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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陪付老师吃完下午饭，许丽娟就带着二人上了一家乐行。付老师看着屋内陈列出来的乐器，心里啧啧作响。
“丽娟，你这个乐行比上海开的那些还像回事，东西齐全，配件也样样精致，你不挣钱谁挣钱。”
“姐，这是你开的店？”
“自己做这个，顺便开一家店，但苏州这边也不好做这个，市场还是没打开。还是要看付老师这样的人来发扬文化，这样才能给我们市场带来转机。”
“大家都要努力，这不是一代人的责任，文化的东西，需要几代人来完成。我顶多做一颗垫脚石罢了。”
憧憬还是要有的，但眼下要做的是，让小刘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做生意。
“付老师，你到后面喝茶，里面有床，你先休息一下。我跟小刘在柜台看着。”
安置好付老师，许丽娟脱掉外套递给小刘，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件青花白底的苏绸旗袍，到柜台后的角落换上，又将头发盘上，插了一根珍珠银簪在上面，脚踏的是西式白色女皮鞋。整个人看上去，不但精神，还年轻了好几岁。
小刘看见这样的许丽娟，捂着嘴巴都说不出话来。
“姐？你这……”
“怎么样？既然要卖这些东西，自然要有和这些东西搭配的气质，作为和顾客对接的店员，一定要应景。一套清秀旗袍，外加一双小皮鞋，先不说头好不好，但旗袍一定是要正宗的苏绸缝制，千万不能为了省钱而偷工减料。能进这个店的人，不说是艺术家，对生活的额品味也低不了，多以别想蒙混他们的眼睛，要是你随随便便穿件冒牌货，他们对你对这家店都没有好印象，倒不如穿件普通衣服效果好。”
许丽娟的这番话让小刘真是开了眼界，活这么大，头一次听说卖东西还要注意穿着的。想想自己在青龙县街头混迹的时候，哪里注意过自己的形象，哪天不是早出晚归，不弄一脸的灰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了形象问题。
“这还不算，这只是解决了第一印象问题，接下来就要看自己的真本事了。”
“真本事？什么意思？”
小刘正感兴趣，这时候店门开了，进来了一对夫妇。男女不过三十出头，穿着讲究，手腕上戴有块表。进来的时候，抬着头，表情严肃。
许丽娟小声跟小刘道：“看好了。”
“女士先生，过来啦？这边过来坐。”许丽娟一边招呼，一边让店员把沏好的茶拿上来。
“二位一看就是行家，进门什么也不说，一定是心中有数，您先喝杯今年的龙井，喜欢什么，我去帮你们挑过来。”说着就给二位递上茶水。
男士站起来，接过一只茶杯：“我妻子正在学雷克萨斯，我们手里有一个的，但那天让我给弄坏了，送去修也修不好，听朋友说这边有一家，我们就来了。”
“原来是这样，你可以看看我们的东西，店里有三种牌子，不知道这位女士学的是哪一种？”
女人显然还在生丈夫的气，没有搭理许丽娟。
“我来看看。”男士放下茶杯，跟许丽娟走到柜台那边。
小刘手里端着茶壶，盯着女士手上的名表看，眼睛都不会动了。
女士看了眼小刘，翻了翻白眼：“我有胃病，不喝茶。”
“哦哦，是嘛。”小刘回应道。
“我说我有胃病，不能喝茶。”女士提高音量。
许丽娟在那边瞟了一眼，赶忙走过来，“女士，给你来杯藜麦茶吧，对胃有好处。”
“嗯，藜麦倒是不错。”
小刘被方才的突发事件弄得异常紧张，干脆缩到一边看着，根本不敢看女士半眼。
许丽娟继续回去招呼男士，男士挑了半天也没找到他想要的牌子。许丽娟看出了他的为难，毕竟这位先生把妻子得罪了，要是不买一模一样的，怕是过不了妻子这关。
“这样吧，明天我亲自到上海帮你们买回来，你说的这个牌子我们店真是没有，。当然了，你们要是信得过，也可以把东西拿过来，我们也有维修的师傅，也许能修好。”
男士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让许丽娟跑一趟上海，然后这边再把东西送过来，做两手准备。
走的时候，许丽娟还拿了一个萨克斯的哨片，送给了年轻夫妇。
人一走，小刘便凑上去。
“姐，你一分钱没挣，还送了人家一个哨片，这样岂不是赔了？还要跑上海去？”
“不懂了吧？卖一个萨克斯，能挣多少个哨片的成本价，你知道吗？”
“那你专程跑到上海，来回消费怎么算？”
“我去一趟总不能就买个东西回来吧，一会我就查查货，缺货的这趟到上海就顺便带回来。懂了？”
“就说刚才，那女人，这要是我，早把她赶出去了。”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现在市场还没完全放开，谁先赢得消费者，谁就能赢得市场。没有人规定生意怎么做，但有一点，能把东西卖出去的办法算得上是好办法，把东西卖出去，还要让顾客满意的办法才算是一次成功的谈判。”
许丽娟的言传身教让小刘备受影响，也让她为青龙县那套粗放式的贩卖方式感到了危机。接下来的几天，趁着许丽娟到上海的功夫，她一直在店里跟店员学习和顾客沟通的技巧。
在这里的每一天，她的心思都放在生意上面，而远在青龙县的小王，早就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现在的小王却一如既往的担忧着他的刘紫檀，剩下冯彪几个人，每日都在雷明耀的监督下完成既定的工作量，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看着柜子里慢慢堆积起来的哨片，大家心中也似乎堆起了一座高山。
来到县城已有些时日，钱交到雷明耀手中，却一分回头钱都没见着，时间一长，大家也都开始不耐烦了。
趁着小王和雷明耀不在，哥几个也学着偷起了懒，冯彪这两天已经留意到这个现象，但人是他带出来的，大家心里窝火他也都知道。可这边呢，雷明耀是他兄弟，要是连他都没有了信心，大家伙肯定奔着散伙去了。
几番斟酌，冯彪还是决定提整一下军心。
“东子，起来起来，抽两根烟就抓紧干嘛，你们几个看看肥虎，人家就没闲着，想当年咱们帮生产队干活的时候，干的可比现在有劲头，现在改革开放了，你们反倒思想退后了。值得反思啊，要引起注意。”
佳佳和清明从地上的席子上爬坐起来，不耐烦的说：“以前干活还有工分计，现在连个屁都闻不着，哪里还有干劲。照我看啊，让明耀把钱退给我们，我们啊，还是老老实实的回村里，我听说杨虎要搞香葱厂，人家是县里专门培养的人才，投资他肯定靠谱。”
“没错，我支持清明的意见。”佳佳举起了他的手。
“干什么，都干什么？啊，一个个的都着急闻屁了是不是？不是说了吗，咱们刚刚起步，市场跑通了马上就有钱赚了，有点耐心，再等等，俗话说，好饭不怕晚，谁能等到最后啊，谁能吃到香米饭。”
“我看啊，谁等到最后饿死谁。”
雷明耀和小王站在门口已经听了好大一会，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发表着意见，每一句都让雷明耀倍感压力，每一句都刺痛着他的心。除了安抚民心，他还能做什么，钱已经投了进去，买了桌椅凳子，买了工具和原材料，包括小刘到苏州的来回开支，也都是走这本集体账。可以说，钱是拿不回去了，虽然雷明耀不能拿按了红手指的协议做证据，但他必须要让大家镇定下来。
这件事，他考虑了一个多月，小刘离开青龙县的时候他就打算去做了，但于墨那头搞的小动作始终让他无法踏实，现在看来，别人的事他暂时管不了，老百姓糟了市场的殃，那不是政府的责任，是于墨把投机倒把搞大了的结果，既然是市场的报复行为，那于墨自有市场来收拾。雷明耀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才决定暂时离开青龙县一段时间。
他推开了门。
大家见雷明耀回来了，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
“抽根烟，歇一歇，哈哈，歇一歇。”
雷明耀拖着他的腿走到操作台，拿起一块半成品，端详了半天。
“这个东西害人呐，我雷明耀对不起兄弟几个，你们拿着全家老小的救命钱来投靠我，我却干了这么一个不见成效的东西。今天，你们有气都朝我发，你们来的时候，我说过不会让你们失望，现在我还是这句话，再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保证把哨片卖出去。要是再不成功，我就是去偷去抢，也要把你们的钱退回去。”
雷明耀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噙着一丝疲惫，这是他唯一能对大伙说的话。
“下面，我要宣布一件事，我决定了，让冯彪跟我去一趟深圳，那边正在搞手工制造业，我们出去考察一下市场，之前我说过的，要把手工制造业发展起来，哨片是小众商品，我们不走单一化路子，这样风险太高，要多点开花，多条路一起走。你们跟着小王把家里这摊事稳住，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们半个月之内回来，如果顺利的话，小刘会提前回来。等我回来后，咱们就卖货。”
“我同意明耀的决定，这样做对大家都有好处。”冯彪一看雷明耀表态，赶紧站出来支持。
“还有个事，我已经联系杨虎，让他写了农工联合企业项目书，席草村要走出来才能跟上时代脚步，咱们这些出来的人，一定要盯紧了形势，不能让乡亲们失去了机遇。过几天审批结果就会在县委公示，要是合作成员有咱们村，你们回去让大家做好秋收工作，今年雨水多，决不能让洪灾把咱们手里的粮食夺走。粮食保不住，农工联合企业就是空谈，所以大家要当好领头羊，不能只顾自己。”
雷明耀的一番话不但将这几个人的利益考虑明明白白，就连席草村几百个人的长远幸福也写在了计划之内。没有谁会像他一样，连自己都没从水深火热的深渊中走出来，就要伸手去挽救他身在苦难的同胞。
大家听了这样的话，谁能不动容，谁还能怨声载道。
雷明耀走前的那晚，去了一趟县一中，一个是来找谭傲雪道别，一个是来跟雷爱华告别。他先是把谭傲雪叫了出来，告诉了她自己要去做的事，谭傲雪已经习惯了雷明耀的做事风格，像这种大事，他从来不会跟谭傲雪商量，也不会寻求意见，基本上都是自己想好了，然后来对谭傲雪下个决定。
“你走吧，明耀，我感觉你天生就是要干这个的，我相信你会走出去的。以后这些事你不用跟我说，自己想好了就去做，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告诉我。”
谭傲雪的话让雷明耀的心一阵温暖，又一阵冰凉，暖的是谭傲雪一如既往的支持他做的么诶一个决定，凉的是他依稀感到谭傲雪在他的生命中越来越向着边缘靠近，离他的心越来越远。他就像谭傲雪手里的那只漂亮风筝，一开始抓在手里的时候摸得着看得见，也欣赏得到他的美与不美，但她一撒手，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她想要触及，却再也触及不到，她甚至不知道风筝去了哪儿，成了什么模样，还能不能再回到自己手中，因为她明显感觉手里的这根线在一点点绷紧，随时都可能断掉。
谭傲雪没有更多的祝福送给雷明耀，她能做的就是不打扰和默默的歌颂。
他们两的关系有种向着革命友谊的交叉点汇合的意思，儿女情长被雷明耀一腔的抱负冲得荡然无存。
“你对傲雪姐不好，哥，你关心关心傲雪姐，她又给你缝了两双布鞋。”雷爱华见到她哥，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替谭傲雪鸣不平。
雷明耀接过黑色布鞋，看看地上那双漏脚趾的破鞋，心里滋味难当。这个女人，注定走进了雷明耀的心里，可雷明耀痛苦啊，他痛苦自己不能把哪怕十分之一的心思花在眷顾他的姑娘身上，他痛苦爱而无能。
一路上，冯彪的心情是激动的，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嘴里叽叽喳喳，雷明耀没有太多心思给他解释这些浮华的东西距离现实有多么遥远，他只想尽快到达深圳，看看最地道的手工业到底是怎么一种规模和场面，看看市场供求，看看市场环境。
一想到这些，家里的烦心事一件都想不起来了。
这是雷明耀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一次出行，上一次得益于李想的人情，才有了学习哨片的机会，而这次，雷明耀想自己来完成这件事。
这是雷明耀和冯彪第一次来深圳，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这哪里是城市，分明就是蚂蚁窝，他两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做一个事。两人站在远处的桥头上，看着对面一马平川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这些人挑着担子，推着推车，娃娃背在后面，牵在手里，手里捏着票子，嘴皮像是装了机关枪，讨价还价的的样子自然而老道。
不过，让雷明耀最震惊的是，他们都在为了同一个东西在疯抢，那就是凉拖鞋。
也不知停在市场门口的大货车从哪儿来的，只见车一来，等待拿货的人便蜂拥而至，恨不得挂在车身上，能拿多少拿多少。拿完货，统一到指定的通道口交钱，或者提前付钱，拿着单据去提货。
这么一大车东西，倒在市场里，没有几分钟时间就哄抢一空了。
“看见没有，冯彪，这要是咱们的哨片该多好，这么大一车，能赚多少钱，深圳太吓人了。咱们的东西要有拖鞋这么好卖，席草村要不了几年都有好日子过了。走，下去瞧瞧。”
两人像两条蛐蟮，歪歪扭扭的钻到了他们梦想中的市场里，享受着这种别具一格的吵闹和喧嚣。这种喧嚣带给他们的是内心的快乐和满足，他们就这样沉浸其中，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