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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墨做梦都没有想到，在他命运攸关的节点处，站出来的人会是李瑞。
谭傲梅自然不愿意李瑞过来搭伙，但现在的她，逐渐丧失了对于墨的控制权，她已经不能左右于墨的决定和看法。
而于墨也因为李瑞的加入，本打算停手的事又有了进一步的想法。
“哥，你这么卖东西可不行，你这是在皇帝脚底下搞小动作，一不小心是会被踩死的。你可以卖到别的地方嘛，离开青龙县，把商品拉出去，到时候谁来查你，想卖给谁就卖给谁。”
“卖出去？运费怎么办？老子本来就是挣个差价，再让我搭上运费，那还玩个屁了，白给人干事了。”
李瑞歪着脸想了半天，道：“我可以帮你搞一个拖拉机。”
“搞一个？不要钱？”
“要钱那还说什么，肯定不要啊。”
“你还有这本事？我怎么不信。”
“哥啊，我爹虽然看不起我，但在这个地方，我还是有朋友的，不过嘛……”
“不过什么？”
“哥，我出这么大力，你是不是也给我意思意思啊，总不能让我白干啊。”
于墨现在知道了，李瑞哪里是什么仗义，分明就是来他这里借方便的嘛。但考虑到自己在青龙县出货的风险，不用李瑞还不行。
“放心，有我吃的就饿不死你。”
李瑞明知道于墨干的是投机倒把的事，还一如既往的帮助他，没有人知道他做此选择的目的何在。
但这两个人彼此都清楚，对方都不是省油的灯，而唯一的差别就在于，于墨还是那个沙丘镇出来的农民子弟，而李瑞注定是李潘明的儿子。
虽然运输的问题解决了，但于墨心中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等待着谭傲梅的允诺。手里的货马上就没了，要想从公家手中把粮食买出来，没有谭傲梅的帮忙，于墨根本做不到。但他前些天已经答应谭傲梅不干这个了，现在再开口，只会是自讨没趣，毕竟谭傲梅对他的态度也不再像以往那么好了。
走在去往县医院的路上，于墨就一直琢磨着这个问题。当他来到医院，还没进病房，就听见杨琴在里面哭哭啼啼。于墨的脸马上沉了下去，冲了进去。
“怎么了？”
他的眼睛就快要掉到外面，于昌盛一动不动的样子让他极为揪心。杨琴哽噎着：“说是转肺结核了，怎么办啊于墨，你爹还没活够，不能就这么……”
“哭个屁，哭哭哭，给我闭嘴，这不还没死嘛，你在这哭丧什么，医生呢，好好的怎么肺结核了？”
杨琴捂住嘴，不敢再出声，于小墨站在杨琴旁边，盯着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眼皮不停的打颤。
于墨管不了杨琴，气冲冲的去找医生。
“我爹肺结核了？”
“可以确定。”
“医生，帮帮忙，救救他。”于墨没有了脾气。
“我们当然是要帮的，现在县里实在没有办法，结核病本来是可以治的，不说百分百，百分之九十五都能治好。”
“那就治啊，怎么没办法了呢？”
“没有药啊，上一批用完，到现在，两个月了，县里财政没拨款，很多药剂都停供货了。”
“你们医生还没有办法了？想办法托关系，问问，在哪能买到。”
“我们医院是全民所有制，钱都是财政支持，卖药又不给我们分钱，我上哪里去给你弄药去。你去问问采购处。”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问不着，省城医院总有药吧，我上那住院去。”
“有倒是有，不过你爹现在发着高烧，等你颠簸到省城，他身体估计承受不起，你还是看看能不能在县里弄到。找找采购处的人想想办法。”
于墨一竿子被支了出去，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但医生说的都是实话，并没有愚弄他的意思，也没有不想解决问题的意思。于墨没理由为难一个受困于财政养活的人。
负责采购的部门给出的意见也很让于墨头疼。
“县里不给拨款，别说是买药，我们的工资两个月没发了。”
“那你告诉我，在哪里能买到药，我自己去买。”于墨根本不关心谁发没发工资的事。
“你自己去？要都是从省外发来的，你怎么去？还是带你爹上省城吧。”
采购部的人给出的建议和医生给出的截然不同，于墨就像一个皮球，被人踢来踢去。
可是，不踢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不是医院的责任，这是县里的责任。
于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能先将于昌盛从医院接出来，开了点常规药物，回到了勤农街。
谭傲梅得知于墨情况之后，马上赶了过来。
“于墨，你还有没有良心，还坐着干什么，赶紧看病去啊。”
“你跟我发什么火，看病看病，我还想问问你爹怎么回事，医院两个月没开支了，药都停卖了，我上哪儿看病去？”
“县里现在搞农工联合企业的事，又搞了招商引资，光是厂房建设就投入了不少，估计资金紧张了。具体我也不清楚。那现在怎么办？”
“搞建设搞建设，先搞搞民生建设再谈别的。”
两人站在于昌盛床前开始了沉默，过了三五分钟，于墨长长舒了口气。
“傲梅，再帮帮我，我爹现在需要钱，我在省体校还有认识的人，药的事只有先拖他们办了。但可能要花点钱。”
谭傲梅岂能不知道于墨的心思，他对计划商品的事还没死心，还想从中再捞一笔。于墨也够不容易的，自己的亲爹遇到这种情况，自己还要顶着压力往上冲。
谭傲梅看了眼于墨，他的身体还是那么瘦，虽然脾气有所见长，但他面对磨难的时候，整个人又变得那么的无助和令人怜悯。
“最后帮你一次，凑够医药费之后，这件事必须停手。”
于墨听到这句话，瘦弱的身体渐渐有了温度，突然又感到了世间的温暖。
这笔钱对于昌盛确实重要，这段时间在县医院，几乎把于墨所剩不多的钱都花没了。不管是去省医院还是托人买药回来，都将是一笔大的开销。但现在于墨的心倾向于到省城看病，因为他知道，在省体校，他已经没有了朋友，他当年几乎是被体校撵出来的。
李想这个人已经好久不参与雷明耀的事了，县里正在搞食品厂的厂房建设，属于政府项目，所以他整天住在工地，根本脱不开身。不管是人力还物力，都是最紧缺的时候。
可偏偏这时候，褚云天跑来找他办事来了。李想没有办法，褚云天过来借拖拉机，他不好拒绝。手里一共就两台，给了褚云天一台，施工进度肯定是要耽误的。
李想送走褚云天的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褚云天和他从来没有交集，突然出现跟他借东西，让他感到一切都很唐突。
当他知道车子到了弟弟李瑞手里的时候就更加糊涂了，李瑞到底有什么惊天之术，居然能让褚云天为他跑腿办事？
但李想来不及想这么多，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找李瑞把车要回来。不来不知道，一来把他气个半死。
“李瑞，你居然和这种人在一起？”
当于墨从凳子上站起来的时候，一切才真相大白。虽然在省体校的时候，他跟李想是队友，但从来没听李想说过自己的家庭。只知道同是青龙县的老乡，仅此而已。可没想到，两个不共戴天的仇家中间居然夹了个亲人在里头。
“是你？李想？”
“于墨，你还活着？”李想当然知道于墨的动向。
“你们认识？哥？”
“你给我闭嘴，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知道你哥我的腿怎么受的伤吗？就是这个人，你的好兄弟，就是让他给打的。”
“啊？于墨？真的？”
“真的又怎么样，要不是你哥，当年我就参加亚洲田径赛了。”
两人针锋相对，脑子里装的全是多年前发生在体校的那场斗殴事件。
“既然他是你哥，那你走吧。”于墨也有骨气，不吃嗟来之食。
“诶诶诶，一码归一码，我哥是我哥，我是我，我这个人原则性强，有仇有怨，那是你们之间的事，跟我没关系。今天这车是褚局长给我送来的，你要是想用，我就给你留下，你要是不想用，我也得还到褚局长手里。”
“放肆，李瑞，你现在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赶紧跟我回家。”李想说着就去拽李瑞的手。
“干什么？我自己找点事做，你也管我？雷明耀不让我活，你也不让我活？”
“不是不让你做事，你看看你跟的都是什么人，赶紧回来，晚上我找爸爸说。”
“我什么人？李想，今天看在你弟弟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现在我们着急出货，你最好不要管。”
“今天谁也不许走，李瑞我必须带走，生意上的事，该怎么办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弟的事我管定了。”
“李想，爸爸想什么你知道吗？一天到晚，张嘴闭嘴就给爸爸分忧，你怎么这么虚伪呢？”
李想一巴掌扇了过去，重重的打在李瑞脸上，这一巴掌下去，可以说彻底断绝了兄弟两的骨肉感情。
李想也不要拖拉机了，他知道，李瑞再也挽救不回来了，他心里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到了晚上，雷明耀才从小王嘴里得知李想和李瑞的事。
“没想到还是让于墨知道了，他对李大哥心怀记恨，肯定不会放过李大哥的，冯彪，你们几个听好了，李大哥不能出事。于墨这伙人一定给我盯紧了。”
“明曜哥，你就知道兄弟有难，也不说帮我打听一下小刘的事，她都出去那么长时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急人得很。”
“她啊，我也在想，她到底学怎么样了。”
此时的小刘，正在苏州园林闲逛着，绕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又回到了许丽娟家。
还没来得及推门，里面就传来打骂的声音。
“姓马的，我跟你没法过了，明天就去离婚。”
“你说的不算，离不离婚我做主。”
孩子被大人的吵闹声吓哭了，马技术员十分不耐烦，吵着孩子骂道：“你这个鬼东西也不是什么好鸟，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有爹生没爹养。”
“你不许骂孩子，你没有权利，这是我的孩子，跟你没关系。养孩子的钱是我辛苦挣来的，怎么花钱我说的算。”
“当然没关系了，我就是替她死了的爹管管，还有，打牌怎么了，输了钱你就给我脸色看，我辛苦一天，回来连热乎饭都吃不到一口，不打你打谁。”
小刘在市场上什么人没见过，流氓小偷混子，她都打过交道，但里面这位马技术员，这等厚颜无耻的男人，她还是头一次见。小刘早就忍不了了，一把推开门，跨了进去。
“放开我姐，你还是男人吗，对一个人女人动手动脚。”
“不看到你我还不来气，自从你来到我家，白吃白喝不算，一点礼貌不讲，你给我出去，我家不欢迎你。”
小刘没有回应他，看了看身边的东西，从门背后抄起一根顶门棍冲了过去。
“你来教你什么叫礼貌，敢打我姐，看不今天不打死你。”
别看小刘年纪不大，但收拾这种人可一点都不手软，先是后背几棍子，然后撸起袖子开始挠他的脸，不到一分钟，马技术员再也不敢叫嚣了。小刘又踹了他几脚。
“怎么样，现在我有礼貌了吧？你一个大男人，不出去挣钱，整天打牌不说，你还输钱耍脾气，谁给你的胆量？跟你说，再这样，给你撵出去，这是我姐的家，跟你没关系，听到没有？”
“有话好好说，你这个姑娘家，动起手来我一个男人都害怕。”
“呸，你也算男人？你连女人都不如。”
许丽娟叹了口气，示意小刘出去。带着孩子，两人朝着厂房的方向走去。
“你也看到了，就是这么一个人，一整天不干正经事，以前在上海的时候还好，现在被那边开除了，咯苏州也不找事做。我一个女人，又要照顾孩子，还要管着他。这种日子不过也罢。”
“姐，以你的条件，找个好点的有的是，怎么偏偏找了这么一个？”
许丽娟能说什么，她总不能说为了雷明耀拿到哨片生产关键技术才委身于他？为了弥补当年背叛雷明耀感情犯下的错？这些事，小刘又怎么会理解，许丽娟又如何开得了口。
“找个机会，还是要离婚的，实在不行，我就走。”
“断了好干净，免得他缠着不放。”
“对了，小刘，上海的付老师过来了，就在厂子，你过去见一面吧，我打算让他上一趟青龙县，帮你们指导一下哨片调音的问题。”
“付老师？音乐学院的老师？”
“嗯，是的，付老师对西洋乐见解独到，一直想在国内发展，手底下也培养了一些学生，他的全部热情都投到了这件事上。听我说了你们的情况，付老师很感动，他说现在要想在一个县城里找到你们这样有想法的组织，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决定帮你们把把关。”
“真的？姐，你太神了，这么大的事，说办就办了，你和明曜哥以前关系一定很好吧，要不然你这么帮他。”
“我也在做一些哨片方向的生意，跟音乐学院有些合作，我总跑那边去，也就认识了付老师。雷明耀是个有想法的人，我们又是一起长大的，我能力有限，能帮他肯定尽力。对了，让你到苏州集市转一转，你有什么收获？”
“妈呀，这个地方太大了，比青龙县城大多了，你们这里的人卖东西都喊着卖，青龙县就不一样了，死气沉沉的。东西也多，什么都有，就是没看见卖哨片的。”
“你当然看不见了，这种地方不好找，整个苏州城就那么一家，我要是不带你去，量你也找不到。走吧，先去见见付老师。”
说罢，两人便到了厂房，付老师已经在那等了有差不多半小时。见到许丽娟先是握了个手，然后张嘴就说：“许老板啊，你最近越来越偷懒了，怎么，干不动了？厂房也舍不得收拾了？”
“让付老师见笑了，实在是精力有限，工人本来就少，你看，我又回了趟老家，结果回来一看，他们就把厂子搞成这样了。放心吧，这两天就收拾。毕竟我回来了嘛。”
“女强人，社会主义接班人，多好。”付老师夸赞着许丽娟，不忘看了一眼小刘。
“付老师好，我是青龙县来的小刘。”
“哦哦哦，就是你啊，你就是小刘，不得了啊，这年头，男人都躲耗子洞去了？怎么出来办事的都是些女同志。”
“不不不，明曜哥那边要看着厂子，负责技术，走不开，所以才派我来的。”
“早就听说这个雷明耀，说是要在小县城里搞西洋乐的哨片开发，要不是丽娟把样品带回来，我怎么也不会相信的。可以很负责人的说，你们生产这个东西，技术上跟我们上海产的哨片已经不相上下了，真是让人意外。不过，还有些细节的地方不理想，你们手里没有乐器，光是搞哨片生产，不装上试试音效，永远都入不了门。”
“老师说的是，那就请付老师跑一趟了，就是小地方穷，老师别嫌弃。”
“倒退十年，大家都填不饱肚子，我比你们多个什么，一家人，一家人嘛。”
许丽娟的引荐让这件事成了事实，可她自己却陷入了婚姻的折磨中。对于未来，她突然没有了想法和打算，这样一个男人，即便是离了婚，他照样会阴魂不散的跟着她，还不如不离的好。
只是，这样黑暗的婚姻生活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