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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李想抽着烟,笑呵呵的从驾驶室出来,“快起来看看吧,这才是你们的未来。”

雷明耀坐了起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望无垠的竹林里,数不清的男工女工拿着弯刀,男工负责砍,女工负责修理竹条。他们面带喜色,弯着腰,咬着牙,一刀一根,就跟上瘾一样。

“这是干嘛?”雷明耀不解。

“青龙县第一造纸厂的原材料供应地,从这里每天出去的竹子平均有五十吨,去到造纸厂,摇身一变就成了纸片子,神奇不神奇。”

“你要我们加入进去?”雷明耀指着眼前这些人问李想。

李想摆摆手指头,故作深沉道:“你以为竹子就这点用途?跟我来。”

李想走过去捡起一根竹子,道:“有一种竹子,专门拿来做管乐器哨片,用它做出来的哨片音质可以跟欧洲生产的哨片一较高下。”

雷明耀和小王一脸茫然,李想继续说道:“但是,要做这种哨片,只有根部以上的第二和第三节可用,就是这两节。”李想指着竹子。“你想想,要是你来做这个,你做的东西卖到欧洲去,是不是很牛,还跟垃圾较劲个球。”

雷明耀将信将疑的问:“真事还是假事?”

“这家公司在哪你知道吗?上海,我手里的竹子叫什么你知道吗?芦竹。三年前,这家公司就和巴黎哨片公司,和哥伦比亚乐器公司下了订单,就开始挣美金。怎么样,想不想干?”

李想一会儿欧洲,一会儿巴黎,一会儿又哥伦比亚,还谈上了美金,把雷明耀搞得晕头转向。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青龙县的农民,怎么能一下扯到欧洲去呢,要不是高中学习地理,他根本不懂什么欧洲美洲。

雷明耀虽然被李想抛出的诱饵弄得方寸大乱,但还是保留了一颗清醒的心。

“既然它能挣钱,为什么你自己不弄呢?”

“挣钱?我搞工地承包就很挣钱啊,搞这个是我的爱好,你不懂,当你把房子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时候,那种成就感不是靠卖哨片能换来的。”

“卖哨片能卖到欧洲,搞建筑你还能把房子盖到欧洲去啊?”

“怎么不能,说不定老子以后发了财有了本事,就跑欧洲去了。”

“你怎么去,坐汽车?你得坐多少天啊,好在现在形势不同了,这要是前些年,得是县团级以上的干部才有资格坐飞机,要是飞机的话,你还能快点。”

雷明耀越说越离谱,越说越觉得李想给他介绍的工作值得研究。

“不对,李想,怎么不让李瑞试试呢?”

“他?这个混世魔王败家子,别说让他做生意,就是让他天天躺着,他都能给你惹出一箩筐的祸。雷明耀,我李想是什么人以后你慢慢品,多说无益,你就说你想不想试试。”

雷明耀半闭着嘴,小王早就听得出神入化,嘴巴不自主的抽动几下:“我去,我去。”

“去什么去,你知道什么你就去。”雷明耀不让他搭话。

李想继续往山上爬,他的右腿看上去有些不和谐,走起路来左右甩,雷明耀这才发现。跟着李想一直爬到山顶,李想手放在腰上,望着远处。

这是雷明耀第一次站在这样一种视角上观摩青龙县城,那些零星的小屋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就像孩子洒落的糖果,那条蜿蜒穿插的青龙河亮堂堂一片,像是一根上了银光的带子。

“你们看看,这就是咱们青龙县最繁华的地方,乱七八糟,皱皱巴巴,就像一张擦屁股纸。”

小王捂嘴乐了一下,又恢复脸色。

“改革的钟声刚刚想起,它需要时间去改变。”

“它需要的不是时间,需要的是人,有抱负的人。雷明耀,那天你从房顶下来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

“是嘛,怎么会认得我。李想,你能行的,十年之后,你会在这块土地上盖起来数不清的房子,想想都觉得伟大。”

“不,盖房子不是目的,不单要盖,还要规划合理,井井有条,不能弄得横七竖八。至于你嘛,你在县里出了名,你四妹又受了我那畜生弟弟的欺负,我怎能不关注你。”

李想的腿抖了几下,随即坐在了山顶的石头上。

“腿实在不争气,我坐一会儿。”

看到这只腿,雷明耀觉得自惭形秽,李想这样一个身残志坚的人都如此充满热情,如此勇气可嘉,他凭什么要当缩头乌龟。

“你的腿?”

“哈哈,都是过去的事喽,既然你问起来,我跟你提一个人。”

“谁?”

李想的手握着膝盖,声音里带着些许遗憾。

“于墨。”

“他?你说你的腿和他有关?”

“当年我和他同一批次进入省体校的田径队,大家都是一个县的,很快就成为了朋友,我们家条件好,所以我照顾他的时候多,他也有志气,一有空就出去找点事做,还能挣点零花钱。几次训练检测的结果我都比他好。后来你知道,他志向挺大,想要进国家队,我就没想那么多。一九七九年,我们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中国代表队第一次参加亚洲锦标赛,我们对这次比赛很重视,国家体育总局在全国范围内选拔运动员,来到我们省体队的时候,我们一晚上都睡不好觉。第二天就要测试,但就在那天晚上,我在回宿舍的途中被人偷袭了,腿让人给砸了。”

“是于墨?”

“他当然不会出现,是我被抬到校医院的时候才发现的。我躺在床上疼得直打滚,从窗户看到了于墨和那群人,他付了钱,拎起书包,装模作样的回到宿舍,等别人告诉他我出事了,他才假惺惺的跑过来。不过我也没闲着,趁医生不注意我偷了一把剪刀。他推门进来了,我等着他,他的表情很真实,那种替我难过的真实。他坐在我旁边安慰我,我掏出刀,迅速的刺过去,我想刺进他脖子,他头一偏,躲了,于是剪刀就顺着他的脸划了一道口子。半月板粉碎性骨折意味着我职业生涯的报销,连夜我就被转到了省医院,他则在校医院缝了几针。第二天他伤口发作,教练免去了他测验的资格。”

雷明耀听完这段故事,心中一阵悲凉。一个穷山沟出去的孩子,为了迫不及待的梦想居然伤及无辜,居然以别人的生命和梦想为代价,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情。此刻的他恨不能将于墨从县城里抠出来,将他打趴在地。这个虚伪的人,这个可恶的人,这个可怜的人。

“你没找他算账?”

“何必呢,我家条件好,于墨自尊心强,又没有母亲,为了成绩,那几年从来没回过家,他一直是最努力的人,也是最有希望的人。大家过年都回家了,他一个人还在跑道上练习。我真有些后悔,不该给他脸上一剪刀,如果不这样,说不定他已经走出了那一步。”

“那你呢,你就没恨过他?他同样毁了你的职业生涯,你就这么饶恕他了?”

“如果我家条件不好,或许会找他拼命,因为我还有退路,没了田径,我还能改行生活。从小我就痴迷建筑,所以在体校的那几年,我买了很多书籍研究,你看,现在不是很好嘛,派上用场了。”

“你知道他来县城了?”

李想搭着雷明耀的手站了起来,“怎么不知道,你和他最近可是上了县委大院会议室的人,是我们青龙县的名人。”

“你打算怎么办?”

“祝他好运,还能怎么样?难不成我也把他腿打断?没必要了。对了,上海哨片厂是我父亲的朋友开的,我跟你们说的话希望你们考虑考虑,要是有什么想法,随时来找我。看看这块土地,干涸了几千年,是时候下点雨了,我们不能停止脚步啊,我们责任重大。”

这一次交谈对雷明耀和小王来说,可谓是价值观和世界观重塑的过程,他让雷明耀感受到宽容的伟大和一心为民的己任,感受到大局为重的使命感和人人平等的人生理念。

下山的途中下起了小雨,李想叫来的运输车已经装满了一车竹竿。

“这就是生意人,我是不会白白跑一趟的,你看,我来是有目的的吧,芦竹我不要但毛竹我喜欢,拉回去搭脚架,搞建筑少了这个东西不行,关键是便宜,划算,哈哈哈哈。”

看着李想一瘸一拐的上了小汽车,雷明耀的后背一阵冰凉,他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样的人才具备走南闯北的资质,什么样的人才能游刃有余的在奔腾的江水中幸存下来。

他距离那样的人还很远。

雷明耀在家足足睡了两天,终于鼓足勇气来到县政府大门前,没有通行证,警卫不放行,他就在那一直等。一个上午过去了,一个下午过去了,临近傍晚的时候,谭德才坐着吉普车出现。

看见车子过来,雷明耀两手一伸挡在大门前面。伺机伸直脖子看了看他,对谭德说:“县长,您看?”

谭德脱下帽子,看清是雷明耀,命伺机熄火,然后开门下车。

“原来是你,不好好看着你的厂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不让我进去了?”

“谭县长,我今天来是求你来了。”

“求我,求我什么啊。有话就说。”

“谭县长,我是来替全县城五万老百姓求这个情的。四年的改革过去了,青龙县贫困的帽子还是没有半点摘除的迹象,领导着急,群众心慌。报纸上天天在说公有制经济改革的消息,什么时候才能落到咱们青龙县,谭县长,这一张一张的嘴都等着市场经济的到来,都等着市场开放,你们要是不作为,要是不拿出点决心和勇气,老百姓心里就没有底,你们要是犹豫不决,老百姓也会跟着稀里糊涂。谭县长,青龙县要改革,工要改,农也要改,县里现在终于走出去第一步,相信招商办的同志能带回来好消息,但是您想没想过,一个县城要想留住人和财,首先得做好自身。我恳求谭县长主持好青龙县城垃圾处理厂的问题,请您务必重视起来,老百姓不是生活在臭水沟里的鲶鱼,生活要提高,不单单是手里的票子,精神境界也要达标。”

谭德听了半天,终于是明白了他的用意。

“你的问题我们县委的同志已经研究过,能做的我们都做了,你想挂牌现在还不到时候,请你还要再等。”

“我不挂牌了,谭县长,我想把厂子的经营权交给县里,只有厂子公有制了,才能名正言顺,你们也能发挥政府职能作用。县里如果有决心,相信这块骨头是能啃下来的。”

谭德背着手,抬头看了看西边的斜阳,红彤彤的印在祥云之上。

“这片土地一直憋着股劲,现在县里在搞规划,我想你说的问题应该要解决,人民不是牲畜,该有个好的居住环境。”

谭德明白,在这个大锅饭刚散伙没几年的日子里,大家稳定不了温饱的前提下大谈居住环境,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做文章,容易犯享乐主义的错误。但纵观全国来看,市场的口子越来越紧,马上就有迸发的迹象,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大势所趋,没有必要过分谨慎。

“你回去等着,我会重视这个问题,厂子现在来看还是个空壳,但我向你保证,你给政府提出的要求和希望,我们不会让百姓失望。”

雷明耀热泪盈眶的看着吉普车进了院子,他心想:这条青龙终于睁开眼睛了。

一周之后,建军节那天,县政府大院张灯结彩,吉普车将雷明耀接到了这个庄严神圣的院子。这是雷明耀第一次进来,坐的是县长的车,县委书记赵长山板着脸,对谭德的做法极为不满。大会开始前,他截住了谭德。

“谭县长,我想在有些问题上你恐怕要多总结经验,这里是县委表彰大会,表彰的是县里各级领导干部,个体户恐怕不在表彰行列,你这样做,有人会说政企同流,大做文章对青龙县没好处。”

“书记,我也提醒你一句,自古官民不分家,政府和老百姓更是要扭在一起,个体户怎么了,个体户损害公家利益了吗,不但没损害,还解决了失业问题。赵长山同志,你好好想想,承包到户之后,全县闲置下来多少劳动力,他们的就业问题不解决,政府和人民就要多出一双手替他们劳动,青龙县不给他们施展抱负的机会,他们就会跑到深圳,跑到上海,去别的地方搞建设。时代不等人啊,书记同志,犯错误固然可怕,但因为怕犯错误就昏昏欲睡,那就是自欺欺人呐,不是我思想有问题,是你跟不上时代了。”

“谭德,你……”

赵长山被这番话气得口吐白沫而无还嘴之力,只得让谭德走进会场。

突如其来的表彰大会让雷明耀受宠若惊,底下坐着的全是青龙县年轻干部里的佼佼者,不是村支书就是副镇长,只有雷明耀,连个党员的边都沾不着,但还是戴了朵大红花。看着这朵花,他想起了自己刚刚参军的那天,那时候全村人为他喝彩,而时隔多年,喝彩的人变成了曾经让他望其项背的人。

谭德的兴奋来自他对青龙县未来的一个期盼,按理说,应该在建党节的时候搞这个表彰大会更合适宜,但那几天大家都很忙,招商引资的事也一直没进展。现在好了,事情发展和计划基本吻合,所以他才大张旗鼓的搞表彰。

谭傲雪和谭傲梅坐在一起,看着台上的于墨和雷明耀,心里美滋滋的。这两位才俊一夜之间成为了青龙县的年度十佳青年,一个满怀激情和干劲,多次力求县里解决垃圾问题,被授予环卫标兵的称号。一个高瞻远瞩,向政府提出合并零散地摊,建立商品街区,解决了散,脏,乱的问题,让政府在市场管理和城镇管理上的见地迈出了一大步。

大会上,谭德对于墨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表扬,这个内心贫瘠的年轻人赚足了面子,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雷明耀整个流程下来一眼都没看于墨,他恨不能上台揭举他的种种罪行,可他没有。他看见谭家姐妹脸上的表情,内心充满了不忍。但自从上次他和谭傲雪发生不快之后,两人便再没联系过,他在台上的时候,用余光注意到谭傲雪在看他,但他始终在回避。

大会散去,院里摆了几桌,十佳青年侃侃而谈,雷明耀却捏着县里奖励的五十元钱默默离开了。这五十元,按他的说法,就是他将厂子让给政府的钱,说白了,就是卖了个想法,五十元不亏。

不过,他给门卫留了一封信,请他转交给谭傲雪。

信里将于墨的事情清清楚楚罗列出来,用意明确,让谭傲雪重视起来,不要让胞妹陷入被人利用的陷阱。谭傲雪还想看点别的,但没有了,雷明耀只字未提她的事。

当天晚上,她便将信交给了妹妹。看完信,谭傲梅脸色铁青。

“姐,你什么意思,你也不相信于墨?”

“不是姐不信他,这上面清清楚楚。”

“哪里清楚,雷明耀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你也信?我看他分明是嫉妒。”

“总之你注意就是了,姐只是希望你好好的。”

这封信的出现,让姐妹两的关系出现微妙的痕迹,在各自欣赏的男人面前,她们立场坚定,不肯动摇。

不过,对雷明耀来说,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了,出了政府大院,他便去了李想的工地。这个决定,意味着雷明耀不可回头的一次冲撞。也就是那晚,谭傲雪迎来了生命中无法忘怀的黑暗时刻。 07AcLPo58bg1CnOiLtZNYUFiBSWQAMrKsopO6qh3i3ioxEo7VQ5txmin4PPRcR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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