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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李瑞的苦又何尝不需要人理解,最近雷明耀不来上班,他的日子虽然清静多了,但工作量也一下上升了很多。

再加上一条狗的交情,他和卖面条的刘寡妇近日也走得较为频繁,刘寡妇问得最多的是关于小狼狗的状态,李瑞只能说那狗活蹦乱跳,一天到晚油光满面,毛色也日渐成熟。

而李瑞渐渐的也把自己内心的苦楚说给刘寡妇听,说他不被父亲器重,才被冷落至此。说段军就是个甩手掌柜,所有苦活累活都交给他,还埋怨雷明耀不识抬举,早晚要被开除。

刘寡妇能说什么,她哪里敢谈论段军的是非,最多就是给李瑞倒几杯酒,每次喝得烂醉如泥就将他赶走。刘寡妇也是个讲究本分的人,最近李瑞和他走得近,她需要主动拉开距离。像这种半夜时分李瑞还在面馆说胡话的情况,没发生几次就被刘寡妇杜绝了。

傍晚时分,不管有没有吃面,一律关掉铺子。

这让李瑞很不爽:一个卖面的寡妇凭什么这么矜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李瑞心中的潜台词透露的是刘寡妇对他的误解和羞辱。

很快,他将自己的糟糕处境归纳为雷明耀带给他的一连串消极效应。

借着酒劲,他四处游荡,在狭小的沙丘镇,偶尔可见一星半点的灯光,那是有钱人家才有的待遇,多数人家进了夜,不是煤油灯就是一片漆黑。

而他,就像是一条被抽了脊椎的懒蛇,走到哪儿全凭自己的下肢。但今天晚上,他的脚掌却是受了脑袋控制的,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和雷明耀息息相关的人。

沙丘镇中学到了这个时候,只有很少的学生在坚持学习。远远望去,自习室里的煤油灯焰像一面红旗,歪歪扭扭,恐怕是被透风的窗户给弄的。

李瑞走了过去,跌跌撞撞。他的脸像一张涂了锅烟的鬼面,吊在窗户外面,一句话不吭。风丝丝的吹进教室,火焰又摇摆起来。

坐在窗户边的雷爱华穿着一件袖口裂开的麻布衫,还是她姐夫冯彪从外来捐赠物资中给她留出来的,可惜已经缝上了几个补丁,就像几只癞皮的虱子,死死的叮住她不放。

她有些冷,朝窗户外看了一眼,正好那张鬼魅般的脸横在她面前,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她一时叫不出声来,她瞪圆了眼,鼻孔不住的往外冒气,牙齿却紧紧的咬在了一起。颤抖的手指揪住她的衣角,使劲扯了一下,终于叫出声来。

随着一声惨叫,教室里三五个留守学习的同学统一将目光聚了过来,也都吓得缩到一边去。

只有陈达向她走了过来。

“谁?”陈达在老黑山和父亲陈大饼相依为命,黑灯瞎火里的东西什么没见过,胆量自然要大得多。

李瑞嘿嘿一乐,道:“小妹妹,你叫雷爱华?”

陈达一把将爱华拨到身后,不客气的道:“到底是谁,再不说我们找老师去。”

“小小年纪,就知道告状,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带消息的。你哥雷明耀是不是在派出所上班?”

雷爱华赶紧点点头。

“那就对了,你要是她妹妹啊,赶紧跟我去大王坝子看看,你家哥抓流氓,结果让流氓打了,再不去救人来不及了。”

雷爱华呲溜一下从陈达身后站出来,一提到她大哥出事,神情慌张到不行。还没等李瑞继续往下说,扯起腿就往外冲。雷明耀是家里的顶梁柱,雷爱华不敢忽视。

“雷爱华,你等等。”

陈达见李瑞去追爱华,他也追了出去。随即回头跟缩在一角的三个同学说:“同学们,雷爱华家遇到了困难,我请你们跑席草村一趟,去给他家报个信。”

等他追出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就快消失在校门口的李瑞的身影。陈达的心始终悬着,面对陌生人的到来,带走了他的好同学,甚至是好朋友,他只希望事情可以得到好的解决。

学校距离大王坝子也就五百多米远,很快就到了这里。但等待雷爱华的并不是什么他哥,而是李瑞说的小流氓。看来小流氓成了李瑞养在沙丘镇上的御用兵了。

黑乎乎的大王坝子上,地上的沙石都冻得死硬死硬。雷爱华只能感觉前面有群人,却什么也不得见。

突然,一只明晃晃的手电筒照了过来,雷爱华用手一挡。

“哥,哥。”她连着喊了两声就被后面袭来的胳膊搂住了脖子。

“哼,臭丫头,你来晚了,你哥让他们丢进坝子里,我估计啊,是淹死啦。”

李瑞卑鄙的嘴脸透着不尽的满足,看着雷爱华这么着急,他和小流氓们都乐开了花。

爱华张着裹满泪水的嘴,惊恐而无助的望着黑色的湖水,心里一片幽凉。突然,她一张嘴咬了那条胳膊一口,打开双腿,朝坝子冲去。

陈达赶到,见状后,大喊了一声:“爱华,你给我回来。”

虽然席草村的娃娃从小在水里长大,但天黑下水太危险,陈达不允许爱华下去。

他刚要冲下去,被混混扑倒在地,他的手指在地上扣着,眼睛挤出能穿透黑暗的火光。他动惮不得,虽生犹死,他一边挣扎一边哭泣,他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却要承受这般磨难。

终于,那团裹着麻布的火焰浸没在湖水里,不知是远了还是没了。口水拉出的丝黏在陈达的口舌上,像一缕缕吐不出来的毒汁。

突然,脑袋上重重的挨了一下,遂关上了记忆的阀门。

直到后半夜,雷明耀带着他爹雷孝祖赶来,将昏迷的陈达弄醒。

“爱华呢,我妹呢?”

陈达一见是雷明耀,悲伤的身体一下投到了他的怀抱中。

“爱华,爱……华,听说你落了水,下去救你了。”

雷明耀也张开了嘴,“啊?人呢?”他的瞳孔被无限放大,手抓着陈达的肩膀一直发抖。

“没有上来,可能……”

雷明耀顾不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头扎进了后半夜的冰水中。半小时后,他一无所获,回到岸边歇了两分钟又跳了进去。

就这样,他就像一台永动机,不停的搜索着。雷孝祖早就瘫坐在地上,他知道,爱华凶多吉少了,他不住的抽自己,怪罪自己的无能。

两个男人一直和夜僵持着,终于等到了东方旭日的升起。

雷明耀脸色铁青,就好比溺死鬼。他妥协了,人没了,他活着的心也死了。

他低着头,望着脚下这片世界,本来已失去了思考,却在这残酷的世界里发现了一枚小小的烟头。

这个牌子的香烟是从县里来的,在整个沙丘镇,只有李瑞身上有这种烟。

他突然精神了,扔掉身上的湿衣服,朝派出所走去。

冯彪带着如意,跟在明耀身后,天亮赶来的郑秀芬连同雷孝祖,已然哭昏在坝子。

冯彪一路想跟雷明耀说说话,但他没有什么想说的。他的眼里只有一件事。

到了派出所,还没等段军发落,雷明耀便冲进李瑞的值班室。

“他不在,但他给你留了信。”

接过段军手里的信,上面写到:要想见人,今晚五点白石山。

雷明耀的心一下子有了点温暖和安慰,不管发生了什么,雷爱华还活着。

“明耀,别去,一定是骗局,你得罪了这些人,他们就想收拾你。谁知道爱华还在不在。”

“冯彪,你说什么呢,我妹妹不会出事的,信上清清楚楚写着。”雷如意首先不高兴了。

“那信也不一定是真的。”

“滚。”

雷明耀给了冯彪一拳,当他怀疑雷爱华还活着的时候,他就被雷明耀视为了不可原谅的敌人。对于亲人的生命,任何人不许轻视,更不能怀疑。

冯彪也是在担心雷明耀,但他太不懂得表达。为了表示道歉,他陪雷明耀来到了白石山。

太阳正好从山顶落下去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五点。雷明耀如约而至。

李瑞也不躲藏,带着他的拥趸现身。

雷明耀冷静得出乎寻常,依他的脾气,早就冲上去要了李瑞的命了,但今天他要换一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把人交出来。”

“人?什么人?”李瑞两手一摊,做出无奈的表情。

雷明耀仰起脖子,吸了一口空气,又问了一句:“人呢?”

“我不知道你要找什么人,交什么交啊。”

“李瑞,没想到真的是你,明耀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今天犯下的事可以枪毙了,你知道吗?”冯彪的情绪也按捺不住了。

“我不知道啊,我怎么了?”

雷明耀不想再费口舌,眉宇间撕开了一道口子,汗水随即渗了出来,整个身体透着一股杀气。

他将外套脱掉,后背露出来一把裹着磨砂布的大长刀,就别在他裤腰上。他反手一抄,将刀拔了出来。

冯彪吓得退到了半边,赶忙劝道:“明耀,要冷静,你这样会出人命的。”

李瑞方才还无所畏惧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焦虑起来。

“你可不要乱来。”

刀在手中一横,雷明耀走了过去,他不想再逼问,只想决斗。

“停,停,别动,我的个老天爷,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还真要动刀子,都说你练过猴拳,还会少林白眉棍法,怎么还耍起大刀了?来来,给我放人。”

雷爱华的嘴里塞着一块破布,眼睛都快被挤出来了,见到他大哥,一下子流出了眼泪。

冲进雷明耀怀里的那一刻,雷明耀的心才算是放下来,他打量了好几遍,生怕这个妹妹哪里出了问题,确定没问题才交给冯彪。

“李瑞,你动了我亲妹妹,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雷明耀把刀咔嚓一下插进地上,等着要个说法。

“雷明耀,你别不识抬举,也不怕告诉你,你爹你妈生了你们兄妹四个,有两个是计划生育之外的名额,要么交罚款,要么交命,今天我给你提个醒,也算是给你留了一条命,乖乖等着计划生育办来问候吧。”

“放你妈狗屁,我四弟出生的时候,计划生育政策还没有出来,你想诈老子?”

“那就不归我管了,该说的我也说了,总之,你看着办。”

说着便要走人,好像没伤害雷爱华就算是给雷明耀多大的面子似的。

雷明耀拔起刀,单手横在李瑞的身前,他的眼光有些恍惚,意志力在摇摆,他不知该如何抉择。这一刀可以下去,但雷家人的命运恐怕从此将跌入万劫不复之路。

“为什么要这么做?”雷明耀一直想知道李瑞如此这般的缘由,以前的雷明耀怎么会去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更不会过问,现在不同了,别人已经逼到了家门,做出了对家人伤害的事,他必需要搞清楚,以防类似的情况再出现。

“雷明耀,你这可不是谈话的态度,给我把刀放下。”

李瑞的这嗓子彻底让刚强的雷明耀服软了,那把刀顺势落了下去,他谦卑的低下了头。

“这就对了,哼,雷明耀,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你就像一泡臭狗屎,整天在所里一本正经的办案。对了,我最烦你的就是多管闲事,最不爽的就是你放走了于墨,别忘了,他跟我的账还没算完。最可气的是什么?你表面上君子偏偏,内心却是个狼心狗肺,我从刘寡妇手里要来的小狗你都忍心下手,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还成天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立规矩,你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

雷明耀本来不想挑拨他和段军的关系,但今天说到这了,他也没必要再隐藏什么。

“狗的事你去问段军和他的耗子药。”

“胡说,怎么可能,所长的为人我是清楚的。”

雷明耀不再搭话,看了那群混混一眼,道:“你们几个,我妹妹的账该怎么算?”

混混们没有一个敢上前,也没有敢接话的。

“既然这样,你们有两条路走,第一,跪下来磕头认错,从此回家老老实实种地,第二,留下你们一根手指。”

话音刚落,带头的混混扑通一下便跪了下来。

“哥,我们知错了,饶了我们吧。”

“让你给我下跪了?”雷明耀提高音量。

地下跪着的几个混混立马反应过来,转而跪倒在雷爱华面前,使劲的磕头。

事情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解决了,但这件事情却成为了改变雷明耀命运的一次契机。

可以说,李瑞试图想给雷明耀教训的目的并没有达到,反而加重了两人的恩怨。加上雷明耀反感段军的德行,之前想离开派出所的打算居然一下子成了他心中的定论。

无论如何都留不下来了,他憎恨着这个狭小而污浊的工作环境,和三两个道德标杆相去甚远的人同处屋檐下,不仅仅身体感受到压迫,就连精神也遭受着摧残。

他以为自己还会跟郑秀芬商量一下,看来这个时候的心境已然在为自己而战了。

那天他把冯彪约了出来,语重心长的对他讲:“不是我说你,最近你有些膨胀了,村里的钱应该用在刀刃上,村里的问题能不闹到镇上就自己解决。现在温饱问题还没有彻底根除,还有一半人口吃饭难,你作为村长,要多考虑一下他们的发展。你看看沙丘镇这两年,地摊越来越多,他们都在搞个体经济,你也试着搞一搞,搞好了,席草村就出人头地了。”

“不不不,明耀,个体户这个事你还是不要和我说的好,说不定哪一天一顶帽子掉下来,砸了个体户的锅碗瓢盆,到时候别说吃饭,就连吃饭的家伙都没有了。”

“你这个人呐,迂腐,眼睛往远处看,没事的时候多看看报纸,人家深圳上海早就开始搞这个了,咱们怎么就不能搞了。”

“你不懂,席草村好几百口人的命交给我打理,大方向要是错了,一头栽倒在沟里,这个责任谁负责?反正我负责不了。”

“你看到谁管这事了,这是公认的东西,先搞先致富,没有人管的。”

“公认?谁说的公认?有法可依吗?没有吧,既然没有,我就不敢乱作文章,这是原则问题。”

雷明耀没有再强调什么,他了解冯彪,一个极度的保守派,没有魄力和胆识,也没有战略眼光和洞察世事的心机。所以他不想再费口舌。

“好好对如意,好好做人,别害了人民,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冯彪哪里知道这是雷明耀离开席草村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在他托冯彪交给雷如意的信件中,记录了他离开这里的事实:二妹,爹妈就托付给你了,大哥生不逢时,时运不济,与人为不了伍,就此辞别。此处不是梦,远处有芬芳,这里的人穷,穷到了骨头缝,哥痛不欲生,难以支撑下去,哥走了,去寻医问药,哥还会再回来,回来治治大家的穷病。

多么了不起的志向,又显得多么的荒唐。在郑秀芬眼中,雷明耀一直处于逃跑的状态,从小就不安分,初中毕业要上体校,未遂,高中又去了部队,本以为他了却了心愿,可以本分过日子,谁料想他再一次奔走,还带着这么高尚的理由。

雷孝祖头一次对儿子产生失望,郑秀芬一把火烧了那张不到一页的信纸,和老头子双双倒下了。雷爱华为了照顾爹妈,不得不从学校回来,闲暇的时候抽空看看书,她永远记得雷明耀对她的嘱咐,她不想做她二姐那样半途而废的人,她要光明正大的靠读书走出去。

“大哥真不是人,以后别回来了。”

四弟雷明礼还不懂事,居然一下子说出这种伤害家庭和谐的话,这在雷如意看来是个危险的信号。

“明礼,不许你这么说大哥,谁教你乱说的。”

“本来就是,他连爹妈都不管了,还不是坏人?”

“大哥说他还会回来。”

雷如意的解释显得很苍白,雷明礼眼中泛起了仇恨的色彩,明耀对他多好啊,他居然因为明耀的离开而如此记恨,看来这件事注定会成为兄弟二人日后的难解情缘。

相比之下,席草村就乱成一锅粥了,冯彪本来在核算土地的事,这几天村民们一个挨一个的上门打听雷明耀,就连下地干活的积极性都下降了,搞得冯彪相当不快。

“大家都不要多想,他走自然有走的道理,没有违法乱纪,也没有致富良方,你们就不要瞎猜了,今年的冬白菜大家好好种,我正合计到时候找一辆大车统一拉到县城去,省得大家没有解决的法子。”

一听到冯彪要解决运输问题,大家即刻忘记了雷明耀离开的事,纷纷投身到自留地中去了。

冯彪思量着席草村的发展,想着雷明耀走前跟他说的那些话,心中暗淡的角落蹦出了一星半点的火光来。 /kt6xR22esMeC0KxZwVcUdqpeungG9MrHAt5lYl1buNnI2743JIP6523foZ0JX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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