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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供销社小王试图找出知识分子挠破头皮都想要的答案的时候，另一个忙碌在青龙县的人也开始了自己的生意。
没错，遥远的东方大城市于墨是去不了啦，心思虽然跟着鸟飞到了东边，身体却老实巴交的留在了县城。
刚来的那些天，他经历了一段堪称凄苦的日子，他走的时候带着愤怒，以至于忘记了带钱出来。他就那样蹲在大街上，观察了好几天，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刘姓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里面穿着白色的确良，外面套着花棉袄的姑娘。她在街上摆了一个摊子，专门出售日用品。于墨蹲在对面看了一整天，每来一个人他就记一次数，一天下来，他居然数到了五十多。尽管他不清楚那姑娘挣了多少钱，但他心中有把称。
回去后，他摩拳擦掌，一晚上睡不好觉，破庙里穷得连耗子都不剩，这把他饿的呀。于是爬到别人家里，偷了一块房梁上的腊肉，回到庙里用火烤着吃。
肚子填饱后，第二天便精神饱满的启程了，他来到大姑娘跟前。
“姑娘，你这个挣钱吧？”
刘姑娘紧了紧棉袄，不客气的说：“管你什么事，不买东西赶紧走开，别在这挡着。”
“那我要是买东西呢？”
“给钱就卖。”刘姑娘伸出手去要钱。
“你这是资本道路，不怕被抓起来？”于墨还在研究摆地摊的合法性。
“到底买不买？”
“买啊，怎么不买。”话音刚落，于墨抓起一把摊位上的水果摊，野兔般的跑了。
姑娘想要去追，又怕摊位的东西遭贼，故又生气又无奈，于是让他爹去追，他爹跑一跑歇一歇，终于让于墨得逞。
经过一番探究，于墨得出两个结论：第一，这个东西可以挣钱，第二，这个东西没人问责。
有了双保险，他便有了目标，接下来就是谋划创业的事。但他一分钱都没有，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偷。
那段时间的青龙县就像掉进了老鼠洞，于墨今晚上你家，明晚上他家，见到什么能吃能喝能用的，统统装进他的蛇皮口袋里。后来他嫌弃这些东西不够档次，便打起了供销社的主意，小王所在的食品供销社成了于墨的首选。
但过去的一周时间，于墨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小王每晚都住在商铺，门一反锁，于墨根本进不去。
不过，现在他迎来了一个绝妙的机会。小王要去蹲夜守点，差不多五点来钟他就从供销社出来，去抓雷明耀，去研究他感兴趣的东西。
于墨也一直在蹲点，这下好了，终于让他等到了。小王前脚一走，于墨便砸开了门锁，装了整整一大袋子东西，他要是有自行车或者小汽车，恨不得把东西都装走。
县公安局的人第二天便来到供销社录口供，供销社钱主任一脸发黑，指着小王的鼻子，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抓不到人，就把你关进去抵账。”
小王昨晚虽然跟踪到了雷明耀，摸清了泔水的去向和用途，却因此丧失了在国营企业上班的工作。虽说是托关系进来的，但发生如此恶劣的偷盗事件，又因为他离岗，属于失职所致。再有关系也不得不先撤下去。
小王的世界一下子陷入到黑暗的漩涡，因为对雷明耀看不惯，带来了这么巨大的教训，这让他心有不甘。而在饲养场的意外收获却成了改变小王命运的一次毁灭性打击，他追寻雷明耀到了饲养场，却看见一个衣冠不整的白衣女人拖拉着裤子从办公房窜逃出来。他的心在颤抖，天灵盖在一点点炸开，现在的他不但身体上落下了污点，心里也被污垢占据了。
但生活就是这样，于墨躲在庙里不敢出来，全城都为了这次恶性的偷盗事件忙里忙外。他哪里还敢把国营企业的东西摆出来卖，那不是找死吗。不过，他灵机一动，随手将商标都撕掉，试图将这批货转手给那姓刘姑娘。
不过，大姑娘不见了踪影，一打听才知道被这次事件给闹的，地摊贩哪里还敢出来做生意，躲都来不及，街上到处是巡查的，重点就是他们这些小贩。
到了傍晚，于墨才敢出来走动。手里拎着半袋子东西，在一条人口集聚的街道观察了半天，没有见到公家的人出来巡逻，才将东西摆出来。
他总要走出这一步，躲避不是办法，只有以身试法，才能探清虚实。
他弄了顶瓜皮帽子，又从卖红薯的大哥要了点锅灰抹在脸上，才直起腰竿等待第一笔生意的到来。
大约十五分钟过去了，左手边走来两个推自行车的年轻女子，两人下身是石榴红的尼龙长裤，上身一件盖过臀部的翻领袄子，推自行车的手戴着白手套。两人有说有笑，一边走一边挑选着地摊货。
于墨吸了口气，等待着他的买主。随着姑娘步子的临近，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他还没卖过东西，一点经验都没有，和其他人相比，显得十分青涩。
两人的脚终于停在了他面前，长发女子看了眼于墨，捂住嘴便不住的笑，一边笑一边跟旁边的短发女说着什么。
于墨感到两人的一言一语麦芒一样的扎在自己身上，仿佛她们感兴趣的不是他卖的东西，而是他本人。
短发女子也在笑，但马上言归正传，掐了一把长发女子。
“诶，卖东西的，橡皮套怎么卖？”短发女子指了指她看重的东西。
于墨的手从兜里钻出来，像一只烧熟的红薯，红扑扑的，透着一股熟透的味道。他捡起皮套，咧着嘴道：“给钱就卖。”
两女孩诧异的看了眼对方，又捂嘴笑起来：“你这个人真古怪，我们天天在这条街买东西，你是第一个说给钱就卖的人，别人家卖东西都明码标价，你好像很特别。”
于墨无从解释，总不能说东西是偷来的，是没有成本的买卖。所以他没有解释。
“给钱就卖。”他将东西递给短发女子。
“你看他的脸，像是从灶坑了刨出来的。”长发女子继续取笑着于墨。
“好啦，姑娘家家的，一点不正经。”
短发女子刚要接过皮套，被一只硕大的手一把抢了过去，再将手打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挨条对了起来，牛奶糖，水果摊，袜子，手套，橡皮套……
“牛奶糖，真有。”
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了眼对方，于墨马上意识到怎么回事，正要拔腿逃命，短发女子发话了。
“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把东西还给我。”
“我们是县公安局的，负责供销社盗窃案一事，我看这些东西和被盗的东西差不多。看来今天你在这里买不了东西了，上别家看看吧。”
“真气人，你们这些人平时怎么不积极，这么多摆地摊的，凭什么说这些东西就是你们要找的？”
“凭什么？你看这个人，鬼鬼祟祟，这牛奶糖和供销社里的一模一样，不是他是谁？”
“那橡皮套呢？”
“统统没收，这个人有问题，需要带回去问清楚。”
长发女子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扔，手掐在腰上，扬起嘴，不客气的道：“放肆，知道这是谁吗？”
“谁啊，是谁也不能耽误查案。”
“气死我了，你两给我听好了，这是谭县长家的大小姐，怎么，买点东西你们还不让了？”
“小秦，就你嘴巴大，以后出来别乱说话。”
于墨一看情况，两位民警大哥有了些许犹豫，便突然间来了一嗓子。
“还不快走，等着大小姐发火呢？”
果然凑效，两人屁滚尿流的撤走，大小姐不高兴的对于墨说：“你怎么也掺和进来？卖你的东西得了，不想好好卖啊，我叫他们再回来。”
大小姐和小秦雨蝶推着自行车就要走，但对于墨来说，这样的机会一辈子可能只有这一次，他机敏的将地摊货一卷，随即塞进口袋，将其甩到后背，一边追一边喊：“喂，你的橡皮套。”
小秦雨蝶回头看了眼于墨，对大小姐说：“那人还在后面撵咱两呢。”
谭姑娘回头看了眼，“好烦人，小秦，你下去帮我教训教训他。”
“得令，这就去。”小秦调皮捣蛋的样子活像个假小子。
她将自行车横过来，挡住了于墨的去路。
“你想干什么，再跟着我们，我不客气了啊。”
“姑娘，你们的东西，橡皮套。”
于墨伸手递过去，被小秦一巴掌拍到地上，“我们不要了，哼，还不快走。”
“拿着吧小秦。”谭姑娘发话了。
于墨赶紧俯身捡起来，亲手递给谭姑娘。
“我叫于墨，皮套送给你。”于墨说话的时候，除了那口牙，整个脸都是黑的，逗得谭姑娘咯咯咯的笑。
“你还自我介绍了？赶紧走赶紧走。”小秦不想于墨过分的接触谭傲梅。
“等等，小秦。”
谭傲梅对这个死皮赖脸的小贩有了点兴趣。
“那我就要了你东西，多少钱？”谭傲梅说着便开始翻兜里。
“不要钱，我送给你的。”
“你可真不要脸，谁要你送东西。”小秦在一边抱着肚子不停的抱怨。
“你不要钱，我哪敢要东西，给你一毛钱吧。”
“姑娘今天救了我，要不然我现在就被他们捉走了，就当我报恩了。”
“好了好了，赶紧回去吧。”谭傲梅微笑着摇着头，将一毛钱扔给于墨。
自行车骑出去十来米，谭傲梅猛一回头，看于墨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她大声问了一句：“东西不是你偷的吧。”
“不是，不是我。”
于墨根本不思考，撒谎就像说话吃饭那样平常，不过，谭傲梅主动给他回应，让他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重视感。
从那天起，但凡到街上，他便开始到处宣传他和县长千金的关系，他说他们是患难之交，有救命之恩的深厚交情做铺垫，他说他们相互尊敬彼此，没有阶级贫贱之分。
但这些话没有人愿意相信，也没有人不敢相信，大家不愿承认于墨这个外来物会交到这样的好运，但大家也怕他真的交了好运，所以都不敢得罪他。
于是，在他地摊旁边，总有一群人围着看热闹，听他讲他在省体校队的事迹，听他脸上伤疤的故事。不过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那根橡皮套的故事，于是他就讲。他把中间他和谭傲梅如何生拉硬扯的画面描述得栩栩如生，听的人也发出啧啧啧的羡慕声。
不过，时间一长，大家对他的故事不感兴趣了，大家想听点新鲜的东西，想知道故事的发展。
他也一直在思考发展的问题。很快，他便学会了在县政府门口摆摊，谭傲梅就在里面上班，只要一下班，准能看到他。
不过，自从他故意将脸洗干净来到这里的时候，谭傲梅便认不出他了。
谭傲梅喜欢吃烤地瓜，特别是天冷的时候，所以，除了看他的摊子，又弄了个烤地瓜的炉子。谭傲梅每次来买东西都会给他一个微笑。
但有段时间，谭傲梅却一连好几天都没出现，他没有办法打听到，便回到了自己的窝。
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供销社小王。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当初你怎么进的供销社，我就怎么进的你门。”
小王以前是多么的清秀，现在再看，满脸胡渣，已经没了人样。
“你找错人了，出去。”于墨故作不认识。
“可以出去啊，不过你要想清楚，我这一出去，进来的就不一定是谁了。”小王还在等于墨的答复。
于墨点了根烟，许久才说出话来。
“你想如何？”
“呵，如何？你害我丢了工作，你说该如何？把你这段时间挣的钱交出来，这笔账就勾销。”
于墨使劲吸了口烟，耐着性子道：“放你妈狗屁，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你算哪根葱，冒出来就要这要那，不给。”
“哟，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给我进来。”
说话间，于墨不大的木门外边蜂拥而至的挤进来一大群人，都是青龙县城里的地摊贩，其中不乏于墨认识的。
“你们怎么来了，要干什么？”
小王走到于墨的床边，将床板子一掀，“大家看看吧，哪些是你们的，今天我就是来给大家破案的，你们的东西都让这孙子偷了。”
大家凑到跟前，用手电筒照了照那些货，心照不宣的立起身子。
于墨这一顿没有挺过去，被打的不轻，他的铺盖卷也被一把火点了，可以说，他在地摊贩的圈子里已经声名狼藉。好不容易才有了落脚的地方，马上就要大展拳脚，却被小王来了这么一下子。
他不服，他的日子为何这么波折，既然不让他过活，他也不让别人好过。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在冬夜里飘荡着，想着目前的处境和未来的不确定，心中的苦楚阵阵爬上心头。
也不知是身体还是精神的原因，走到县卫生站的时候，一下倒了下去。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被眼前的女医生惊呆了，他赶忙从床上坐起来，热泪盈眶的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真的是你？”
女医生冷静道：“别动，你严重低血糖，给你输生理盐水呢。”
于墨有些激动，“你不记得我了？橡皮筋，你给了我一毛钱，忘了？”
“这位同志，我想你认错人了。褚流，你看着病人，我先走了。”
说着便自顾自的离开了卫生站，没想到前脚一走，于墨便拔掉针头跟了出去。
很快，女医生便来到了几家大饭店门口，她搓了搓手，不时的看看手表，像是在等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一辆吉普车过来了，下来的是位五十出头的男人，身边陪着一位女士，见了女医生，三人笑成一团，走进了青龙县人民饭店。
于墨的脑子又在转弯了，他很快便猜到方才的两位就是县长和县长夫人，虽然不知一家人到此聚会是因为什么，但肯定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可惜于墨参与不进去，谭傲梅在他心中挥之不去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可家庭的悬殊和身份的差距又让他有了一丝的畏惧。
罢了，罢了，相逢何必曾相识，就当是一场梦吧。
心里虽这么想，但人还是一直守在那。他的心不能死，就像他对自己说过的，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能说放就放。
他死死的盯着饭店门口，就像盯着自己命运的转角一样。
这个时候，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出现在饭店门口，虽然离得远，但于墨还是认出了小王。小王不知从何时起，干起了偷泔水的事，出现在这里也就不足为奇。
于墨刚挨了一顿打，小王便开始忙活自己的事，这让于墨极度气愤，他走了过去。
结果可想而知，两人扭打在一起，将满满一桶的泔水泼在了身上，闹得个不欢而散。本想着等谭傲梅出来的时候，借机会上去跟县长大人打个招呼，现在弄得一身恶臭，只能是提前抽身，改日再找机会了。
而现在的雷明耀，正在去往饲养场的路口等小王。约好的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人还是没到。雷明耀感到事情的复杂性，虽说是简简单单的泔水，但最近却出了很多不好的传闻，而这些传闻，自从小王识破他的那天起就一发不可收拾的铺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