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想,县里是不是该整改一下医院的监管体制了。”

“哦,你也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谭德从桌子上捡起从省里寄来的报纸,递给于墨。

报纸的头条醒目的写着,《关于卫生工作改革若干政策问题的报告》,下面提到:必须进行改革,放宽政策,简政放权,多方集资,开阔发展卫生事业的路子,把卫生工作搞好。

“我就说嘛,我和国家想一块去了,谭县长,不是我吹,就我于墨的思想境界,不是一般小老百姓比得了的,我心里刚有点想法,国家就代表我说出来了,感谢我的祖国啊。”于墨真是给点掌声就下不了台面了,非得把自己跟国家政策扯到一起去。

谭德明白,这份报纸今天刚从省里邮过来,他还没在领导班子会议上解读学习,于墨居然提前知道了。要不是他自己切中了卫生部起草的这份改革的要义,真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别的可能。

“没想到,你这个人不简单呐,一样就看到了县里的问题。实话跟你说,这些年来,县里财政紧张是个诟病问题,拆东补西的做法也年年在用,有什么办法?以前上面没有意见,没有政策,我们哪敢乱改,只能是哪里着急用哪里。发改委这次要搞乡镇筹资建厂,钱肯定要倾斜到那边,要发展,这一块少不了投钱。”

“那看病的事就是小事?”

“怎么是小事,也是大事啊。我们怎么办?你让我去偷去抢?手头有限,想法无限,不好干啊。老百姓骂我们不顾死活,但发展的事要是一直拖下去,活不好的就可能是几代人的问题,这个责任谁来负?谁也负不起。”

“现在好办了,《报告》写明白了,放权吧,谭县长,县里没有钱,那就给政策,自主权交给医院,我就不信没人接着干。”

“嗯,这个也是我今天在考虑的问题,让医院脱离计划体制,这一步需要勇气,关键是市场能不能接下来这么大个盘子,要知道,在这之前,医院可都是全民所有制,要改为企业,谁有本事能一口吞下。”

“所以《报告》里写了嘛,多方集资,集资嘛,人总会生病,总会看病,光是青龙县城就五万人口,加上乡镇呢?少说也有几十万吧。这么大的市场,谁接下来都能赚钱,谭县长,我跟你说,我就是没钱,我要是有钱,这个事我一百个愿意。”

“多方集资,多方集资?”谭德念念在口,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件事情。

“你有什么主意,于墨?”

“主意?不就是找人掏钱嘛,这个嘛?我觉得啊,首先,医院员工可以自筹一部分,县里不是在招商引资吗,再出去引啊,红头文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种事,有点钱的人,谁不愿意干。招商项目摆在这,我就不信没人来。”

“这么有底气?”

“谭县长要是放心,可以交给我,把傲梅借给我,有她专业指导,加上我的头脑口才,不愁拉不来集资款。”

“哈哈哈哈,于墨啊于墨,以前谈投机倒把,大家都恨之入骨,莫非你还想替投机倒把正名?这个事嘛也不是不可以,我看你挺有这个心,从青龙县商品市场建立的提出,现在又跑来找我谈医院体制改革的事,你不简单啊,就是脑子太滑头,没有用对地方。这个事同不同意你去,我还要跟县里开会决定,改不改的问题我不能一言堂,毕竟这件事关乎青龙县民生建设,我还是要听听大家意见。”

于墨从谭德家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在青龙县的第二个春天就要开始。于昌盛的离开带走了他的第一春,却也送他来到了第二个春天。

雷明耀对这些事还一无所知,他只是知道于昌盛去世了。他和冯彪回到青龙县的那天,本应该众志成城的谈一谈事业的问题,但还是带着冯彪回到了沙丘镇,在大王坝子上拜祭完于昌盛之后,又到镇里看望了杨琴。

回到县城就开始追责起来。

“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我走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了?”

雷明耀表情严肃,不像是随便问问。

“我听说是医院药卖完了,所以耽搁了治疗。”

“卖完了就不会想办法?让人一直挺着等死?”

“于墨跑去卖商品粮嘛,可能手里没钱,耽误了。”小王继续回应雷明耀。

“放他妈的屁,他没钱?你们知道他卖了多少东西吗?他就是贪得无厌,他要是有点良知,早就把于叔送省医院了,还用等到最后?于墨要负主要责任,我饶不了他。”

“算了,哥,人家的家事,最好还是不要管,情况具体是什么,我们外人也不清楚。咱们还是看看厂子的事情。”

“好,先看厂子的事,于墨的账我先记着,等有时间我再收拾他。”

事件平息了两天,雷明耀也借机在勤农街转悠的两天,但于墨的影子消失不见了。雷明耀在想,莫非于昌盛的去世让于墨有了另一番思考,又或是暴风雨前的一场假象。 0387uvxEHXnP2G5AoeKJ2burd2TySZQqPm/RnPrtN6opl1F+s+n0sZb45gJcVte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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